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澜倒下的那一刻,整座城市都在为这只垂死的天鹅哀鸣。
她穿着首席的羽衣。
舞步精准如刻度。
每个旋转都浸透哀伤。
足尖点地,似有千钧重负。
月光般的追光打在她身上。
惨白,凄冷。
昨夜你用假的演出合约锁住我的翅膀,今朝你为她戴上钻戒,许下真的诺言……她无声地控诉。
动作凝滞如冻住的泪。
终幕定格。
她猛地扯过悬挂的飘逸纱幕。
缠绕颈间。
力道决绝。
全场死寂。
---
江先生冲进后台时。
身上昂贵的订婚礼服被扯得凌乱不堪。
未婚妻被他留在满堂宾客的宴厅里。
手下低声汇报:叶小姐没死,她不懂纱幕的承重,选的料子太薄,自己勒晕了,虚惊一场。
江先生紧绷的肩膀骤然一松。
随即,眼神冷过西伯利亚的寒流。
他反手,精准地抽出西装领带夹中隐藏的、一片柳叶般轻薄却致命的利刃。
步履沉重地走向剧院深处那间堆满尘封舞鞋的幽暗仓库。
两个小时后。
仓库深处传来一声短促、沉闷的异响。
像是重物倾倒。
压碎了堆积的旧梦。
---
一年前。
江先生的手像铁钳。
死死扣住女孩单薄的肩膀。
粗暴地将她整个人掼在冰冷的落地镜墙上。
巨大的镜子猛地一震。
映出两张扭曲的脸。
呃!她痛哼出声。
背脊撞得生疼。
镜面寒气刺骨。
激得她一阵哆嗦。
他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
指间赫然多了一抹冷冽的寒光——领带夹里暗藏的薄刃。
此刻精准地压在她纤细脆弱的颈动脉上。
微微下陷。
皮肤绷紧。
谁派你来的他声音低沉。
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冷硬。
每一个字都砸在狭小的化妆间里。
回声都带着杀气。
女孩的脸比身上的廉价练功服还白。
嘴唇哆嗦着。
几乎发不出声音:我……我姐姐……
你姐姐是谁刀刃又压下半分。
一丝细微的刺痛传来。
她感到温热的液体顺着脖子滑下。
她……她曾是这里的头牌!叶澜!女孩几乎是喊出来。
眼泪终于冲出眼眶。
她摔断了腿……再也不能跳了……您就像扔垃圾一样把她扔了!连医药费都没给够!
她声音破碎。
充满恨意和绝望的控诉。
江先生眼神微动。
一丝极淡的诧异掠过眼底。
随即化为更深的嘲讽。
叶澜他嗤笑一声。
薄刃离开了她的皮肤。
留下一条细细的红线。
一个失败品。你也想步她后尘
他甩开她。
像甩掉一块肮脏的抹布。
女孩软倒在地。
大口喘气。
肩膀剧烈起伏。
颈间的血痕刺目。
他看着地上这团瑟瑟发抖、充满恨意却又愚蠢透顶的生物。
大都会剧院是他的王国。
想窃取核心机密或绊倒他的人。
如同过江之鲫。
美人计
他见得多了。
今晚。
他一踏入后台通道。
这个穿着洗得发白练功服的女孩。
就鬼鬼祟祟地在他专属化妆间附近徘徊。
眼神躲闪。
趁他去道具库查看新到的布景。
她竟溜了进去。
笨拙地翻动他桌上那份标着绝密的、关于收购城北老剧院的计划书。
监控看得一清二楚。
他示意暗处的保镖别动。
亲自堵住了她。
本以为是个有点胆色的商业间谍。
结果是个被仇恨冲昏头脑、毫无章法的复仇者。
水平低劣得可笑。
他失去了盘问的兴趣。
扔掉薄刃。
掏出丝帕。
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
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
滚出去。
声音毫无波澜。
别让我再看见你。
他转身欲走。
女孩却不知哪来的力气。
猛地扑过来抱住他的腿。
江先生!求您!
她仰着脸。
泪水和颈间的血混在一起。
狼狈又可怜。
我姐姐需要钱!很多钱做手术!不然她的腿就彻底废了!
只要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登台!我什么都能跳!跳得比她当年还好!
我把自己给您!求您了!
