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发现满街都是妖物铁盒,路人皆着奇装异服。
他去武馆求职,却被要求出示健康证;应聘保镖,对方询问大学文凭。
最终沦为搬运工,主管冷笑:状元不如一张电工证。
当他用千斤坠逼停失控卡车救人后,工牌被主管甩在脸上:你被开除了!
公司门口挤满举着手机的人高喊:武状元开直播!
而热搜第一是:搬运工状元哥,会武功的蓝领。
—
冰冷的石板隔着粗糙的麻布衣料狠狠硌着沈星魁的脊梁骨,一股混杂着尘土和腐烂菜叶的浓烈气味蛮横地钻进他的鼻腔。他猛地睁开眼,视线撞上的不是雕梁画栋的殿宇,不是猎猎作响的校场旌旗,也不是御前侍卫那张熟悉的脸。
头顶,是一片被横七竖八、粗黑丑陋的绳索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灰蒙蒙的,透着一股令人胸闷的浑浊。
唔…
一声困惑低沉的呻吟刚从喉间挤出,立刻被一阵尖锐刺耳、如同濒死巨兽咆哮般的嘶嘶声淹没了。沈星魁本能地弹起身,浑身筋肉瞬间绷紧如铁石,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那里本该悬着他的御赐雁翎刀。
空的!
一股寒气顺着脊柱直冲脑后。随即,更大的轰鸣裹挟着劲风,几乎是贴着他后背咆哮而过。他猛地扭头,瞳孔骤然收缩!
一个方头方脑、通体漆黑油亮的巨大铁盒!底下没有马拉,却以骇人的速度沿着灰白色的宽阔石板路轰隆滚动!铁盒后面,一个接一个,红的、白的、银的……无数喷吐着黑烟、发出震耳欲聋吼叫的铁疙瘩,组成了一条蜿蜒蠕动的钢铁怪蛇,在道路上疯狂奔驰。
妖…妖物!沈星魁低吼一声,全身筋骨噼啪作响,摆出了最凌厉的搏杀起手式,重心下沉,双拳紧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冰冷的杀伐之气瞬间弥漫开来。
喂!老兄搞行为艺术呢大清早cosplay也别堵路中间找死啊!一个穿着紧绷蓝色布料衣衫、留着怪异短发的年轻男人骑着两个轮子的古怪玩意儿从他身边擦过,丢下一句完全听不懂的话,语气里满是惊愕和一丝不耐烦。
沈星魁僵硬地转动脖子。
街道两侧,是拔地而起、高耸入云的石灰色巨兽,方方正正,开着一只只巨大的、反着刺目寒光的眼睛(玻璃窗)。脚下是坚硬得不像话的石板(水泥路面),光滑平整得不可思议。更令他头皮发麻的是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穿着布料少得惊人、或样式古怪离谱的衣衫。女人露着胳膊腿,男人穿着短不及膝的亵裤!许多人耳朵里塞着东西,手上拿着扁平的、闪着诡异光芒的小方块(手机),边走边念念有词或对着它傻笑。喧嚣声浪如同实质的海潮,混杂着那些铁盒怪物的咆哮、不知何处传来的怪异乐曲、还有鼎沸的人声,疯狂地冲撞着他的耳膜。
荒…荒谬绝伦!此乃何地妖境!沈星魁胸膛剧烈起伏,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堂堂大乾王朝御笔钦点的武状元,金殿之上力压群雄,皇帝亲赐勇冠三军金匾,统领禁军拱卫皇城……怎会一夕之间跌落这等光怪陆离、污浊不堪的妖魔世界!
