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冬,
顺德村饿死第三头牛。
我攥着县委任命书站在山梁上,
黄土卷着沙粒抽脸。
身后两百户乡亲眼巴巴盯着我,
那眼神比腊月刀子风还割人。
我是赵银河,
从2025年穿回来的倒霉蛋,
心里憋着火:
这辈子,非得让顺德村换个活法!
一、临危(1977-1979)
我推开大队部那扇快散架的木门。
屋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直咳嗽。
几个老汉缩在墙角,吧嗒吧嗒抽旱烟。
烟锅明明灭灭,映着愁苦的脸。
十九岁的碎娃当支书
张万山嗤笑一声,
旱烟杆磕得炕沿梆梆响。
火星子溅到炕席上。
他是老支书的亲侄子。
按说轮也该轮到他。
县里瞎了招子咧!他又补了一句。
我没理他。
径直走到糊着旧报纸的窗户前。
旧报纸裂开大口子。
风嗖嗖往里灌。
外面光秃秃的石头山。
像癞痢头,硌得人眼疼。
地里那点麦苗稀稀拉拉。
蔫头耷脑,黄不拉几。
看着就让人心慌。
老会计佝偻着背,颤巍巍递过账本。
银河啊,他叹口气,
欠债三万八咧!
他又指指墙角。
粮仓……就剩半袋红薯干了。
灰扑扑的麻袋,瘪塌塌的。
我手指划过账本上的数字。
那些数字像锥子。
直直戳进心窝里。
屋里静得可怕。
只有老汉们吧嗒烟嘴的声音。
开渠,引水。我声音不高。
打破了死寂。
空气都凝住了。
张万山猛地一拍炕桌!
咣当一声,震得茶碗跳起来。
东岭水库隔着三道梁!他吼着。
唾沫星子喷出老远。
你当你是神仙能呼风唤雨
他眼珠子瞪得溜圆。
想要吃人。
我没说话。
弯下腰。
一把卷起沾满泥的裤腿。
神仙也得靠镐头。我说。
声音不大。
砸在地上。
腊月十七。
天寒地冻,石头都冻裂了。
第一声开山炮炸响。
轰隆!
闷雷似的滚过山梁。
回声在山谷里撞来撞去。
我抡起十八磅大锤。
铆足了劲。
狠狠砸向冻得梆硬的土。
咣!
一声巨响。
火星子四溅。
震得虎口发麻。
骨头缝都嗡嗡响。
张万山抄着手。
缩着脖子。
站在远处背风的坡上。
冷眼看着。
嘴角挂着冷笑。
看你能蹦跶几天!他嘟囔着。
风把他的声音刮散了。
铁锨磕碰岩石的声音。
叮叮当当。
日夜不停。
在山沟里响着。
肩头早就磨破了皮。
血渗出来。
又冻成了硬壳。
像一层暗红的铠甲。
粘在破棉袄上。
扯一下钻心地疼。
半夜巡工。
风像刀子割脸。
脚下冻土突然一松!
哗啦一下塌了!
我整个人失控。
像块石头。
直直朝黑黢黢的陡坡下滚去!
银河——!王老憨嘶吼着。
像头发疯的老牛。
猛地扑下来拽我!
棉袄刺啦被酸枣树杈撕开大口子。
两人一起往下坠。
万幸!
悬空挂在崖边一棵歪脖子酸枣树上。
枯枝嘎吱作响。
碎石簌簌往下掉。
我抹了把脸。
血糊住了右眼。
又腥又咸。
王叔,我喘着粗气,明年这时候……
叫您喝上稠稠的……白面糊糊!
王老憨眼眶一红。
浑浊的泪差点掉下来。
你个碎娃……他骂着。
背起我。
吭哧吭哧。
手脚并用。
一点一点。
往上爬。
开春。
冻土终于化了。
水渠像个病秧子。
扭扭捏捏通了水。
清冽的库水。
哗啦啦冲进干得裂开大口子的田地。
像久旱的喉咙喝到了水。
发出滋滋的声响。
秋收。
老天爷总算开了眼。
晒谷场上。
堆起小山似的金黄麦子。
在太阳底下闪着光。
晃人眼。
王老憨踉跄着扑过去。
捧起一把沉甸甸的新麦。
凑到鼻子底下。
深深吸了一口麦香。
哇——!一声。
像个碎娃似的嚎开了。
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张万山背着手踱过来。
慢悠悠。
抓了把麦粒。
在粗粝的手心里掂了掂。
够吃几天他斜眼瞅我。
嘴角撇着。
有本事叫村里富得流油!
他提高了嗓门。
让大家伙顿顿吃上肉!
我没吱声。
拍了拍身上的麦壳。
目光越过他油亮的脑门。
投向远处。
那起伏的黑色山峦。
那底下。
埋着顺德村翻身的本钱。
黑乎乎。
亮晶晶。
也是我赵银河。
从2025年穿回这穷山沟。
心里头。
死死藏着的第一个秘密。
二、黑金(1980-1984)
挖煤!我在村民大会上摊开地质图。
图纸哗啦作响。
张万山噌地一下猛地跳起!