她语无伦次。
用最卑微的姿态。
开出最直接的条件。
他低头。
看着脚边这双盛满绝望和孤注一掷的眼睛。
心不在焉。
哦你也会跳
会!什么都会!古典、现代、民族……她急切地保证。
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好啊。他敷衍地应了一声。
脚尖动了动。
示意她松开。
明晚。彩排厅。让我看看你的‘什么都会’。
---
第二天傍晚。
彩排厅空旷冰冷。
只有顶灯投下惨白的光圈。
江先生坐在唯一的椅子上。
像审视一件物品。
看着场地中央那个渺小的身影。
女孩换上了一条半旧的tutu裙。
劣质的网纱。
颜色暗淡。
她局促地站在光里。
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像一只误入陷阱的小兽。
开始。他毫无感情地命令。
音乐响起。
是《天鹅湖》中奥吉莉亚那段著名的黑天鹅变奏。
技巧要求极高。
充满邪恶的诱惑力。
女孩深吸一口气。
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
某种东西不一样了。
第一个挥鞭转。
精准、稳定。
足尖像钉在地板上。
三十二圈。
一气呵成。
纹丝不乱。
接着是大跳。
滞空感惊人。
轻盈得仿佛摆脱了地心引力。
落地无声。
每一个动作都充满爆炸性的力量。
却又被极致的控制力收束得优雅流畅。
黑暗、魅惑、野心勃勃。
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
江先生端着酒杯的手。
停在半空。
眼神第一次有了实质性的内容。
惊奇。
一曲终了。
女孩停在最后的
pose。
胸膛起伏。
汗水顺着额角流下。
眼神亮得惊人。
带着卑微的期盼看着他。
死寂。
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厅里回荡。
许久。
江先生放下酒杯。
杯底碰到地面。
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留下吧。
他站起身。
名字
叶……叶小满。
她声音带着颤音。
是激动。
俗气。他皱眉。
目光扫过窗外。
冬日的梧桐枝桠光秃。
在暮色中投下疏离清冷的影子。
以后。你就叫叶疏影。
叶疏影。
这个名字。
孤寒。
寂寥。
像被遗忘在角落的尘埃。
她却用力点头。
眼中迸发出巨大的喜悦。
她不识字。
只觉得这名字念起来。
像一首诗。
---
第一次发现她识字。
是在他故意试探之后。
一份拟好的、条款苛刻到近乎卖身的长期合约。
推到叶疏影面前。
签了它。
他语气随意。
签了。
你就是大都会永远的首席。
资源向你倾斜。
她拿起笔。
对着那密密麻麻的印刷体小字。
眼神茫然。
手指无措地捏着笔杆。
迟迟落不下去。
我……我看不懂……她小声嗫嚅。
脸颊涨红。
江先生靠在宽大的皮椅里。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
哦看不懂他拖长尾音。
明显不信。
没关系。
我念给你听。
他慢悠悠地。
用最清晰也最冷酷的语调。
逐字念出那些剥夺她几乎所有自主权、将她彻底绑死在剧院和他个人意志上的条款。
每念一条。
她的脸色就白一分。
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捏着笔的手指关节泛白。
眼神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只剩下恐惧和挣扎。
……合约期内。
乙方叶疏影的一切演出、代言、私人活动。
均需甲方江临风书面同意。
否则视为严重违约……
他念到这里。
故意停顿。
看着她。
她猛地抬起头。
眼中蓄满了泪。
嘴唇翕动着。
想说什么。
最终只是垂下头。
一滴泪砸在合约纸上。
晕开一小团墨迹。
他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的痛苦。
最后一条。
他声音更冷。
乙方若违反上述任何条款。
甲方有权单方面解除合约。
并追索乙方所有演出收入作为违约金。
他念完。
整个办公室的空气都凝固了。
现在。
懂了吗他问。
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
叶疏影的肩膀垮下来。
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
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江先生以为她会把笔扔掉。
