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女子是……?”
凛冽的风卷起沙尘,却吹不散场间凝滞的气氛。
所有妖族的目光都聚焦在祁无咎身后那道窈窕的白色身影上,探究、疑惑、惊讶,各种情绪在无声中汇聚在鹤虞身上。
面对灵狐家主的询问,祁无咎神色未变,语气平稳无波:“一位故友,于本王有恩。”
简简单单七个字,却重若千钧。
一瞬间堵回了妖族众人许多即将脱口而出的盘问。
故友诚然没有问题,但妖王那维护的姿态,是不是有点远远超出了寻常的“报恩”范畴呢?
灵狐族家主的心细如发不同,闻言以后就算心中有疑虑,但也不再追问,只是恭敬道:“原是殿下的恩人,失敬。”
这时,旁边一位身穿羽衣、精神矍铄,发髻间甚至能看到几根青色翎羽的老者,缓步从簇拥中走出。
青鸾一族的家主云芜,忍不住上前一步。
他先是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然后便笑呵呵地开口:“殿下走时匆匆,如今平安归来,老臣这颗心总算可以放回肚子里了。”他话锋一转,目光热切地看向祁无咎,完全无视了旁边几位家主使来的眼色,自顾自地说道:“譬如这王嗣之事,便是头等大事!陛下您乃上古龙族唯一血脉,尊贵无比,这传承至关重要。老臣的孙女云瑶,陛下您是见过的,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修为虽然差些,但您看,这龙鸾结合,本就是顺应天理的自然之事,祥瑞之兆啊!若能早日定下,也是我妖族的一大盛事……”
云芜长老说得滔滔不绝,仿佛已经看到了龙凤和鸣的盛大场面。
他身后的几位家主,包括那位最先开口的灵狐家主朔旸和一位身材魁梧如铁塔、沉默寡言的天熊族家主熊奕,都面露无奈,但他们确实也都认为妖王的婚姻关乎族群未来,故而并未强行打断,只是小心观察着祁无咎的脸色。
祁无咎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到暂告一段落,开始期待地看着他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您有心了。”他先是淡淡应了一句,随即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屏息凝神的妖族重臣,最终落回云芜上,语气带着绝对的权威,“但联姻之事,不必再提。”
他微微一顿,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继续抛下更惊人的话语:“我已心有所属,并与她订下灵印。此生除她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人。”
“灵印?!”
“……您、您说什么?!”
“这……这是何时的事?!”
一瞬间,场下所有妖族,无论是三大世家的家主,还是他们身后的各族子弟,全都骇然失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灵印!那可是妖族中最古老、最神圣的契约之一,以灵魂本源起誓,一旦缔结,生死相随,永世不渝,几乎无法解除!比人族的婚契不知重上多少倍!妖王竟然……竟然不声不响地与别人订下了灵印?!
云芜更是目瞪口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仿佛被掐住了脖子。
这时候,所有人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齐刷刷看向祁无咎身后那个戴着帷帽的黄衣女子。
是她吗?!
这个来历不明、甚至连真容都未露的人类女子?!
陛下竟与她订下了灵印?!
震惊、难以置信、疑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和排斥,在妖族众人之间弥漫开来。若非祁无咎积威犹在,恐怕当场就要炸开锅。
祁无咎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却并无意多做解释。他只需表明态度,无需取得他们的同意。他微微侧身,对鹤虞低声道:“我们走。”
说罢,不再理会石化当场的众人,周身妖力微荡,自然而然地护着鹤虞,分开人群,径直朝着远处那座巍峨却略显寂寥的妖王宫殿走去。
留下身后一片死寂,以及即将爆发的、无法抑制的纷纷议论。
通往宫殿的路以巨大的黑色石板铺就,历经风霜,刻满了岁月的痕迹。越靠近宫殿,周遭的空气越发肃穆,甚至连风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喂……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鹤虞有些担心:“人族妖族本就不和,加上先前你我所说仙门背信弃义的事,你将你我灵印的事就这么说出来,你就不怕大家对你这个‘叛徒’揭竿而起啊?”