那是断子绝孙的营生!他吼得房梁落灰。
唾沫星子乱飞,喷了前排人一脸。
邻县矿上!刚砸死三个!
他眼睛瞪得像铜铃。
血糊糊的!抬出来都没个人形!
他朝角落几个老汉猛使眼色。
那几个老汉立刻扑通跪下。
额头咚咚咚往硬地上磕!
哭天抢地,声音嘶哑。
不能挖啊!祖宗怪罪下来咧!
断了龙脉,要遭报应啊!
会场顿时炸了锅!
嗡嗡的议论声像捅了马蜂窝。
有人害怕地缩脖子。
有人跟着喊不能挖。
乱糟糟一片。
我一步踏上那条瘸腿板凳!
怕死的!我吼了一嗓子。
声音压过嘈杂。
留下种地!
目光扫过底下黑压压的人头。
一张张脸,有惊恐,有犹豫。
敢拼命的!我声音拔高。
跟我下井!
只有老汉们抽泣的声音。
三十条精壮汉子。
闷声不响。
一个,两个,三个……
咬着牙。
从人群里挤出来。
站到了我身前。
像堵沉默的墙。
第一口竖井。
选在背阴的山坳里。
铁钎凿下去。
全是硬邦邦的石头。
打到十米深。
噗嗤——!
刺骨的地下水。
像开了闸。
哗哗哗往下猛浇!
浇得人透心凉。
浑身打哆嗦。
井口雾气腾腾。
我第一个把粗麻绳。
死死系在腰上。
绳子勒得生疼。
煤油灯挂在胸前。
昏黄的光。
一跳一跳。
照着岩缝里。
喷涌而出的黑水。
抽水机架在井口。
突突突!突突突!
日夜嘶吼。
嗓子都喊哑了。
巷道总算。
歪歪扭扭。
抢通了。
出煤那天。
天刚擦黑。
张万山像条黑影。
偷偷摸摸溜进空荡荡的工棚。
他撬开绞车轴承的铁盖子。
抓起旁边半袋粗沙。
呼啦——!
全倒了进去!
沙子流进齿轮缝里。
他盖好盖子。
溜得比兔子还快。
天蒙蒙亮。
满载着黑亮煤块的铁斗。
嘎吱嘎吱升向井口。
刚到半空。
嘎吱——!嘎吱吱——!
轴承突然发出要命的呻吟!
卡死了!
铁链瞬间绷得笔直!
像拉满的弓弦!
发出令人牙酸的铮铮声!
眼看就要崩断!
铁斗要是砸下来……
下面的人全得成肉泥!
我头皮一炸!
疯了一样冲向绞盘!
赤手抓住那滚烫的铁链!
死命往下拽!
滋啦——!
掌心皮肉瞬间焦糊!
冒起刺鼻的白烟!
钻心的疼直冲脑门!
搭手啊——!!
我脖子上的青筋暴得像要炸开的蚯蚓。
吼声都变了调。
十几个汉子!
眼珠子都红了!
嗷一声扑上来!
用肩膀顶!用手拽!用命扛!
嘿哟!嘿哟!
号子声震天。
铁链滚烫。
烫得人手直哆嗦。
一寸寸。
艰难地。
往下回落。
铁斗终于。
哐当一声。
重重砸回井底。
溅起老高煤灰。
人群最后头。
张万山缩着脖子。
脸白得像刚刷过的墙。
没一点人色。
年底分红。
煤窑像下了金蛋的母鸡。
下矿的汉子们。
咧着嘴。
领到厚厚一沓大团结。
新票子嘎嘎响。
张万山凑到我眼前。
搓着手。
脸上挤出笑。
赵支书……带俄一个
我把一摞钱。
重重拍在他胸口。
管好通风队。
我盯着他躲闪的眼睛。
一字一顿。
把风!给我看死了!
别让底下的弟兄……
憋死在下面!
他身子一抖。
忙不迭点头。
弹指一挥间。
七座黑黢黢的矿井。
像怪兽张开了贪婪的大嘴。
日夜不停地吞吐。
运煤的卡车。
排起望不到头的长龙。
尘土飞扬。
喇叭声在山沟里响个不停。
顺德村的账户上。
第一次。
趴着整整五百万!
张万山托人从省城。
搬回来一台彩色电视机!
摆在自家窑洞最显眼的地方。
那高高的木头天线杆。
竖在窑洞顶上。
杆子顶上绑着红布条。
在风里飘啊飘。
神气得不得了。
比村委会那破房顶。
高出一大截。
三、绿叶(1985-1989)
煤矿日子刚红火。
机器转得欢实。
钞票哗哗流进来。
村里人脸上有了笑模样。
我又开始折腾。
在村委会上。
办养鸡场!声音洪亮。
张万山刚端起搪瓷缸子。
喝了一口热茶。
噗——!
全喷了出来!
茶叶沫子挂了一胡子。
又搞啥幺蛾子!他呛得直咳嗽。
眼珠子瞪圆。

鸡能比煤金贵
他指着窗外煤矿方向。
咱的煤!论吨卖!
鸡屁股里能抠出金蛋
我嘿嘿一笑。
搓着粗糙的大手。
农大专家说了!
特种乌鸡!浑身是宝!
黑骨头!绿蛋壳!
