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内，夜明珠的柔光为舱室堵上一层朦胧光晕。祁无咎静坐在床榻上，目光几近虔诚地寸寸掠过贺羽的睡颜。
祁无咎不免想到了方才在客栈前的对峙中太一宗弟子所说的话。
和前世的鹤虞在眉眼间只有三分神韵的相似吗？
他却不认可。何止三分？分明与百年前分毫不差。
只不过当年众人只敢远观那高岭之花，又有几人真正看清过她的模样？所谓玉京山上的画像，也不过是依着他们脑海中的模样，绘出的鹤虞端的一副清冷且疏离，甚至是不近人情的画像。
床榻上的贺羽忽然动了动，一缕发丝黏在微汗的颊边，睫毛如受惊的蝶翼轻颤。这与祁无咎记忆中那个永远挺直脊背的剑修判若两人。
“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贺羽才逐渐从睡梦中醒来。
她揉了揉眼睛，正准备抻懒腰，手臂突然僵在半空。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空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转头对上祁无咎那双含着笑意地眼眸中，贺羽一时有些尴尬。
“呃……”贺羽清了清嗓子，急中生智扯开话题，想要转移祁无咎的注意力：“二师兄如今怎么样了？”
两人前世也有百年的交情了，祁无咎怎能不知道贺羽这般情态是出于不好意思。他轻笑出声，善意地没有戳穿：“萧云寄和那位同行的散修都有外伤，但都不重。只是萧云寄几次透支使用灵力，身体承受不了就昏过去了。”
“这对他来说也不算坏事，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祁无咎笑了笑：“他倒是运气好，经此一遭许多年未破的境界也隐隐有了松动的痕迹，也是因祸得福了。”
听祁无咎这样说后，贺羽悬起的心才算彻底安了下来。
“不过……”祁无咎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也怕贺羽生气，但还是实话实说了：“你我之间因为借用了灵印的力量加上你又喝了我的血，可能未来一段时间里，你都必须住在妖族了。”
贺羽的指尖无疑是地摩挲着腕间那道若隐若现的金色纹路。
“古书记载灵印可用以追踪寻人，怎么还与灵脉有关？”
贺羽巧妙地劈开提及饮血之事，但耳尖还是悄悄泛起了薄红。
祁无咎的眸光微动，视线落在贺羽泛红的耳垂上，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古籍记载不过皮毛。”他忽然倾身：“我们妖族的灵印，是认定一人一生的证明。”
“在你们人族修士中，灵印或许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双修之法……”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祁无咎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彼此的灵印不由自主的开始共鸣。
贺羽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头因灵力交融带来的翻涌情绪，指尖不自觉地掐进掌心：“祁无咎，你最好解释清楚，你是什么时候在我身上种下灵印？”
“你明知以赤帝流炎入无情道，却还是……！”贺羽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鹿鸣山上，我是真的以为你是为我助我脱身，才说出所谓道侣一事。”
祁无咎眼中闪过一丝受伤。
果然，她真的不记得了。
他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三十六重狱里，当年是你亲口答应……”
“胡说！”贺羽猛地起身，却因动作太急牵动了伤势，眼前顿时天旋地转。丹田的剧痛让贺羽瞬间眼前发黑，冷汗都浸透了里衣。
祁无咎赶紧稳住她摇晃的身体，手臂稳稳环住她的腰身，将人揽入怀中背靠着他的胸膛时，一股妖力犹如涓涓细流缓缓涌入她的丹田，抚平金丹的裂痛。
“都说你强行结丹，金丹期境界不稳，”祁无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几分无计可施的无奈，“好歹加起来也有百来岁了，怎么还这么不稳重。”
贺羽有些不服气地咬了咬唇，但不得不承认在灵印的影响下，祁无咎的妖力极大地缓解了她的痛苦。
人嘛，该低头时还是得低头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贺羽索性放松身体，任由自己靠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
见某个先前还要喊打喊杀的人如今像温顺的小猫一样窝在他怀里，即使如祁无咎这般平日肃杀的人，此时眉眼也完全柔和了下来。
祁无咎拇指摩挲着那道浮现在贺羽腕间的淡金色印记：“当年可是你应允的。”
“你得对我负责。”祁无咎低声说道，声音里藏着百年来的执念。
妖力流过经脉的舒适感让贺羽不仅放松了精神，一时懒得搭理这个满嘴跑火车的老龙。
两人之间一时气氛温馨而暧昧，但也没维持多久，便有不速之客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砰——”
上万年的玄梨木门就这么被人粗暴地一脚踢开，只见严焱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身后还拖着踉踉跄跄的连竹和燕绯绯，以及跟在后面看戏的段一湛。
“姓祁的！你对我们家师妹动手动脚些什么！”严焱怒目圆睁，说着就要祭出本命法宝拼命。
“师兄冷静啊！小师妹她金丹有损，妖王与她缔结灵印，以他的修为可以助小师妹稳固境界啊！”
燕绯绯不喊这句话还好，“缔结灵印”四个字一出，严焱更是暴跳如雷——
“我小师妹才多大你就下手，祁无咎你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祁无咎轻叹一声，撩起眼撇了严焱一眼。
贺羽倒是面上一晒，感觉自己已经好转了许多就赶紧从祁无咎怀里蹦了出来。
“大师兄你别误会啊，他就是给我疗伤呢，”贺羽双手一摊：“真的，师兄你相信我！”
严焱将信将疑地在两人之间看了个来回，俨然还是有些不放心。
祁无咎也是无奈了，直截了当道：“严焱，以她的身份，你不觉得你的担心有些多余吗？”
还不等严焱回应，连竹就率先发问了。
他一脸单纯，挠着头真诚发问：“我想问很久了，你们一直说贺羽的身份如何如何，到底什么意思啊？她不就是比我早进门一炷香的小师姐吗？”
或许是没想到连竹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大家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个嘛……”
贺羽讪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的身份一直是玉涌宫上下心知肚明的秘密，大家都默契地从来闭口不谈，都只把她当作师尊从外面带回来的小师妹，一直细心呵护。
严焱他们也没想到这个小师弟居然这么多年都没发现过异常之处。
燕绯绯轻咳一声，眼神飘忽地看向窗外：“小竹子啊……有些事情还是不适合小朋友知道的……”
严焱也跟着搭腔：“是啊小师弟！”
祁无咎却突然笑出了声，他抱臂靠在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贺羽：“这小傻子在寒渊谷呆了十多年都没发现，你们玉涌宫怎么还能养出这么单纯的人？”
贺羽一个头两个大：“祁无咎！你少说两句！”
连竹愈发困惑，目光在房内中人指尖来回转动：“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也不知道是脑子突然灵光了还是冥冥中的天意，就这么一会儿，连竹突然在脑中把所有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鹿鸣山上，陆砚修误伤小师姐之后，妖王就出现了。然后说你们是道侣，还假扮夫妻，接着小师姐掉入地穴后妖王险些夷平了鹿鸣山，”他低声喃喃，语速越来越快：“还有陆砚修！在小师姐被魔气操控失控后，他的态度那么奇怪，又像是在试探，又很小心翼翼……”
他的目光缓缓看向贺羽，心里突然涌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连竹猛地抬头，目光直直地盯着贺羽，心跳乳擂鼓，一个惊骇地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
他的手指微微发颤，声音像是卡在了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可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你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