书房里的空气像是凝固的铅块,沉重得令人窒息。昏黄的台灯光晕下,顾衍舟捏着那张冰冷的、印着“林景深”名字的云顶阁铂金VIP卡,指关节绷紧到极致,泛出骇人的青白色。卡片边缘镶嵌的细金线,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而刺眼的光芒,像一条毒蛇,无声地嘲笑着他过往的信任和此刻的狼狈。
苏晚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像坏掉的风箱。她看着顾衍舟骤然变得更为森寒的侧脸,看着他捏着卡片如同捏着烙铁般的手,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想解释,想尖叫,想扑过去把那该死的卡片抢回来撕碎,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也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那张卡…她怎么会忘了它?什么时候不小心塞进了他的抽屉?还是…还是他早就发现了?
顾衍舟没有再看她。他甚至没有再看那张卡。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厌恶,松开了手指。
黑色的卡片轻飘飘地落下,无声地掉在深色的实木地板上,像一片肮脏的落叶。
他没有弯腰去捡。
这个动作,比任何怒吼或质问都更具毁灭性。它无声地宣告着,这张卡,连同它所代表的一切龌龊,连同眼前这个女人,都已经被他彻底摒弃,连弯腰拾起的价值都没有。
顾衍舟的目光重新落回敞开的行李箱。眼底最后一丝因为回忆而产生的微弱波澜,也彻底冻结成一片坚不可摧的寒冰。他面无表情地将抽屉里那几枚私人印章拿起,精准地放入箱内预留的凹槽。然后,他合上登机箱的盖子,咔哒两声,利落地扣上锁扣。动作干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直起身,单手提起那只深灰色的RIMOWA登机箱。箱子不大,却承载着他此刻在这个“家”里需要带走的一切——他的根基,他的尊严,他残存的、不容玷污的过去。另一只手,他拿起了放在书桌上的车钥匙。
他转身,没有再看跌坐在地板上、眼神空洞绝望的苏晚一眼。仿佛她只是这间豪华书房里一件碍眼的摆设。他迈开长腿,步伐沉稳而决绝,走出了这个曾经承载过温暖、如今只剩冰冷回忆的房间。
行李箱的滚轮碾过光洁的木地板,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声响,在寂静的别墅里回荡,如同敲响的丧钟。
苏晚像是被这声音惊醒,猛地抬起头,连滚爬爬地追了出去。“衍舟!别走!求求你!听我解释!那张卡…那张卡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以解释…我…”
她的哭喊和哀求被顾衍舟彻底屏蔽在感官之外。他提着箱子,目不斜视地走下旋转楼梯。楼梯壁灯柔和的光线落在他冷硬的侧脸上,勾勒出坚毅而冰冷的轮廓。
下到一楼客厅,他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走向玄关。玄关衣帽架上,还搭着他进门时随手放下的西装外套。他脚步未停,伸手精准地捞起外套,随意地搭在提着行李箱的手臂上,动作流畅自然。
苏晚跌跌撞撞地从楼梯上追下来,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妆容糊成一团,狼狈不堪地扑到玄关,张开双臂想要拦住他最后的去路。“顾衍舟!你不能走!这是我们的家!你不能这样对我!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顾衍舟在玄关处停下脚步。距离大门,只有一步之遥。他侧过身,目光终于落在了苏晚那张涕泪横流、写满崩溃的脸上。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渊,没有愤怒,没有恨意,只有一种彻底的、令人心寒的漠然。
“离婚协议,”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清晰地切割开她歇斯底里的哭嚎,每一个字都带着终结的意味,“很快会送到。”
苏晚的哭喊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只剩下惊恐的瞪视。
顾衍舟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在律师联系你之前,”他继续说,语气毫无波澜,“不要打扰我。”
说完,他不再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决然转身,伸手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门。
“不——!!!”
苏晚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绝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角,“衍舟!别走!求你别走!你不能这么狠心!我……”
夜风裹挟着庭院里草木的湿冷气息猛地灌入温暖的玄关。顾衍舟的背影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一丝晃动。他提着箱子,迈出大门,身影瞬间融入门外浓重的夜色里。
“砰——!”