比金子还稀罕!
城里人抢着要!
我揣着厚厚一沓现金。
用旧报纸包得严严实实。
塞进帆布包里。
直奔省城农大。
校园真大啊。
绿树成荫。
楼房又高又亮。
学生们夹着书。
走路带风。
我一身洗得发白的土布褂子。
打着补丁的布鞋。
格格不入。
像个闯进花园的土疙瘩。
找到畜牧系。
红砖小楼。
人家教授正上课呢。
教室里传出讲课声。
我蹲在教室外台阶上等。
水泥地硌屁股。
下课铃叮铃铃响了。
学生们涌出来。
好奇地打量我。
教授夹着厚厚的书。
戴着眼镜。
斯斯文文走出来。
我赶紧凑上去。
手在裤子上蹭了蹭。
掏出皱巴巴的大前门。
递过去。
教授,我陪着笑,
俄是顺德村的赵银河……
教授摆摆手。
不抽烟,有事说事。
眼睛透过镜片看我。
我赶紧唾沫横飞。
讲乌鸡前景。
讲黑骨头的药用价值。
讲绿壳蛋能卖天价。
旁边几个没走的学生。
捂着嘴偷笑。
哪来的老农民……
乌鸡能上天
吹牛不上税……
声音不大不小。
刚好飘进耳朵。
教授推了推眼镜。
想法……
有点意思。
他顿了顿。
但技术……要求很高。
防疫……品种……饲料……
没那么简单。
我急吼吼打断他。
技术俄学!
起早贪黑学!
钱俄投!
砸锅卖铁也投!
教授!给个机会!
我眼巴巴看着他。
像等着喂食的鸡崽。
磨破了嘴皮。
嘴皮子都起了干皮。
总算签了薄薄一张合作协议。
还拐回个戴眼镜的农大学生。
姓李。
瘦高个。
当技术员。
娃娃脸。
鸡场选在村西头背风坡。
盖起一排排鸡舍。
刚见点起色。
小鸡崽毛茸茸。
叽叽喳喳叫唤。
张万山又跳了出来。
像闻到腥味的猫。
他在村里。
东家串。
西家走。
压低声音。
神神秘秘。
赵银河账目不清!
钱都流进他自个儿腰包了!
养鸡场就是个幌子!
中饱私囊!
他唾沫星子乱飞。
说得有鼻子有眼。
几个被他煽动的村民。
脸红脖子粗。
闹哄哄冲到村委会。
堵着门。
查账!
不分红!就查账!
看看钱到底去哪了!
张万山叉着腰。
站在最前面。
像个大将军。
唾沫星子喷得老远。
乡亲们的血汗钱!
不能不明不白!
得有个说法!
老会计气得山羊胡子直抖。
手指着张万山。
你……你血口喷人!
我拉开抽屉。
里面塞得满满当当。
一摞摞账本。
蓝皮子的。
红皮子的。
新旧都有。
哐当——!
全摔在木头桌子上!
灰尘腾起来。
查!
我吼了一嗓子。
查个底朝天!
翻个遍!
让大伙看个明白!
查账组五个人。
张万山硬塞进去俩。
在村委会那间小屋。
折腾了整整半个月。
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
日夜不停。
账本堆成了山。
烟头扔了一地。
眼睛熬得通红。
最后。
结果贴在大队部门口的公示栏上。
鲜红的纸。
黑色的毛笔字。
清清楚楚:
账目无误!
往来清晰!
无挪用!无侵占!
最底下还有一行小字:
赵银河同志五年支书工资及补贴……
共计人民币:捌仟陆佰元整……
未领取!
全部用于村集体开支!
人群围着看。
挤得水泄不通。
有人念出声。
张万山挤在人群里。
踮着脚。
伸长脖子。
看清那行字。
脸唰地红了!
又唰地白了!
像开了染坊。
脖子都粗了。
臊得慌。
悄悄往后缩。
想溜。
村民围着看。
有人臊得低下头。
有人叹气。
有人小声嘀咕:冤枉好人了……
王老憨蹲在墙根。
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
烟锅子一明一灭。
他抬起头。
看着我。
银河啊……
你这娃……
实心眼子……
我走过去。
拍拍他肩膀上的土。
看着公示栏。
看着乡亲们。
摆摆手。

算个球!
大伙……
信俄就行!
风卷起公示栏的红纸角。
哗啦哗啦响。
四、蜕变(1990-1996)
通达集团的庆功宴。
窑洞里张灯结彩。
大块肉堆在盆里。
酒碗碰得叮当响。
人人脸上油光发亮。
庆祝煤窑和养鸡厂又赚了大钱。
我端起一碗高粱酒。
啪——!
狠狠摔在地上!
粗瓷碗四分五裂!
酒浆四溅!
封矿!声音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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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闹声戛然而止。
筷子停在半空。
肉块掉在桌上。
张万山脸腾地涨成猪肝色!
噌地跳起来!
