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末世病毒席卷全球,动植物疯狂变异。
我作为植物学家发现,某种特殊苔藓能抑制人类变异。军方为独占资源,欲用核弹摧毁所有变异生物。决战前夕,我吞下过量苔藓,身体开始木质化。意识沉入地脉网络,听见森林在哀鸣。帮帮我们...人类不该是敌人...当核弹来袭,我张开木质双臂,调动整片森林的力量形成护盾。冲击波中,我彻底化作树人。
新的纪元里,森林会记住最后的人类
(一)
空气是粘稠的绿,带着腐烂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过分旺盛的甜腥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一次呼吸上。脚下是松软而危险的地面,覆盖着厚厚的腐殖质,一脚踩下去,湿滑的苔藓和菌类无声地塌陷,仿佛随时会探出缠绕的根须,将闯入者拖入永恒的黑暗。参天古木早已面目全非,树干扭曲膨大,布满了狰狞的瘤节和渗出粘稠树液的裂口,它们虬结的枝桠在高处疯狂地绞缠在一起,遮蔽了天光,只在缝隙里漏下几缕惨淡的、带着病态黄绿的光斑。
这里是曾经的国家森林公园。现在,它是瘴疠林——人类版图上最后几块未被完全异化的区域之一,也是李哲他们最后的希望所在。
他伏在一丛剧烈膨大的变异蕨类植物后面,心跳声在死寂中震得耳膜发疼。汗水沿着额角滑下,刺得眼角生疼,他却不敢抬手去擦。身上的防护服早已被坚韧的植物钩刺划开了好几道口子,露出底下深灰色的耐磨布料,边缘沾染着可疑的暗绿色汁液和泥土。每一次吸入这饱含变异孢子的空气,肺部都像被细小的砂纸摩擦着。
前方,目标就在那里。一小片不起眼的区域,在巨大扭曲的树根缝隙间,紧贴着潮湿的岩石,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深绿色的绒毯。正是李哲苦苦寻觅的安息苔。它们看上去如此平凡,甚至有些孱弱,与周围那些张牙舞爪的变异植物格格不入。就是这些不起眼的苔藓,分泌出的特殊生物碱,是目前唯一能延缓人体被绿疫病毒彻底异化的天然抑制剂。
李哲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手指在防护手套里微微颤抖。指尖触碰到那冰凉、厚实的苔藓层,一种奇异的、带着微弱电流般的安抚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瞬间压下了肺部那令人窒息的灼痛和脑海中盘旋的疯狂低语。他精神一振,动作利索起来,用特制的合金小铲,沿着岩石边缘,快速而精准地将大片苔藓连带着底下薄薄一层腐殖质铲起,装入腰侧一个带有特殊过滤阀门的密封采集罐中。
罐子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密封完毕。几乎就在声音落下的瞬间,一股带着金属腥气的恶风猛地从头顶掠过!
李哲头皮炸开,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猛地向旁边一滚,撞进一丛湿漉漉的巨大蘑菇底下。粘稠冰冷的菌伞黏液糊了他一脸。
嘶——嘎!
刺耳的摩擦音撕裂了森林的死寂。他刚才藏身的那片巨大蕨类植物,如同被无形的巨镰拦腰斩断,轰然倒塌。断裂处,汁液如同墨绿色的血液般狂喷。一个巨大的、流线型的阴影带着令人窒息的腥风,轰然砸落在他刚才的位置。泥浆和腐叶四溅。
一只螳螂。或者说,曾经是螳螂的东西。
它的体型膨胀到了令人绝望的地步,几乎有一辆小型越野车大小。覆盖全身的甲壳不再是翠绿,而是变成了油亮、混杂着诡异金属光泽的深褐色,上面布满了扭曲的棘刺和不断蠕动、分泌着粘液的瘤状物。最恐怖的是它那对标志性的镰刀,此刻已彻底异化,边缘闪烁着剧毒的幽绿寒光,刃口布满了细密、不断开合的锯齿,每一次摩擦都带出令人牙酸的噪音和零星的火花。复眼如同两簇燃烧的、毫无理性的深绿鬼火,死死锁定了李哲藏身的蘑菇丛。
李哲的血液瞬间冻结。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味,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静止。肺部的灼痛因为刚才的剧烈翻滚再次尖锐起来,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刀片。汗水模糊了护目镜。
螳螂巨大的三角头颅缓缓转动,复眼扫视着浓密的植被。它那镰刀状的前肢不安分地摩擦着,发出令人心悸的嚓嚓声,每一次刮擦都带起一溜细微的火星,在幽暗的林间格外刺眼。它似乎在犹豫,又像是在聆听。粗壮如树干的后肢微微屈起,覆盖着粘稠液体的甲壳下,肌肉虬结鼓胀,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李哲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全身的肌肉绷紧到了极限,汗水浸透了内衬,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连眼珠都不敢转动,视线死死盯在螳螂那覆盖着诡异瘤状物的、微微起伏的胸腔甲壳上。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只有螳螂复眼中跳动的绿芒和自己的心跳声在死寂中轰鸣。
就在李哲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窒息时,螳螂庞大的身躯猛地顿了一下。它那狰狞的头颅倏地转向森林的西北方向,复眼里的绿光骤然变得锐利、焦灼,仿佛接收到了某种无形的信号。那令人胆寒的摩擦声戛然而止。它粗壮的后肢猛地发力,庞大的身躯以一种与其体型极不相称的恐怖速度腾空而起,巨大的膜翅在身后展开,搅动起腥臭的气流,瞬间化作一道深褐色的残影,撕裂浓密的树冠层,朝着西北方疾驰而去。
沉重的振翅声迅速远去,消失在林海的深处。
李哲又僵在原地足足半分钟,直到确认那致命的压迫感真的消失了,才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整个人瘫软下来,背靠着冰冷湿滑的巨大蘑菇菌柄,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他颤抖着手,摸索到腰间的密封罐,感受到那冰凉的触感,才找回一丝劫后余生的实感。
他挣扎着站起身,抹掉护目镜上的粘液和汗水,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螳螂消失的西北方向。浓密扭曲的树影之后,是连绵起伏的墨绿色山峦轮廓。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那不是随机的猎食行为。那螳螂,是被召唤走的。有什么东西,在那片区域,在指挥着这些变异怪物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心中萌芽,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
(二)
铁穹避难所的入口,隐藏在一条不起眼的山体裂缝深处。厚重的、布满锈蚀痕迹的合金大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闷的呻吟。门缝里透出的不是光,而是一种压抑的、混合着消毒水、霉味、汗臭和绝望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李哲侧身挤进去,沉重的合金大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外面那个疯狂生长的绿色地狱。通道里只有应急灯发出惨淡的绿光,映照着墙壁上剥落的油漆和渗出的冰冷水珠。空气循环系统发出苟延残喘般的低沉嗡鸣,无法驱散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和滞涩感。
他熟门熟路地穿过曲折狭窄的主通道。两旁是蜂窝般密集排列的居住单元,低矮的门帘大多敞开着,露出里面拥挤不堪、堆满杂物的狭小空间。一张张麻木、蜡黄、布满倦容的脸孔在昏暗中晃动,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压抑的咳嗽声、婴儿无力的啼哭、还有角落里传来的、无法抑制的、带着绿痰的剧烈呕吐声,交织成一片末日低沉的背景音。角落里,一个瘦得脱形的老人蜷缩着,布满绿斑的手臂神经质地抓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别过来…藤…藤活了…它们在说话…
李哲的脚步没有停顿,只是眼神更沉了几分。他加快步伐,走向通道尽头那扇相对厚实、标记着医疗站/实验室的金属门。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更浓烈、更纯粹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苔藓特有的湿润土腥味涌了出来。室内空间不大,被几排简陋的金属架分割开。架子上摆满了各种规格的玻璃器皿和塑料盒,里面培育着的正是他从瘴疠林深处拼命带回来的安息苔。它们绿茸茸一片,在恒定的冷白光下散发着微弱而稳定的生机,是这死气沉沉的地下世界里唯一的亮色。
