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遇云南
飞机落地昆明的颠簸,把我从半梦半醒的迷糊状态彻底晃醒。机舱里那股混合着消毒水、廉价航空餐和人类体味的特有气味儿,猛地灌进鼻腔。我揉了揉被压得发麻的耳朵,有点懵。真来了云南我一个人妈的,冲动了,绝对是冲动了。
旁边的大爷大妈早就精神抖擞,开始窸窸窣窣地解安全带,掏出花花绿绿的丝巾,蓄势待发。我我还在努力回忆我那个28寸大箱子托运了没。
嘶…攻略…攻略放哪儿了我手忙脚乱地在背包里掏,摸到一本硬壳书粗糙的边角才松了口气。还好,《孤独星球·云南》,我的护身符,我的指路明灯,虽然边角已经卷得像被狗啃过。
跟着人流,像沙丁鱼一样挤出了廊桥。昆明长水机场,巨大,空旷,带着点高原特有的、凉飕飕的空气。指示牌花花绿绿,看得我眼晕。纯玩团…纯玩团…接头点在哪儿来着
林轩先生林轩
一个声音,清凌凌的,像山涧里刚化开的雪水,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甜,穿透了机场嘈杂的背景音,精准地砸进我耳朵里。
我猛一抬头。
嚯！
心脏大概停跳了半秒,然后开始疯狂擂鼓。
出口那边站着个人。米白色的冲锋衣拉链敞着,露出里面干净利落的浅灰色速干T恤。牛仔裤包裹着两条又长又直的腿,蹬着一双看着就很能走的深棕色登山靴。头发扎成个高高的马尾,随着她微微偏头的动作,在脑后活泼地晃了晃。
皮肤是那种晒不黑的白皙,在机场顶灯下简直像会发光。鼻子小巧挺直,嘴唇…唔,颜色是那种很健康的淡粉。最要命的是那双眼睛,大,亮,眼尾微微上挑,像藏着钩子,此刻正含着点笑意,精准地锁定在我身上。
她手里举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云途·纯玩】林轩。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之前旅行社发过行程单,上面有导游名字,叫苏晚晚。但这照片…这照片绝对是照骗！是诈骗！照片能有真人十分之一好看就顶天了！
是…是我。我嗓子有点发干,声音都劈了叉。赶紧拖着我的箱子,像个笨拙的企鹅一样,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过去。
你好,我是苏晚晚,这次行程的导游。她伸出手,笑容很职业,但该死的耀眼,一路辛苦啦。
我赶紧在裤子上蹭了蹭手心根本不存在的汗,才敢轻轻握住她的指尖。凉凉的,滑滑的,像握住了块上好的羊脂玉。触电似的,我飞快地缩回手,感觉耳朵根有点烧。
不辛苦不辛苦。我只会傻笑,词穷得像个二傻子。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这六天行程值了！血赚！
2
心动瞬间
大巴车吭哧吭哧地在盘山公路上爬行,窗外的风景从城市的高楼逐渐过渡成连绵起伏的绿色山峦,偶尔点缀着几块金灿灿的梯田。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下来,空气清新得像是被洗过一样。
可我的眼睛,它有自己的想法。
它就黏在前排靠过道那个座位上。苏晚晚正拿着麦克风,站在司机旁边给大家讲解。她的声音透过车载音响传出来,比刚才在机场听到的更多了几分清亮和穿透力。
……所以我们现在走的这条214国道,可是滇藏线的精华段之一。大家看左边窗外,那片像不像一只展翅的雄鹰当地人说,看到‘神鹰展翅’,接下来几天都会有好运气哦！
车厢里顿时响起一片哇声和手机拍照的咔嚓声。
我我连手机都懒得掏。
她讲解时微微侧着头,线条优美的脖颈从冲锋衣的领口延伸出来。那束高高的马尾,随着大巴车偶尔的颠簸,在我视线里小幅度地、有节奏地晃动着。发丝乌黑亮泽,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晕。一下,左；一下,右。晃得我心里也跟着一荡一荡的。
真好看啊。后脑勺都这么好看。圆润饱满,扎马尾显得特别精神。
嘿,哥们儿！坐我旁边的是个自来熟的大哥,姓王,比我早一天到昆明,据说是来‘疗愈情伤’的。他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我一下,压低声音,一脸促狭,看入迷啦从上车到现在,你眼睛就跟长苏导后脑勺上了似的。
我老脸一热,赶紧收回视线,假装对窗外突然出现的一头慢悠悠吃草的老黄牛产生了浓厚兴趣：啊没…没看啥。这牛…真壮实哈。
得了吧！王哥嘿嘿直笑,理解理解,苏导这颜值,搁谁谁不迷糊不过兄弟,提醒你啊,纯玩团导游,人家工作呢,注意影响,别太露骨,小心被当痴汉赶下车。
瞎说什么呢！我有点窘,但心里又有点不服气,我…我那是认真听讲！苏导讲得多好啊,这地貌,这传说,多有意思！我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努力回忆她刚才说的知识点,那什么…神鹰展翅！对,带来好运！
王哥翻了个白眼,一副你就装吧的表情,懒得拆穿我。
接下来的行程,我陷入了某种奇特的循环。苏晚晚讲解的时候,我努力端正态度,眼神专注地看着她…的后脑勺方向,耳朵竖得老高,恨不得把她说的一字一句都嚼碎了咽下去。等她停下休息或者让大家自由拍照时,我的目光又会不受控制地飘过去,看她低头看手机时垂下的几缕碎发,看她拧开水壶喝水时微微滚动的喉咙,看她跟其他团友说话时脸上那恰到好处的笑容。
真特么没出息！我唾弃自己。林轩啊林轩,你丫好歹也是个大老爷们儿,怎么跟个青春期毛头小子似的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苏晚晚好像感应到了什么,突然转过头,视线在车厢里扫了一圈,好巧不巧,正好对上我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带着点傻气的目光。