赵银河!你脑壳让驴踢了
他吼得屋顶掉土。
唾沫星子喷到对面人脸上。
新批的矿!值三千万!他指头抖着。
差点戳到我鼻梁骨。
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推
我唰地展开一沓照片。
甩在油腻腻的饭桌上。
照片滑开。
塌陷的耕地咧着大口子。
枯竭的矿坑像巨大的伤疤。
黑乎乎的废渣堆成山。
看得人心里发毛。
煤挖光了,我指着照片。
声音像砂纸磨过石头。
娃们啃石头
喝西北风
我宣布:钱!投药厂!
做‘必通’降压药!
满座哗然!
炸了!
药厂
咱懂个球啊!
卖煤多稳当!
张万山眼珠子血红!
哐当——!一脚踹翻桌子!
碗碟飞溅!汤汁横流!
泥腿子玩试管球势子!他破口大骂。
唾沫横飞。
那是城里人干的精细活!
你他娘的是要赔光全村棺材本!
他指着我鼻子。
声音尖得像刀子。
药厂工地。
刚搭起钢架子。
像副巨大的骨头架子。
戳在风里。
张万山就领着黑压压一群人。
围了村委会。
全是当年开矿的债主。
还钱!
不还钱就拆机器!
拆了卖废铁!
债主们七嘴八舌。
吵得像一锅粥。
张万山举着把大铁锤。
站在最前面。
脸阴沉得能拧出水。
姓赵的!还钱!
当年开矿的欠条。
雪片般砸到我脸上。
纸片纷纷扬扬。
落了一地。
我扒开人群。
踩着满地纸片。
噌噌爬上旁边一台推土机顶。
站得高高的。
机器拆了!我吼着。
盖过嘈杂。
拿啥还债
目光扫过底下愤怒的脸。
信俄半年!
半年后!连本带利还!
我掏出怀里焐热的房契。
啪!拍在推土机铁板上。
红戳子刺眼。
俄赵银河的家!
押在这儿!
人群安静了一瞬。
接着骂骂咧咧。
半年!就半年!
到时候拆你房子!
人群慢慢散了。
张万山没走。
抱着胳膊。
冲我阴笑。
露出黄板牙。
赵支书,俄等着看你……
睡野地!
风吹得钢架子呜呜响。
试产。
第一批药片。
白生生的。
装在小瓶里。
宝贝似的送去省城检验。
结果像盆冰水。
兜头浇下。
细菌超标!
不合格!
省里来的专家。
戴着金丝眼镜。
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农民搞啥科研!
他甩着手。
像沾了什么脏东西。
胡闹!简直是胡闹!他拂袖而去。
留下个冷冰冰的报告。
我把自己钉在生产线上。
三天三夜。
眼珠子熬得像兔子。
红得吓人。
翻烂了那本厚厚的操作手册。
纸边都起了毛。
眼窝深陷。
颧骨凸出来。
像饿了三天的鬼。
终于!
盯着温度计。
那该死的红色水银柱!
低了五度!我嗓子哑得像破锣。
改了参数。
药片终于达标了。
那晚。
我靠着灌装机。
铁疙瘩硌着骨头。
眼皮像挂了铅。
瞬间睡死过去。
鼾声打得震天响。
张万山像条黑影。
趁这死寂的夜。
偷偷摸进仓库。
月光从高窗漏进来。
照着堆积如山的原料袋。
他掏出怀里两包东西。
受潮结块的药粉。
散发着一股霉味。
他左右看看。
没人。
呼啦——!
全掺进了原料堆里!
白粉扬起。
又落下。
混在一起。
分不清。
次日。
必通降压药刚上市。
摆上县城药店的柜台。
就出事了!
多人服用后。
拉肚子!
拉得腿软脚软!
拉得脱水虚脱!
假药!
黑心药!
骂声铺天盖地。
电视台的采访车。
嘎吱停在厂门口。
黑洞洞的镜头。
猛地怼到我脸上!
刺眼的灯光晃得我睁不开眼。
赵支书!记者声音尖利。
像锥子。
村民举报你们制售假药!
坑害百姓!
作为村支书,你良心何在
质问声像鞭子抽过来。
我张了张嘴。
喉咙发干。
一个字没说出来。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几个穿制服的人。
板着脸。
拿着浆糊刷子。
手里捏着一张黄纸。
刺啦——!
一声响。
带着浆糊的封条。
严严实实。
贴在了通达药厂大铁门上。
像给棺材钉上了钉子。
鲜红的公章。
盖在黄纸上。
刺得人眼疼。
张万山抱着胳膊。
站在人群后面。
嘴角。
悄悄勾起一丝冷笑。
五、破局(1997-2001)
暴雨夜。
天黑得像倒扣的锅底。
闪电像银蛇乱窜。
我一脚踹开张万山家那扇破木门!
哐当——!
门板撞在土墙上。
差点散了架。
我浑身湿透。
头发贴在脑门。
水顺着下巴往下淌。
药粉是你掺的!声音像闷雷。
砸在屋里。
张万山正蹲在炕沿。
吓得一哆嗦。
看清是我。
他眼珠子一瞪。
噌地抄起案板上的菜刀!
刀面闪着寒光。
证据呢!他吼着。
声音发颤。
刀尖对着我。
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手伸进湿漉漉的怀里。
啪!
甩出一卷黑色的录像带。
带子砸在炕席上。
滚了两圈。
仓库角落的摄像头!