房间中央,几张简易的病床上躺着几个病人。他们的状态明显比外面通道里的人好上许多,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呼吸急促,裸露的皮肤上能看到清晰的、如同藤蔓般缠绕的绿色纹路,但眼神不再涣散,至少有了焦点。其中一个躺在床上的中年女人,手臂上覆盖着一块浸润了深绿色苔藓提取液的敷料,她正虚弱地抬起手,试图去够床头柜上的一杯水。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实验服的身影立刻快步上前,动作轻柔地扶起她的头,小心地将水杯凑到她干裂的唇边。慢点,张姐,慢点喝。那声音温和而清晰,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是苏颖。她挽着简单的发髻,几缕碎发被汗水粘在额角,脸色有些憔悴,但那双专注的眼睛在惨白的灯光下却亮得惊人。她喂完水,细心地替病人擦去嘴角的水渍,又检查了一下手臂上的苔藓敷料,确认没有移位,这才直起身。当她看到门口的李哲时,眼中瞬间爆发出明亮的光彩,那是混杂着担忧和巨大喜悦的光芒。
李哲!她几乎是冲过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回来了!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她的目光急切地在他身上逡巡,落在他防护服上那几道新鲜的、边缘沾染着暗绿粘液的裂口时,瞳孔猛地一缩。
没事,一点小刮蹭。李哲摘下破损的护目镜,露出一张沾满泥污和汗水的脸,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试图安抚她。他反手从背后卸下那个沉甸甸的密封采集罐,动作间牵动了肋下的肌肉,让他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东西带回来了,分量足够维持一周。
苏颖的目光在那采集罐上停留了一瞬,里面是生的希望,但随即又落回李哲身上。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眉宇间极力掩饰的痛楚和疲惫,还有那防护服裂口下隐约可见的、不自然的青紫色。你骗人!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哭腔,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手臂,过来!立刻处理!别以为我不知道那螳螂的毒液是什么东西!她的手指冰凉,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李哲被她半拖半拽地按坐在一张空着的病床上。苏颖动作麻利地拿来消毒液、剪刀和急救包,剪开他肋下被划破的防护服和里衣。一道不算深但边缘已经发黑、微微肿胀的伤口暴露在灯光下,周围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紫色,正丝丝缕缕地向外蔓延。伤口边缘还残留着几点深褐色的、粘稠的液体。
苏颖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煞白。是那只螳螂它伤到你了!她的声音发紧,拿着消毒棉签的手微微发抖。
擦了一下,不严重。李哲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伤口接触到消毒液的剧痛还是让他闷哼出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那疼痛带着一种怪异的灼烧感和麻痹感,直往骨头缝里钻。
苏颖咬着下唇,眼圈泛红,手上的动作却异常利落精准,快速清理伤口,挤出污血,然后将一小团新鲜捣碎的安息苔糊仔细地敷在创面上,再用干净的纱布包扎好。冰凉的苔藓糊贴上皮肤,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清凉感迅速渗入,如同甘泉流过干涸的河床,暂时压下了那蚀骨的灼痛和蔓延的麻痹感。
呼……李哲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靠在冰冷的金属床架上。他看着苏颖专注而焦急的侧脸,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暖流和更深的忧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低声音,将在森林里看到螳螂异常行为以及自己那个可怕的猜测说了出来。…它像是被什么‘召唤’走的,苏颖。方向…是西北山区深处。我怀疑,有什么东西…在组织它们。
苏颖正在收拾器械的手猛地一顿,金属镊子当啷一声掉在托盘里。她的脸色由白转青,猛地抬头看向李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组织你是说…集群意识指挥中枢她喃喃道,声音干涩,这…这怎么可能绿疫病毒虽然恐怖,但它的作用机制是激发生物体最原始、最混乱的生长和攻击欲望…怎么会形成秩序
我不知道。李哲的声音沉重得像灌了铅,他疲惫地闭上眼,感受着苔藓带来的清凉与螳螂毒素残留的灼痛在体内拉锯,但我亲眼所见。那绝不是随机的猎食行为。那感觉…更像是…军队收到了集结令。他睁开眼,看向那些在恒温灯光下安静生长、散发着微弱生命绿光的苔藓。我们的时间…恐怕比想象中更少。
就在这时,医疗站那扇厚重的金属门被粗暴地推开了,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架子上的玻璃器皿嗡嗡作响。一股混合着机油、硝烟和一种独属于军人的、铁血冷硬的气息瞬间压过了室内消毒水和苔藓的味道。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抬起头。
门口站着两个高大的身影。为首的男人穿着笔挺却沾满污迹的旧式作战服,肩章显示着他的军衔——上校。他身材魁梧,背脊挺得如同标枪,脸上的线条如同刀劈斧凿般冷硬,一道深刻的疤痕从左边眉骨斜划至耳根,让他本就冷峻的面容更添几分戾气。他叫罗烈。他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如刀,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压迫感,瞬间扫过整个医疗站,最终钉在李哲身上,尤其是在他肋下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处停留了一瞬,眼神锐利如针。
他身后跟着一个同样穿着作战服的年轻士兵,神色紧张,眼神躲闪,不敢看医疗站里那些病人惊惶的脸。
罗烈大步走了进来,沉重的军靴踏在金属地板上,发出铿锵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他径直走到李哲的病床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完全笼罩住了李哲。他的目光居高临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博士。罗烈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听说你又冒险出去了收获如何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旁边那个装满新鲜苔藓的密封罐。
李哲在对方强大的气场下,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肋下的伤口传来一阵刺痛。他迎上罗烈的目光,尽量保持平静:收获尚可,罗上校。暂时能维持一周左右的用量。
一周罗烈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眼神却愈发冰冷,杯水车薪。他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金属般的穿透力,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让几个本就虚弱的病人吓得瑟缩了一下。外面那些东西在进化!速度远超我们的想象!像你这样蚂蚁搬家,能救几个人能撑几天
他的目光锐利如锥,刺向李哲:告诉我,李哲!这苔藓,除了延缓,能不能根治能不能大规模合成能不能变成武器每一个问题都像重锤,砸在人心上。
李哲感到喉咙发紧。他看着罗烈眼中那近乎狂热的、孤注一掷的光芒,一种强烈的不安攥紧了他的心脏。不能。他回答得异常艰难,声音干涩,安息苔的生物碱极其复杂,人工合成目前看不到希望。它只能暂时压制病毒活性,延缓异化进程…而且,使用它本身就有代价。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肋下那清凉的敷料处,它…会改变我们。
改变罗烈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轻蔑和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焦躁,变成半人半草总比彻底变成外面那些吃人的怪物强!也比在这里等死强!他猛地踏前一步,身体前倾,几乎要贴上李哲的脸,浓重的硝烟味扑面而来。听着,博士!我们没有时间了!‘铁穹’的能源核心最多再撑三个月!三个月!外面那些东西…它们已经不再是散兵游勇!它们在集结!在形成规模!
