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队,早啊。被称作李队的青年冲着面前的同事笑着点了点头,他不紧不慢地吃着手上的早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旁人闲聊着。
今天忙么怎么不见小张他们。李默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办公室。虽然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会儿,但是——以往总是最早到达办公室的人今天却没有踪影,这总是让人有些好奇。
办公室里仅有三个人——李默、先前唤他李队的同事,还有一位干练的女子。
他被叶队叫走了。短发女子从电脑后抬起头来,回应了李默的询问,听说是有人在我们辖区看到了什么。
李默停止了咀嚼的动作,看向练席英的方向,就算是看见什么灵异事件,也不应该报到我们这边来吧。
坐在电脑后的练席英听见李默的打趣,似乎是翻了一个白眼来回应他的蠢问题,不是见鬼了。练席英在文档上打了最后一个字,才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队长:有人跳楼被路过的人碰巧撞见了。
有人跳楼那更不应该报到我们这儿了吧。李默剥开塑料袋,咬了一口软乎乎的包子。
练席英意识到自己措辞的不当,补充道:路人看到的是坠楼的尸体,听说死状挺惨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还是等张副队回来才知道。
李默点了点头,这个话题算是暂时揭过去了,他又随意提了些其他话题,直到他享用完他的早饭、办公室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李默才停下了他喋喋不休的嘴。
小张。李默看向门外站着的张泽成,抬手打了个招呼。
张泽成拿着一叠资料,随手关上了门,缓步走到李默的身边,这是叶队今早给我的。
一张张黑白的复印件被放在李默的面前,上面的内容一览无余——一个人影横躺在灌木丛中,但因为角度问题,他的脸都没有暴露在照片中。
李默接过复印件,一张张地翻看,一股怪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这是在哪里拍摄的照片。
水华嘉苑,B区,3栋。张泽成打开自己的手机,点进一个备注为叶队的对话中,将手机递至李默的面前。
原本听见这个熟悉的地点,李默还有一些侥幸心理,但看到这一串熟悉的字,他最后的那点侥幸也荡然无存了。
听见两人对话的吴秋江也探头探脑地看了过来:李队,我记得你家似乎住在附近
被吴秋江指出来,李默也揉着眉心点头承认道:不是住在附近……我就住在B区,3栋。
啊——听了李默的回应,办公室中的其余三人都有些沉默。
练席英第一个反应过来,出声询问道:你今早出门没听见动静吗当时似乎惊动了不少人。
李默一脸无奈地摊了摊手,我早上都会在六点前去附近的公园中晨练……并没有听见多少动静。
往好处想——这不是意味着消息封锁的很彻底吗。李默一展愁容,拍着身旁张泽成的肩,说了个不轻不重的玩笑话。
收起脸上的嬉皮笑脸,李默将自己的注意力又拉回资料上,头也不抬地询问身旁的张泽成:除了这些照片,还有其他的信息吗
被害人的尸体已经被转交给法医进行进一步的尸检、DNA分析,叶队说稍后会将结果报告发到工作群中。
现场已经先派人去封锁了,痕检、侦查员都先我们一步出发了,但是想要有发现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
目前还在同物业交涉,希望能够拿到楼道间、天台的监控视频。
张泽成将目前的进度一一告诉李默,他先前在叶队的牵线下加入了工作群,因为先前李默并不在岗位上,就先由他这位副队长代劳了。
在手机上操作一番,张泽成抬头看向李默,我把你拉进工作群了,稍后我们会在群里共享情报。
李默冲着张泽成点了点头,麻烦你了。有一个能干的副队真的能够让他节省很多时间。
叮咚——
叮咚——
两声消息提醒音同时响起,办公室中的四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李默的办公桌上——正是他和张泽成两人的手机发出了提醒音。
李默解锁了手机,点进最新的群聊中,里面只有一条消息——《新建文档》。
快速翻看着这份简略的Word文档,其中的内容大致可以总结为——
死者名为林志贺,从天台坠落至绿化带的灌木丛上,体表有多处擦伤、划痕,其直接死亡原因为主动脉断裂,合并有多发性骨折和内脏碎裂,死者血液中有酒精残留,已达到了醉酒的程度。