我盯着他。
雨水顺着眉毛流进眼睛。
涩得疼。
拍下个模糊人影!
屁股上那块补丁!
像你娘缝的!
张万山脸色唰地白了。
握刀的手直抖。
坐牢,我往前逼了一步。
雨水在脚下积成小洼。
还是帮俄翻身
声音不高。
像石头压在胸口。
张万山手一软。
哐当!
菜刀掉在泥地上。
砸起一小片泥浆。
天刚蒙蒙亮。
我带着技术员。
胡子拉碴。
眼窝乌青。
直闯省城药监局。
局长办公室。
真亮堂。
地板能照出人影。
大办公桌锃亮。
局长穿着白衬衫。
坐在皮转椅里。
皱着眉。
翻着材料。
我把那板问题药片。
啪地拍在他光亮的桌面上。
药片在铝箔里挤着。
我撕开铝箔。
抠出几片白药片。
仰头。
咕咚!
全灌进嘴里!
干咽下去!
喉咙里拉得生疼。
俄拿命赌药效!脸绷得像块铁板。
牙关紧咬。
局长吓得腾站起来!
脸唰地白了!
像刷了层浆糊。
你……你疯了!他声音都变了调。
手指着我。
直哆嗦。
旁边秘书手里的文件。
哗啦掉了一地。
七小时。
像七年那么长。
我坐在走廊长椅上。
技术员搓着手。
来回踱步。
墙上的挂钟。
滴答,滴答。
敲在人心上。
化验室的门。
吱呀开了。
穿白大褂的走出来。
手里捏着张纸。
局长抢过去看。
眼睛越瞪越大。
药效……杠杠的!他念出来。
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合格!
他抬起头看我。
像看个怪物。
是受潮了!
导致了副作用!
化验单上。
红红的合格章。
像朵花。
封条撕下那天。
阳光刺眼。
药厂门口挤满了人。
黑压压一片。
那张刺眼的黄纸。
带着干巴的浆糊。
被工人小心揭下来。
揉成一团。
扔在地上。
踩进土里。
通达药厂。
总算喘过一口大气。
张万山拨开人群。
走到大铁门前。
啪啪啪啪!
左右开弓!
狠抽自己耳光!
声音又脆又响。
像放鞭炮。
脸立刻肿起来。
红通通的指印。
俄不是人——!他嘶吼着。
脖子上的筋暴起。
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对着药厂大门。
咚!跪下了。
通达必治新产品,中西结合降压稳!
广告词像长了翅膀。
铺天盖地。
广播里在念。
报纸上登着大照片。
小小的银色药板。
摆满了药店的玻璃柜台。
闪着光。
订单像冬天的雪片。
呼呼飞来。
堆满了办公桌。
电话铃响得没完没了。
卡车队伍又排起了长龙。
喇叭声此起彼伏。
尘土飞扬。
张万山找到我。
低着头。
搓着粗糙的大手。
押车的活……他声音闷闷的。
给俄。
俄去!
他主动请缨。
押着满满一车药。
南下。
车开到半道。
撞上百年不遇的洪水!
路成了河。
水黄浊浊的。
打着旋儿。
淹了车轮子。
药箱泡在水里可不行!
张万山跳下车。
噗通蹚进齐腰深的水里!
他招呼司机和跟车的。
下来!推车!
护药!
几个人咬着牙。
顶着湍急的水流。
肩膀死死顶着车厢板。
嘿哟!嘿哟!
一步一步。
把卡车往高处推。
洪水。
泡了整整一天一夜。
张万山冻得嘴唇发紫。
浑身打摆子。
高烧烧得他直说胡话。
药……不能湿……
箱子……垫高……
手里死死攥着那张提货单。
纸都捏烂了。
糊在掌心。
1998年。
村委大院的墙上。
贴出鲜红的财报。
营收三亿三!
利税六千万!
大红字。
晃人眼。
人群围着看。
啧啧惊叹。
张万山挤在人群后头。
踮着脚。
看了半天。
没说话。
默默转身走了。
他走到村小学。
新盖的教室。
窗明几净。
娃娃们的读书声传出来。
他走到捐款箱前。
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分红。
嘎嘎新的票子。
带着体温。
啪!
重重拍进捐款箱的开口里。
红彤彤的钞票。
瞬间淹没了箱底零散的毛票。
他转身就走。
背影有点佝偻。
脚步却走得很快。
六、家园(2002-2005)
推土机喘着粗气。
轰隆隆——!
巨大的钢铁履带。
碾过王老憨家破败的土坯房。
墙哗啦塌了。
腾起老高的黄尘。
我站在土堆上。
展开手里卷着的蓝图。
哗啦一声响。
红顶!白墙!小洋楼!
图纸亮得晃眼。
笔直的集中供暖管道。
像蜘蛛网。
画得清清楚楚。
每户二百平!我吼了一嗓子。
声音盖过机器轰鸣。
带院子!
底下黑压压的人群。
嗡——!地炸开了锅!
真格儿的
带院子
俄的娘咧!