最终。
她颤抖着。
在那份几乎将她吞噬的合约末尾。
签下了歪歪扭扭的叶疏影三个字。
笔迹稚嫩。
如同她这个人。
脆弱。
易碎。
签完。
她整个人脱力般靠在椅背上。
脸色灰败。
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仿佛签下的不是名字。
而是自己的卖身契。
江先生满意地收起合约。
这份试探。
让他确信。
这个除了跳舞什么都不会的叶疏影。
是他可以牢牢捏在手心的玩物。
一颗璀璨。
且听话的棋子。
---
他随手一捧。
叶疏影的名字便如野火燎原。
燃遍整座城市。
不光是芭蕾舞圈。
地铁站的巨幅海报。
奢侈品商店的橱窗。
电台里流淌的音乐。
都在宣告她的存在。
她的舞姿让每个观众如痴如醉。
她的名字。
占据了娱乐版面的头条。
叶疏影。
一个谜一样的天才舞者。
人人都想揭开她的面纱。
江先生并不喜欢这种喧嚣。
树大招风。
他行事低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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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恶任何不必要的关注。
身边放着这么一颗耀眼的明星。
如同在黑暗中举着火把。
太危险。
他开始刻意疏远。
从三五天不去剧院。
到七八天不见踪影。
后来干脆十天半月杳无音信。
有一次消失了近一个月。
再踏入大都会顶层那间专属休息室时。
叶疏影像一阵风卷到他面前。
踮着脚。
鼻翼翕动。
像只紧张的小狗。
在他昂贵的西装上仔细嗅着。
香水味……还有……
她皱紧小巧的鼻子。
雪茄味……不是您惯抽的那一种……您去哪里了见了谁
语气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质问。
江先生觉得荒谬又好笑。
原来自己审讯对手时。
在对方眼里。
也是如此幼稚可笑吗
欧洲。考察新剧目。他简短回答。
这是实话。
她却揪住不放:考察剧目您不是只负责剧院经营吗这种事也要您亲自去
她眼中的怀疑毫不掩饰。
江先生心头警铃微震。
该死。
在她面前竟松懈至此。
泄露了不该有的信息。
他一把推开她。
力道不轻。
管好你自己。
她猝不及防。
踉跄后退。
撞到身后的梳妆台。
瓶瓶罐罐一阵叮当乱响。
她扶着台沿站稳。
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眼圈瞬间红了。
你……你厌烦我了是不是……是不是有别人了我恨你!你这个魔鬼!我要……
你要怎样他截断她的话。
眼神冰冷。
居高临下。
我要……我要告你!她口不择言。
声音带着哭腔。
告你……告你强迫我签了那个卖身契!
他不怒反笑。
荒唐。
简直荒唐透顶。
这么个单细胞生物。
他跟她较什么劲。
好了。
他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重新伸出手。
将她拉回怀里。
动作甚至算得上温柔。
那份合约还在保险柜里锁得好好的。
谁也抢不走你的位置。
他的手指抚过她颈间那道早已淡去的细痕。
你是我的首席。
永远都是。
她温顺地依偎着他。
像只被捋顺了毛的猫。
指尖无意识地。
隔着衬衫。
轻轻划过他紧实的后背肌肉。
喂!
他身体瞬间绷紧。
声音暗哑。
带着警告。
乱摸什么想死吗
……
他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处理麻烦。
是在剧院的地下停车场。
一个试图在江先生座驾上安装窃听器的男人。
被他的人当场按住。
江先生走过去。
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甚至没问一句话。
只是从西装内袋里。
慢条斯理地抽出那枚领带夹。
指尖一弹。
薄如蝉翼的利刃弹出。
寒光一闪。
精准地没入那人的喉管。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
瞪大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惊恐。
身体软软倒下。
暗红的血迅速在地面洇开。
江先生拿出丝帕。
仔细擦拭着纤尘不染的刀刃。
然后收起。
仿佛只是掸掉了一点灰尘。
处理掉。
他淡淡吩咐手下。
声音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带着冰冷的回音。