祁无咎轻笑:“灵印一生只有一人,早晚他们都要接受。青鸾家主嚷嚷龙凤相好百年了,还是多给他点时间接受吧。”
“免得他天天跑来我这儿催婚,”祁无咎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恨嫁。”
鹤虞直摇头。到底是谁说妖王铁面无私的,这现在阴起自己人也是满腹黑的。
宫殿大门紧闭,上面雕刻着繁复的图腾,中心正是一条盘旋咆哮的上古龙纹,龙睛锐利,仿佛能洞穿灵魂,彰显着此处主人无上的身份。
随着祁无咎的靠近,那沉重的大门无声地自动向内开启,露出幽深的大殿。
“这里便是历代妖王的居所,也是处理族中要务之地。”祁无咎的声音在空旷的殿门前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千年未归,此地于他,既熟悉又陌生。
他引着鹤虞步入主殿。
殿内极其广阔,穹顶高耸,仿佛直接通往灰蒙蒙的天际。支撑穹顶的是数十根需要数人合抱的巨柱,上面同样雕刻着各种古老的妖族图腾和征战场景,画面粗犷而充满力量,无声地诉说着妖族的辉煌与沧桑。光线主要来自镶嵌在墙壁和穹顶上的巨大月光石,散发出柔和而清冷的光辉,将大殿映照得一片通明,却也因为过于空旷而显得有些冷寂。
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上方的一切,更显空间深渺。大殿最深处,是一座高高在上的王座,由整块巨大的暗色晶石雕琢而成,造型古朴,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自带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威严。王座之下,是层层向下的阶梯,空旷无一物,显得王座更加孤高。
整个主殿给人一种强大、古老、威严却同时也无比空旷、寂寥、甚至有些冰冷的感觉。千年无主,这里似乎缺少了最重要的生机。
鹤虞安静地看着,帷帽下的目光缓缓扫过这巨大而冷清的空间。她能感受到这里沉淀的厚重历史和无上权威,也能清晰地感知到那挥之不去的孤寂感。
“这里,嗯,很……威严。”她轻声评价道,选了一个中性的词。
祁无咎似乎轻笑了一下:“你可以直说的,觉得这里很无聊单调。”
被戳穿了心声鹤虞也不恼,只是跟着祁无咎继续走着。
“这边是议事偏殿,那边是藏书阁……”祁无咎简单地指着几个方向介绍着,他的脚步未停,似乎目的地明确。
最终,他们穿过一道绘有静心符文的内门,来到一处相对较小的殿宇。这里的布置明显比外面要精致舒适许多,地面铺着厚厚的兽皮毯,角落燃着不知名的香料,气息清冽宁神,几张铺着软垫的座椅随意摆放着,旁边还有一张软榻。
“这里是我过去常待的静室,还算舒适。你暂且在此休息。”祁无咎说道,语气比之前在外界时缓和了不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体贴。
鹤虞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两道身影出现在静室门口,正是那对银发狐耳的双胞胎护法,朔风和朔月。
他们显然是处理好外面的事务后急忙跟来的,脸上还残留着未褪尽的震惊和好奇。
两人恭敬行礼:“殿下。”
祁无咎看向他们,吩咐道:“朔风,你去请涂山先生过来一趟,就说本王有请。”
朔风领命,又忍不住飞快地瞟了安静站在一旁的鹤虞一眼,这才压下满腹疑问,迅速离去。
留下的朔月则更加控制不住地,用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偷偷打量着这位能被陛下亲自引入内殿静室、还如此小心翼翼对待的神秘女子。
祁无咎自然察觉到了自家护法那几乎要实质化的好奇目光,他眉头微蹙,语气里带上一丝警告:“朔月,收起你的好奇心,有个正形。”
朔月立刻挺直腰板,目不斜视:“是,陛下!”但那微微抖动的狐耳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鹤虞在一旁看着,觉得甚是有趣。从宫门外到这深宫内殿,所有妖族看到她时的反应如出一辙。她轻轻抬手,似是整理帷帽的轻纱,实则掩去了唇角一丝玩味的笑意。这位妖王陛下带她回来,怕是真要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波了。
很快,朔风便引着一位男子归来。
那男子身着月白云纹长袍,身姿颀长,面容温润如玉,一双含笑的狐狸眼显得既温柔又睿智,正是药师涂山瑾。他步履从容,进入静室后,先是向祁无咎优雅行礼:“陛下召见,不知有何吩咐?”
他的目光随即也落在了室内多出的鹤虞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化为温和的探究,态度依旧从容不迫。
祁无咎看向鹤虞,语气不自觉地放缓:“阿虞,这位是涂山先生,妖域最好的药师。你神魂初定,让他为你仔细探查一番,我也好放心。”他这话说得自然,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涂山瑾闻言,心中更是惊异。陛下何时对一个人如此小心翼翼、关怀备至?而且还是个人类女子?他面上却不显,依旧温和笑道:“原来是陛下的贵客。姑娘,请伸出手,容在下探看一番。”
鹤虞微微颔首,依言伸出一截皓腕,隔着一层薄薄的纱袖。
涂山瑾指尖凝聚起一丝柔和的绿色妖力,小心翼翼地点在鹤虞腕间,仔细探查起来。他的神情专注而认真。
祁无咎站在一旁,目光紧紧盯着涂山瑾的手指和表情,那双金色的瞳孔里不自觉地带上一丝紧张,周身的气息也微微绷紧。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涂山瑾收回手,沉吟片刻,对祁无咎道:“陛下,这位姑娘……”
他话未说完,祁无咎便迫不及待地打断,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如何?可是有何不妥?”那紧张的样子,仿佛鹤虞是什么易碎的琉璃。
涂山瑾被陛下这罕见的失态弄得一愣,随即失笑:“陛下稍安。这位姑娘身体并无大碍,只是神魂似乎历经震荡,虽已稳固,但比常人仍显虚弱些,需要好生静养,慢慢温补便是。”
听到“并无大碍”,祁无咎紧绷的下颌线才微微放松,但听到“神魂虚弱”,眉头又蹙了起来。
这时,一直安静着的鹤虞忽然轻笑出声,声音透过轻纱,带着明显的调侃意味:“祁无咎,涂山先生都说没事了,你怎么比我还紧张?莫非……”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帷帽似乎转向一旁俊雅温文的药师,“是觉得涂山先生医术高超,人又长得好看,让我多看几眼,你就不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