他踉跄着退后两步,后背猛地撞上一个冰冷的金属柱子(路灯杆),发出哐一声闷响。
哎呀,看着点啊大叔!一个穿着五彩斑斓裙子、头顶染着几缕刺目红发的少女捂着嘴惊叫一声,灵活地绕开他,像看一个稀奇的活化石雕塑般多瞟了他两眼,随即又低头沉浸在那发光的小方块里走远了。
大叔沈星魁下意识摸了摸下颌。浓密的胡须触感依旧,但自己的脸……
他僵硬地走到路边一个巨大的、反着光的黑色水晶(商场玻璃幕墙)前。镜面清晰地映出一个狼狈的男人:发髻散乱,沾满尘土草屑,身上那身御赐的麒麟纹饰锦袍早已污损不堪,被树枝划开了几道口子。脸色苍白,唯有那双眼睛,如同蒙尘的寒星,射出惊怒、困惑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的光。
勇冠三军……武状元……
这几个字眼在他脑中嗡嗡作响,却在这片钢铁森林和奇装异服的包围下,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如同一记记无声的耳光,抽打在他脸上。
沈星魁名字倒是挺唬人。柜台后面,一个穿着紧身黑色背心、肌肉虬结的花臂壮汉抬起头,嘴里嚼着口香糖,腮帮子一鼓一鼓。他斜着眼,像打量一件不合时宜的古董般扫视着沈星魁那一身洗得发白、却依旧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粗布旧衣——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找到的、勉强算得上正常的衣服了,来自一个废旧衣物捐赠箱。哪家武校毕业的还是哪个民间武术协会认证的他漫不经心地翻着手里一沓花花绿绿的纸。
沈星魁挺直脊梁,力图找回一丝金殿应对的威仪。纵然身处妖境,武人的傲骨不能丢:在下师承嵩山少林,后得武当张真人点拨三年,于大乾王朝武科应试…他顿了顿,意识到对方不可能知晓大乾为何物,加重了语气,于天下武举之中,力挫群雄,独占鳌头,御笔钦点为武状元!十八般兵器械、马战步战、排兵布阵,皆…
停停停!花臂男不耐烦地挥手打断,像驱赶一只嗡嗡叫的苍蝇,脸上肌肉拧出一个戏谑的笑容,搁这儿给我讲评书呢还大乾…我还外星人呢!毕业证!懂吗国家体育总局认证的武术教练等级证书!或者国际综合格斗赛事履历!有吗他伸出手,掌心粗糙厚实,带着长期打沙袋留下的茧子。
证书沈星魁眉头紧锁,这个词对他来说陌生而毫无分量。在下之武艺,乃千锤百炼,百战所得!何须一张薄纸证明他下意识地屈伸了一下手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那是无数次锤炼留下的印记。
没有花臂男嗤笑一声,夸张地耸了耸肩膀,背心下的肌肉块也随之抖动,那‘健康证’总该有吧体检查乙肝了吗做心肺功能测试报告没没有兄弟,现在干啥都要讲规矩!他指了指墙角贴着的几张印着表格和红色印章的纸张复印件,没这个证,别说教拳,你在这儿当沙包陪练都不够格!万一你有点啥传染病,我们武馆可担不起这责任!他把责任两个字咬得特别重,眼神里充满了公事公办的冷漠,下一位!
沈星魁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住了手脚。他最后看了一眼武馆大厅里那些崭新的器械和墙上张贴的、动作夸张的武术明星海报,默默转身离开。那个花臂男的声音还在身后飘着,带着嘲讽:还武状元…这年头,吹牛不上税啊
全球盾国际安保集团的烫金招牌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会议室内冷气开得很足,一个穿着笔挺灰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中年男人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十指交叉放在桌面,姿态优雅却透着疏离。他看着沈星魁那份由社区服务中心好心阿姨帮他打印出来的、内容极其简短贫乏的所谓简历,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沈先生,西装男的声音平静无波,您的履历…非常有特色。他斟酌着用词,‘曾任皇家禁卫军都统,掌宫禁宿卫事宜…’
还有这个‘曾于殿前演武,力劈九层牛皮甲,获御赐金匾’……他抬起头,透过金丝眼镜看着沈星魁,眼神像在看一个精心编织却漏洞百出的笑话,非常富有想象力。请问,有相关的历史档案记录副本吗或者,退一步讲,您的‘皇家禁卫军’经历,能提供任何现代意义上的‘安保行业从业资格证书’吗比如国际安保协会的CPP(注册保护专家),或者至少是国内的安保员上岗证
沈星魁端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腰背挺得笔直如枪,闻言只是沉声回答:护卫君王,震慑宵小,靠的是真功夫,是临危不乱的胆魄,是忠肝义胆的本心!岂是区区证书能量度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下,仿佛握着无形的刀柄。
西装男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忍耐笑意。胆魄…本心…他轻轻重复着这两个词,像是在品味某种古老而遥远的传说,沈先生,时代不同了。我们服务的对象,是高净值客户、跨国公司高管。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功夫’,更是专业的风险评估能力、危机处理流程、涉外礼仪、甚至是多语言沟通能力!比如,当一位中东王室成员需要安保时,我们的人员必须熟知当地文化禁忌。当护送一位硅谷科技巨头时,可能需要理解基础的区块链概念以防止社交工程欺诈。他拿起桌上一份装帧精美的介绍册,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一串复杂的英文缩写和表格,这些,才是现代安保的基石。您…有大学文凭吗任何专业的都可以。或者英语能沟通吗比如,基本的自我介绍
