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暴雨裹着铁锈味砸在窗上。
我蜷在出租屋角落,指尖发颤地撕开那个没有寄件人的包裹。
里面只有一本泛黄的旧素描本。
翻开最后一页,暗红如血的颜料涂画着一个跪在祭坛上的少女。
那张脸,像我又像她——我那五年前消失在故乡铜鼓村的妹妹林苗。
下方,一行歪斜的血字灼痛眼睛:
乙亥年七月初七·祭品。
乙亥年明年七月初七
心脏在肋骨下狂跳。
就在这时,床头落灰的旧手机骤然响起,屏幕亮得刺眼——一个没有号码的来电。
我按下接听,听筒里传来刮擦朽木般的非人声音:
回铜鼓村……救你妹……
声音猛地扭曲,变成金属摩擦般的狞笑:
……或者……替她……
通话戛然而止,忙音空洞。
窗外的雨,像血。
1
暴雨在午夜骤然倾泻,城市在窗外模糊成一片破碎的光斑。
我蜷缩在出租屋角落,掌心死死攥着那本刚收到的、泛着土腥气的素描本。
发小周然的字条简短得令人窒息:
穗,这东西突然寄到我这儿,寄件人空白,只写了你的名字。感觉不对,你千万别一个人看。
可我还是打开了它。
粗糙的页面上是铜鼓村——那个早已在记忆中模糊褪色、被母亲讳莫如深的故乡。
笔触精准得可怕,每一道屋檐的歪斜,每一块岩石的狰狞,都透着一股冰冷的注视感。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那是我,又不是我。
更年轻,眼神里盛满未谙世事的恐惧,被潦草地框在一个扭曲的祭坛中央。
下面一行歪斜的字,暗红刺目,带着铁锈般令人作呕的气息:
乙亥年七月初七·祭品。
乙亥年明年七月初七
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
就在这时,床头那个早已被我遗忘的旧手机,屏幕猛地亮起,发出尖锐、持续的嗡鸣。
一个没有号码的来电。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
我颤抖着按下接听键。
电流的杂音嘶哑地响着,然后,一个仿佛被砂纸打磨过、干枯得如同朽木摩擦的声音,一字一顿地挤了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恶意:
回铜鼓村……救你妹……苗苗在等……
你是谁林苗在哪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咯咯……
一阵非人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般的笑声从听筒里炸开,瞬间刺穿我的耳膜,
……救她……或者……替她……
声音戛然而止,只余下空洞的忙音。
苗苗
我唯一的妹妹林苗,五年前那个暑假,我们回铜鼓村探望病重的外婆,她就在那个布满青苔的院子里,像一滴水渗入干涸的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五年了,这通电话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凿开了那个被刻意封存的伤口。
苗苗的脸在眼前晃动,带着最后那点天真无邪的笑。
替她
那个血红的祭品字样在脑海里疯狂燃烧。
替她!
一股混杂着恐惧和某种宿命般决绝的冲动猛地攫住了我——我必须回去!
2
通往大山的巴士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艰难爬行,像一头疲惫的老牛。
窗外浓得化不开的绿意深处,似乎潜藏着无数窥探的眼睛。
车内的空气浑浊滞重,仅有的几个乘客都沉默得像石雕。
快到一处急弯时,车身猛地一震,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断裂声和引擎最后一声哀鸣,彻底瘫在了路边。
司机骂骂咧咧地下去检查。
乘客们纷纷下车透气。
一股难以言喻的腥甜气味弥漫在雨后湿热的空气里。
路旁,一棵巨大的、枝干虬结的老槐树突兀地闯入视野。
它的枝条上,密密麻麻挂满了褪色的红布条,像无数垂死的舌头,在无风的空气里诡异地微微颤动。
布条上的纹路……我眯起眼,强忍着视神经的刺痛凑近——那根本不是常见的符文或花纹,而是一条条极度扭曲、盘旋的螺旋状纹路,像极了……放大了无数倍的DNA双链!
别靠近那树!一个尖利沙哑的声音猛地在我身后炸响。
我惊得浑身一颤,回头只见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老妇不知何时出现在几步开外。
她枯槁的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深陷进皮肉里,力量大得惊人。
她浑浊的眼球几乎要从深陷的眼窝里凸出来,死死盯着我,嘴唇哆嗦着,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林家的血……祠堂的井……七步……莫回头……看不得……看不得啊!