人人脸上放光。
咧着嘴笑。
只有王老憨。
蹲在老屋磨得发亮的石头门槛上。
拿油亮的袖子。
使劲抹眼泪。
肩膀一抽一抽。
祖坟……
他声音抖得不成调。
还在……院里呢……
列祖列宗……
睡不安生啊……
张万山扛着把铮亮的铁锹。
锹头闪着寒光。
大步流星走过来。
咚!把铁锹往地上一杵。
王叔!他嗓门洪亮。
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哭个球!
俄帮您迁!
他拍着胸脯。
迁得风风光光!
给祖宗们!
挪个好地方!
住新屋!
王老憨抬起泪眼。
看看锃亮的铁锹。
又看看张万山。
嘴唇哆嗦着。
施工队挖地基。
铁家伙哐当一声!
啃到了硬东西!
接着。
叮叮当当!
铁锹碰石头的声音。
响成一片。
挖着挖着。
不对劲!
土层下面。
露出来青砖!
接着!
一片黑黢黢的洞口!
古墓群!
露了出来!
像张开的嘴。
夜里。
村里狗叫得厉害。
两个黑影。
鬼鬼祟祟摸到张万山家新窑洞。
敲开门。
张老板……
来人压低声音。
眼睛贼溜溜。
一个陶罐……
他伸出巴掌。
翻了一下。
五千!
现钱!
咋样
诱惑像钩子。
张万山刚躺下。
一听这话。
噌地坐起来!
眼珠子在黑暗里发亮。
他没说话。
转身抄起门后的扁担!
滚!
滚远点!
狗日的!
扁担带着风声扫过去!
来人吓得屁滚尿流。
跑了。
张万山立刻套上衣服。
哐哐哐砸开民兵连长家门。
抄家伙!
守墓!
几个民兵。
背着老式步枪。
子弹上膛。
荷枪实弹。
在工地边守了三天三夜。
眼睛瞪得像铜铃。
像守着金疙瘩。
我连夜请来省考古队。
大卡车拉着设备。
工地变成发掘现场。
拉了绳子。
插了小旗。
村民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踮着脚看。
挖出来咧!
铜镜!
一面绿锈斑斑的汉代铜镜。
在清水里洗出来。
闪着幽光。
人群哇地惊叹。
像开了锅。
张万山看得眼热。
他突然转身。
噌噌噌!
像只猴子。
几下就蹿上高高的塔吊!
爬得老高!
风刮得衣裳呼啦啦响。
底下人吓得尖叫。
他抄起挂在架子上的大喇叭。
喂!喂喂!
试了试音。
声音炸响!
祖宗——!在天上看着呢——!
他扯着嗓子吼。
声音在山沟里回荡。
新村——!建不好——!
俄张万山——!
第一个——!
从这跳下来——!
他指着下面!
人群死寂。
仰着头。
张着嘴。
像看疯子。
别墅群封顶。
红瓦在太阳底下闪光。
喜庆的鞭炮都准备好了。
后山!
呼地冒起冲天浓烟!
呼啦一下!
扑向新栽的银杏林!
小树苗在火里噼啪作响!
救火啊——!
我嘶吼着!
带头玩命冲进火场!
热浪!
呼地扑面而来!
瞬间燎焦了我的头发!
眉毛!
一股糊味!
脸上火辣辣地疼!
张万山像头发疯的牛!
跳上刚买的大洒水车!
轰隆隆——!
油门踩到底!
碾过燃烧的灌木丛!
火苗呼地卷上车头!
舔着车门!
烤得铁皮通红滚烫!
滋滋冒烟!
他不管不顾!
抓着水龙头猛喷!
水柱在火里嘶嘶作响!
化成白气!
一群人拼命扑打!
嗓子呛得冒烟!
大火!
终于!
被死死摁灭!
浓烟滚滚。
我两腿一软。
噗通!
一屁股瘫坐在焦黑滚烫的土里。
脸上乌黑。
像个灶王爷。
怀里。
死死护着一棵。
没烧着的小银杏苗。
叶子还绿着。
微微颤抖。
通达庄园落成典礼。
锣鼓喧天。
彩旗飘飘。
王老憨在新家亮堂堂的客厅里。
水泥地拖得锃亮。
他恭恭敬敬。
在条案正中央。
摆上祖坟迁来的旧香炉。
擦得干干净净。
点了三炷香。
青烟袅袅。
张万山拿着那张汉代铜镜的拓片。
墨色乌黑。
纹路清晰。
他端端正正。
镶进崭新的村委会。
那两扇气派的红漆大门。
正中央!
祖宗镇宅!
他拍着大门。
声如洪钟!
震得玻璃嗡嗡响。
看哪个龟孙!
还敢作妖!
阳光照在拓片上。
也照在他黝黑发亮的脸上。
七、腾飞(2006-2012)
银杏园招标会。
屋里烟雾缭绕。
烟味呛人。
张万山抓起桌上的报价单。
刺啦——!
一把掀翻!
纸片飞了一地!
五百万承包费!他眼珠子瞪得溜圆。
像要掉出来。
抢钱啊!
买树苗钱都不够!
他拍着桌子吼。
唾沫星子喷到对面人脸上。
他转身对着村民。
手臂挥舞。
签个球!
不签!
让赵银河自个儿玩去!
煽动得像点着了干柴。
几个村民犹豫着。
缩回了拿笔的手。
我站起身。
拎起脚边一个麻袋。
哗啦!