大学沈星魁对这个词感到陌生,他微微摇头,在下幼习文武,经史子集皆通,兵书战策娴熟…
那就是没有了。西装男直接打断,语气里最后一丝耐心也耗尽了。他合上简历,推到桌边,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动作干净利落。很遗憾,沈先生。您的背景非常…独特。但在我们这个高度专业化、国际化的领域,恐怕暂时没有适合您的岗位。您的‘功夫’,他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或许更适合影视剧里发挥。建议您去横店影视城碰碰运气,那里可能需要临时武行。
冰冷的拒绝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沈星魁沉默片刻,缓缓站起身。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在冷气充足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单薄。他能感觉到西装男目光中那毫不掩饰的、对他这种不合时宜的审视。
多谢。沈星魁的声音低沉,抱了抱拳,转身走向门口。身后传来西装男拿起电话的声音,语气恢复了流畅的职业化:喂,李总吗您要的哥伦比亚大学安全硕士那位,资料我马上发您…
日光毒辣,空气中弥漫着柏油路被晒化的黏腻气味和汽车尾气的浊臭。沈星魁坐在城市立交桥下阴影里的一块冰冷水泥墩子上,感觉身上的粗布衣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背上,带来一阵阵粘腻的不适。腹中饥饿感如同钝刀在反复研磨,这些天靠着社区救济站的面包和瓶装水勉强果腹,但那点能量对于他这具千锤百炼的身体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不远处,几个同样形容枯槁的人裹着破旧的毯子蜷缩着,眼神空洞地望着桥洞外穿梭不息的车流。街头巷尾贴着花花绿绿的纸片,上面印着急聘、高薪诚聘的字样,像一张张嘲弄的嘴脸。
一张被风吹得半卷起来的纸片扑到了他脚边。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闪电达物流仓——急招装卸工!日结!有力气就行!地址:东郊工业园B7区。联系人:王主管,电话:XXXXXX
有力气…就行沈星魁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那张劣质广告纸粗糙的边缘。这四个字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力气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厚茧、骨节分明的大手。殿前演武,力贯千钧,开三百斤强弓如捻灯草…力气,是他曾经最引以为傲、也最不值一提的东西。如今,这四个字竟成了他在这妖魔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他,几乎要让他笑出声来,却又被喉头涌上的苦涩死死压住。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桥洞的阴影里显得格外孤寂。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张招工广告,将上面歪歪扭扭的地址死死刻在脑海里。
data-fanqie-type=pay_tag>
巨大的铁皮穹顶仓库像一个蒸笼,闷热潮湿的空气裹挟着灰尘、橡胶轮胎和金属锈蚀的气味,沉甸甸地压迫着人的胸口。巨大的噪音无处不在:叉车尖锐的鸣笛声、金属货柜碰撞的哐当巨响、传送带永不停歇的嗡鸣,还有工人们粗鲁的吆喝叫骂,汇成一股令人心烦意乱的洪流。沈星魁站在一堆垒得如同小山般的瓦楞纸箱旁边,穿着一件明显小了一号、印着褪色闪电达字样的橙色背心,布料粗糙地摩擦着他手臂的皮肤。汗水顺着他线条刚硬的下颌不断滴落,砸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形成一个个深色的小点。
发什么愣!状元郎!一声尖利的呵斥炸雷般在耳边响起。
穿着紧绷绷廉价条纹POLO衫的王主管,腆着圆滚滚的肚子,像个充满气的皮球般滚了过来。他稀疏的头发被汗水粘在油亮的脑门上,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那张因为不耐而显得刻薄的脸。他用平板电脑的硬角毫不客气地戳了戳沈星魁的胳膊,力道不轻。这堆箱子!看见没南区A3货位!立刻!马上!再磨蹭扣你半天工钱!
沈星魁抬眼,目光扫过那堆几乎要顶到仓库顶棚钢梁的箱子垛,每一只都比寻常磨盘还要大上一圈。旁边两个穿着同样橙色背心的搬运工正费力地挪动着其中较小的几箱,脸憋得通红,额上青筋暴起,动作缓慢得像陷在泥潭里。
这些…沈星魁开口,声音在巨大的噪音中显得有些低沉,但异常清晰,归拢一处,非人力可逮。需以器械助力,或分而运之,方为稳妥。
器械!王主管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短粗的脖子梗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沈星魁脸上,叉车是给你开去喝茶的吗调度不要钱啊油不要钱啊还分运耽误了出货你赔得起吗啊他手指几乎要戳到沈星魁鼻尖上,平板电脑在手里挥舞着,有力气就赶紧给老子搬!搬不动就滚蛋!我闪电达不养闲人,更不养光会耍嘴皮子的‘状元郎’!他把状元郎三个字咬得极重,拖长了音调,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讥讽,还‘非人力可逮’装什么文化人!在这儿,这个!他猛地拍了一下自己肥厚的胸脯,发出一声闷响,一身死力气,再加一个肯听话的脑子,才是硬通货!你那什么状元头衔,顶个屁用!还不如人家小张新考的电工证实在!