她的话语颠三倒四,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
阿婆,你说什么我试图挣脱。
她布满污垢的脸猛地凑近,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草药和腐肉的气息喷在我脸上:
井里有东西……它饿……它在看你……
她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哭腔,
跑啊!快跑!
话音未落,她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推了一把,踉跄着扑倒在地,随即手脚并用地爬开,迅速消失在路旁浓密的灌木丛里,只留下一串神经质的、压抑的呜咽。
寒意顺着被抓过的手臂蛇一样向上蔓延。
同车的一个年轻背包客,刚才还拿着手机拍那老槐树,此刻脸色煞白,捂着胸口慢慢蹲了下去。
喂!你没事吧有人上前询问。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倒向地面。
就在他身体接触泥泞路面的瞬间,令人头皮发麻的变化发生了——他整个身体像被无形的巨力向内挤压,以一种完全违反生理结构的角度,飞速地蜷缩、佝偻起来!
四肢向内扭曲折叠,脊椎弯成可怕的弧形,整个人竟在几秒内缩成了一个裹在冲锋衣里的、胎儿般的肉球!
更恐怖的是,他裸露在外的颈部和手腕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一片片紧密排列、闪烁着灰暗光泽的角质层,如同……鱼鳞!
啊——!
尖叫声撕裂了死寂。
人群炸开了锅,惊恐地四散奔逃,仿佛远离那个蜷缩的、布满鳞片的肉球就能远离厄运。
司机也面无人色,连滚爬爬地冲回驾驶室,徒劳地试图发动引擎。
混乱中,我死死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
那老妇的警告、槐树上诡异的DNA螺旋布条、背包客瞬间的异化和死亡……
铜鼓村,像个张开巨口的深渊,用这血腥的见面礼,向我宣告着它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破旧不堪、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农用三轮车突突地开了过来。
开车的是个面无表情、眼神浑浊的老头。
他瞥了一眼路边的惨状,喉咙里咕噜了一声,算是招呼。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那沾满泥泞和不明污物的车斗,只想尽快离开这噩梦般的地方。
三轮车在颠簸中一头扎进浓得如同墨汁般的山雾里,将身后的一切,连同那棵挂满死亡布条的老槐和蜷缩的尸骸,彻底吞没。
3
铜鼓村终于出现在眼前。
它死死地卡在两道刀削斧劈般的黑色山崖缝隙里,像被遗忘在时光缝隙中的一块腐朽疮疤。
巨大的岩石垒砌的墙壁爬满了湿滑黏腻的青紫色苔藓,在暮色中泛着不祥的幽光。
最令人窒息的是,视线所及的所有房屋,那些歪斜的门窗,竟无一例外地朝着西方洞开,如同无数只空洞、贪婪的眼睛,死死盯着峡谷唯一的入口,盯着我这个闯入者。
一个佝偻的身影幽灵般出现在村口巨大的石牌坊下,拄着一根同样歪扭的木杖。
他瘦得脱了形,皮肤紧紧包裹着嶙峋的骨骼,呈现出一种朽木般的灰败颜色,浑浊的眼球在深陷的眼窝里缓慢转动,最终落在我脸上。
嘴角极其缓慢地、僵硬地向上拉扯,露出仅存的几颗黄黑色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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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
他的声音像是从一口破风箱里挤出来,干涩刺耳,
林家的……丫头。好,好……村长……等你。
他自称村长,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深不见底的阴冷,
接风……该有的礼数……
他枯枝般的手指向村子深处一栋最为高大、也最为破败阴森的宅院。
林家祖宅。
沉重的木门推开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长音,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浓重檀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若有若无的腐肉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我一阵眩晕。
厅堂幽深空旷,光线被高耸的屋顶吞噬大半。
目光向上,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正厅的横梁上,密密麻麻悬挂着上百盏油灯!
灯体并非金属或陶土,而是一种惨白的、带着细微孔洞和裂纹的材质,形状……形状分明是微缩的人的头颅!
眼窝处嵌着幽幽燃烧的灯芯,投下摇曳不定、如同鬼魅舞蹈的光影!