倒出一捧翠绿欲滴的银杏叶。
叶子水灵灵的。
像翡翠。
我高高举起。
知道这玩意儿!
卖给药厂啥价
目光扫过一张张疑惑、犹豫的脸。
比麦子!
金贵十倍!
我捏起一片叶子。
当场!
嘶啦——!
撕开!
露出里面清晰的脉络。
像毛细血管。
提取物!
专治心脑血管病!
老外!
论克买!
金贵着呢!
我吼着。
声音震得窗户嗡嗡响。
张万山梗着脖子。
青筋一跳一跳。
画大饼谁不会
钱呢
钱从天上掉
他梗着脖子喊。
像只斗鸡。
一场邪乎的倒春寒!
毫无预兆!
半夜杀到顺德!
北风像刀子。
呜呜怪叫。
气温唰地掉到零下!
霜冻!
白花花一层!
新栽的银杏苗。
嫩生生的。
哪经得起这个
大片大片倒伏!
蔫头耷脑!
翠绿的叶子。
一夜之间。
冻得像破抹布!
又皱又黑!
张万山在村里。
踩着冻硬的路。
扯着嗓子喊:
赵银河!
把全村棺材本!
冻成冰棍咧!
声音传得老远。
带着幸灾乐祸。
深夜。
寒风刺骨。
月亮像个冰坨子。
挂在天上。
我带人。
扛着草帘子。
摸黑上山。
寒风嗖嗖往脖子里灌。
冻得人直哆嗦。
小树苗在风里抖。
像要冻死。
我们手脚麻利。
用厚厚的草帘子。
把打哆嗦的小树苗。
一棵棵裹严实。
像包娃娃。
张万山缩在黑影里。
偷偷跟上山。
他蹲在石头后面。
黑暗中。
看见我脱下身上的旧棉袄!
厚厚的。
还带着体温。
小心翼翼。
盖在一个新挖的树坑上。
拍实。
自己只穿件破单衣。
在寒风里。
冻得嘴唇发紫。
牙齿格格打架。
张万山看了一会儿。
没吭声。
转身。
深一脚浅一脚。
跑下山。
不一会儿。
吭哧吭哧!
扛着家里所有棉被!
褥子!
花花绿绿。
压得他直不起腰。
快!裹上!
他闷头喊。
把被子褥子塞给我们。
自己也动手裹树。
天亮时。
整片银杏林。
穿上了花花绿绿的棉袄。
在惨白的晨光里。
显得有点滑稽。
又有点暖。
五年。
一晃而过。
银杏叶萃取车间。
机器轰鸣!
震得地面发抖。
不锈钢管道闪闪发亮。
穿着白大褂的工人穿梭。
德国客商。
金发碧眼。
捏着雪白的提取物粉末。
凑到鼻子下闻。
翘起大拇指。
Sehr
gut!
(非常好!)
签下亿元订单!
张万山站在震耳欲聋的流水线旁。
看着金黄的叶子进去。
变成雪白的粉末出来。
包装成箱。
眼泪。
鼻涕。
糊了一脸。
他用手背狠狠抹掉。
哭得像个迷路多年。
终于找到家的碎娃。
肩膀一抽一抽。
银杏节开幕。
彩旗招展。
游客像潮水。
挤爆了狭窄的山道。
汽车喇叭响成一片。
张万山胳膊上套着红袖章。
当起讲解员。
唾沫横飞。
这片林子!
挪不走的银行!
他拍着自己胸脯。
啪啪响!
老子!
守到死!
说得斩钉截铁。
钱。
像山洪暴发。
哗哗流进通达账户。
我拍板!
在董事会上。
砸九千万!
拍央视!
新闻联播后头!
那十五秒!
声音落地。
砸得满屋死寂。
董事会炸了锅!
像捅了马蜂窝!
嗡嗡声一片。
九千万!
张万山第一个跳脚!
买句词儿
疯咧!真疯咧!
他急赤白脸。
脖子都粗了。
钱扔水里!
还能听个响!
扔给电视台
响都听不见!
我指着墙上大电视。
新闻联播刚结束。
看!
全国十三亿人!
吃饭的点!
筷子都停着!
你说值不值
画面里。
黄金时段广告。
金光闪闪。
值不值!
我吼着问。
必通降压药,畅通好生活!
广告词!
像炸雷!
炸响全国!
每个晚上!
七点半刚过!
家家户户电视里。
都蹦出这句话!
订单电话!
叮铃铃!叮铃铃!
被打爆了!
接线员嗓子喊哑。
生产线!
三班倒!
机器冒烟!
都供不上!
张万山看着仓库里。
堆积如山的订单。
像座小山。
咧着嘴。
露出大黄牙。
傻笑。
值!
真他娘的值!
他拍着订单。
啪啪响。
钱多得烫手。
我又把目光投向地图。
手指。
重重一点!
点在魔都的位置。
买地!
建新厂!
这次。
张万山没跳脚。
只嘟囔了一句:
南方人……
精得跟猴似的……
小心点……
魔都谈判桌。
真亮堂。
能照出人影。
对方代表。
西装革履。
头发梳得油光水滑。
笑容。
像画上去的。
无懈可击。
合同厚厚一摞。
签了字。
盖了红章。
两千万预付款。
滴一声。
打过去。
对方公司。
第二天。
人去楼空!