林志贺……
李默看着这个名字沉默半晌,他才抬头看向张泽成:这段时间或许要辛苦你了……还没等李默一句话说完,亮着屏幕的手机就弹出了来电提醒,上面明晃晃的两个字彰显了来电人的身份——叶队。
对着办公室的众人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李默才接起了电话。
叶队。李默沉默地聆听着电话对面的声音,片刻后才回应道:对,是的,我明白。我会按照程序提交书面申请,请叶队放心。
等挂了电话,李默才一脸无奈地看向了身旁的张泽成,说什么就来什么,这次案件得靠你们了。
张泽成的嘴唇翕动,他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依旧是一言不发地站在李默的办公桌旁——虽然他的办事效率高,但在他们小队中,李默这个中队长才是主要的决策者,现在突然将他赶鸭子上架,他一时半会儿还适应不了。
放宽心——李默和张泽成毕竟是多年的搭档,他明白对方想说些什么,就算没有我,不是还有叶队在上面顶着吗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更何况这天还塌不了。
张泽成轻笑了一声,算是接下了李默的安慰。叶队怎么说你之后是……
读懂了对方话中的未尽之意,李默略显无奈地笑了一声,叶队的意思是让我待岗审查。这意味着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是一个闲人了。
将自己的办公桌整理了一番,许多重要的文件都被他锁进了抽屉——其实也并没有多少东西需要整理,无非就是带走一些无关紧要的私人物品。
这个林志贺……同你是什么关系练席英在辗转反侧之下,也进入了工作群中,看见了报告中林志贺的证件照。说实话,林志贺同李默没有一分是相像的,这让练席英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否认了自己的猜想,但事无绝对。
需要刑警回避的情况并不算多,其中最常见的就是:刑警是本案当事人的近亲属。但是无论哪种情况,都能表明一件事——李默与林志贺是熟识的。
他们在一个办公室中少说也有两三年了,这两三年间他们在闲聊时总会多多少少地描述一些自己的情况,就像是练席英的女儿、张泽成的妻子、吴秋江的父母。
唯独李默不同,他同大家聊的并不算少——甚至可以说他是这个办公室中最话痨的存在,但是其他人并没有从平时的聊天中了解到他分毫。
啊——他啊,是我的继父。
咔哒——
李默用钥匙拧开门锁,刚一打开门他就看到了两位不速之客,还都是老熟人——
李队。
李队好。
听到动静的两人都回过头来看向门外,看见李默那张熟悉的脸,两人都点头打了招呼。
李队也是来做笔录的吗拿着文书和笔的刑警邱抬头看了李默一眼,开口询问道。
顺手关好身后的房门,李默才回过身看向几人,我我是回家的。
说完这句话,李默就对上了两道疑惑的视线,无奈地笑了一声,李默又将口袋中的钥匙掏出,放在指间把玩:需要我开个门证明自己的身份吗
不……不用了。刑警刘摇了摇头,他发现自己犯了个蠢——作为刑警的李默应当不会知法犯法,做出非法入室这种事。所以唯一能解释的通的只有:李默本来就是这个家中的一员。
将钥匙随手放在门口的鞋架上,李默刚才也不过是说了一句玩笑话,他看向刑警邱手中的文书,你们继续,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刑警邱和刑警刘对视了一眼,两人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刑警刘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了一本便携笔记本,看向李默:李队,不如我先询问你一些问题,之后你再去补充一份笔录。
李默转头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安静等待的林逢舟,他点了点头,路过林逢舟的身边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小舟好好配合邱警官。我们去书房吧。
嗯。林逢舟乖巧地点了点头,毛茸茸的发顶在李默的掌心蹭了蹭。
带着刑警刘进了自己的书房,李默搬了张椅子让对方坐下,他从抽屉中翻出一包香烟取出了一支。
你要吗见对方摇头,李默也没再坚持,取出打火机给自己点燃了香烟。没什么进展的吗
还没有。刑警刘摇了摇头,他打开笔盖,将笔记本翻到了空白的一页,率先写下了时间地点和李默的姓名,身份证号是多少。