李哲心中猛地一沉。罗烈的情报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想。集结你…你也发现了
罗烈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锐利,像发现了猎物的鹰。你也看到了他逼视着李哲,随即又像是确认了什么,重重地哼了一声,没错!侦察小队传回的最后影像…西北‘黑山’方向!那些该死的东西,像军队一样在调动!它们背后…一定有个‘脑子’!一个核心!
他猛地直起身,环视着医疗站里所有人惊惧的脸,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落,带着一种残酷的决断:所以,我们不能再等了!被动防御就是慢性自杀!我得到授权,启动‘净世’预案!
净世预案!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小小的医疗站里炸开。苏颖猛地捂住了嘴,眼中瞬间蓄满了惊恐的泪水。几个清醒着的病人发出压抑的惊呼和抽泣。
不…罗上校!那会毁掉一切的!苏颖失声叫道,声音尖锐。
毁掉罗烈猛地转头,目光如刀锋般刮过苏颖惨白的脸,毁掉那些要把我们撕成碎片的怪物还是毁掉这个已经把我们逼到绝境的世界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我们还有选择吗!用战术核弹!锁定它们的核心区域!把那个指挥它们的‘脑子’,连同方圆几十公里的变异体,彻底从这个星球上抹掉!一了百了!
那安息苔呢!李哲猛地站了起来,肋下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强行站稳,死死盯着罗烈,安息苔只在那片区域的核心地带才有!核爆之下,它们会被彻底毁灭!我们所有人…将再无延缓的希望!所有人都会…异化!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嘶哑。
那就赌一把!罗烈咆哮着,脖子上青筋暴起,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赌核爆的冲击波和辐射,能连带把该死的绿疫病毒也一起‘净化’掉!赌我们能在毁灭中,炸出一条生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比坐在这里,看着自己一点点长出叶子烂掉强!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架子上,发出哐当巨响,震得上面的玻璃器皿一阵摇晃。
那是同归于尽!李哲的声音也在发抖,他指向那些在灯光下安静散发着生机的苔藓,它们…森林…它们未必就是敌人!我感觉到…它们很痛苦!它们也在抵抗!也许…也许有另一种可能!他想说出在森林深处感受到的那份沉痛的哀鸣,但此刻在罗烈的狂怒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另一种可能罗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指着李哲肋下那块苔藓敷料,又指向那些病人身上蔓延的绿纹,脸上疤痕扭曲,看看你自己!看看他们!我们正在变成非人的怪物!这就是你寄予希望的‘另一种可能’和森林共存博士,你已经被这些苔藓弄糊涂了!清醒一点!这是战争!人类和变异体的战争!没有共存,只有你死我活!
他不再看李哲惨白的脸,猛地转身,对着门口那个一直紧张等待的年轻士兵吼道:通知指挥部!‘净世’预案启动!目标:西北黑山核心区域!倒计时…72小时!他的命令如同最终判决,冰冷而残酷。
士兵一个激灵,大声应道:是!上校!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罗烈最后扫了一眼医疗站里死寂的众人,目光在李哲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无比,混杂着愤怒、失望,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但最终都被钢铁般的决绝覆盖。他不再言语,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沉重的军靴声在通道里渐行渐远,留下令人窒息的绝望。
医疗站里一片死寂。只有消毒设备低沉的嗡鸣和病人压抑的啜泣声。苏颖无力地靠在旁边的架子上,泪水无声地滑落。
李哲颓然坐回病床,双手深深插入自己汗湿的头发里。肋下苔藓带来的清凉感依旧在,但一股更深的、来自骨髓的寒意,却将他彻底淹没。72小时。核弹。净世。
他抬起头,望向培养架上那些在灯光下安静呼吸着的、绿茸茸的安息苔。它们如此脆弱,如此珍贵,却又如此…无辜。森林深处那份宏大而沉痛的哀鸣,再次隐约地、如同潮汐般拍打着他意识的边缘。
(三)
时间,像铁穹深处那苟延残喘的能源核心读数一样,在绝望的滴答声中无情地流逝。压抑的空气如同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通道里,那些麻木绝望的面孔上,如今更多了一层末日审判来临前的死灰。低语和哭泣被一种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沉默所取代。
李哲把自己关在医疗站最里侧那个小小的、临时隔出来的实验室里。这里没有恒温恒湿的精密设备,只有几个简陋的培养皿、一台老旧的显微镜、一些基本的化学试剂,还有最重要的——从瘴疠林深处带回来的、被小心保存和培育着的安息苔样本。
灯光惨白,映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异常苍白的脸。肋下的伤口在苔藓的持续作用下,灼痛和麻痹感已经消退了大半,但皮肤下那青紫色的脉络却似乎更深了,并且隐隐向周围扩散出细微的、类似植物根须的纹路。指尖偶尔会传来一种奇异的麻痒感,仿佛皮下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生长、扎根。
他强迫自己忽略这些变化。时间太少了。显微镜冰冷的金属镜筒贴着他的眼睑,视野里是放大了无数倍的安息苔细胞结构。那些深绿色的细胞壁呈现出一种复杂的、近乎螺旋的纹路,内部流动着难以解析的荧光物质。他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提取浓缩液、化学催化、模拟共生环境……试图找到大规模人工合成其核心抑制生物碱的可能,或者至少找到一种能替代它的物质。
培养皿里,浓缩的苔藓提取液与各种试剂混合,有时会短暂地发出奇异的微光,但更多时候是迅速变成毫无活性的浑浊沉淀。记录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失败的方程式和潦草的注释,每一个鲜红的叉都像一把刀,戳在他摇摇欲坠的希望上。