他想看看身边小美人的反应。
她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脸色惨白如纸。
嘴唇微微颤抖。
清澈的眼底。
映着地上那摊迅速扩大的、粘稠的暗红。
怕了他问。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当初为了姐姐。
不要命地往他跟前凑。
也没见她怕过。
您……她声音干涩。
您杀过……很多人吗
记不清了。他语气平淡。
像在谈论天气。
该杀的总要杀。
您……不会做噩梦吗她仰起脸。
眼中是纯粹的、孩童般的困惑。
噩梦
江临风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没有温度的弧度。
他当然会。
在这权力的漩涡中心。
谁不是夜夜惊魂
他是踩着无数尸骨走到今天的。
每一步都浸满鲜血。
不是他死。
就是别人亡。
没有退路。
叶疏影却很快恢复了常态。
仿佛刚才的恐惧只是幻觉。
她甚至对着化妆镜。
仔细补了补因为惊吓而有些脱落的舞台妆。
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闪闪发亮。
晚上是我的《吉赛尔》首演。
她对着镜子里的他说。
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您会来看吗
今夜。
她依旧是舞台上那个颠倒众生的幽灵女王。
哀婉。
凄绝。
每一个阿拉贝斯都像在控诉命运的不公。
观众席掌声雷动。
经久不息。
后台。
江先生的脸色却阴沉得能滴出水。
一份极其重要的商业并购协议。
在最后签字环节。
被对手横插一脚。
几乎搅黄。
损失惨重。
他反复推演。
问题出在哪里
哪个环节走漏了风声
他冰冷的目光。
扫过身边每一个垂首肃立的心腹。
最后。
定格在刚刚卸完妆。
容光焕发走过来的叶疏影身上。
只有她。
像一颗来历不明的陨石。
带着她那个废人姐姐的恨意。
撞进了他严密如铁桶的世界。
疑心一旦滋生。
便如藤蔓疯长。
他把她关了起来。
没忍心扔进真正的地牢。
只将她软禁在大都会顶层那间豪华却冰冷的休息室里。
窗户封死。
门外加锁。
亦没忍心对她用刑。
只是用了最锋利的冷暴力——彻底消失。
她不怕冰冷的刀刃抵住喉咙。
却最怕他的漠视与遗弃。
怕他像丢弃她姐姐一样。
将她扔进记忆的垃圾堆。
这一次。
他足足将她冷冻了两个月。
心想着。
待她精神彻底崩溃。
防线瓦解。
再施以恩威。
便能撬开她的嘴。
这期间。
他动用了所有力量。
彻查她的过往和所有社交痕迹。
结果。
干净得如同白纸。
一个为救治姐姐而卖身跳舞的孤女。
进入大都会后。
生活轨迹简单到乏味。
除了排练。
演出。
就是待在这间休息室里。
等他。
像一只被圈养的金丝雀。
她的世界里。
似乎只有舞蹈。
和江临风。
---
两个月后。
江先生踏上了通往顶层的专属电梯。
电梯门开。
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带着一种久未通风的沉闷气息。
他推开休息室厚重的隔音门。
里面光线昏暗。
厚重的窗帘紧闭。
叶疏影蜷缩在巨大的沙发一角。
身上裹着一条陈旧的、她姐姐留下的羊毛披肩。
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
只露出一张脸。
尖瘦。
苍白。
眼窝深陷。
曾经灵动的眼眸。
此刻像两口枯井。
空洞。
无神。
听到开门声。
她迟缓地抬起头。
目光聚焦在他脸上。
一瞬间。
闪过极其复杂的情绪。
三分难以置信的微光。
三分深不见底的凄楚。
三分被长久遗弃的委屈。
剩下一分是什么
江先生也看不透。
她下意识地想站起来。
身体却虚弱地晃了晃。
最终没有像过去那样。
不管不顾地扑过来。
盘查他。
质问他。
他一步步走近。
这一次。
他是绝对的掌控者。
阴影完全笼罩了她。
他从西装内袋。
再次抽出那枚领带夹。
冰冷的薄刃弹出。
尖端。
轻轻抵上她光洁的额头。
触感冰凉。
说吧。
他声音不高。
却带着千钧之力。
谁的人
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像濒死的蝶翼。
一滴泪毫无征兆地滚落。
滑过刀刃。
坠入羊毛披肩的褶皱里。
您杀了我吧……
她声音沙哑。
如同砂纸摩擦。
这样活着……比死了还冷……杀了我……求您了……
语气里是彻底的绝望和放弃。
江临风盯着她枯井般的眼睛。
别跟我玩花样。
回答我的问题。
您要的答案是什么她忽然笑了。
惨淡。
凄凉。
答案就是……我恨您……江临风……我好恨您啊!