李默报出了一串数字,除了一开始,他没有再询问案件的进度。
你同被害人是什么关系
继父继子。
昨天夜里十二点之后,你在哪里,做了些什么
我大概在十一点洗完澡,十二点之后应该都在我的卧室。
有人能证明吗
……没有。
燃烧了一半的香烟被李默夹在了指间,忽明忽灭的火光静静地燃烧着剩下的半支香烟。
询问的内容并不算太过复杂,李默大多数的回答都带上了可能、大概、应该,并不能为刑警刘他们提供多少线索。
或许你们去查监控会比这样快的多。李默瞥了一眼刑警刘的笔记本,巴掌大小的笔记本才写了两页内容。
听到李默的建议,刑警刘怎么会不知道那是更好的选择,这儿的物业梗得很,我们的人说了大半天都不见他松口。
刑警刘摇了摇头,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站起身来同李默道别。
慢走不送。
李默慢悠悠地等待着半截香烟燃烧殆尽,打开窗户散了散身上残留的烟味,他才打开书房门走出去。
客厅里已经没有了两位刑警的身影,只有林逢舟一人端坐在沙发上。
小舟。李默刚在林逢舟的身旁坐下,就被对方抱了个满怀。
哥……林逢舟的声音有些颤抖,让李默怀疑他是不是下一秒就能哭出来,爸是……真的……
李默低头看向埋在自己怀里的林逢舟,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对方的发顶,甚至还有一缕发丝不受控制地翘向一边。
嗯。李默轻声应道,他伸出手轻拍着林逢舟的后背给予对方无声的安慰。
相比于林逢舟的悲伤与难过,李默的内心可以说是毫无波澜。林志贺的死活都跟他没有多大关系,他们本就只是继父子的关系,私下里也没有多少交集,这让他面对林志贺的死根本悲伤不起来。
一边发散着自己的思绪,一边安抚着林逢舟,李默看着不远处的钟表挂件发呆。
李默拎着一个购物袋,领着林志贺打开了天台门,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去,林志贺顺手将门带上,让天台门半遮半掩地关着。
练席英、张泽成、吴秋江三人看着面前的监控画面,有些震惊地互相看了几眼——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们李队会和这次的案件有脱不开的关系。
data-fanqie-type=pay_tag>
点击了继续播放,但监控仿佛定格了一般,一直停留在同一个画面上,直到半个小时之后,天台门才被推动。
一个人影推开天台门走进楼道内,这个人正是他们所熟悉的李默,而天台上的另一个人——林志贺这一次并没有出现在监控视频中。
等等。练席英暂停了监控画面,将进度条往前了一小段距离,李队这里是不是和之前不一样。
张泽成和吴秋江都凑上前来仔细盯着练席英指的地方看——那是一片衣摆,虽然被遮挡了大半,又处于阴影中,但他们已经能看出它和先前的不同。
李默的衣服湿了。
这是他们三个一起分析得出来的结论,但是前一天的晚上并没有下雨,他们的人也去天台勘察过,并不存在水管水箱一类的蓄水物。
应该是李队拎上去的购物袋里存在液体。先前三人都注意到了李默手上拎着的购物袋。从那个垂落的程度看,是有些分量的物品,如果里面放有液体那就说得通了。
监控视频像默片一般无声地播放,直到临近十二点,在屏幕的左侧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有人触发了楼梯间内的感应开关。
三人大气不敢喘地盯着屏幕,生怕错过了什么细节。
暖黄色的灯光熄灭,只剩下半开着的天台门外洒落了一丝月光。一个身影进入了监控的范围内,但他身前的感应灯还未被触发,让他整个人溶于阴影中看不真切。
监控画面到此为止——
张泽成不可置信地看着视频下方的进度条,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停在了最后,让原本呼之欲出的答案再一次消失无踪。
这是怎么回事!
吴秋江有些头痛地咧了咧嘴,他看向张成泽说道:物业那边是小江他们负责沟通的,当时拿到的监控视频好像就是不完全的。
手机被解锁,吴秋江翻出之前小江上传的录音文件。
什么叫做‘监控视频缺失’啊,我听不懂的嘞。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们已经把所有监控视频都拿走了,再要也没有了!
什么十二点之后的视频没有!我们这里就是没有的。
练席英有些震惊地听着音频中的扯皮,她不明白怎么能有这么……厚颜无耻之人。
所以,十二点之后监控都被物业关闭了张泽成揉着太阳穴,他觉得自己有些头大——怎么会有人为了省电而把监控给关了,这可是违法的!