办公室。
只剩几张破桌子。
落满灰。
张万山跟着我赶到。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
他愣了几秒。
砰——!
一拳!
狠狠砸在水泥墙上!
狗日的骗子!
他眼珠子通红。
像要滴血。
报警!
挖地三尺!
也得揪出来!
他嘶吼着。
警察跨省追捕。
骗子在南方小城落网。
钱。
早被他赌光了。
挥霍一空。
消息像长了翅膀。
飞回村里。
议论纷纷。
两千万啊!
打水漂了!
赵银河也有走眼的时候
我站在村口老槐树下。
树皮粗糙。
像老人的脸。
乡亲们围着我。
眼神复杂。
我清清嗓子。
声音有点哑。
学费……
贵!
俄认!
厂……
我抬起头。
看着远处。
还得建!
自掏腰包。
掏空了家底。
补上窟窿。
魔都工厂。
崭新的机器。
终于!
轰隆隆——!
轰鸣起来!
声音震得玻璃窗直抖。
八、淬火(2013-2016)
通达集团风头正劲,
准备借壳上市。
一家号称背景通天的金鹏投资找上门。
老板油头粉面,
满嘴跑火车:
运作上市,
小菜一碟!
承诺帮我们收购一家上市公司。
前期运作费,
三千万。
他伸出两根手指。
张万山嘀咕:
靠谱不别又是坑……
对方拍胸脯:
省委王书记都点头的项目!
想到王书记一直支持我们,
我心一横:签!
钱打过去,金鹏老板立刻失联。
张万山带人冲到省城,
只找到个皮包公司。
他蹲在马路边,
抱着头:俄的错!俄该拦着你!
我拉他起来:
吃一堑长一智,人没跑出地球就行!
警方跨国追捕,
骗子最终在东南亚落网。
钱,又打了水漂。
屋漏偏逢连夜雨。
支持我们的省委王书记突然被带走调查。
通达集团是王书记小金库!
流言蜚语满天飞。
媒体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围堵厂门。
赵总,请解释与王书记的特殊关系!
话筒恨不得塞进我嘴里。
张万山急得满嘴燎泡:
完了完了,这下真完了!
银行催贷电话一个接一个。
供应商堵门要账。
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三天。
第四天,召开新闻发布会。
通达每一分钱,经得起任何审查!
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主动配合调查组入驻。
账本堆满了三个房间。
煎熬了三个月,调查结果公布:
王书记清白!
通达集团清白!
张万山在厂门口放了一万响鞭炮,
震耳欲聋:老天有眼!
刚喘口气,更大的雷炸了。
派去海外开拓市场的副总裁王自得,
卷走一亿人民币潜逃!
消息传来,
张万山当场晕倒。
醒来第一句话:
报警!抓!剥了他的皮!
国际刑警发出红色通缉令。
三个月后,
王自得在加勒比海一个小岛被捕。
钱被追回大半。
张万山看着押解回国的新闻,
狠狠啐了一口:
喂不熟的白眼狼!
九、归源(2017-2025)
通达学校崭新礼堂,
开学典礼。
张万山的孙子作为新生代表发言。
稿子念一半卡壳了,
小脸憋得通红。
我在台下使劲比划口型。
孩子福至心灵,
脆生生大喊:
赵爷爷说,脑袋比口袋金贵!
全场哄堂大笑。
张万山擦着眼角笑骂:
小兔崽子,专拆你爷的台!
温泉度假村施工正酣,
突遭环保风暴。
张万山举着当年护银杏林的照片。
硬闯进省督查组办公室。
通达每一分钱都经得起日头晒!
他声如洪钟。
有人使绊子!
他交出偷录的视频——
竞争对手半夜偷偷埋暗管栽赃!
画面清清楚楚。
项目重启,
钻头破开岩层刹那。
温热的泉水噗地喷了张万山满头满脸。
他咂巴着嘴,惊喜大叫:
甜的!是甜的!
赵银河!咱顺德真有龙脉!
他抹着脸喊。
我站在高高的观景台上远眺。
红顶小楼像珍珠撒在山坳。
深秋的银杏林漫山鎏金,
流淌着阳光。
张万山把鲜红的股权证拍在石头栏杆上。
当年掺药粉那会儿,
他声音低下去,
做梦都不敢想有今天。
山下养老院飘着药香。
王老憨捧着药膳碗大声嚷嚷:
这银杏粥,再给俄续一碗!香得很!
风过山林,
八千万片银杏叶沙沙作响。
像低语,也像歌唱。
妻子秀芬没能等到银杏叶再黄。
癌,把她熬干了。
最后那晚,
月光很凉。
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手,轻轻碰了碰我满是胡茬的脸。
银河……咱村……真好看……
声音轻得像叹息。
四十岁的蜡烛还没点上,她就闭上了眼。
我握着她冰凉的手,在静默的夜里坐了很久。
窗外,是顺德村不灭的灯火。
叶子还在风里摇。
每一片都记着霜雪,也映着光。
日子,总要朝前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