沉重的关门声,如同最终判决的落锤,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在苏晚耳边轰然炸响!也彻底隔绝了她后面所有的哭喊、哀求和不甘。
那扇门,隔断的不仅是空间,更是一个世界。
门内,是苏晚瘫软在地、失魂落魄的绝望痛哭,哭声在空旷豪华的别墅里回荡,凄厉而空洞。
门外,顾衍舟站在冰冷的夜风中,庭院里的地灯勾勒出他挺拔而孤绝的剪影。他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灯火通明却早已沦为囚笼的“家”,径直走向停在车道上的黑色宾利添越。
后备箱无声开启。他面无表情地将登机箱放入,动作干脆利落,仿佛丢弃一件沉重的垃圾。关好后备箱,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压抑的咆哮,车灯刺破黑暗。黑色的车身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倒出车道,一个干脆的甩尾,毫不犹豫地驶离了这片埋葬了他过往所有温情的“云栖苑”,汇入城市主干道冰冷的车河之中。
车窗外,滨海市的夜景流光溢彩。霓虹灯勾勒出摩天大楼的轮廓,车流如同发光的河流在脚下流淌。顾衍舟操控着方向盘,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前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车窗外,车厢内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和他自己冰冷而规律的呼吸声。
半小时后,宾利驶入市中心最顶级的公寓区——“江寰一品”。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塔楼在夜色中如同巨大的水晶方碑,散发着矜贵而疏离的气息。车辆通过严密的安保识别,滑入专属的地下停车位。
电梯直达顶层。顾衍舟输入密码,推开厚重的装甲门。
入眼是足以俯瞰大半个滨海市璀璨夜景的270度落地玻璃幕墙。巨大的空间是现代极简的冷色调风格,线条利落,材质奢华,却空旷冰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顶级设计师的杰作,如同一个精致的、没有生命的展示柜。这里是他在磐石科技上市后购入的资产之一,作为繁忙工作后的临时落脚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成为他逃离“家”后的避难所。
他随手将西装外套扔在价值不菲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没有开大灯,只有几盏嵌入天花板的氛围灯散发着微弱冷白的光。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沉默地伫立。
脚下是万丈红尘,灯火辉煌如同流淌的星河。这座他一手参与缔造了商业传奇的城市,此刻却显得无比陌生和冰冷。玻璃幕墙映出他模糊的倒影,一个孤绝而疲惫的身影。
商场里那刺眼的一幕,苏晚苍白绝望的脸,林景深虚伪的笑容,那张滚落在玻璃渣里的包,抽屉深处冰冷的VIP卡……所有画面如同跗骨之蛆,在寂静的深夜里疯狂啃噬着他强行冰封的神经。愤怒的余烬在胸腔深处阴燃,夹杂着被彻底愚弄的耻辱感。但更深的,是一种被连根拔起、暴露在寒风中的冰冷孤寂。
信任的基石一旦崩塌,过往所有的深情,都成了勒紧脖颈、令人窒息的枷锁。
他需要真相。需要彻底斩断这一切的利刃。
顾衍舟抬起手,冰凉的指尖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然后,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了他毫无表情的脸。指尖在通讯录里快速滑动,最终停留在一个没有存储名字、只显示着一串加密号码的联系人上。
沈墨。
他多年的挚友,也是他藏在暗处最锋利的刀。前特种部队的顶尖精英,退伍后经营着一家背景深厚、只服务于极少数高端客户的安保咨询公司。他不仅是顾衍舟的“影子”护卫,更是他处理所有棘手、隐秘事务的终极保障。
顾衍舟没有犹豫,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迅速接通。背景音极其安静,甚至能听到对方沉稳的呼吸声。
“是我。”顾衍舟开口,声音在空旷冰冷的公寓里显得异常清晰,也异常疲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一个低沉、冷静、如同磐石般可靠的声音响起,没有任何寒暄:“说。”
“老沈,”顾衍舟的目光穿透玻璃幕墙,落在远处深蓝资本所在的海悦大厦模糊的轮廓上,眼神锐利如刀锋,“帮我查一个人。深蓝资本,林景深。”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淬炼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重点查他,和苏晚,过去半年内所有的交集。时间、地点、方式、通信记录、资金往来…所有细节,我要全部。要快。”
他补充了最关键的两个字,也是沈墨的行事准则:“要隐秘。”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在滋滋作响。沈墨显然在瞬间理解了这通电话背后所代表的、山崩地裂般的变故,以及委托的分量。他没有问为什么,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两秒钟后,那低沉可靠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承诺和强大的自信:
“明白。”
“资料和初步报告,”沈墨的声音沉稳有力,给出了精确的时间节点,“72小时内给你。”
顾衍舟握着手机,指尖微微收紧。沈墨的承诺,如同在漆黑冰冷的深海中投下了一根坚实的锚链。
“好。”他应了一声,声音依旧冰冷,但紧绷的神经似乎因这承诺而微微松动了一线。
通话结束。
顾衍舟放下手机,重新将目光投向脚下那片浩瀚无垠、却冰冷刺骨的城市灯火。玻璃幕墙上,他的倒影依旧孤绝,但眼底深处,那被强行压制的风暴中心,多了一丝等待猎物的、冰冷的耐心。
72小时。
狩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