那恨意如此浓烈。
如此真实。
几乎灼痛了他的皮肤。
他心底那根紧绷的弦。
铮地一声。
断了。
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
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这个女人。
是真的……爱着他
飞蛾扑火般。
绝望地爱着
攀附他的女人很多。
或为名。
或为利。
但爱
那是奢侈品。
他不配拥有。
她竟然又是第一个。
他猛地收回薄刃。
俯身。
带着一种近乎暴戾的冲动。
狠狠攫住她冰冷干裂的唇。
锋利的刀刃堵不住她的控诉。
只有这最原始的占有。
才能让她彻底安静。
她先是一僵。
随即。
像溺水者抓住浮木。
用尽全身力气回应他。
双臂死死缠上他的脖颈。
哽咽着。
近乎疯狂地回吻他。
他扯掉那条碍事的旧披肩。
将她死死按在冰冷光滑的沙发靠背上。
她发出一声痛苦又似欢愉的呜咽。
这声音。
反而点燃了他心中压抑已久的暴烈火焰。
只有在这种时刻。
他才能真切地感受到。
自己还活着。
在这冰冷孤绝的权势之巅。
还残留着一丝属于人的温度。
……
这场发生在顶层的酷刑结束。
女间谍依旧什么有用的都没招供。
倒是江先生那颗冰封的心。
又被这团绝望的火焰。
燎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消失了两个月的首席叶疏影。
重返大都会舞台。
聚光灯亮起的那一刻。
全场沸腾。
囚于金笼,翼折心焚。不如烈焰焚身,换刹那自由魂。她演绎的新角色。
带着焚尽一切的毁灭之美。
舞步决绝。
姿态哀艳。
台下掌声如雷。
经久不息。
灯光无法触及的二楼包厢阴影里。
江先生独自坐着。
指间的雪茄明明灭灭。
一个连合同条款都认不全的文盲。
怎么可能理解这舞剧里深藏的、对自由的极致渴望与毁灭
可为什么。
他的眼眶深处。
会有一种陌生的酸涩感
---
和叶疏影的温存持续了不到一周。
江先生再次人间蒸发。
这一次。
无关公务。
纯粹私事。
林氏集团的千金林晚星。
结束了在巴黎艺术学院的深造。
今日归国。
江先生亲自前往国际机场贵宾通道迎接。
林晚星。
一个集美貌、智慧、家世、艺术修养于一身的名媛。
江临风追逐了她五年。
她是悬挂在他冰冷世界里。
唯一认可的那轮皎洁明月。
不可亵渎。
两人曾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恋情。
三年前。
她远赴巴黎。
江先生身边的女人流水般更换。
却再无人能触动他心底那根弦。
至于叶疏影
那不过是黑暗中一闪而过的磷火。
如何能与明月争辉
贵宾通道口。
素来冷峻倨傲的江先生。
面对款款而来的心上人时。
展露出罕见的温柔。
他微微躬身。
像一个真正的绅士。
向她伸出手臂。
扶她走下台阶。
早有侍者送上大捧的厄瓜多尔白玫瑰。
花瓣上还带着新鲜的露珠。
芬芳馥郁。
他亲自为她拉开加长林肯的车门。
动作优雅。
车队一路驶向城中最高端的私人会所云顶。
会所门前。
红毯铺地。
闪光灯亮如白昼。
他挽着她的手。
在无数艳羡和探究的目光中。
从容步入。
一场极尽奢华的接风晚宴。
被江先生操办成了全城瞩目的盛事。
第二天一早。
关于江临风高调迎接林晚星归国的新闻。
占据了各大财经和娱乐版头条。
配图醒目。
男人身姿挺拔。
侧脸轮廓深邃。
女人气质高雅。
笑容得体。
宛如一对璧人。
叶疏影靠在休息室巨大的落地窗前。
一张被风吹进来的报纸。
恰好落在她脚下。
她不识字。
却一眼认出了报纸头版那幅巨大的彩色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
是她日思夜想。
却永远抓不住的幻影。
那个女人。
她不认识。
只觉得那身精致的香奈儿套装。
和脸上从容自信的笑容。
像一根冰冷的针。
狠狠扎进她眼底。
昨夜。
她又等了他一整晚。
无声无息。
像过去每一次一样。
原来。
是明月归来了。
叶疏影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明明是初夏。
窗外绿意盎然。
她却冷得抱紧双臂。
微微发抖。
她发起了高烧。