村长浑浊的目光扫过那些颅骨灯盏,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哝。
歇着……晚宴备好……
他留下这句话,便像一抹影子般悄然隐入侧旁更深的黑暗里,脚步声轻得如同猫爪落地。
这令人窒息的宅邸里,每一刻都是煎熬。
我摸索着找到一间勉强能落脚的厢房。
放下背包,心脏依旧狂跳不止。
老妇的警告如同魔咒在耳边回响:祠堂的井……
祠堂!
对,祠堂!那里一定有线索!
关于苗苗,关于那个血色的祭品图!
趁着黄昏最后一点微光尚未被彻底吞噬,我像贼一样溜出死寂的祖宅,凭着模糊的记忆在迷宫般的石头巷道里穿行。
祠堂并不难找,它就在村子的最中心,背靠着那座最为陡峭、如同屏风般的黑色山崖。
推开沉重的、刻满模糊兽形纹饰的祠堂大门,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陈旧香火和腐朽血肉的甜腻气味瞬间将我包裹。
祠堂内部空旷阴森,一排排乌木牌位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油腻的光泽,层层叠叠,如同沉默的墓碑森林。
压抑感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我强忍着不适,凑近最前排几个牌位。
底座上,密密麻麻刻满了蝇头小字。
凑近了,借着从高窗投下的微弱天光,我艰难地辨认着:
……以亲女之血肉……奉于虺神……换得十年康健……
……癸未年七月……献次女……免血瘟之祸……
换命续寿!免血瘟之祸!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视网膜上!
我踉跄后退,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发出沉闷的回响。
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蒙尘的卷轴。
我颤抖着拂去灰尘,展开——是林氏家谱!
触目惊心!
几乎每隔一代,在某一房女儿的名字旁,都用一种刺目的朱砂笔,清晰地标注着两个字:献祭!
一个冰冷彻骨、带着血腥味的链条贯穿了整个家族的历史!
苗苗的名字赫然在列,就在上一代,旁边是同样猩红的献祭二字!
五年了,她不是失踪……她是被献祭了!
苗苗!
悲愤和绝望的嘶喊冲口而出,在死寂的祠堂里撞出空洞的回响。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却又穿透力极强的声音,从祠堂最深处的阴影里传来。
像是婴儿饥饿的啼哭,又像是某种小兽在绝望地呜咽,断断续续,时高时低,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瘆人。
声音的来源,是那口井!
祠堂的后墙根,一口巨大的、井口边缘布满墨绿色苔藓的古井,像一张沉默的巨口。
那诡异的婴啼声,正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幽幽传来。
我一步步挪向井口,心脏快要跳出喉咙。
井壁异常湿滑,借着祠堂门缝透入的最后一点微光,我惊恐地发现,井壁上,密密麻麻地镶嵌着无数片东西!
薄薄的,带着弧度,颜色灰败——是指甲!
人的指甲!
层层叠叠,新旧交错,仿佛无数只绝望的手曾在这里徒劳地抓挠过!
呜哇……呜……
那啼哭声陡然变得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水腥气的阴风猛地从井底倒卷上来!
我尖叫一声,向后跌倒,手脚并用地爬离井口。
逃回祖宅那间阴冷的厢房,我瘫软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
苗苗被献祭的真相像毒蛇啃噬着心脏。
无尽的疲惫和恐惧终于将我拖入黑暗。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尖锐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和沉重的拖拽声猛地将我惊醒!
哗啦……咔……咔啦……
是铁链在地上拖行的声音!
还夹杂着……一种沉闷的、仿佛湿木头被巨力折断的脆响!
骨骼碎裂的声音!
声音的来源……就在这厢房的地下!
我像被冻住一般僵在原地,耳朵捕捉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突然,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无尽痛苦的呻吟穿透了地板,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那声音,熟悉到让我灵魂都在颤抖!
姐……姐……
是苗苗!是她的声音!
五年前她消失前,就是这样呼唤我的!
苗苗!
我发疯般扑向地面,指甲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徒劳地抓挠,寻找着任何可能的入口。
苗苗!你在哪姐来了!姐来了!
回应我的,只有铁链更剧烈的拖拽和一声更加凄厉、短促的骨骼碎裂声!
紧接着,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我自己粗重绝望的喘息。
地窖!
