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夜,无所谓发着高烧蜷在沙发上。
驰骋冒雨冲回家,摸到她滚烫的额头时手指一颤。
别动,吃药。他命令着,声音却哑得厉害。
当无所谓嫌药苦扭头躲开,驰骋竟含住药片俯身渡了过去。
唇齿间苦涩蔓延,他呼吸灼热:再敢生病试试
次日放晴,无所谓在他手心画了个笑脸:以后只准纹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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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乌云沉沉压在城市上空,白昼被提前驱赶,留下铅灰色的黄昏。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如同巨兽在云层深处辗转反侧,酝酿着一场盛大的宣泄。很快,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噼啪作响地敲打着窗户玻璃,瞬间连成一片密集喧嚣的水幕,将外面的世界彻底模糊、隔绝。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泥土翻涌的腥味,沉甸甸地压着人的呼吸。
公寓客厅只亮着一盏沙发旁的落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圈暖意。无所谓蜷在宽大的布艺沙发里,整个人几乎要陷进去。她裹着一张厚实的毛绒毯子,从下巴一直包到脚踝,只露出一张失了血色的脸。额前的碎发被薄汗濡湿,黏在皮肤上,更显得那脸颊有种不正常的潮红。
她努力想集中精神在膝盖上的平板电脑上,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指尖冰凉,屏幕上是画了一半的刺青设计图稿,线条流畅而锐利,带着她一贯的风格。可那几道灵动的线条此刻在她昏沉的视野里却像游弋的水草,模糊又难以捕捉。头一阵阵地抽痛,像有根钝针在里面反复地搅。
啧……她蹙着眉,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带着浓重的鼻音。喉咙深处干涩发紧,吞咽的动作都带着摩擦的痛感。毯子裹得很紧,但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却怎么也驱不散,让她不由自主地又往里缩了缩,像个寻求庇护的小动物。
茶几上,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弹出一条新消息,微弱的光映在她失焦的瞳孔里,很快又熄灭。她连抬手指划开屏幕的力气都吝啬给予。
雨声更大了,哗啦啦地冲刷着一切,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门外楼道里,终于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穿透力,盖过了哗哗的雨声。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异常清晰,带着金属特有的冷硬质感。
咔哒。
门锁弹开。
一股挟带着凛冽雨水腥气和室外寒意的风猛地灌了进来,瞬间冲散了客厅里那点可怜的暖意。无所谓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裹紧了毯子,混沌的思绪被这阵冷风稍微吹散了些许,她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像一座骤然降临的山。是驰骋。
他浑身湿透,黑色的冲锋衣吸饱了雨水,颜色更深,沉甸甸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肩背线条。头发也完全被打湿了,一绺绺地贴在额角和脸颊,不断有水滴沿着他冷峻的下颌线滚落,砸在门口的地垫上,洇开深色的水渍。裤脚和鞋子上溅满了泥点。他微微喘着气,胸膛起伏,显然是一路狂奔回来的。
他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沙发里蜷缩的那一团。那眼神,带着一路疾驰未散的紧张和某种近乎凶悍的专注,直直地刺过来。
无所谓刚想开口,喉咙却只发出一点干涩的气音。
驰骋根本没理会自己身上的狼狈,反手甩上门,隔绝了外面喧嚣的风雨。他大步流星地朝沙发走来,湿透的鞋子在地板上踩出清晰的水印。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住沙发角落里的无所谓,带来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也带来了他身上那股潮湿的寒气,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让人莫名安心的气息。
他单膝跪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动作干脆利落,湿冷的布料蹭过无所谓垂在沙发边缘的脚踝,冰得她轻轻一颤。一只带着室外凉意的大手伸了过来,目标明确,不容置疑地覆上了她汗湿的额头。
那掌心滚烫的触感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到了他。
驰骋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动作瞬间凝固。他浓黑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眉心的褶皱深得能夹死蚊子,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覆在她额头上的手没有移开,反而更用力地贴紧了些,似乎想确认这骇人的热度是否只是错觉。
烧成这样……他低沉的嗓音响起,比平时更加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粗粝的质感,裹挟着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紧绷,什么时候开始的
无所谓被额头上的大手和他灼人的视线弄得有些不自在,尤其是那带着审视和焦灼的目光,让她感觉自己像个出了严重故障的精密仪器。她偏了偏头,试图躲开那只过于滚烫也过于强势的手掌,声音又轻又哑,含混不清:不知道…就…有点冷……
她吸了吸不通气的鼻子,努力想扯出一个表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懒散表情,但肌肉僵硬,只牵动嘴角无力地动了动,更像是一个失败的鬼脸。
她的动作和试图掩饰的虚弱,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在驰骋紧绷的神经上。
别动!