吴秋江也有些无奈地点头,对,有个大爷会每天定时把监控的电闸给关了……据物业说,他们并不知情。
知不知情并不是张嘴一说就能够撇清关系的,难道这么久他们一次都没有发现过只不过是大爷这么做省了他们一大笔电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把监控里最后那个画面截屏下来送到技术部门去,让他们看看能不能辨认出里面那个人影的身份。张泽成对着身旁的吴秋江说道,而后又看向另一侧的练席英,小英,你同我去李队家里走一趟。
是。
好。
三人兵分两路,张泽成带着练席英驱车到了李默家,刚安抚完林逢舟的李默马不停蹄地接待了两人。
坐吧。李默将两杯茶水放在茶几上,示意两人在沙发上坐下,你们来找我,是因为案件有进展了他并没有同两人客套什么,直接开门见山地询问道。
张泽成点了点头,从自己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支录音笔,我们来问你点事,介意我把之后的对话录下来吗
李默摇了摇头,没关系,我理解的,你问吧。
昨天晚上十点十三分,你和林志贺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天台,你的手里拎着一个购物袋。那个购物袋里装了什么,你们上天台又是干了什么
是啤酒。李默毫不犹豫地回答,最近有些累了,我想喝点放松一下。
这是一个无可厚非的回答,只不过——你为什么要选择在天台,而不是在家里。
听到这个问题,李默不可察觉地停顿了一瞬,而后才放松下来,昨天我弟休息的很早,我不希望吵到他,而且——在家门口或是楼梯间里买醉不是太奇怪了吗
李默笑着说了句玩笑话,如果真的是站在他的角度看……去天台可能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张泽成盯着李默看了半晌,他觉得有些怪异,但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和李默对视了半分钟有余,他才抬手示意练席英继续询问。
林志贺为什么会选择跟着你去天台,据我们了解你们的关系并不算亲密。
垂着眼眸看向自己交叉着的手,李默轻笑了一声,他和林志贺的关系可不是一个不算亲密能够概括过去的。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李默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两名下属,只不过他现在的身份不同以往,林志贺是个酗酒成性的酒鬼,他看见我把家里仅剩的几瓶酒都带走了,当然会来阻止我。
不等两人继续询问,李默就自顾自地说下去,他想让我给他留下几瓶,但是我没那么做。他摊了摊手,他放松了自己的身体,向沙发背上靠过去。
为了不让他闹出太大的动静,打扰到小舟,我同他说:‘到天台上去喝,到那去之后我不会管你喝了多少。’
放置在茶几上的录音笔兢兢业业地工作着,上面的指示灯一明一暗地闪烁着,李默所说的话都被一字一句清晰地记录在内。
没有在这些问题上过多纠结,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反复斟酌。练席英的手指在身旁的沙发上轻扣着,半个小时之后,约莫在十点四十分,你离开了天台。这时候你是去干了什么。
李默抬手摸了摸下巴,并没有多做思考就回答了练席英的问题:那时候林志贺把酒打翻了,洒了我一身。他有些无奈地笑着,衣服黏在身上的感觉不好受,我急着回去把它换掉。
他的说辞和监控上所显示的一切都对得上,前后也没有太过矛盾的地方。
练席英翻看了一遍自己记录下的笔记,她抬头与张泽成对视了一眼,那就先这样吧。她合上了笔记本,张泽成也关闭了正在工作的录音笔。
叮——
叮——
两声消息提示音响起,张泽成和练席英两人不约而同地拿起手机查看新消息。
我们先走了。张泽成站起身来同李默告别。
李默也跟着站起身来,将两人送到门口,我就不继续送了。他将一旁鞋架上放着的礼盒递给两人,这是原本想带给叶队的茶叶,我现在不方便过去,麻烦你俩帮我带给他了。
练席英接过茶叶点了点头,也挥手和李默告了别。
等两人的背影都看不见了,李默才关上了门,他又坐回刚才的沙发上打开了自己的手机。
先前的工作群他还没退,能看见一条最新的消息——那是一张曝光过度的照片。
照片的左下角有一个人影,拍摄的角度似乎偏上方,导致对方的头发将脸遮住了大半,只剩下一个下巴还能看见,哪怕经过技术部门的人进行修复,也分辨不出对方的样貌。
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对方的衣着还是能够认清大半的——一件带有印花的黑色T恤,一条分不清材质的深蓝色裤子,还有一双白色的帆布鞋。是很普遍的穿搭,到街上去,不说满街都是,但是抓十个这种穿搭的人出来还是轻轻松松的。
2094年7月9日,晚上9:30