当晚强撑着登台。
跳《天鹅之死》。
每一个动作都像在耗尽生命最后的力气。
勉强撑到幕布落下。
刚退到侧幕。
眼前一黑。
直直栽倒在地。
台下一片惊呼。
江先生是在翻看一份重要并购案简报时。
瞥见了夹在其中的娱乐小报:
突发!首席叶疏影台上晕厥,疑因过度劳累或情伤
他皱了皱眉。
拿起内线电话。
直接拨通剧院经理。
经理的声音诚惶诚恐:江先生!叶小姐……她发高烧了!烧得很厉害!不肯去医院!只喝了点退烧药……现在在休息室躺着……
高烧
江临风眉峰未展。
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
躺两天就好了。
他想着。
不必费心。
林晚星回来了。
在正式确立关系前。
绝不能让明月知道。
他身边还有这么一只见不得光的笼中鸟。
这一次。
他必须万无一失。
将这位名门闺秀。
彻底纳入他的版图。
举办一场轰动全城的世纪婚礼。
---
对林晚星展开了为期一个月的、无微不至的攻势。
他终于等到了那个点头。
那天下午。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
洒在江氏集团顶层的总裁办公室。
他难得地感到一丝松懈。
甚至想喝一杯。
不知不觉。
思绪飘向了那座灯火辉煌的大都会剧院。
那座囚禁着他最璀璨战利品的金笼。
很久没去了。
那是他的产业。
虽有人打理。
但长久不露面。
总归不妥。
何况。
笼中那只鸟。
大概又在不安地啄着冰冷的栅栏了。
傍晚。
江先生陪着林晚星在米其林三星餐厅用晚餐。
席间言笑晏晏。
气氛融洽。
她习惯早睡。
九点刚过便优雅告辞。
司机送她回府。
目送她的车驶离。
江先生脸上的温润笑意瞬间褪去。
恢复一贯的冷硬。
他拉开车门。
去大都会。
此时。
剧院内灯火通明。
正是夜场最热闹的时候。
台上。
一个二线舞者正在卖力地跳着。
江先生在二楼包厢坐定。
目光扫过舞台。
眉心微蹙。
等了整整半场。
始终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按下呼叫铃。
经理几乎是跑着进来。
额角冒汗。
江先生!
叶疏影呢他声音听不出喜怒。
今晚没排她的场
经理一脸为难:叶小姐……她……她病还没好利索……这一个月……都没登台……
她是台柱子。
又有江先生这座靠山。
说不跳就不跳。
剧院只能供着。
江先生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又闹脾气了。
他起身。
走向顶层那间专属休息室。
推开门。
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和中药味混合的气味。
扑面而来。
压抑的咳嗽声从里间传来。
断断续续。
听着揪心。
他走进去。
巨大的床上。
叶疏影蜷缩在厚厚的羽绒被里。
只露出小半张脸。
苍白。
瘦削得颧骨突出。
长发汗湿地贴在额角。
闭着眼。
睡得极不安稳。
他在床边坐下。
床垫微微下陷。
她便惊醒了。
睁开眼。
看到是他。
瞳孔微微放大。
随即。
又沉寂下去。
像一潭死水。
了无生气。
仿佛对他。
已彻底心死。
病了一个月
他开口。
语气听不出关心。
更像陈述事实。
烧成这样。
光喝药顶什么用
他伸手。
想探探她额头的温度。
却被她偏头躲开。
她侧过脸。
望向厚重的、隔绝了外面所有灯红酒绿的窗帘。
声音嘶哑得厉害。
像破旧的风箱:
我想姐姐了……
这是他第一次听她不说想他。
而是想那个躺在廉价出租屋里。
靠药物维持生命的废人姐姐。
他心头莫名一刺。
等你好了。
送你去见她。
他难得地放软了语调。
她却固执地摇头。
我不出去……
她目光空洞。
外面……全是眼睛……全是镜头……那些人……会指着我……
她瑟缩了一下。
会说……
看啊……
那就是叶疏影……
被江先生包养的金丝雀……
她的羽毛再漂亮……
也飞不出那个笼子……
她猛地转回头。
死死盯着他。
眼中是绝望的火焰。
我全身上下!
只有我的舞蹈是干净的!
是属于所有人的!
其他的!
我的头发!
我的皮肤!
我的骨头!
都是你的!
只能给你一个人看!
我整个人!
从里到外!
都只是你的东西!
只能是你的!
