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的海边,每天傍晚五点零七分,姜晚凝特意记下了潮汐表。
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推着那辆黑色碳纤维轮椅准时出现在堤岸。
谢宴廷总把毯子叠成豆腐块放在膝上,毯角绣着一小簇姜花,是她熬了三个通宵亲手绣的。
风从太平洋来,带着潮湿的盐味。
姜晚凝弯腰替他理好额前碎发,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眉尾那道浅疤,那是当年在工厂铁丝网上划的,如今淡得像一条被海水冲淡的墨线。
“今天再试一次?”她问。
“试。”谢宴廷笑得像少年。
轮椅碾过细沙,留下两道平行的辙痕。
潮声由远及近,浪头裹着白沫猛然扑来,轮子突然下陷。
姜晚凝心口一惊,正要用力后拉,谢宴廷已撑着扶手霍地起身。
腿骨里还有钛合金钉,肌肉记忆却先于疼痛。
他整个人挡在姜晚凝面前,海浪“哗啦”一声砸在他背上,衬衫瞬间湿透,紧贴着肩胛骨清晰的轮廓。
两人一起摔进沙里,沙粒滚烫,海水冰凉,谢宴廷把她护在怀里,后脑勺重重磕在他掌心里。
“谢谢你照顾我,先还一次。”
谢宴廷喘着笑,声音散在风里,像浪花碎成白沫。
姜晚凝抬眼,看见他睫毛上挂着一颗将坠未坠的水珠,映着夕阳,像一粒融化的琥珀。
那一刻,她听见自己冰封的胸腔发出极轻的“咔哒”一声,裂缝出现了。
回到别墅,夜已深。
床头那张泛黄的便利贴依旧固执地翘着一角。
姜晚凝趴在床沿打盹,醒来时,发现便利贴被人用指尖轻轻压平。
褪色的字迹在灯下显出柔软的棕。
“如果醒来第一眼是你,我就娶你。”
日期是谢宴廷从植物人状态醒来的那天。
姜晚凝怔住,心脏像被温水一寸寸没过。
谢宴廷从背后伸手,指尖覆在她的指尖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别偷看,写给你的。”
姜晚凝没有回头,耳尖却悄悄红了。
康复第五个月,谢宴廷能独立走一百米,终点永远是她。
她给他煮苹果肉桂燕麦,一勺一勺吹凉,他却把碗推回去:“你先吃,我怕烫到你。”
“我哪有那么娇气。”
他抬眸,认真得像在宣誓:“你受过烫,所以不能再受。”
夜里,她因为旧伤口疼得睡不着,他便把掌心搓热,覆在她的小腿骨上,一下一下顺着经络。
“谢宴廷,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不是‘好’。”他吻她发顶,“是赎罪,替所有没来得及对你好的人。”
第六个月,谢宴廷跑完第一次五公里,因为她在终点。
他气喘吁吁把一枚银色小牌塞进她手心,是赛事纪念牌,上面刻着“fish
with
you”。
背面被人用激光重新刻了一行小字:
“晚舟归港,自此不流浪。”
一年后,“晚舟基金”成立发布会。
谢宴廷把主理人名牌别在她胸前,动作轻得像对待一朵将开的栀子。
台下闪光灯连成一片,他侧身替她挡风。
有人提问:“谢先生为何用私人资产启动基金?”
谢宴廷握住姜晚凝的手,十指相扣,答得坦然:“因为我太太的血管里,流过太多人的贪婪。我想让别人的血,只流希望。”
五个月后,冰岛十二月,极夜漫长。
蓝湖教堂通体由玻璃打造,极光像一匹巨大的丝绸在天幕里翻滚,绿得惊心动魄。
姜晚凝穿极昼白纱,裙摆缀满手工缝制的微型姜花,每一朵芯里都藏着一颗夜明珠,走动时像把银河披在身上。
手捧花是栀子与姜花交错,外层覆一层极细的冰纱,花语是“迟到的花开”。
谢宴廷站在玻璃穹顶下,西装领口别着一枚用当年小姜饼模具做的胸针。
誓词是他自己写的。
“我曾沉睡三千里深海,黑暗、冰冷、无声。
你是唯一穿过水层的月光,照在我脸上,像照在一枚早已放弃呼吸的贝壳。
今天起,我愿意做潮汐,只为你涨落;做月光,只为你倾泻。
余生所有日出,都先经过你的眼睛,再抵达我的心脏。”
交换戒指时,谢宴廷单膝下跪,钛合金戒指内壁嵌着一枚微型芯片。
“怕你迷路。”他笑着说,“整个地球那么大,我总能第一时间找到你。”
姜晚凝眼眶发热,低头吻他指背。
那一瞬,极光骤然大盛,绿光透进玻璃穹顶,像给他们镀上一层永不褪色的霜,也照亮了姜晚凝心底最后一道暗河。
那里,冰已全部融化,只剩春水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