李默打开冰箱门,在最显眼的位置有五瓶玻璃瓶装的啤酒。只要是有林志贺在的地方,酒这种东西,总是不缺的。
随手拿了一瓶,李默正准备关上冰箱门,就看见穿着睡衣从浴室中走出来的林逢舟。
哥。林逢舟点头同李默打了个招呼,用半干的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
酒瓶又被李默放回了原位,他伸手取了领一旁的盒装牛奶,早些吹干头发吧,不然一会儿要着凉了。
嗯,我知道的。林逢舟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说着就趿着拖鞋向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把手中的盒装牛奶稍微热了一会儿,倒入杯中,李默端着玻璃杯走进了林逢舟的房间,牛奶给你放桌上了,明天要早起,今晚早些休息。
好的,哥。林逢舟关了电吹风,随手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转头看向书桌旁的李默,笑着点了点头。
李默从林逢舟的房间退出,再一次来到冰箱前,这次他没有再犹豫了,随手拿了个购物袋将冰箱中仅剩的五瓶啤酒都装入袋中。
提着沉甸甸的购物袋,李默向门口的方向走去,途中经过了餐桌旁,让林志贺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你手上提的什么。林志贺那双浑浊的双眼紧盯着李默手上的购物袋,他一眼就能看出白色的购物袋中装着的是玻璃瓶装的啤酒——还是他常喝的那种。
没有理会身后林志贺的呼唤,李默继续向门外走去,他清楚,只要林志贺看见空荡荡的冰箱,就会跟上他的脚步。
果不其然——林志贺仅仅只是看了他两眼,就走到冰箱前打开了冰箱门,冰箱中的酒一滴不剩都被李默洗劫一空了。骂骂咧咧地关上冰箱门,林志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李默的背后。
你要去哪里!把我的酒放下!林志贺想伸手去拽李默的手,但是又想起自己从没在李默那讨到过好处,一时间有些犹豫。
小舟睡了。李默转过身面向林志贺,在他的斜上方正对着一个摄像头,酒到天台上去喝,到那去之后我不会管你喝了多少。
虽然楼梯间内的监控并不存在录音功能,李默还是说出了一个引林志贺去天台的借口,毕竟读唇语这项技能,不说所有的警察都会,但技术部门里总会有几个是精通的。
这样,就算是到时候需要翻供,监控录像的内容和他口供也不会有太大的出入,嗯……大概率是不会有翻供的可能的,但是万一呢
李默对着林志贺展示了一番自己手上的购物袋,林志贺知道里面是仅剩的五瓶酒,如果不顺着李默走,他就需要去三公里外的超市里才能买到他喜欢喝的酒。
哪怕林志贺的脑子已经被酒精蚕食殆尽,但他还是能分清楚这两点的利弊之处,自然不会和李默对着干。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上天台,期间并没有过多的交谈。小区的天台上有几根晾衣杆,方便业主晾晒衣物、被褥,所以大多时候,天台的门都是半敞着的,并没有上锁。
李默先林志贺一步走到天台边,这儿的扶手并不算高,仅仅到李默的大腿。林志贺虽然比李默矮
了半个脑袋,但好歹也是个成年男性,这儿的扶手也像一个摆设一般,起不到什么作用。
将手上的购物袋放在扶手上——大理石质的扶手,想要放下几个酒瓶还是绰绰有余的。李默随手取出了两瓶,在扶手边将瓶盖磕掉,递给了面前的林志贺。
刚从冰箱里取出的啤酒还带着些许凉意,李默并不是一个嗜酒的人,但是大夏天喝一瓶冰啤酒还是让人神清气爽的。
两人互不打扰地一站一坐着,李默仰头灌了一口酒,瞥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林志贺——林逢舟的五官和他如出一辙,尤其是那双眼睛,上挑的眼尾,是很好看的狐狸眼。
果然啊,他对林志贺就是喜欢不起来……
李默失手将剩下小半瓶啤酒都洒在了身上,连他的裤子都无法幸免。
低头看了一眼狼藉的衣裤,李默摇了摇头,随手将空了的啤酒瓶放在一旁的地上。胸前紧贴着的衣服让他觉得不适,伸手将湿漉漉的衣服拉开——果然还是回去冲个澡吧。
无视了一旁昏昏欲睡的林志贺,李默越过他就向楼下走去。
不是我……林逢舟低垂着脑袋坐在椅子上,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重复了多少遍,但是面前的刑警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
监控都拍下来了!刑警邱拍击着自己面前的桌面,这套衣服和你第二天穿的一模一样!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林逢舟瞥了一眼刑警邱递过来的监控截图,那个身形、穿着确实都和他很像,但是——我十点钟就睡了,中途没有醒来过,怎么可能在十二点的时候还会跑到天台去!