不行…还是不行…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几根带着不正常暗绿色的发丝被扯落,轻飘飘地掉在实验台上。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几乎将他吞噬。人工合成的路径似乎被彻底堵死,安息苔的生物碱与宿主(无论是植物还是人)之间存在着某种极其微妙、难以复制的共生联系。离开了那片特定的、被绿疫病毒重度污染却又奇异平衡的森林环境,离开了它依附的那些古老岩石和特定的腐殖质,它的效力就在不可逆转地衰减。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难道真的没有选择了吗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罗烈按下那个毁灭一切的按钮看着安息苔、看着森林、看着所有可能的未来,在核爆的强光中化为乌有
李哲…苏颖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担忧。她端着一杯用最后一点干净水冲的合成营养糊,轻轻放在他手边。休息一下吧,你的脸色…很差。她的目光落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微微发青的皮肤上,落在他实验台上那几根异常的发丝上,眼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心痛。
李哲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没事,还…撑得住。他端起杯子,温热的糊状物滑过干涩的喉咙,却尝不出任何味道。他看着苏颖同样憔悴的脸,看着她眼里的血丝和担忧,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混乱的思绪。
苏颖,他的声音因为某种突然的激动而微微发颤,你说过…安息苔的作用,除了压制病毒,还有…沟通
苏颖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语气带着研究者的严谨,却也有一丝困惑:是的,实验记录和病患反馈都表明,长期或大剂量使用苔藓提取物的人,会报告一些…异常的感知。模糊的影像,难以理解的低语,强烈的情绪波动…像是接收到了一些混乱的信号。我们推测,可能是苔藓的生物碱影响了神经受体,或者…它们本身就像某种生物天线她自己也觉得这个推测有些离奇,声音低了下去。
混乱的信号…生物天线…沟通。
李哲猛地放下杯子,杯底与金属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死死盯着培养皿中那片生机盎然的深绿色苔藓,心脏狂跳起来,撞击着肋骨,震得肋下刚刚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一个疯狂、决绝、孤注一掷的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脑海中疯狂燃烧起来。
既然微量的苔藓能接收到模糊的信号,那么…更多呢远超安全剂量的…更多呢既然人工合成和替代都走不通,那么…把自己彻底变成天线呢变成沟通的桥梁去真正地听一听,那片森林,那些在罗烈口中即将被净化的敌人,到底在说什么它们是否…真的存在某种意识是否…真的有另一种可能
这个念头太疯狂,太危险。他知道超量使用的后果——皮肤木质化、感官错乱、最终彻底失去人的形态和意识,变成一株人形的植物,就像角落里那个对着墙壁呓语的老人一样。这无异于自杀。
但,当核弹落下,所有人都将化为尘埃。自杀,至少还有一丝渺茫的机会,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去阻止那场毁灭性的净世。
他抬起头,看向苏颖。她的眼睛清澈而担忧,映着他此刻因为疯狂念头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李哲张了张嘴,最终却一个字也没有说。他不能把她拖入这个必死的赌局。
我…出去透口气。他站起身,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决绝后的轻松。
苏颖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更深的忧虑,但她只是点了点头:小心点。外面…更乱了。
李哲没有走向避难所深处相对安全的居住区,而是走向了靠近外围、一个废弃的通风管道检修口。这里远离人群,只有巨大的通风扇叶在阴影里缓慢地、沉重地转动着,发出单调而巨大的嗡鸣,掩盖了其他一切声音。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铁锈味。
他靠着冰冷粗糙的混凝土墙壁滑坐在地上,从贴身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防水膜层层包裹的小包。打开,里面是厚厚一叠深绿色的、饱含汁液的安息苔藓。这是他最后几次冒险进入瘴疠林时,瞒着所有人,在最危险的核心区域采集的精华部分,蕴含着最浓烈的活性物质。它们散发着浓郁的、湿润的泥土和生命的气息,在这死寂的角落显得格格不入。
他拿起一片苔藓,厚实、冰凉,带着森林深处的湿润。没有犹豫,他直接将它塞进了嘴里。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浓烈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炸开,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植物汁液特有的青涩,强烈到几乎让他呕吐。他强忍着,用力咀嚼。苔藓的纤维坚韧,带着韧性,汁液如同粘稠的胶质,滑过喉咙时带着灼烧般的刺激感。
一片,又一片。
苦涩和灼烧感在累积。身体内部开始出现反应。先是胃部一阵剧烈的翻搅,接着是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视野的边缘开始模糊、晃动,如同信号不良的屏幕。通风扇巨大的嗡鸣声仿佛被拉远,又像是在耳边无限放大,变成了某种低沉、含混、节奏混乱的轰鸣。眼前冰冷的混凝土墙壁上,似乎有深绿色的光影在流动、扭曲,勾勒出难以名状的图案。
他感到自己的皮肤在发烫,又像是在被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入。肋下那已经愈合的伤口处,传来一阵强烈的麻痒,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根须正在皮肉下奋力地钻探、蔓延。指尖的麻痒感更加清晰了,他甚至能感觉到指甲盖下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顶起。
意识开始飘忽,像断线的风筝。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保持清醒,但眼前的景象更加光怪陆离。通风扇巨大的扇叶旋转的轨迹,在他眼中似乎变成了一条条深绿色的、流淌着光晕的藤蔓,它们缓慢地缠绕、舞动,发出无声的呼唤。
还不够…信号太弱…太混乱…
他颤抖着手,拿起更大的一把苔藓,近乎粗暴地塞进嘴里,用力咀嚼、吞咽。那浓烈到极致的苦涩和灼烧感终于冲垮了某种界限。
轰——!