沈星魁下颌的线条瞬间绷紧如同刀锋,眼中寒光一闪,拳头在身侧捏紧,指节发出轻微的爆响。周围的噪音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连旁边那两个累得直喘的工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紧张地望过来。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张力。他能清晰地看到王主管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惧和随之而来的、更加色厉内荏的怒意。
然而,那寒光只是一闪即逝。沈星魁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如同巨鲲吞吐。胸口那股翻腾的戾气被强行压了下去,沉入丹田。他不再言语,目光从王主管那张油腻愤怒的脸上移开,落回那堆如同小山一般的箱垛上。
他上前一步,没有弯腰,只是微微屈膝,沉肩坠肘。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他伸出双手,一左一右,稳稳扣住了最底下两个巨大瓦楞箱的两个对角。那箱子每个都足有半人高,塞得满满当当,重量惊人。
嗬!
一声短促低沉、仿佛从丹田深处迸发而出的吐气开声,并不响亮,却奇异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在周围几个工人惊愕到近乎呆滞的目光中,沈星魁腰背猛然发力,双臂筋肉瞬间贲张,将那两只沉重无比、需要两三个壮汉合力才能勉强移动的巨箱,稳稳地、稳稳地托离了地面!稳稳地托离了地面!他的双脚如同铁桩般牢牢钉在水泥地上,下盘稳得不可思议。箱子离地半尺,纹丝不动。
没有面红耳赤,没有摇摇晃晃。他托着这足以压垮寻常壮汉的巨物,如同托着两片轻飘飘的鸿毛,一步一步,稳稳地朝着仓库深处王主管指定的南区A3货位走去。脚步沉稳,踏在地上,甚至没有激起多少灰尘。每一次迈步,腰胯协调发力,重心在两腿间流转自如,显示出对身体力量精妙绝伦的控制。
王主管张着嘴,举着平板电脑的手僵在半空,忘了落下。他那双被肥肉挤成细缝的小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穿着不合身背心的状元郎。旁边那两个搬运工手里的箱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其中一个失声喃喃:我滴个亲娘咧…这…这还是人吗
沈星魁充耳不闻。他走到A3货位,手臂肌肉线条流畅地起伏,腰腹核心力量骤然爆发,稳稳地将两只巨箱卸下,几乎没发出一丝碰撞的声响。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举重若轻。他直起身,抬手抹了一把下颌滚落的汗珠,转身走向箱垛,准备搬运下一趟。
仓库里的噪音似乎都减弱了几分。不少工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目光复杂地追随着那个沉默的橙色身影。震惊、难以置信、敬佩…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搬运工阿强凑到另一个工友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敬畏:看见没我就说吧,这新来的‘状元哥’…邪乎!真他娘的有把子神力气!
王主管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那点震惊迅速被一种更深的、混杂着被挑衅权威的恼怒和某种算计的情绪取代。他猛地挥了一下平板电脑,声音重新拔高,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张声势:看什么看!都他妈不想干了赶紧搬!搬不完谁也别想下班!他狠狠瞪了一眼沈星魁的背影,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走开,那步子踩得格外用力。
晌午,仓库里弥漫着混合了汗酸、塑料和廉价盒饭的气味。巨大的风扇徒劳地搅动着闷热的空气,发出嗡嗡的低吼。沈星魁独自一人坐在仓库深处一排高大的金属货架背阴处冰冷的水泥地上,远离了主通道的喧嚣。他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支架,闭目调息。汗水浸透了他的橙色背心,紧贴在贲张的肌肉轮廓上。他拿起旁边一个塑料瓶,里面是早上灌的自来水,仰头灌了几大口。水流滑过干渴的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清凉。
就在此时,一阵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夹杂着油腻的笑声从转角处传来。
嘿嘿,老铁们看看!看看咱这仓库里的‘大宝贝儿’!是王主管那辨识度极高的、带着市侩谄媚的嗓门。
沈星魁微微蹙眉,悄然睁开一线眼帘。
只见王主管那张油光光的胖脸正凑在一个手机屏幕前,脸上堆满了夸张的笑容,挤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他肥短的手指正指着货架深处一个蒙尘的角落。
看见没祖传的宝贝!听说是以前老仓库搬家时收破烂收来的,也不知道哪个乡下戏班子落下的玩意儿!手机前置摄像头的光映着他一脸神秘兮兮的表情,瞧瞧这锈的!啧啧,真家伙!关二爷用的那种大砍刀吧瞅着就吓人!怕不得有好几十斤他故意做出一个奋力去拿的姿态,手臂绷紧,脸憋得通红,龇牙咧嘴,显得极为吃力,其实连刀柄都没碰到,哎哟喂,真沉!老铁们,双击666!小红心点起来!主播给你们表演个‘王胖子力拔偃月刀’!礼物刷起来,火箭跑车走一波!主播要是真拿起来了,你们看着办啊!
直播间的弹幕在他手机屏幕上飞快滚动,大多是调笑和起哄:
王胖子别吹牛了!
这破铜烂铁给大爷我当烧火棍都嫌沉!
刀都锈成渣了,怕不是一碰就碎
主播要是能舞两下,我刷个摩天大楼!