轰！我感觉全身的血都冲到了脸上。被抓包了！太特么丢人了！
我慌得一批,眼神瞬间乱飞,左边车窗的贴膜有点气泡,右边王哥的鼻毛该剪了…就是不敢再看她。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蹦迪,咚咚咚,震得我耳膜发麻。她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变态会不会觉得我特别猥琐完了完了,这第一印象彻底完蛋了！
我用尽毕生演技,假装很认真地在研究前排座椅靠背上的旅行社广告,上面印着七彩云南,梦幻之旅,字都快被我盯出火星子了。
眼角余光偷偷瞟过去。苏晚晚似乎只是随意扫了一眼,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又转回去继续看她的行程单了。
我长长地、偷偷地吁了口气。劫后余生啊！但后背那层薄汗,提醒我刚才有多紧张。
妈的,这导游当得,比坐过山车还刺激。
3
偷拍风波
行程第三天,目的地是号称人间瑶池的云栖谷。大巴车吭哧吭哧爬上海拔三千多的观景台时,我下车就感觉有点飘。空气稀薄,阳光倒是毒辣得很,明晃晃地晒在头皮上。
苏晚晚穿着她那身标志性的米白冲锋衣,戴着顶宽檐遮阳帽,帽檐压得低低的,更显得脸小下巴尖。她站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拿着喇叭,声音被山风吹得有点散：大家注意脚下安全！这里海拔高,动作慢一点！前面就是观景台,能看到云栖谷全貌,特别震撼！抓紧时间拍照,半小时后我们集合去谷底！
人群呼啦一下散开,奔向栏杆边抢占最佳摄影位置。长枪短炮,手机自拍杆,热闹非凡。
我没急着去挤。高原反应加上被太阳晒得有点晕,我找了个背阴的大石头,一屁股坐下,拧开保温杯灌了几口热水。眼神嘛,又不自觉地开始搜寻那个身影。
苏晚晚没去观景台,她在人群外围慢慢走着,像个尽职的牧羊犬,眼睛扫视着她的羊群,时不时提醒一句阿姨小心台阶、小朋友别跑太快。
阳光穿透薄云,正好打在她身上,勾勒出一道纤细又挺拔的轮廓。她抬手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角碎发,侧脸的线条在光线下柔和得不可思议。鬼使神差地,我摸出了手机。
手指有点不听使唤。点开相机,偷偷摸摸地,把镜头对准她。心跳又开始加速,像做贼一样。不敢开声音,连呼吸都屏住了。对焦框颤颤巍巍地锁定了她整理头发的那个瞬间。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快门声。在我听来,却像炸雷一样响。
要死！
我手忙脚乱地想锁屏,结果手指一滑,手机差点脱手飞出去！心脏直接跳到嗓子眼！做贼心虚地抬眼去看她。
完了完了完了！
苏晚晚像是被那微小的声音惊动了,猛地转过头,清亮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精准无比地射了过来！直接穿透了我那点可怜的伪装,钉在我还举着的手机上！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山风都停了。我只听见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完了,人赃并获！这下彻底坐实痴汉名号了！我脑子里瞬间闪过一百种社死和被投诉的场景。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我。帽檐下的阴影里,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眼神有点复杂。不是愤怒,也不是厌恶,更像是…一种带着点审视和玩味的好奇看得我头皮发麻,后背又开始冒汗,捏着手机的手心湿漉漉的。
时间好像被拉长了一万年。
就在我快要窒息,准备开口滑跪道歉的时候,她动了。
没有质问,没有指责。苏晚晚只是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然后,她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继续走向另一位正在招手喊她的团友阿姨。
呼……
我像条被扔上岸的鱼,大口喘着气,感觉捡回了一条命。手机屏幕还亮着,照片里是她回眸的侧影,阳光在她发丝上跳跃,眼神带着点未散的惊讶,好看得不像话。可我现在只觉得这手机烫手,赶紧锁屏塞回裤兜,好像揣了个定时炸弹。
接下来的半小时集合时间,我全程像个鹌鹑,缩在人群最后面,头都不敢抬。偶尔能感觉到苏晚晚的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我这边,每次都让我浑身一僵。
王哥凑过来,挤眉弄眼：咋了兄弟刚才看你脸白得跟纸似的,被苏导抓包偷拍了
我生无可恋地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哥,别问了。我想静静。也别问我静静是谁。
4
生死救援
去谷底的栈道又窄又陡,木头铺的,蜿蜒向下,深不见底。团里拖家带口的不少,走得小心翼翼,速度慢得像蜗牛。苏晚晚走在队伍最前面,时不时停下来等等大家,或者扶一把腿脚不便的老人。我坠在队伍尾巴上,心里还在为刚才的偷拍事件七上八下,走路都有点飘。
突然！
啊——！