仿佛有一道无声的霹雳在脑海中炸开!所有的噪音——通风扇的嗡鸣、避难所深处隐约的嘈杂、甚至他自己的心跳声——瞬间被一种宏大无匹的、深沉厚重的背景音所取代。
那声音并非通过耳朵传入,而是直接在他的意识深处、在他的每一寸神经末梢、在他正在异化的骨髓里轰鸣、震荡!它低沉如亿万年的地壳运动,连绵不绝,带着大地的脉动;它又像是亿万片树叶在狂风中同时摩擦、亿万条根系在地下无声地奔涌、亿万朵菌类在黑暗中同时释放孢子…无数种属于植物的、原始而磅礴的声音汇聚成一片无边无际的、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怆与哀伤的声之海洋!
在这片浩瀚而悲怆的声浪中,一个更加清晰、更加急迫、带着撕裂般痛楚的意念,如同破开迷雾的灯塔,无比精准地投射进他濒临崩溃的意识核心:
帮…帮帮我们…
那意念断断续续,如同垂死者的呻吟,却蕴含着一种撼动灵魂的古老与纯粹。
…痛…好痛…混乱…在撕扯…
…不是…敌人…从未…想…
…人类…不该是敌人…
…核心…它在…受苦…在…尖叫…
…黑山…核心…它在…被…扭曲…
…阻止…毁灭…求求你…
…共存…需要…平衡…
…时间…不多了…
那哀鸣如同无形的巨浪,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李哲的意识堤坝,带着森林亿万生灵的剧痛、恐惧和绝望的祈求。每一个意念碎片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灵魂深处。他看到参天古木被无形的力量撕裂,汁液如同墨绿的血液喷涌;听到无数动物在畸变中发出非人的惨嚎;感受到大地深处,一个庞大而古老、原本维系着微妙平衡的存在,正在被某种狂暴的、混乱的力量疯狂侵蚀、扭曲,发出足以撕裂星球的无声尖啸!
呃啊——!李哲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深深抠进正在变得粗糙、失去弹性的头皮里。剧烈的痛苦并非来自肉体,而是灵魂被这滔天的悲鸣彻底淹没、撕裂。他的身体筛糠般颤抖,皮肤下的麻痒感变成了剧烈的刺痛,仿佛有无数根须在皮肉下疯狂生长、穿刺!肋下的旧伤处,一股灼热感爆发开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肤在增厚、变硬,呈现出木质般的纹理,深绿色的脉络如同活物般在皮下蔓延、凸起。
意识在无边的痛苦哀鸣和身体剧变的撕扯中,如同狂风暴雨中的小舟,随时可能倾覆、粉碎。
李哲!李哲你怎么了!醒醒!天啊!你吃了什么!
遥远的地方,传来苏颖惊恐欲绝的哭喊声,仿佛隔着厚重的海水。
李哲猛地睁开眼。
视野一片模糊的重影和疯狂闪烁的绿光。他只能勉强辨认出苏颖跪在他身边,满脸泪痕,正用力摇晃着他的肩膀。她的嘴焦急地开合着,但声音却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断断续续,被那宏大悲怆的植物哀鸣彻底压制。
听…听见…李哲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老旧风箱般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他挣扎着抬起一只手。那只手…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失去血色的青灰色,指尖变得粗糙,指甲盖下透出深绿的色泽,甚至能看到细微的、如同树皮皲裂般的纹路正在缓慢地蔓延开。
他用这只正在非人化的手指,颤抖地、却无比用力地指向西北方向——黑山!那个在森林哀鸣中被反复提及、正在被痛苦扭曲的核心!
那里…核心…不是…敌人…他拼尽全力,试图将意识中接收到的信息传递出来,声音嘶哑破碎,痛苦…混乱…被…侵蚀…核弹…不能…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咳出的气息带着浓重的植物腥甜味。
什么李哲你说什么什么核心什么敌人苏颖完全听不懂,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崩溃。她看着李哲皮肤上那些迅速蔓延的、非人的异变,看着他眼中疯狂闪烁的绿芒,看着他指向黑山方向那决绝而痛苦的手势,一个可怕的念头攫住了她。
你…你吃了苔藓吃了很多!你疯了吗!她失声尖叫,泪水汹涌而出。
李哲已经无法清晰回答。身体内部的剧变如同山洪暴发。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骨骼在发出细微的、如同树木生长般的咯吱声,肌肉纤维在拉伸、变得坚韧,如同老树的纤维。皮肤彻底失去了柔软和温度,变得坚硬、粗糙,深绿色的木质感纹理如同活物般迅速覆盖了手臂,并向脖颈蔓延。肋下那处伤口,此刻已经完全木质化,形成了一块深褐色的、覆盖着细微年轮般纹路的硬痂。
更可怕的是意识的沉坠感。人类的思维、情感、记忆…如同流沙般正在被那宏大无边的植物意识之海吸扯、稀释。森林亿万年的记忆、大地的脉动、光合作用的渴望、根系对水分和矿物的本能追寻…这些庞大而原始的感知,正汹涌地冲刷着他作为李哲的存在根基。
他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剧烈的刺痛和浓重的血腥味让他即将沉沦的意识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苏…苏颖!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声音如同砂纸摩擦,信我…阻止…罗烈…核弹…毁灭…一切…希望…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目光投向医疗站的方向,那里有他培育的苔藓,…森林…在…求援…共存…是…唯一…生路…
话音未落,一股更强大的、如同根系深扎般的沉坠感猛地袭来!他的视野彻底被无边无际、疯狂闪烁的深绿色光芒和古老复杂的植物脉络幻象所充斥!苏颖惊恐的面容、通风管道冰冷的金属、避难所昏暗的灯光…一切属于人类世界的景象都在飞速褪色、远离。
他的意识,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种子,被那无边无际、充满哀伤与剧痛的植物集体意志的黑暗潮汐,彻底吞没、拖拽向无底的深渊。身体最后的知觉,是无数细微的根须刺破足底的鞋袜,扎进身下冰冷潮湿的混凝土缝隙,贪婪地汲取着那微不足道的水分和矿物质…
(四)
铁穹深处,指挥中心。
这里曾是坚固的堡垒核心,如今却像一个垂死巨兽的心脏,在低沉的警报嗡鸣和闪烁的红色警示灯下苟延残喘。空气浑浊,弥漫着汗味、机油味和一种金属过热的焦糊气息。巨大的、布满灰尘的显示屏上,代表净世行动的倒计时数字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冷酷地跳动着,猩红的数字刺痛着每个人的神经:
[00:59:23]
[00:59:22]
时间无情地滑向归零。
罗烈如同一尊冰冷的金属雕塑,矗立在主控台前。他背脊挺得笔直,穿着那身沾满硝烟和油污的旧作战服,肩章上的金属徽记在闪烁的红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脸上的疤痕在跳动的光影下更显狰狞,如同一条盘踞的蜈蚣。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中央那个不断放大的、代表毁灭的黑山核心区域三维地形图,瞳孔深处是两簇燃烧的、孤注一掷的火焰,却也掩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渊般的疲惫。
周围的军官和技术人员都屏住了呼吸,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每一次倒计时的跳动都像重锤敲在心上。汗水沿着他们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控制台上。
目标区域生物信号强度持续飙升!已达到理论预测峰值…不,超过峰值了!还在上升!一个戴着耳机的监测员声音嘶哑地喊道,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他面前的屏幕上,代表变异生物能量反应的曲线如同失控的火箭,疯狂地向上蹿升,刺眼的红色警报几乎覆盖了整个屏幕。
热成像显示…它们在…朝中心点汇聚!像…漩涡!老天…那是什么东西!另一个屏幕前的技术员声音发颤,指着屏幕上那个代表黑山核心的坐标点。无数代表高热生物体的红点正从四面八方,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吸引,疯狂地涌向中心,形成一个巨大、炽热、高速旋转的恐怖漩涡!漩涡中心,一个无法被常规热成像捕捉、但能量读数高到仪器极限的、深紫色的光斑正在剧烈地脉动、膨胀!