他低喝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像在赛场引擎轰鸣中下达的精准指令。覆在她额上的手微微用力,稳住了她乱动的脑袋。那只手依旧烫得惊人,像在无声地宣告着病情的严重性。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大得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湿透的外套被他三两下粗暴地扯掉,随手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噗声。里面的深色T恤也洇湿了大片,紧贴着贲张的背肌线条。他看也没看地上的湿衣服,目标明确地冲向客厅角落的储物柜。
柜门被他用力拉开,发出哐的一声响。里面塞满了各种零碎杂物。他毫不犹豫地伸手进去翻找,动作又急又快,带着一种近乎破坏性的急切。几盒没拆封的纸巾被扫落在地,一个备用的小药箱被粗暴地拽了出来,金属搭扣撞在柜子边缘,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他把小药箱重重地搁在茶几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手指有些不受控制地微抖,急切地去抠那个小小的金属扣。
啪嗒!
也许是用力过猛,也许是手指被雨水泡得有些发僵,那个小巧的金属搭扣竟然被他硬生生掰断了!断裂的金属片弹开,落在光洁的茶几面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驰骋的动作猛地一滞,盯着那个断掉的搭扣,眼神暗沉得如同窗外泼墨的夜空,下颌线绷得死紧,腮帮的肌肉微微鼓起。一种暴躁的挫败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句,声音压抑模糊,像困兽的嘶鸣。干脆不再理会那碍事的搭扣,手指直接插入药箱盖子的缝隙,用力一掀——
哗啦啦!
整个药箱被他掀翻了!里面的东西天女散花般倾泻而出,砸在茶几和地板上:各种药盒、独立包装的棉签、小瓶碘伏、创可贴、体温计……滚得到处都是。
驰骋僵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湿透的T恤紧贴着他起伏的背脊,勾勒出紧绷的线条。粗重的喘息声在骤然安静下来的空间里异常清晰,混杂着窗外依旧喧嚣的雨声。
无所谓蜷在沙发上,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动静惊得完全清醒了几分。她费力地睁大眼睛,看着那个素来冷静自持、仿佛一切尽在掌控的男人,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对着满地狼藉的药片和杂物,背影僵硬,透着一股罕见的、近乎狼狈的茫然。
那背影里汹涌的焦虑和无处安放的紧张,像无形的潮水,瞬间漫过了无所谓心头的烦躁。一股酸酸涩涩的暖流,不合时宜地,悄悄涌了上来,比高烧的热度更烫地灼着她的心口。
驰骋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仿佛带着冰碴,强行压下胸腔里翻腾的烦躁。他不再看那满地狼藉,猛地蹲下身,高大的身躯蜷缩在茶几旁,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他不管不顾地伸手,在散落的药片和杂物堆里快速翻找起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沾了灰尘,也毫不在意,只专注地扫视着每一个药盒的标签。
他的动作又快又准,带着一种在赛车场上处理突发状况的决断力。终于,指尖捻起一个熟悉的蓝白相间药盒。他看也不看,另一只手粗暴地撕开铝箔包装,抠出两粒白色的小药片。
起来。他拿着药片和水杯,重新回到沙发前,声音依旧硬邦邦的,像块棱角分明的石头,但细听之下,那沙哑的调子深处,似乎强行压平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无所谓被他半强迫地扶着坐起来,毯子滑落,冷意让她又瑟缩了一下。驰骋立刻察觉,一手稳住她的肩膀,另一手迅速将滑落的毯子重新裹紧她,动作带着点笨拙的粗鲁。
他把水杯递到她唇边,另一手摊开,掌心躺着那两粒小小的白色药片:吃了。
无所谓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落在他掌心的药片上。光是看着,舌尖仿佛就已经尝到了那种预想中的、令人反胃的苦涩。喉咙本能地一阵紧缩,抗拒感汹涌而来。
苦……她皱着鼻子,声音又软又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拖长的尾调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和抗拒。她把脸往旁边一扭,整个人又往沙发里缩了缩,用行动表示拒绝,不吃……
像个闹脾气的小孩。
驰骋盯着她抗拒的后脑勺,额角的青筋似乎又跳了一下。耐心,这个他向来稀缺的东西,此刻正被高烧的温度和她的任性急速蒸发。他捏着药片的手指收紧了,指节泛白。
别让我说第二遍。他往前倾身,声音沉下去,带着风雨欲来的压迫感,试图用惯常的命令口吻让她就范。那杯水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她的嘴唇。
无所谓干脆闭上了眼睛,眉头拧得更紧,把脸更深地埋进沙发靠背的阴影里,无声地表达着宁死不屈的决心。僵持的空气里只剩下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他压抑的喘息。
时间仿佛凝固了。窗外的雨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就在无所谓以为他会爆发,或者干脆捏开她的嘴硬塞进去时——
她感觉到身边沙发猛地一陷。一股带着湿冷雨气和男性特有气息的热源骤然逼近!