你说你在睡觉,有没有人能证明。刑警邱瞥了一眼林逢舟,他显然不相信对方,只当这句话是一个借口。
在另一旁的监控室中,张泽成看向自己身边的李默,李队,你怎么看
李默的视线从监控中挪开一瞬,不过片刻,他又看向监控中的青年,我不相信小舟会做出这些事,他对他父亲明明……
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李默突然顿住不再说话,他垂下眼眸看向地面,抱歉,我应该回避的。又一次看向监控中的青年,李默转过身去离开了监控室。
待李默离开之后,张泽成看向监控中的林逢舟,他轻声与身旁的练席英说道:我觉得李队似乎有什么隐瞒的……可那到底是什么呢。
按照李默的反应来看,他所隐瞒的消息似乎很重要,说不定可以直接让林逢舟定罪——
去,把吴秋江叫来,我们再去一趟水华嘉苑。
李默和张泽成一前一后地来到了水华嘉苑,只不过李默径直回了自己的家,而紧随其后的张泽成三人敲响了他的对门——102户。
谁啊。面前的房门被打开了,门后是一个六十出头的老太。
警察。为首的张泽成掏出自己的警察证展示给面前的老太看,我们来问些事儿,请你配合。
老太显然被面前的三人给唬住了,侧过身去让出路来,进来说,进来说……
刚在沙发上坐下,练席英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和对门的那户人熟不
你说对门老太看了一眼练席英,那个赌徒酒鬼不过他可有个好儿子啊。老太一脸感叹地说道。
一个吴秋江打断了老太的感叹,他可是有两个儿子。
啊……对对,老太点了点头,补充说道:是有两个儿子,可是有一个不是亲生的啊,那怎么能算是亲儿子呢。嗨哟,那个继子可比亲儿子优秀多咯!也不晓得这些年来,林小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张泽成同练席英对视一眼,他们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您详细说说。
这可是说来话长咯——
十年前,此时李默16岁,林逢舟13岁。
陈伶俐牵着小少年的手,将他带到林志贺的面前,默默,以后他就是你爸爸了。
不过十六岁的李默抬头看向面前陌生的男人,他的眼中带着审视,叔叔好。
李默并没有像陈伶俐希望的那样直接将林志贺视作父亲,她当即就变了脸色,李默,你怎么跟你爸说话的!
她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已经是四十出头的年纪了,而且还是离过婚、带个孩子的女人,如果她还年轻二十岁,或许还有自力更生的资本,但是她现在没有,她只能依附着面前的男人过活。
没事没事,林志贺笑着拦下了陈伶俐即将挥到李默身上的手,多大点事儿啊,孩子还小呢。
林志贺也不过是四十出头的年纪,他并没有像大多数上了年纪的男人那般有着突出的啤酒肚,反而有着一股书卷气,看着就像是个顾家的好男人。
是我不会教孩子。陈伶俐拨弄着自己耳边的碎发,走到林志贺的身旁。
李默冷眼站在一旁,看着两人黏黏腻腻地进了屋。
哥哥……在半掩着的门后还有一个刚到李默胸口过的少年,他探出个头来,看向站立在门外的李默,你要进来吗
嗯。李默点了点头,他的性格和他的名字很符合——不太爱说话,也不太讨人喜欢。
但是林逢舟却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小孩一般,笑着凑了过来,哥哥去我房间坐会儿吧我去给你拿水果。
犹豫了半晌,李默才向前走了一步,被林逢舟半拉半拽地牵进了他的房间。在那时,林逢舟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向他释放善意的人。
作为高中生的李默并没有多少时间是在这个家里的,他和林志贺的关系算不上多好,但也没有差到哪里去,日子就这么将就地过着。
直到两年后……
林志贺又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家,在他的抽屉里已经有了一沓的欠条,但是他总是坚信——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能赢回来,顺便将过去的债一律还清。
但是事实却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写下欠条,一次比一次的数额大。如果他能静下心来算一算那巨额的欠债,他肯定会惊出一身冷汗——这比他借来的高出五倍不止!
这是什么!你又出去赌了!陈伶俐围着围裙、举着锅铲出来迎接林志贺,见到的却是醉醺醺的、捏着欠条的酒鬼。
不过两年时间,陈伶俐却比之前老了十岁不止——早在一年前,林志贺在确认了陈伶俐无法反抗之后就暴露了本性,每天夜不归宿、喝的烂醉。甚至在半年前就将陈伶俐赶出去打工,来供他酗酒、赌博。
关你什么事!被酒精腐蚀了大脑的林志贺举起手挥了陈伶俐一巴掌,臭婆娘!还想管起老子来了!看我今天不给你点教训!