上校!能量读数超出所有模型!那核心…它像在…自我坍缩或者…在孕育什么!首席分析师的声音带着崩溃的边缘,他猛地转头看向罗烈,‘净世’当量…可能…可能不够!甚至…可能会引爆它!
指挥中心瞬间死寂。只有仪器疯狂的蜂鸣和倒计时的滴答声在回响。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迅速在每个人眼中蔓延。核弹,他们最后的底牌,可能非但无法毁灭目标,反而会成为点燃更大灾难的导火索
罗烈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道疤痕扭曲得如同活物。他眼中那孤注一掷的火焰仿佛被泼了一盆冰水,剧烈地晃动起来,显露出一瞬间的动摇和更深的…恐惧。他放在主控台红色发射按钮上的、骨节粗大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指关节捏得发白。
上校!请指示!是否…中止!副官的声音带着哭腔,打破了死寂。
中止罗烈的瞳孔猛地收缩。中止意味着放弃最后的机会,坐等避难所能源耗尽,坐等外面那些已经集结成恐怖军团的变异体最终撕开铁穹的大门!核弹可能不够,但…也许能重创那个核心也许能炸散那些怪物也许…能炸出万分之一渺茫的生机
不!没有退路了!一丝狠厉重新占据了他的眼眸,那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困兽的疯狂!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那只颤抖的手,带着千钧之力,带着赌上一切的决绝,带着毁灭与可能的净化的渺茫希望,狠狠向下按去!
执——行——‘净世’!他的咆哮声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瞬间压倒了所有警报的尖鸣!
(五)
李哲!坚持住!醒醒!别睡过去!
苏颖带着哭腔的呼喊,如同穿过厚重浓雾的微弱信号,断断续续地传入李哲那沉入地脉深处的意识。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具象的人,而更像是一股弥散开来的意识流,沿着避难所冰冷的金属管道、沿着混凝土的细微裂缝、沿着深埋地下的古老岩层,与无数盘根错节的植物根系、与奔涌的地下水脉、与厚重的大地本身…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连接、交融在一起。
他听到了大地深处熔岩的缓慢流动,看到了岩层间矿脉的微弱荧光,感受到无数细小根须对水分和养分的渴求。但更多的,是那无边无际、如同汪洋大海般将他包裹的植物意识。那意识不再仅仅是哀鸣,更像是一曲宏大、混乱、充满了撕裂般痛苦的合唱。他能清晰地分辨出不同声部的绝望:
…入侵…撕裂…混乱的意志…在吞噬…核心…(来自古老的红杉根系,带着腐朽的颤抖)
…痛…好痛…身体…不听使唤…只想…撕碎…一切…(来自狂躁的藤蔓,意识片段充满血腥的碎片)
…光…好亮…害怕…那光…会烧毁…一切…(来自地衣和苔藓,传递着对即将到来的毁灭的极致恐惧)
…帮帮…我们…帮帮…母亲…(一个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带着孺慕之情,来自黑山深处某个极其古老、正被疯狂侵蚀的存在)
母亲核心被侵蚀
无数混乱的意念碎片如同洪流冲击着他。他努力凝聚着正在被植物本能稀释的人性意识,试图理解。突然,一股极其尖锐、如同亿万根针同时刺入的剧痛警报,猛地贯穿了他与整个地脉网络的连接!
那警报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代表毁灭的存在被点燃的恐怖感知!来自西北!来自黑山!来自那正在被痛苦扭曲的母亲核心的正上方!
核弹!点火了!罗烈按下了按钮!
不——!!!李哲的意识在植物网络的海洋中发出无声的、撕裂灵魂的咆哮!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一股庞大、冰冷、带着绝对毁灭意志的能量波动,如同超新星爆发般,从西北方向的天空,沿着地脉网络,如同毁灭的闪电般疾速传导而来!目标,正是那被无数变异生物疯狂环绕、正发出痛苦尖啸的黑山核心!时间被压缩到了极限!
没有思考的余地!没有权衡的可能!一种源自生命最底层、最原始的本能——保护!保护那正在哀鸣的母亲!保护这亿万年演化而来的森林!保护所有正在被痛苦撕裂的生命!保护那渺茫的共存希望!——如同狂暴的火山,瞬间冲垮了李哲残存的人类理智,彻底点燃了他意识深处那片浩瀚的植物意志之海!
吼——!!!
一声非人的、混合了亿万树木怒吼、藤蔓抽击、狂风过境般的地脉咆哮,并非通过空气,而是通过整个连接着李哲意识的地下网络,轰然炸响!这咆哮充满了无尽的悲愤、守护的决绝和孤注一掷的力量!
李哲那蜷缩在通风管道角落、正迅速木质化的躯壳,猛地一震!覆盖全身的深绿色木质纹理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近乎实质的翠绿光芒!这光芒穿透了破旧的衣物,照亮了幽暗的角落,甚至让苏颖惊恐的哭喊声都瞬间停滞!
他的身体不再颤抖,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强行拉伸、塑形!皮肤彻底转化为粗糙坚硬的深褐色树皮,布满了沧桑的沟壑;手臂疯狂地向上、向外伸展,木质纤维如同活物般缠绕、虬结,瞬间化作两根巨大、坚韧、覆盖着厚厚树皮的擎天巨臂!十指彻底消失,延伸出无数粗壮坚韧、如同千年古树气根般的木质触须!
他的双腿如同巨树的根桩,猛地向下扎穿混凝土和金属!更多的木质根须如同疯狂的巨蟒,从脚踝、膝盖、甚至腰腹处暴长而出,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穿透避难所的地板,撕裂坚固的合金结构,向着更深、更广阔的大地深处疯狂蔓延!根须所过之处,冰冷的混凝土和金属如同豆腐般被撕裂、拱起!