状元郎呢叫他来试试啊!不是力气大吗
王主管瞥见弹幕,小眼睛滴溜溜一转,脸上闪过一丝狡黠,故意提高了嗓门,带着明显的挑衅:哎你们说那个‘状元哥’啧!力气大顶屁用!脑子活络才吃得开!就他那榆木疙瘩脑袋,这辈子也就配在老子这儿搬箱子!他得意地晃了晃手机,瞅瞅!瞅瞅咱这直播间人气!这才叫本事!这才叫前途!他那死力气,跟这破刀一样,早他妈过时了!
角落里的阴影中,沈星魁的目光越过堆积的杂物,精准地锁定了那柄斜靠在冰冷货架底部的兵器。刀身的轮廓被厚厚的尘埃和暗红色的锈迹覆盖,早已失去了寒光。长长的木柄腐朽开裂,缠在上面的布条也已风化破碎,如同枯死的藤蔓。刀镡(护手)处隐约还能看出一点模糊的兽头吞口痕迹,但也被锈蚀得不成样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沈星魁的心肺。他认得那形制,那是军中步战大将惯用的偃月大刀!他曾亲眼见过边关将士挥舞着类似的沉重兵刃,在烽烟里浴血搏杀,刀锋卷刃,血染征袍!那时何等壮怀激烈而如今…它竟沦落至此与这满仓的货品杂物为伴,被当作哗众取宠的噱头
他悄无声息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货架的阴影里如同沉默的山峦。没有理会王主管那边刻意拔高的、油腻的直播声,他一步一步,无声地走到那柄偃月刀前。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沉稳至极。
沈星魁蹲下身,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伸出布满厚茧的手指,拂去刀身根部厚厚尘埃的一角。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的金属,那蚀骨的凉意仿佛顺着指尖直抵心脏。指腹下,一道极深的、几乎被锈垢填平的豁口印记露了出来。那是无数次劈砍在坚硬铠甲上留下的伤痕,是它过往荣耀与厮杀最沉默的见证。
他粗糙的指腹缓缓抚过那道几乎被时光磨平的豁口,动作极其轻柔,像是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抚摸一个久别重逢却已面目全非的老友。指尖传来的只有冰冷、粗糙和死寂。那些曾经在刀锋下迸溅的火星、震耳的金铁交鸣、士卒冲锋的呐喊……仿佛隔着千年的尘埃,遥远得如同幻觉。
他低着头,额前一缕散乱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此刻的眼神。
连你…也困在此处了么
低沉沙哑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只有他自己听得见。那叹息里,是物伤其类的悲怆,是同为无用之物的苍凉。
不远处,王主管还在对着手机唾沫横飞:…兄弟们看见没这破玩意儿,也就配给我当个直播道具!啥要状元郎来试试切!他来了也白搭!这玩意儿死沉死沉,锈得跟渣一样,谁碰谁一手锈!再说了,他懂个屁!他也就…
沈星魁猛地抬起头。某种沉睡了许久的东西,在他眼底最深处,伴随着这句懂个屁的讥讽,剧烈地挣扎了一下,如同冰封下的暗流涌动。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用一块捡来的破布将刀身裸露的那一小角重新盖上,动作近乎一种无言的祭奠。随即,他起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回了货架深处的角落里,重新靠上冰冷的金属支架,闭上了眼睛。王主管那聒噪的声音和手机直播的廉价音效,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仓库前方卸货区巨大的卷帘门敞开着,像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吞吐着外面灼热刺目的阳光和滚滚热浪。一辆满载货物的重型厢式卡车刚刚倒车进来,巨大的车身横亘在入口处,引擎还在低沉地轰鸣,喷吐着灼热的废气。司机跳下车,急匆匆地跑去仓库办公室签字,车门甚至都没来得及关上。几个穿着橙色背心的搬运工正围在车尾附近,一边擦汗一边抱怨着这鬼天气,准备等司机签完字就卸货。
沈星魁刚把一板沉重的货物用液压车推到指定区域放好,正准备折返。阳光刺眼,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就在这时——
嗷!!!!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嚎叫撕裂了仓库的喧嚣!紧接着是一阵孩童特有的、撕心裂肺的尖锐哭喊!
只见仓库入口外,一辆明显失控的银灰色小轿车,像一头彻底发了狂的钢铁巨兽,歪歪扭扭、以骇人的速度朝着仓库大门猛冲过来!司机似乎完全吓傻了,方向盘乱打,车子轨迹诡异飘忽,如同一颗被无形巨手掷出的巨大保龄球!
而仓库大门内侧,卡车巨大的阴影边缘,一个穿着碎花小裙、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和她那条惊慌失措的小狗,正懵懂地站在刺目的阳光下!小女孩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吓呆了,只知道抱着她的玩具小熊,站在原地哇哇大哭,小狗也吓得原地打转,狂吠不止!她们的位置,正处于那辆失控轿车最可能的撞击路径上!