无所谓惊愕地睁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光线就被一片巨大的阴影完全覆盖。
驰骋的脸在她眼前急速放大。他没有任何预兆地俯身下来,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下一秒,微凉而带着雨水气息的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重重地压了下来!
唔!无所谓惊得浑身一僵,所有的感官瞬间炸开。大脑一片空白,高烧带来的混沌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驱散了大半。
更让她震惊的是,他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用舌尖强硬地顶开了她因惊愕而微张的唇齿!
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攻城略地。是他强行渡过来的药片!
那苦涩的味道霸道地席卷了味蕾,带着药片本身干燥的粉末感,也带着他身上残留的雨水和风尘的味道。无所谓下意识地想挣扎,想推开他,想吐掉那该死的苦药。
但驰骋的一只大手牢牢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臂像铁箍一样环过她的后背,将她整个人紧紧锁在自己怀里,固定在沙发和他胸膛之间那方寸之地。他的吻带着惩罚的意味,强硬而灼热,掠夺着她的呼吸,不容许她有任何退缩的余地,更不容许她把药吐出来。
苦涩在唇舌交缠中疯狂蔓延,几乎麻痹了味觉神经。无所谓被那强势的力道和苦涩的药味弄得头晕目眩,手脚发软,挣扎的力气在高烧和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下迅速流失。她只能被动地承受着,感受着那两粒小小的药片在两人唇舌的推挤碾磨中渐渐融化,苦涩的汁液被迫咽下喉咙。
直到确定药片已经完全在她口中化开、被吞咽下去,驰骋才稍稍退开一点,但手臂依旧紧紧圈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几乎相触。
他的呼吸灼热得惊人,急促地喷在她的脸上,带着药味的苦涩气息,和他身上那种独有的、仿佛引擎刚刚熄火后散发的硝烟与皮革混合的味道。那双深邃的眼睛近在咫尺,里面翻涌着未退的强势、劫后余生般的余悸,还有一丝被苦涩扭曲的狼狈,紧紧锁着她。
再敢生病试试他喘息着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轮磨过,每一个字都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带着滚烫的气息和不容置疑的威胁,狠狠砸在她被吻得发麻的唇瓣上,……我饶不了你。
那声音里的颤抖,这一次,再也无法掩饰。
无所谓彻底懵了。口腔里是挥之不去的苦涩,唇上残留着他方才强势碾压的触感和温度,鼻息间全是他灼热而混乱的气息。额头顶着额头,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肤下滚烫的温度,一点不比自己低多少。他那句带着威胁的狠话,配着他眼底深处尚未平息的惊涛骇浪和一丝狼狈,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她混沌又滚烫的心上。
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抗拒,所有的无所谓,都在这一刻被这苦涩又霸道的一吻,连同那沙哑的威胁,彻底击得粉碎。
她像个被抽掉所有骨头的软体动物,卸了力,软软地靠回沙发靠背里,微微张着嘴喘息,眼神还有点发直,脸颊上病态的红晕似乎更深了,分不清是高烧还是别的什么。
驰骋见她终于安静下来,那副懵懂又虚弱的模样奇异地安抚了他心底那头焦躁的困兽。他紧绷的肩线微微松弛了一点,但眉头依旧紧锁。他收回圈住她的手臂,动作有些僵硬地拿起茶几上那杯水,再次递到她唇边,声音依旧硬邦邦的,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凶狠:喝水,冲下去。
这一次,无所谓没再反抗。她甚至没看他,只是顺从地微微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杯子里微凉的水。水流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也冲淡了些许口腔里残留的苦涩。
喝了大半杯,她摇摇头,表示够了。
驰骋放下水杯,目光在她潮红的脸上逡巡。他伸出手,再次探向她的额头。那只大手似乎比刚才更烫了,指腹带着薄茧,触感粗糙而滚热。无所谓下意识地想躲,但身体软绵绵的,只微微偏了一下头。