这下面一定有个地窖!苗苗在里面!
她……她还活着
还是……那声音……那骨骼碎裂的声音……巨大的恐惧和悲痛瞬间将我淹没。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试图用那点微不足道的疼痛对抗几乎要撕裂灵魂的恐惧和悲恸。
苗苗的声音,那声嘶哑的姐姐,像淬毒的钩子反复撕扯着神经。
地窖!
那令人牙酸的铁链声和骨骼碎裂声……她还在受苦!
或者……那只是某种邪恶力量模拟出来、折磨我的幻象
无论是什么,我必须找到入口!
4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
终于,窗外浓重的黑暗开始透出一丝极微弱的、非自然的暗红。
那不是晨曦,而是……月亮正被缓缓吞噬。
月全食!
老妇的警告、素描本上血红的乙亥年七月初七·祭品……日期对上了!就是今晚!
一种本能的、对危险的极致警觉让我猛地从地上弹起。
不能再等了!
我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无声地挪到紧闭的窗边,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挑开一道缝隙。
一股浓烈的、带着铁锈和甜腥的风猛地灌了进来。
借着那诡异血月投下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暗红光线,我看到了地狱的景象。
白天那些沉默、佝偻、眼神浑浊的村民,此刻如同潮水般从各自歪斜的石屋里涌出,汇聚在祠堂前的空地上。
他们不再是人!
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浮凸起一片片紧密排列、闪烁着暗沉油光的鳞片!
他们的眼睛……瞳孔不再是圆形,而是变成了冰冷、凶残、毫无感情的——竖瞳!
在血月下反射着蛇一样的幽光!
他们不再佝偻,身体以一种极其僵硬又极其诡异的姿态扭动着,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仿佛随时能反向折断。
他们朝着祠堂的方向移动,步伐沉重而拖沓,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非人的嗬嗬声,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合唱。
祭典!开始了!
苗苗!她一定在祠堂地窖!
趁着这诡异的、非人的队伍缓缓移动的混乱间隙,我像一道影子般溜出祖宅,借着房屋投下的浓重阴影,朝着祠堂后方那座紧贴黑色山崖的侧屋狂奔。
那里是祠堂的背面,或许有入口!
浓烈的腥风几乎令人窒息。
祠堂侧屋紧锁,我绕到屋后,紧贴山崖的根部。
一块巨大的、边缘布满苔藓的石板,与周围地面的缝隙似乎比别处更大些。
就是这里!
我使出全身力气,指甲在石板上抠得鲜血淋漓,终于将它撬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挤入的缝隙!
一股浓烈到无法形容的、混合着福尔马林和腐肉的刺鼻气味如同实质般冲了出来!
下面是一道陡峭的石阶。
我屏住呼吸,几乎是滚落下去。
微弱的光线从头顶缝隙渗入,勉强照亮了这个狭小、湿滑的空间。
墙边,一排排巨大的玻璃罐浸泡在浑浊的液体里。
罐子里……是器官!
扭曲变形的心脏,布满诡异纹路的肝脏,连着脊柱的、形状怪异的头骨……它们无声地悬浮着,诉说着无尽的痛苦。
罐壁上贴着模糊的标签:丙戌年·林氏三房女……庚寅年·林氏长房女……
每一个名字,都对应着家谱上那血红的献祭!
我的目光疯狂扫视,心脏在胸腔里爆裂般跳动。
终于,在角落一个相对新鲜的罐子前,我停住了。
浑浊的液体里,浸泡着一只纤细的、毫无血色的手。
中指上,戴着一枚小小的、银质的蝴蝶指环——那是苗苗十岁生日时,我送她的礼物!
罐壁的标签上,墨迹尚未完全干透:甲午年·林氏二房女·林苗。
旁边,还压着一张边缘磨损的学生证——照片上,苗苗的笑容依旧灿烂,刺痛着我的双眼。
苗苗……
巨大的悲恸和愤怒瞬间将我吞噬,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就在这时,头顶的石板缝隙处,猛地传来沉重的、带着鳞片刮擦岩石的脚步声!
被发现了!
我像受惊的兔子,不顾一切地冲出地窖入口,刚滚到祠堂后冰冷的石地上,就看到几个皮肤布满鳞片、竖瞳闪烁着凶光的村民正嘶吼着扑来!