又是一通混乱。
癫狂。
毫无逻辑的表白。
和江临风所处的那个精于算计、权衡利弊的世界。
格格不入。
然而。
这团绝望的火焰。
却猛地燎过江临风心底最冰冷坚硬的那块角落。
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遇到她以前。
他从未被如此疯狂。
如此不计后果的爱灼烧过。
在这座城市。
有人敬畏他。
有人谄媚他。
有人想利用他。
有人想扳倒他。
唯独。
没有人敢爱他。
他是权势的代名词。
亦是冰冷的象征。
他玩弄过无数规则。
也碾碎过无数人生。
他是资本狩猎场上最顶尖的掠食者。
他的信条只有利益和掌控。
——掌控资本。
榨取利益。
而叶疏影。
是一个连利用价值四个字都不会写的女人。
他和她。
本应像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却因一场可笑的复仇。
诡异地纠缠在一起。
这违背常理的扭曲。
竟让他生出一丝病态的沉迷。
他俯身。
握住她那只冰凉得没有一丝热气的手。
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好。
你是我的。
他顿了顿。
补充道。
我也是你的。
这个世界。
只有我们。
没有别人。
他说得那样认真。
仿佛早已将刚刚才与他共进晚餐、被他视为未来妻子的林晚星。
彻底遗忘。
叶疏影却突然扯出一个讥诮的笑。
林晚星呢
她声音嘶哑。
你不是要和她结婚了吗
江临风身体一僵。
她知道了!
总是这样!
看似懵懂无知。
却总能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
戳破他精心维持的假象。
是啊。
他很快调整好表情。
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
要结婚了。
和你。
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什么您又拿什么鬼话哄我
真的。
他语气笃定。
等你病好了。
我们就结婚。
---
七夕那晚。
江先生竟然真的带来了一份文件。
不是结婚证。
而是一份新的永久首席合约。
装帧极其华丽。
封面烫着繁复的金色暗纹。
内页是昂贵的羊皮纸。
条款依旧苛刻。
但在合约期限一栏。
赫然手写着两个大字——永久。
他指着那两个字。
念给她听:
江临风。
甲方。
永久。
又指向乙方签名处预留的位置。
叶疏影。
乙方。
永久。
叶疏影看着那华丽得刺眼的文件。
又看看他。
苍白的脸上。
竟慢慢浮现出一层近乎虚幻的红晕。
签了这个……
她小心翼翼地问。
带着卑微的期盼。
我就永远是您的首席了
永远……是您的人
嗯。
他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微弱火光。
签了。
你就永远是我的首席。
我的……人。
她猛地扑进他怀里。
像抓住救命稻草。
紧紧抱住他。
一辈子吗您不会……再扔掉我
声音带着哭腔。
一辈子他抚摸着她的长发。
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一辈子很短的。
身处风口浪尖。
江临风对一辈子的理解。
是瞬息万变。
也许明天。
一个决策失误。
他便万劫不复。
及时行乐。
才是真理。
明天。
将是他与林晚星订婚的日子。
他必须稳住叶疏影。
绝不能让她出现在订婚宴上。
毁掉他精心布局的棋局。
这份假的永久合约。
是他抛出的诱饵。
能骗一时是一时。
甚至。
在他内心深处。
病态地认为。
是他先给了叶疏影这份永久的承诺。
她才是他第一个。
也是唯一一个。
愿意用永久二字去绑住的人。
尽管。
这永久本身。
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他习惯了谎言。
自欺欺人起来。
亦是炉火纯青。
毫无负担。
两人在顶层的休息室里缠绵。
叶疏影大病初愈。
身体依旧虚弱。
江临风却异常亢奋。
仿佛要将某种不安和愧疚。
彻底发泄掉。
直到窗外的霓虹渐次亮起。
将城市渲染成一片迷离的海洋。
叶疏影裹着丝袍。
赤脚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背影单薄。
像一株随时会被风吹折的芦苇。
她望着脚下流淌的车河。
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知道。
明天是您的订婚宴。
新娘……不是我。
江临风点烟的动作。
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果然。
还是瞒不住她。
他深吸一口烟。
缓缓吐出。
烟雾模糊了他的轮廓。
我和她。
是商业联姻。
是必须完成的棋。
他的声音透过烟雾传来。
冷静。
疏离。
不影响我和你。
叶疏影低低地笑了起来。
肩膀微微耸动。
那笑声。
在空旷的房间里。
显得格外凄凉。
她慢慢转过身。
看向他。
江临风太熟悉她的每一个表情。
她在他面前。
从来都是透明的。
像一块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水晶。
此刻。
他清晰地看到了。
她眼中那潭死水之下。
汹涌的。
决绝的暗流。
那是一种。
玉石俱焚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