他的手掌不容置疑地贴了上来,停了几秒,感受着那依旧骇人的热度。
不行。他低声自语,像在判决,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重。他站起身,快步走向浴室。
很快,他端着一个盛了水的塑料盆出来,盆沿搭着一条崭新的白色毛巾。水是温的,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他重新在沙发前蹲下,将水盆放在地上。拧干毛巾,动作有些生疏,带着一种平日里绝不会有的笨拙和小心。温热的毛巾带着恰到好处的湿意,轻轻覆盖在无所谓滚烫的额头上。
那温热的触感像一股暖流,瞬间缓解了头部胀裂般的痛楚和灼烧感。无所谓紧绷的神经仿佛被这温热的抚慰悄然融化,不由自主地从喉咙深处逸出一声极轻极弱的喟叹,像只终于找到温暖巢穴的小猫。
这细微的声音却让驰骋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疲惫的阴影,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他沉默着,没有再说话,只是耐心地重复着动作——取下毛巾,在温水里重新浸透、拧干,再小心翼翼地敷回她的额头。微凉的手指偶尔不经意地擦过她滚烫的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战栗。
窗外,风雨依旧肆虐,拍打着玻璃,发出沉闷又持续的声响。而室内,只有毛巾浸入水盆时轻微的哗啦声,和他偶尔换手时衣料摩擦的窸窣。时间在这单调重复的、近乎笨拙的温柔里,被拉得很长很长。
不知过了多久,反复的物理降温似乎终于起了一点作用,或者那两粒被强行喂下去的药片开始发挥效力。无所谓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急促的呼吸也平缓绵长了许多。她歪着头,靠在沙发扶手上,意识沉沉地滑向黑暗的边缘,身体也一点点放松下来。
驰骋察觉到她呼吸的变化,手上的动作放得更轻更缓。他最后一次将毛巾敷在她额头,手指在她被汗水濡湿的鬓角边停留了片刻,感受着那热度似乎真的退下去一丝丝。他紧绷的肩背,直到此刻,才敢真正松懈下来一点。
他没有立刻离开。只是维持着那个半蹲在沙发前的姿势,微微仰着头,沉默地看着她陷入沉睡的脸。暖黄的灯光柔化了她平日里那份洒脱不羁的棱角,此刻的她,脆弱得像一件失手就会打碎的琉璃。额头上覆盖的白色毛巾衬得她的脸更小,更苍白。
他伸出手,极其轻缓地,用指腹小心翼翼地蹭掉她眼角因为高烧不适而沁出的一点湿润。那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与他方才的强硬判若两人。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厚重的云层,瞬间照亮室内,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炸雷!仿佛就在楼顶炸开,整栋建筑似乎都随之震动了一下。
沉睡中的无所谓被这巨大的声响惊动,身体猛地一颤,无意识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而惊惧的呜咽:嗯……
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毯子滑落了一角,眉头重新拧紧,像是被噩梦魇住。
驰骋反应极快,在她惊颤的瞬间,几乎是本能地倾身向前,一只手臂迅速而稳固地环过她的肩膀,将她微微发抖的身体半拢进自己怀里。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隔着薄薄的毯子,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抚着她的后背。
没事了。他俯在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刻意放软的、安抚的腔调,是平时绝不可能出现的温和,我在。睡吧。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奇异的镇定力量。
他的另一只手,则轻柔地、近乎笨拙地,将她滑落的毯子仔细地重新拉上去,严严实实地盖好,一直掖到她的下巴。
在他的臂弯和低沉的安抚声中,无所谓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紧蹙的眉头一点点松开,急促的呼吸重新变得绵长而安稳。她无意识地在他怀里蹭了蹭,似乎找到了一个更舒适的位置,脸颊贴着他T恤下温热的胸膛,再次沉沉睡去。
驰骋保持着这个半拥着她的姿势,没有再动。他低下头,目光落在她依偎在自己胸口沉睡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像脆弱的蝶翼。窗外雷声渐歇,只剩下雨点敲打玻璃的单调节奏。时间在寂静中流淌,他像一座沉默的礁石,替她抵挡着外面世界的所有风雨飘摇。