我转身就逃,慌不择路地冲向祠堂前方那片巨大的、用黑色岩石垒砌的祭坛!
祭坛中央,竖立着一根刻满扭曲蛇形图腾的青铜柱。
此刻,祭坛周围已围满了彻底异化的村民!
他们佝偻着布满鳞片的身躯,喉咙里发出单调而狂热的音节,身体开始剧烈地、违反生理结构地扭动!
四肢关节如同断裂般反向弯折,头颅诡异地甩动,整个身体在血月下扭曲成多关节、非人的恐怖形态,跳着一种癫狂而亵渎的傩舞!
空气仿佛凝固成粘稠的油脂,充满了令人窒息的腥臊味和疯狂的精神污染。
我被彻底包围了!无处可逃!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头顶。
就在这时,祭坛边缘,那口吞噬了无数祭品的古井深处,猛地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仿佛岩石被巨力撕裂的巨响!
轰隆——!
浑浊的井水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一股浓稠如血的暗红液体猛地喷涌而出!
紧接着,一个难以名状的巨大阴影从井口缓缓升起!
那东西……它有着勉强可辨的人类上半身轮廓,皮肤却是青灰色、布满粘液的鳞片,扭曲的脸上依稀残留着痛苦的五官。
而它的下半身……赫然是一条粗壮无比、覆盖着厚重黑鳞的巨蛇之尾!
蛇尾拖行在祭坛冰冷的岩石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前任祭品!它从地狱爬回来了!
时辰……到了……
一个苍老、沙哑,却带着异样狂热的声音响起。
是那个枯槁的村长,或者说,是林氏这一代的家主。
他站在祭坛最高处,身上也开始浮现鳞片,竖瞳死死锁定着我,枯瘦的手指指向那蛇尾人面的怪物,
看到了吗这就是拒绝神恩的下场!被虺神抛弃,成为不生不死的孽物!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末日审判般的疯狂,
唯有献祭!唯有献上纯净的林氏血脉!让族人分食祭品之血肉!才能获得虺神之力!才能压制我们血脉深处的诅咒!否则……血崩症爆发……所有人……都会变成它这样!或者……砰!
他猛地做了一个炸开的手势,眼中是彻底的癫狂,
血肉崩解,化为脓血!这是宿命!你……就是这一代的祭品!林穗!用你的命,换全族延续!
分食祭品!压制血崩症!原来如此!
那背包客瞬间异化蜷缩、布满鱼鳞的惨状,那玻璃罐里历代少女的残骸……都是为了延续这群怪物扭曲的生命!
巨大的愤怒瞬间压倒了恐惧。
我的目光扫过祭坛,猛地定格在那些悬挂在祠堂门廊下、幽幽燃烧的颅骨油灯上!
灯盏里,晃动着粘稠的、暗黄色的油脂!
就是现在!
趁着家主狂热的宣讲和所有怪物村民的注意力都被那蛇尾人面的恐怖存在吸引的瞬间,我爆发出全身的力量,迅速冲向祠堂门廊!
撞翻!抓住!
黏腻冰冷的灯油泼洒在手臂上,带着皮肉烧焦的恶臭。
我顾不得疼痛,将手中沉重的颅骨油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祠堂内壁上那幅巨大的、描绘着扭曲虺神与村民签订契约的古老壁画!
轰——!
颅骨碎裂!灯油四溅!
一点幽蓝的火苗瞬间舔舐上泼满油脂的壁画!
火焰如同饥饿的毒蛇,沿着壁画上那些扭曲的线条和符号疯狂蔓延!
暗红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壁画上那半蛇半树、盘根错节的恐怖虺神形象,以及下方跪拜献祭的渺小人群!
不——!
家主发出一声撕心裂肺、非人的尖嚎,那声音里充满了信仰崩塌的绝望和狂怒。
整个祭坛瞬间陷入地狱般的混乱!
火焰的爆裂声、虺神壁画燃烧的噼啪声、蛇尾怪物的嘶吼、异化村民惊恐疯狂的嚎叫……混合成一片毁灭的交响!
灼热的气浪和浓烟扑面而来。
抓住她!撕碎她!