对着陈伶俐一顿拳打脚踢,林志贺才解了心中那股闷气,他撇下身后呻吟的陈伶俐不管,径直打开了林逢舟的房门。
林逢舟正握着笔写着桌上的试卷,耳机中播放的音乐声让他对门外的一切一无所知。
写写写!林志贺不分缘由地夺过林逢舟手上的笔,将它丢在地上用脚碾压,写这么多试卷也不见得你的成绩好到哪里去!李默次次都能拿到班里第一,你呢!有什么用!
被林志贺指着鼻子骂的林逢舟呆愣在原地,他满脸麻木地听着林志贺的呵斥声,在这两年里他不知道听到过多少这样的话——
李默都可以,凭什么你不行!你怎么样样都比不上李默!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不过是第三有什么好骄傲的!李默次次考第一,你什么时候也给我拿个第一回来!
林逢舟就像是一个精致的玩偶,一句话不说地低垂着头。
林叔叔。李默敲了敲半敞着的房门,看向屋里一站一坐的两个人,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一下。
李默看了一眼呆坐在书桌前的林逢舟,有片刻的停顿,而后才看向林志贺,学校组织了一个夏令营,我……想带小舟一起去。
夏令营林志贺皱眉回头,不会又是一个掏钱不讨好的事儿吧。
不用额外交钱,老师说年级第一的可以免费去……还能额外带个人。李默每次的停顿都略显刻意,但是林志贺早已醉的不轻,根本看不出李默话中的漏洞。
那就去吧。林志贺大手一挥,无所谓地说道。他不知道李默和林逢舟两人这一离开,就是一整个暑假。
自那以后,李默每每遇到林逢舟被林志贺指着鼻子骂,他都会找到这样那样的理由打断对方的指责。
再后来……陈伶俐忍受不了林志贺的家暴、酗酒、赌博,抛下李默跟别的男人跑了,再建的家庭又一次分崩离析。
李默也尝试过抛下林志贺,抛下林逢舟一个人离开,但是他发现自己不行——每当他有逃离的想法时,他就会想起唯一向他释放善意的少年,他抛不下对方,所以他留下了。
他也曾劝过林逢舟,劝他离开林志贺……但被打压了多年的林逢舟就像是林志贺手中的提线木偶,根本没有一丝反抗的念头。
酗酒、赌博、家暴——练席英看着自己笔记本上收集到的信息,巨额的欠款、被公司裁员了的老男人。
张泽成翻看着为数不多的线索,整理着林志贺、林逢舟、李默三人的关系。他转头看向吴秋江和练席英,你们觉得他……们有嫌疑吗
他一开始只指向了林逢舟的名字,但每一个人都有嫌疑,他不能将李默给排除在外。
吴秋江看向被张泽成列入嫌疑人名单的李默,出声询问道:张队,你觉得李队的嫌疑大吗——他的声音一顿,才抬起头来看向张泽成。
先不说李队作为刑警,是个聪明人都不会知法犯法。单从杀人动机的角度看——林志贺死与不死对他来说似乎没什么关系。
可是林逢舟不一样。吴秋江点着林逢舟的名字。
林逢舟常年受到林志贺的打压,保不齐会有什么反抗的念头。毕竟,林志贺一死,他就自由了——越是长期被拘束的人,就越是向往自由。
张泽成低着头思考了一会儿,才询问道:林逢舟那边还问不出什么来吗
听见张泽成的询问,练席英随手翻了翻工作群的聊天记录,对林逢舟的审讯报告还停留在十二小时前的那一个版本,没有。
让他们多留一会儿,他身上的疑点很多,我们不能贸然放人。
可是……吴秋江挠了挠侧脸,讪笑着说道:李队那边……他问了我好几次了,一直把人扣着会不会不太好。
张泽成瞥了一眼吴秋江,李队现在按要求回避案件,他没有放人的权利。更何况——我们把人带过来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完全是按规矩办事。
你可别忘了,李默身上的嫌疑也没有洗清,他自己就是嫌疑人之一,还有心情去关心别人吗张泽成猛地一拍桌子,忍不住呵斥道。
吴秋江挠了挠头,被张泽成训了一顿,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也是……
不过看在李默是他队长的面子上,吴秋江还是走到一旁给李默发了条消息。闲居在家的李默收到吴秋江的消息也并不意外,只是回了一句——我怕小舟在你们那待不习惯,你们多担待着点。
瞥了一眼李默的回复,吴秋江浅叹了口气,收起手机没再说些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泽成几人愣是一点新线索都找不出来,连他们重点怀疑的林逢舟也在三天时间一到,就被李默亲自领回了家。
小舟,来吃点水果。李默将一盘削好皮、切成块儿的苹果放在林逢舟的面前,稍微再坐一会儿就能吃晚饭了。
李默穿着一身家居服,身前还围着印有小熊维尼印花的围裙,和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完全不同。
他没有听见林逢舟的回应,也并不在意——林逢舟回到家中已经有两天了,但是他不言不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好在对方并没有绝食,每餐虽然吃的少,但也能支撑他每日的能量消耗。
哥……长时间没有发声的林逢舟突然伸手扯住李默的衣摆,哥——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李默回过身来,只听见林逢舟一直重复着这样一句话。或许是一直没听见李默的回应,林逢舟伸手搂住李默的脖子,几乎把自己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李默的身上。
我……没有,没有——!