不知过了多久,确认她彻底睡熟,呼吸平稳而绵长,驰骋才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将手臂从她身下抽出来。动作轻得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稀世珍宝,生怕惊醒了她。
他没有离开客厅。高大的身影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坐了下来,背靠着沙发底座,屈起一条腿。这样,她的头距离他不过咫尺。他随手扯过之前扔在地上的、半干不湿的冲锋衣外套,胡乱搭在自己腿上,就这么守在那里。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和眼底的疲惫。手指在屏幕上无声地滑动,查阅着关于高烧护理的页面信息,一行行看得极其认真。偶尔,他会抬起头,侧耳倾听一下身边人沉睡的呼吸声,确认那节奏依旧平稳。
然后,他调好手机上一个又一个的闹钟。每一个间隔的时间,都精确地标注在备忘录里。
夜,在窗外渐渐沥沥的雨声中,显得格外漫长而安静。
不知是凌晨几点,外面磅礴的雨势终于渐渐转弱,从喧嚣的鼓点变成了细碎的沙沙声。
无所谓在混沌的黑暗中醒来。喉咙里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渴得冒烟,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客厅里只余下沙发旁落地灯最微弱的一档光晕,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她动了动,想撑起身去找水喝,却发现自己的左手似乎被什么东西牢牢地握住了。
温热的,带着薄茧的,一种熟悉而坚定的力道。
她微微偏过头,循着手臂的方向,视线向下移去。
驰骋就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底座。他屈着一条腿,冲锋衣随意盖在腿上。他的头微微歪着,靠在沙发边缘,似乎睡着了。但即使在睡梦中,他那道浓黑的眉毛也习惯性地蹙着,眉宇间凝结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凝重,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冷硬。
而他的右手,正紧紧地握着她的左手。
他的手掌很大,几乎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内。指腹和掌心的薄茧清晰可辨,带着一种粗粝的、属于赛车手的力量感。此刻,那力量感被一种小心翼翼的守护姿态所取代。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搭在她的手背上,指腹以一种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幅度,缓缓地、一遍遍地摩挲着她手背上凸起的骨节和细微的静脉。
那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带着一种沉睡中无法掩饰的、源自本能的安抚和确认。仿佛在确认她是否还在,温度是否正常。
无所谓的心,毫无征兆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酸涩、滚烫,还有一丝陌生的、让她几乎想落泪的悸动,汹涌地漫过心堤。高烧的虚弱感似乎在这一刻变得微不足道,只剩下那只被牢牢握住的手传来的温度,和他指腹上那笨拙又执着的触感,无比清晰地烙印在感官里。
她一动也不敢动,怕惊醒了他,也怕惊散了这一刻无声的暖流。只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那温热的包裹和指尖的摩挲。视线落在他沉睡的、带着疲惫的侧脸上,那紧蹙的眉头让她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想伸出手,替他抚平。
窗外,雨声渐歇,只剩下零星的滴答,敲打着窗台。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正悄然退去。
当第一缕稀薄的灰白色天光,带着雨后特有的清冽,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云层,小心翼翼地爬上客厅的窗棂时,无所谓再次从昏沉的浅眠中醒了过来。
喉咙依旧干涩发紧,但那种被烈火灼烧的感觉已经褪去了大半,只剩下隐约的肿痛。身体里的沉重感也减轻了不少,虽然依旧乏力,但高烧时那种头重脚轻、骨头缝都发冷的难受劲儿终于消失了。