家主彻底疯狂,布满鳞片的脸扭曲变形,他枯瘦的身体爆发出与其形态不符的恐怖速度,如同鬼魅般朝我扑来!
那双竖瞳里燃烧着纯粹的、要将我生吞活剥的恨意!
我转身就逃,身后是家主疯狂的咆哮和沉重的脚步声。
慌不择路,只朝着远离祠堂和祭坛的方向狂奔。
黑暗中,脚下猛地一空!
我甚至来不及惊呼,整个人便失重般向下坠去!
冰冷刺骨!
带着浓重土腥味的水瞬间将我吞没!
是那条环绕村子的、早已干涸大半的河道!
黑暗中,湍急的水流裹挟着我向前冲去。
我拼命挣扎着将头探出水面,大口呼吸。
就在这时,借着远处祠堂燃烧的冲天火光映照进浑浊的水底,我看到了永生难忘的景象——
水底,并非淤泥。
密密麻麻,如同水草森林般,矗立着……不,是悬浮着无数具人形!
它们被一层厚厚的、半透明的、如同蜡质的东西严密包裹着,保持着生前的各种姿态:
蜷缩、挣扎、跪拜、仰面朝天……蜡层内部,他们的面容和躯体清晰可见,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凝固着临死前极致的恐惧和痛苦。
数百具!
如同琥珀中的昆虫,被永恒地封存在这黑暗的水底!这哪里是河床
这分明是一个巨大的、水下的万人蜡尸坟场!
极致的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水流带着我,在无数双蜡层后空洞、凝固的眼睛注视下,冲向未知的下游。
不知过了多久,水流终于平缓。
我挣扎着爬上布满卵石的河岸,精疲力竭地瘫倒,浑身湿透,冷得牙齿打颤。
天边,已经泛起一丝死灰色的鱼肚白。
身后,那片如同地狱的峡谷深处,只有死寂。
祠堂燃烧的火光早已熄灭。
我活下来了真的……逃出来了
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我几乎昏厥。
5
几天后,我在城市边缘一个廉价旅馆里醒来。
窗外是嘈杂的车流声,阳光刺眼。
那深山里的噩梦,仿佛真的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幻觉。
直到那个包裹的出现。
它就放在旅馆房间的门缝下。
没有寄件人信息。
一个同样粗糙的牛皮纸袋。
一种冰冷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我颤抖着撕开封口。
里面,又是一本素描本。
崭新的纸张。
我猛地翻开——
第一页,就是祭坛!血月当空!
扭曲的青铜柱下,一个穿着现代衣服的少女被捆绑在石台上,脸上布满绝望和恐惧。
那张脸……清晰无比,正是我自己!
画面的右下角,用同样的、令人作呕的暗红色颜料标注着日期:
乙亥年七月初八。
明天。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血液仿佛冻结了。
我猛地冲到房间那面布满污渍的廉价穿衣镜前,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
脸色惨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然后,我的目光凝固了。
在右眼的眼角下方,靠近太阳穴的位置,几片极其微小的、如同鱼鳞般的暗红色斑点,正悄然浮现出来。
它们像初生的烙印,带着一种阴冷的、不容置疑的质感。
镜中的我,瞳孔因恐惧而急剧放大。
就在这时,房间角落里,那台老旧的电视机屏幕闪烁了一下,自动打开了。
本地新闻频道,一个女播音员用毫无波澜的语调播报着:
……本台最新消息。
昨日凌晨,位于西南腹地、人迹罕至的铜鼓峡区域发生特大山体滑坡灾害……
地质勘探队在清理现场时,于滑坡体核心区域下方,意外发现一处规模宏大的古代祭祀遗址……
经初步勘测,遗址年代可追溯至西周时期……
现场清理出大量人牲遗骸及祭祀礼器……
专家表示,这为研究该地区早期宗教习俗提供了重要……
屏幕画面切换,一片狼藉的泥石流现场。
挖掘机巨大的铲斗下,泥土中赫然露出一片森森白骨,层层叠叠,不知凡几。
几个穿着工作服的人正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一个半埋在泥土中的、造型狞厉的青铜器,上面盘绕着扭曲的蛇形纹饰。
新闻播报员冷静的声音还在继续,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镜子里,我眼角那几片暗红色的鳞状红斑,在惨白的日光灯下,似乎又悄然蔓延开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