他的头颅高高扬起,脖颈被虬结的木质纤维覆盖、拉长。头发早已被疯狂滋生的细小枝桠和叶片取代,如同一个怪诞的树冠。那张属于李哲的脸庞,此刻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深嵌在粗糙的树皮之中。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团燃烧的、深邃如同原始森林的翠绿色光焰!那光焰中,再也没有丝毫人类的情绪,只剩下一种浩瀚、古老、悲悯与守护意志交织的、属于森林本身的冰冷神性!
李哲!!!苏颖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被眼前这超乎想象、恐怖而神圣的异变惊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撞在冰冷的管道壁上。
那庞大的树人——或许现在该称之为森林意志的化身——对苏颖的尖叫毫无反应。它那由无数粗壮根须构成的双足(如果还能称之为足)稳稳地扎根在破碎的大地上,巨大的木质双臂如同神祇般高高举起,掌心向上,直指上方厚厚的岩层和避难所穹顶!
嗡——!
一股无形的、却庞大到足以扭曲空间的能量波动,以它为核心,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瞬间扩散!这波动穿透了厚重的岩层,穿透了冰冷的合金穹顶,瞬间连接上了整个瘴疠林区域!
这一刻,整个森林活了过来!
无数参天古木剧烈地摇晃,并非因为风,而是它们庞大的根系在地底深处疯狂地涌动、连接,将积蓄了千万年的生命能量毫无保留地输送出去!坚韧的藤蔓如同巨蟒般从树冠垂落,彼此绞缠、绷紧,形成一张张巨大的、覆盖天空的绿色网络!每一片树叶,无论大小,无论是否扭曲变异,都在同一瞬间疯狂地颤动,将自身最精纯的生命气息释放出来!
大地在轰鸣!地脉在奔涌!亿万植物的意志在呐喊!所有的生命力量,如同百川归海,被强行汇聚、引导、塑形!
就在那枚承载着人类最后绝望与疯狂的战术核弹头,拖着死亡的白炽尾迹,即将抵达黑山上空,即将释放出毁灭一切的冲击波和烈焰的刹那——
在避难所正上方,在瘴疠林与黑山之间的广袤空域,一片无法想象的、由纯粹生命能量构成的巨型护盾,骤然成型!
它不是金属,不是力场,而是由亿万片旋转的翠绿叶片构成的、流淌着液态光华的洪流;是由无数虬结的藤蔓交织成的、覆盖苍穹的坚韧网络;是厚重的大地气息升腾凝聚成的、坚不可摧的屏障!这屏障庞大得遮蔽了天空,厚重得如同凝结了整片森林的岁月与灵魂,表面流淌着复杂玄奥的、如同叶脉和年轮交织而成的能量纹路,散发着古老、磅礴、生生不息的翠绿光芒!
核弹头,带着人类科技最极致的毁灭力量,一头撞在了这片由整个森林意志凝聚而成的生命壁垒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撞击点爆发出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其亮度与色彩的光球!它先是极致纯粹的白,仿佛要吞噬一切色彩;瞬间又转化为吞噬光线的、代表湮灭的绝对黑暗;紧接着,难以计数的、狂暴的翠绿色能量流如同亿万条愤怒的巨蟒,从那黑暗的核心中疯狂迸发、缠绕、对冲!
毁灭性的冲击波被强行阻挡、偏折、撕扯!致命的烈焰与辐射被那片沸腾的翠绿生命之海疯狂地吸收、转化、中和!
天空被撕裂了!一边是代表人类毁灭意志的、狂暴扩散的炽白冲击波与火焰;另一边,是森林燃烧生命筑起的、沸腾翻滚、不断被撕裂又疯狂弥合的翠绿光海!两种力量在苍穹之上展开了最原始、最惨烈的角力!能量相互湮灭的尖啸声,超越了人类听觉的极限,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让所有目睹这一幕的生命都感到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
冲击波形成的飓风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铁穹避难所厚重的合金穹顶之上!
轰隆隆——!
整个地下空间如同发生了十二级地震!刺耳的金属扭曲呻吟声、混凝土结构崩裂的巨响、管道爆裂的嘶鸣、设备短路爆炸的火花…瞬间充斥了每一个角落!刺眼的应急灯疯狂闪烁,随即大片大片地熄灭,陷入彻底的黑暗!只有控制台上猩红的倒计时数字,在最后的疯狂闪烁后,定格在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上:
[00:00:01]
然后,彻底熄灭。
指挥中心一片狼藉,烟尘弥漫。控制台火花四溅,屏幕碎裂。军官和技术人员被震得东倒西歪,惊恐的尖叫和咳嗽声不绝于耳。
罗烈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掀飞,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又滑落在地。他挣扎着抬起头,头盔早已不知飞到哪里,额角被撞破,鲜血混合着汗水流下,模糊了那道疤痕。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主屏幕上最后传回的、被剧烈干扰的模糊画面。
画面中,那枚代表着人类最终裁决的核弹,在翠绿与炽白交织的死亡光球中…解体了!它未能完全突破那片由森林生命铸就的叹息之壁!绝大部分毁灭性的能量被强行阻挡、偏转、吸收!只有一小部分冲击波和扩散的辐射如同溃堤的洪水,扫过了黑山的边缘区域!
屏幕上,代表黑山核心的那个深紫色光斑,在剧烈的闪烁后…并未消失!它的能量读数虽然暴跌,变得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存在着!那疯狂旋转的生物红点漩涡被彻底冲散,无数红点在边缘冲击波中熄灭…但核心,还在!
不…不可能…罗烈失神地喃喃自语,脸上的疤痕因极致的震惊和某种信仰崩塌般的茫然而扭曲着。他看到了毁灭,也看到了…那毁灭未能完成的景象。一种冰冷的、前所未有的战栗感,瞬间攫住了他钢铁般的意志。
(六)
更深的震动传来,但这次并非来自外部冲击。是避难所深处,某个结构点承受不住之前的震荡和内部那股疯狂生长的力量,发生了可怕的坍塌!
轰——!