她微微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目光下意识地寻找。
沙发前的地毯上,已经空了。只有那件半干的冲锋衣还随意地堆在那里。
厨房的方向,隐约传来极其轻微的声响——陶瓷碗勺轻轻碰撞的脆响,还有刻意压低的、打开冰箱门的声音。
无所谓撑着还有些发软的身体,慢慢地坐起来。毯子滑落到腰间。她靠在沙发背上,侧耳倾听着厨房里那些细微的动静。一种奇异的、带着暖意的安宁感,悄然包裹了她。
不一会儿,脚步声传来。
驰骋端着一个白瓷碗走了出来。碗里盛着大半碗煮得软烂粘稠的白粥,热气袅袅上升,散发着纯粹干净的米香。他穿着简单的家居T恤和长裤,头发还有些凌乱,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锐利清明,只是那份锐利之下,似乎沉淀了一些更深的东西。
看到她已经坐起来,驰骋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走到沙发边,将碗放在茶几上。
醒了他开口,声音比昨天夜里清亮了些,但依旧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他习惯性地伸出手,探向她的额头。
这一次,无所谓没有躲闪,甚至微微仰起脸,方便他的动作。
微凉的指腹贴上皮肤,停留了几秒。他紧蹙了一夜的眉头,终于在这一刻,几不可察地舒展开来。
嗯。他收回手,言简意赅地评价,算是确认了退烧的事实。然后,他端起那碗白粥,在沙发边坐下,用勺子舀起一小勺,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才递到她嘴边。
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无所谓垂眼看着那勺熬得恰到好处的粥,又抬眼看了看他。他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样子,只是眼下的乌青和他此刻小心翼翼吹粥的动作,形成了一种巨大的、近乎可爱的反差。
她没说话,张开嘴,顺从地含住了那勺温热的粥。米粒被煮得彻底化开,软糯熨帖地滑过喉咙,带着谷物最朴实的香甜和温暖,瞬间抚慰了干渴灼痛的食道。
一碗粥,就在这样无声的默契中,你一勺,我一勺,慢慢地见了底。
驰骋放下空碗,刚想说什么。
无所谓却忽然动了。她伸出手,没有去拿水杯,也没有去拿纸巾,而是径直探向了他的左手。
驰骋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想把手移开,但她的指尖已经飞快地、准确地捉住了他的手腕。
她的手指因为生病还有些无力,指尖微凉。她拉着他的左手,翻过来,掌心朝上,摊开在自己面前。
驰骋的掌心很宽厚,掌纹深刻而清晰,带着常年握方向盘磨出的厚茧,指节粗粝有力。这是一双掌控速度与力量的手,此刻却带着一种莫名的顺从,任由她拉着。
无所谓伸出自己右手的食指。她的指尖依旧有些苍白,但动作却很稳。她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柔软的指腹,轻轻地、慢慢地,落在他掌心那一道道象征着力量和经历的纹路上。
一点,一横,一弯……
她在他温热宽厚的掌心里,一笔一划,缓慢而清晰地,画下了一个简单的笑脸符号:两个小小的弯点代表眼睛,一个上翘的弧线是嘴巴。
指尖的触感微凉而柔软,像羽毛轻轻搔刮过皮肤,带着一种奇异的、直达心底的痒意。驰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目光紧紧锁住她低垂的眼睫和专注的侧脸,以及那根在自己掌心移动的、仿佛带着魔法的手指。
最后一笔完成,那个小小的、稚拙的笑脸安静地躺在他的生命线、事业线和情感线交织的中心。
无所谓抬起头。清晨的光线透过窗户,柔和地洒在她脸上,洗去了病容的憔悴,只剩下一种大病初愈后的清透和慵懒。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被雨水洗过的星辰,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
她看着他,唇角一点点弯起,勾起一个熟悉的、带着点懒散却又无比认真的弧度。那笑容里,有劫后余生的轻松,有狡黠的暖意,还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宣告。
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字字清晰,带着笑意,也带着一种近乎霸道的温柔,撞进他的耳膜:
喂,驰骋。
以后……
你这只手上,只准纹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