孩子!!
快躲开啊!!
车!!!
门口的搬运工们脸色煞白,惊恐的尖叫几乎同时炸响。有人下意识地朝小女孩方向猛冲,但距离太远,眼看根本来不及!更多的人被这电光火石间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双腿如同灌了铅,动弹不得!王主管刚巧从办公室出来,看到这一幕,肥胖的身体猛地一哆嗦,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手里的平板电脑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屏幕碎裂。
千钧一发!死亡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每个人的心脏!
就在这万籁俱寂、时间仿佛凝固的刹那——
一道橙色的身影动了!
不是冲向大门外,而是如同蓄满力量的强弓终于松弦!沈星魁双腿猛蹬脚下坚硬的水泥地,身体在蹬地的瞬间仿佛压缩到极致的弹簧骤然释放!肌肉纤维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
砰!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巨响!他落脚之处,坚硬的水泥地面竟然应声龟裂!蛛网般的裂纹以他的落脚点为圆心,骤然向四周蔓延开去,足足扩散了半米有余!烟尘和细小的碎石微粒瞬间扬起!
借着这股狂暴到非人的反蹬之力,沈星魁的身体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橙色闪电!那速度快到了极致,超越了人体反应的极限!周围的空气仿佛被强行撕扯开,发出短促而尖锐的呜咽!他几乎是贴着地面向前飙射,身上的橙色背心被劲风拉扯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岩石般坚硬的肌肉轮廓。
他没有选择扑出去救人——失控的车速太快太猛,那样做两人或许都会被卷入车轮!他的目标,是那辆失控轿车前方的地面!是那唯一能阻止这辆死亡列车的屏障!
电光石火之间,沈星魁的身影已鬼魅般出现在了失控轿车前轮即将碾压而过的冰冷水泥地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却又短暂得不容人喘息。
沈星魁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轿车前轮碾压轨迹前的刹那,他双足落地,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左脚为轴,右脚后撤半步,膝盖弯曲,身体重心瞬间下沉,下沉,再下沉!整个人如同一座积蓄了千年压力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沉降!
咚——!!!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如同九天巨锤狠狠砸落大地!
以他右脚跟为圆心,一圈肉眼可见的震荡波纹猛地扩散开来!仓库门口那片坚实无比的水泥地面,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挤压、撕裂、粉碎!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深达寸许的恐怖裂痕!碎石块和粉尘如同爆炸冲击波般向四面激射!
就在这石破天惊的跺脚瞬间,沈星魁喉间迸发出一个短促、浑厚、仿佛源自洪荒巨兽的低沉音节:——凝!
随着这声低吼,他全身的筋肉骤然绷紧到了一个超越极限的程度!每一寸皮肤下的肌腱都如同钢铁绞索般贲张虬结!他不再是站在地上,而是如同将自己化作了大地的一部分,一座深植于岩层、不可撼动的山岳!一股磅礴浩瀚、沉重如万仞山峦倾倒的巨大力量,顺着他的脊椎,从他的脚底,毫无保留地轰然注入脚下那片布满裂痕的大地!
时间在那一刻被短暂地凝固了。
那辆如同脱缰野马、带着毁灭性动能冲撞而来的失控轿车,前轮刚刚接触到沈星魁前方那片布满奇异龟裂、烟尘弥漫的区域!
咔嚓!砰!
右前轮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坚韧到极致的橡胶墙!巨大的撞击力让整个轮毂瞬间变形,发出金属撕裂的刺耳悲鸣!整个车头猛地向下一沉!紧接着,一股难以想象的反震巨力从扭曲变形的轮毂处狂暴地传递到整个车身!
吱嘎——!!!!
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尖锐地响起!沉重的车体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摁住头部,硬生生地遏制住了所有前冲的势头!车尾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猛然向上翘起,几乎要离地!车里传出司机和乘客惊恐到极点的尖叫!