李哲所在的通风管道区域上方的岩层和合金结构,如同被巨人的拳头砸中,猛地向下凹陷、破裂!大块大块的混凝土、扭曲的钢筋、断裂的管道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小心!苏颖发出绝望的尖叫,本能地抱头蜷缩。
烟尘如同浓雾般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呛得人无法呼吸。刺耳的金属断裂声和重物砸落的轰鸣持续了十几秒,才渐渐平息。
苏颖剧烈地咳嗽着,眼泪被呛得直流。她摸索着身边冰冷的金属残骸,挣扎着抬起头,看向李哲刚才所在的位置。
灰尘缓缓沉降。
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
通风管道区域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通向地面的不规则破口。惨淡的天光,混合着核爆后残留的诡异辐射极光,从破口处投射下来,形成一道浑浊的光柱。
光柱的中心,矗立着一个…存在。
它高达数米,已完全失去了人类的轮廓。主体是一段粗壮无比、覆盖着深褐色树皮的巨大主干,上面布满了沧桑的沟壑和深深的裂纹,仿佛经历了千年的风霜。无数虬结粗壮的木质根须如同巨蟒般从主干底部延伸出来,深深地扎入破碎的大地深处,甚至穿透了避难所下层结构,贪婪地汲取着养分。
主干上方,原本是手臂的位置,延伸出两根巨大的、如同古树主干般的木质臂膀,此刻无力地低垂着,上面布满了焦黑的灼痕和巨大的撕裂伤口,深绿色的、如同血液般的粘稠汁液正从恐怖的裂口中不断渗出、滴落。臂膀末端,无数碎裂的木质触须无力地耷拉着。
最令人心碎的是那主干顶端。曾经依稀可辨的头颅轮廓,此刻已彻底融入粗糙的树皮之中,只能看到一片深邃的、如同被巨斧劈开的裂口。裂口深处,那两团曾经燃烧着翠绿神性光焰的眼睛,此刻光芒已经黯淡到了极致,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地、断断续续地闪烁着。每一次闪烁,都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它静静地矗立在破口的光柱下,如同一位战至力竭、伤痕累累的古老守护神祇。破口之外,是核爆边缘冲击波肆虐过的景象:被高温烤焦、呈放射状倒伏的扭曲树木,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臭氧和灰烬的味道,天空被诡异的辐射云染成病态的紫绿色。
然而,就在这片满目疮痍的焦土边缘,在那些倒伏的巨木残骸之间,一点、两点、无数点柔韧的新绿,正顽强地、争先恐后地钻出焦黑的土地!那是幸存的草籽,是深埋地下的根芽,是生命在毁灭的余烬中,发出的最微弱也最震撼的宣言!
苏颖呆呆地看着光柱中那庞大、残破、却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与宁静的树人。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她明白了。她全都明白了。那哀鸣,那祈求,那共存…李哲听到了,他回应了,他…化作了桥梁,也化作了守护的丰碑。
她踉跄着爬起身,不顾脚下的碎石和扭曲的金属,一步步,艰难地走向那光柱中的树人。
指挥中心的紧急通道被强行炸开,烟尘中,罗烈带着几个同样狼狈不堪的士兵冲了出来。当他们看到破口处天光下那个巨大的树人身影时,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撼、茫然和…一丝面对神迹般的恐惧。
罗烈的目光死死钉在树人身上。他看到了那巨大的伤痕,看到了低垂的臂膀,看到了那黯淡的、如同呼吸般闪烁的绿色光点。他也看到了破口外,那在焦土上倔强萌发的新绿。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复杂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脏——是惊骇,是悔恨还是一种面对远超人类理解力量时的…渺小与无力
苏颖终于走到了树人脚下。她仰起头,泪水流进嘴角,咸涩无比。她颤抖地伸出手,轻轻地、无比珍重地,触碰上那粗糙冰冷、布满伤痕的树皮。
树皮粗糙而冰冷,带着大地的气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感。当苏颖的指尖触碰到它的瞬间,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意念波动,如同风中飘散的蒲公英种子,轻柔地拂过她的意识。
那不是语言,更像是一幅幅快速闪过的画面,一种深沉的、带着无尽疲惫却又无比宁静的情绪:
一片在焦黑土地上倔强钻出的、挂着露珠的嫩绿新芽;
一条浑浊溪流旁,幸存的、叶片微微颤抖的蕨类;
避难所深处,医疗站架子上,在微弱应急灯下依旧散发着柔和绿光的安息苔藓;
最后,画面定格在苏颖自己沾满泪痕和灰尘的脸上,那双充满悲痛却依然清澈的眼睛被无限放大,带着一种温柔的、抚慰的力量…
这意念波动微弱、断续,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最后的光晕,传递着一种确认——确认生命在延续,确认守护并非徒劳,确认她…被看见了。随即,那波动便彻底沉寂下去,如同沉入最深的海底。
树人顶端裂口中,那两团微弱的翠绿光焰,如同完成了最后的告别,闪烁了几下,彻底、永远地…熄灭了。
庞大的木质身躯,仿佛失去了最后的维系之力,发出一阵低沉悠长的、如同古木倾倒般的嘎吱呻吟。它不再是一个战斗的巨人,而更像是一株真正走到了生命尽头的古树,带着一种回归大地的安然,缓缓地、缓缓地向后倾斜。
轰…
它最终靠在了避难所破口边缘那残存的结构上。巨大的根须如同疲惫的手臂,温柔地覆盖在避难所破碎的穹顶边缘,也覆盖在下方那片顽强萌发新绿的焦土之上。姿态定格成一个永恒的、庇护的拥抱。
风,卷着灰烬和细微的辐射尘埃,从破口处吹入,拂过苏颖的头发,拂过树人静止的躯干,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罗烈和他身后的士兵,如同石化般站在原地。他们手中的武器无力地垂下,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极致的震撼与茫然之中。眼前这超乎想象的存在,这以自身为代价阻止了最终毁灭的景象,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他们认知的壁垒。一种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认知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人类引以为傲的终极武器,在某种更古老、更浩瀚的生命意志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而无力。
苏颖没有回头。她只是将脸颊轻轻贴在树人那冰冷粗糙的躯干上,闭上了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渗入那布满沧桑沟壑的树皮缝隙。
新的纪元…她轻声呢喃,声音在呜咽的风中几乎细不可闻,森林…会记住…
她的指尖,在粗糙的树皮上,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里,在深深的沟壑纹理间,她触碰到了一点极其微小的、异常柔软的凸起。她低下头。
在树皮那深邃的裂痕边缘,紧贴着避难所冰冷潮湿的混凝土残骸,一点柔嫩得不可思议的绿意,正怯生生地探出头来。那是一株新生的、极其微小的植物幼苗。它的叶片形状奇异,一半是典型的蕨类羽叶,翠绿而舒展;另一半,却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细微肉质感的轮廓,隐约…竟有点像一只蜷缩的、婴儿的手掌。
这株奇异的幼苗,在巨大的、失去生机的树人躯干庇护下,在核爆余烬与新生希望交织的土地上,微微地、倔强地,在风中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