嗯。李默看向自己怀里的林逢舟,感受着对方细微的颤抖,他抬起手来轻拍着林逢舟的后背,哥信你,我的小舟没有做过那些事。
嗯……没有——我没有……
在李默的安抚下,林逢舟才真正从被拘禁、审问的惊恐中走出来。
哥……哥——我现在,只剩你了。林逢舟攥紧了李默的衣摆。
别怕,我一直都在。李默看向林逢舟的发顶,戴了多年的假面终于裂开一道缝隙,流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偏执——现在这个人终于可以属于他了,只属于他的。
李默闭了闭眼,将心头的悸动压下,将林逢舟安置在沙发上,小舟饿不饿,我去把晚饭烧好,今天多吃一些好不好我准备了你爱吃的红烧排骨。
再一会儿——林逢舟在李默刚离开的下一秒就贴了上来,紧紧地抱住了对方的肩颈,不要离开我!
感受着脖子被紧搂着的、微弱的窒息感,肩膀上也因为用力而留下了几道红色的划痕,但是李默没有推开对方,反而将林逢舟抱紧了些。
我不会离开你,李默在沙发上坐下,他轻声地对着林逢舟说道:永远不会。那语气仿佛在发誓一般。
喂,叶队。李默走到阳台点了一根烟,好的,我明白。嗯……对大概三天后就可以提交。好,麻烦叶队了。
结束了通话,李默弹了弹烟灰——早在三天前他就注意到了工作群聊的解散,一般而言工作群聊解散就意味着案子结案。
而今晚叶队给他的这通电话也印证了他的猜想——林志贺的案子因为证据不足导致提前结案了,而他只需要在提交复岗申请后等待复岗就行。
看着指尖缓缓燃烧的香烟,李默有些出神——
他同林志贺确实没有太大的利益冲突,但林志贺居然算计到了林逢舟的头上。
那天他本是无意路过书房,就听见林志贺同谁的聊天声,具体内容他也记不太清了,大致就是——林志贺需要一大笔钱,但是他没地方搞到,所以他就想……把林逢舟给入赘到一个傻子富婆那儿去换取一大笔的聘金。
按照林逢舟常年被打压后的性子,多半是不敢反抗的。但是他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林逢舟被林志贺给卖了,所以才有了这——
他本想着再等一段时间,等着林逢舟开学后再出手,可惜林志贺却等不了了。为了不让林逢舟发现,他特意买了安眠药,让林逢舟能睡个好觉。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算计过的——
哥——哥!哥……怎么在这儿抽烟林逢舟圾着拖鞋,一脸惊魂未定地推开了阳台的玻璃门,在看到李默的那一瞬他才镇定下来。
李默把手上的半截香烟摁灭,散了散身上的烟味儿,才走进房间,顺手把玻璃门合上,怎么醒了叶队刚给我打了个电话,怕吵着你才到阳台来的。
我看你不见了……林逢舟的眼神有些躲闪,他知道自己太过依赖李默了,但是他没有办法——一旦李默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他就会忍不住地恐慌。
看向林逢舟的侧脸,李默漆黑的眼眸中蓄满了偏执——虽然和他设想的有些出入,不过这样似乎也不错。
轻笑了一声,李默搂过林逢舟的肩膀,在他的脸侧落下一个轻吻,放心,跑不掉的。无论是你,还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