最终,这辆失控的钢铁猛兽,在距离那个吓得瘫坐在地、哇哇大哭的小女孩和她的小狗仅仅不足两米的地方,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和弥漫的白烟(轮胎剧烈摩擦地面产生),彻底停了下来!车头严重变形,引擎盖扭曲拱起,碎裂的零件散落一地,浓烈的橡胶烧焦味瞬间弥漫开来。
死寂。
仓库大门内外,陷入了一片绝对的死寂。
阳光依旧炽烈,灰尘在光柱中缓缓飘浮。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门口的搬运工们张着嘴,保持着向前扑救的姿势,却如同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王主管脸上的肥肉凝固成一个极端惊骇的表情,嘴巴大张着,足以塞进一个鸡蛋,碎裂的平板电脑屏幕碎片还躺在他脚边。那个刚刚从办公室冲出来的卡车司机,手里捏着一张签收单,呆若木鸡。
只有小女孩压抑后的、劫后余生的抽噎声,还有小狗带着恐惧的低低呜咽,在死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沈星魁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直了身体。他脚下的水泥地,那一片放射状的龟裂中心,留下了两个清晰无比的脚印凹痕。他额头上青筋隐现,汗水如同小溪般顺着鬓角流淌,浸湿了衣领。他微微喘息着,胸膛起伏,刚才那一下,几乎抽空了他大半的精气神。他目光投向那个瘫坐在地上哭泣的小女孩,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随即又恢复了古井般的沉静。他抬起手,用那件橙色背心粗糙的袖口,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纵横交织的汗水和溅上的灰尘。
就在这时,王主管像是终于从噩梦中惊醒。他脸上的惊骇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扭曲的暴怒!他猛地弯腰捡起地上碎裂的平板电脑,又一眼瞥见了仓库门口那片被沈星魁跺得如同被炮轰过的、布满深裂纹和碎石的地面,以及那辆惨不忍睹的肇事轿车!
他那圆滚滚的身体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像一颗失控的炮弹般冲到沈星魁面前,唾沫星子伴随着尖利嘶哑的咆哮喷溅而出:
沈星魁!!!
王主管的咆哮带着破音,尖利得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瞬间撕裂了仓库里凝固的死寂。
你疯了!你他妈的想干什么!他肥短的手指颤抖着,几乎要戳到沈星魁的鼻尖,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那个屏幕碎裂的平板电脑,边缘锋利的碎玻璃刺破了他掌心,渗出丝丝鲜血也浑然不觉。他指着沈星魁脚下那片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蛛网状裂痕,又猛地指向门外那辆引擎盖变形、冒着丝丝白烟的轿车,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变调:看看!看看你干的好事!水泥地!这可是仓库的水泥地!你知道重新浇筑要多少钱吗!还有那辆车!那辆车!他妈的是客户的车!现在撞成这个鬼样子!损失算谁的算谁的!
他胸口的肥肉剧烈起伏着,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谁让你逞英雄了!啊!谁让你冲上去了!显着你了是吧!这里轮得到你出头吗!你知不知道这会造成多大的麻烦!多大的经济损失!我这工作他妈的要做到头了!他像个被点燃的火药桶,每一句话都伴随着飞溅的唾沫,你他妈的就是个惹祸精!扫把星!老子倒了八百辈子血霉招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他猛地抬手,动作粗暴得近乎疯狂,一把扯下沈星魁胸前那印着他名字和闪电达物流字样的蓝色工牌。粗暴地扯下沈星魁胸前那印着他名字和闪电达物流字样的蓝色工牌!
滚!!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薄薄的塑料牌子狠狠甩向沈星魁的脸!
啪!
工牌坚硬的边角带着一股恶风,擦着沈星魁的脸颊飞过,在他颧骨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然后才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马上!立刻!给老子滚出闪电达!你被开除了!听见没有!滚蛋!!王主管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额头上的汗珠混着油光不断滚落,嘶吼声在空旷的仓库里激起嗡嗡的回响。
周围的工人们这才彻底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们看着暴跳如雷、状若疯癫的王主管,又看看脸上被划出红痕、却依旧沉默如山的沈星魁,眼神复杂极了。有对王主管薄凉的愤怒,有对沈星魁的担忧和敬佩,但更多的是敢怒不敢言的憋屈。仓库里只剩下王主管粗重的喘息声和远处小女孩渐渐平息的抽噎。
沈星魁缓缓地、缓缓地眨了眨眼。脸颊上那道细微的刺痛感清晰地传来。他看着脚下不远处那个沾上灰尘的工牌。蓝色的塑料片,印着他沈星魁三个宋体字,还有一张他刚来时拍下的、表情麻木的照片。那小小的牌子躺在碎石和裂纹之间,显得如此廉价,如此可笑。
他没有弯腰去捡。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王主管那张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
他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仓库顶棚高远的钢架,扫过那些堆积如山的货物,扫过围观的工友们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仿佛要将这一切都刻入眼底。那目光里,没有了初来时的惊怒与茫然,也没有了面对昔日宝刀时的悲凉。
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平静。一种看透之后的淡然。
他什么也没说。没有争辩,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不屑。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动作轻微得仿佛只是拂去了肩上的一粒尘埃。
然后,他转过身。
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也没有再看那掉落在地的工牌。他迈开脚步,挺直那如同标枪般笔直的脊梁,朝着仓库那扇敞开的、通向外界灼热阳光和喧嚣城市的大门走去。脚步沉稳依旧,踏过布满裂纹的水泥地,踏过碎石,一步一步,走向那片刺目的光亮。
他那身尺寸明显偏小的橙色背心,在巨大的仓库背景下,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突兀而倔强,像一团沉默燃烧的火焰。
仓库里一片死寂,只有他沉稳的脚步声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
脚步踏出仓库那巨大阴影覆盖的边缘,灼热刺目的阳光如同亿万根金针,骤然刺向沈星魁的双眼。他下意识地微微眯起眼,瞳孔收缩以适应这强烈的光线转换。
然而,预想中空旷、嘈杂的厂区景象并未出现。
眼前,是一片晃动的人影!一片黑压压、攒动的人头!
闪电达物流仓库那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外,不知何时竟已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说是水泄不通也毫不为过!刺耳的快门咔嚓声此起彼伏,手机屏幕密密麻麻地高举着,像一片闪着寒光的金属森林,无数摄像头贪婪地对准了他!
出来了!出来了!
快看!就是他!!
武状元!看这里!状元哥!
卧槽!真人比视频里看着还壮!
大哥!大哥!看镜头!笑一个!
状元哥!收徒弟吗学费好说!
大哥!能表演一下刚才那一脚吗!我给你刷跑车!
各种口音的呼喊、尖叫、兴奋的议论如同沸腾的开水锅,瞬间将沈星魁包围。陌生的面孔挤在一起,眼神里充满了狂热、好奇、探究和一种近乎看珍奇异兽般的兴奋。无数道视线聚焦在他脸上、身上,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烧着他的皮肤。几个穿着短裙、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孩尖叫着拼命往前挤,伸长手臂试图把手机怼到他面前自拍。还有人举着手机支架,正在进行着语速飞快、唾沫横飞的现场直播:
老铁们!看到了吗!真正的武林高手!一脚定乾坤!就在我身后!刚从仓库出来!传说中的‘千斤坠’重现江湖!一个染着黄毛的主播激动得满脸通红,唾沫横飞,家人们!小红心点起来!火箭刷起来!主播冒死近距离给你们拍!关注不迷路!双击666!…
状元哥!我是‘江湖百晓生’自媒体的!能接受独家专访吗报酬丰厚!一个戴着黑框眼镜、举着专业录音设备的男人奋力往前拱。
让让!都让让!我们是‘鹏城都市报’的!沈先生!沈先生!请留步!谈谈您现在的感受好吗您真的是古代武状元吗您这一身武功……
闪开点!别挡着我拍!状元哥!看看我直播间!兄弟们都想看你在水泥地上跺个坑!
人潮汹涌,各种声音混杂着汗味、香水味和工厂区的尘土气息,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浪。沈星魁的脚步顿住了。他高大的身影如同礁石般立在仓库门口这骤然形成的、汹涌澎湃的人潮漩涡中心。阳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他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清晰地映照出眼前这片光怪陆离的景象:一张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一双双闪烁着莫名亢奋的眼睛,还有那密密麻麻、闪烁不停的摄像头……
这一切,比他初遇那满地奔驰的妖物铁盒时,更为荒诞,更为陌生。
就在这时,仓库里传来王主管那压抑不住、带着惊惶和一丝气急败坏的声音,透过人群的缝隙清晰地钻了出来:保安!保安死哪去了!快!快把门关上!别让他们进来!报警!快报警啊!这群人是非法聚集!!
沈星魁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那口带着尘嚣的热气似乎在他胸中凝结。
他没有理会身后仓库里王主管那变了调的嘶喊。
也没有再看眼前这片喧嚣鼎沸的闪光灯和人潮。
他的目光,穿透了这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浮影,望向远处。那里,是城市模糊的天际线,钢铁森林的剪影在炽热的空气中微微扭曲。
然后,他迈开了脚步。
没有表情,没有说话。高大的身躯带着一种沉默的力量,分开面前涌动的人潮。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开,自发地在他身前让开了一条狭窄的通道。无数手机摄像头追随着他的背影,快门声更加密集,呼喊声更加嘈杂。
状元哥!别走啊!
留个联系方式!
开个价!直播打拳!
沈先生!等等采访!
沈星魁充耳不闻。他一步一步,坚定地穿过这片喧嚣的漩涡,身影融入厂区外更为广阔、也更为复杂迷离的城市街道之中。他那件尺寸不合身的橙色背心,在阳光下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橙色小点,最终消失在车水马龙的尽头。
人潮在他身后依旧喧嚣,如同一个巨大的、不肯散去的闹剧现场。
就在这片喧嚣的侧后方,物流公司仓库那布满灰尘、常年不开的侧窗内部,光线昏暗。那柄被遗忘在角落的偃月大刀,厚厚的尘埃覆盖着腐朽的刀身和断裂的刀柄。刀身根部,被沈星魁指腹拂开过一小块尘埃的地方,此刻仿佛吸收了一丝窗外透进的微光。在那道深深刻入钢铁、几乎被锈蚀填平的豁口边缘,一粒极其微小的、刚刚剥落的暗红色锈屑,悄无声息地坠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碎成了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