一声小孩的尖利哭叫猛地撕破了山谷的宁静！紧接着是大人惊恐的呼喊：宝宝！宝宝别动！危险！
整个队伍瞬间骚动起来！所有人都往前涌。
怎么回事苏晚晚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一种沉着的穿透力,瞬间压住了混乱。她拨开人群,动作快得像只敏捷的羚羊,迅速冲到了事发点。
我也赶紧跟着挤了过去。栈道一个急转弯的地方,护栏外是陡峭的山坡,长满了灌木。一个看起来三四岁的小男孩大概是太兴奋想摘花,小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护栏,脚下打滑,一条腿卡在了两根木头护栏的缝隙里,身体悬空挂在外面！孩子吓得哇哇大哭,脸都憋紫了。他妈妈在旁边急得直跺脚,伸手想去拉又不敢用力,生怕把孩子推下去,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怎么办啊！救救我孩子！
下面就是几十米深的陡坡,乱石嶙峋！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大姐别慌！别用力拽孩子！苏晚晚已经冲到护栏边,语速飞快却异常镇定。她迅速扫了一眼地形,眉头紧锁。孩子被卡的位置很刁钻,大人很难够到,强行拉扯只会让孩子更痛苦甚至造成二次伤害。
谁带了多功能工具钳或者小刀要快！她回头急声问。
人群面面相觑,出来旅游带那玩意儿的真不多。
我有！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吼了一嗓子,声音因为紧张有点劈。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我身上,包括苏晚晚那双焦急中带着一丝惊诧和希冀的眼睛。
我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包！侧袋！我特么有！
我像被按了快进键,一把扯下背上的登山包,手忙脚乱地拉开侧边那个不起眼的小拉链。手指在里面疯狂摸索！摸到了！硬硬的,冰冷的金属质感！
掏出来！一把多功能瑞士军刀！还是加强版的！平时被我当开快递神器用,没想到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给！我几步冲过去,把刀塞到苏晚晚手里。动作太急,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尖,冰凉,还带着点微颤。那一瞬间的触感,让我心里猛地一揪。
苏晚晚接过刀,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感激,有决断,还有一种托付般的信任。谢谢！她只说了两个字,声音有点哑,随即立刻转身,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在栈道边缘,半个身子探出危险的护栏！
啊！人群里响起惊呼。
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她。
山风吹得她额前的碎发乱飞。她动作极其麻利,找到军刀上最薄最锋利的那片小刀,小心地伸进卡住孩子小腿的木头缝隙里。她的手稳得出奇,眼神专注得可怕,小心翼翼地削刮着那根卡得最紧的木刺。
宝宝不怕,阿姨在呢,马上就好,乖啊…她一边手上动作不停,一边用极其轻柔的声音安抚着吓得直抽噎的孩子。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孩子妈妈的啜泣声格外清晰。
终于！
咔哒一声轻响！
好了！苏晚晚低喝一声,同时飞快地收回小刀,另一只手稳稳地托住孩子的腋下,用力一提！
孩子的小腿顺利地从缝隙里抽了出来！
哇！孩子终于安全地回到了栈道上,扑进妈妈怀里放声大哭。
谢谢！谢谢苏导！谢谢这位小哥！孩子妈妈抱着孩子,眼泪哗哗地流,语无伦次地道谢。
没事了没事了,孩子吓着了,抱好,别让他再乱跑。苏晚晚站起身,长长舒了口气,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有点发白。她把军刀递还给我,手指还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谢了,林轩。她看着我,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真诚的感激,你这小玩意儿,救了急。
应…应该的。我接过还带着她掌心一点温热和汗湿的军刀,感觉比刚才还烫手,舌头都有点打结,人没事就好。
周围的团友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夸赞苏晚晚反应快、处置得当,也顺带夸了我一句小伙子装备真齐全。王哥更是重重拍了下我的肩膀：行啊兄弟！深藏不露！关键时候真顶用！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目光却忍不住飘向苏晚晚。她正蹲着安慰那个还在抽泣的小男孩,侧脸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特别温柔。刚才她探身出去时那惊险的一幕,还有她接过刀时看我的眼神,在我脑子里反复回放。
好像…好像刚才那点偷拍的尴尬,被这场意外彻底冲淡了而且,她还记得我的名字林轩不是那位先生了
心里某个地方,悄悄松动了一下。
5
暴雨困局
傍晚,大巴车吭哧吭哧地开进了大山深处一个叫云水谣的小寨子。这里是行程安排的一个特色住宿点,全是当地的木楼客栈。寨子古朴,石板路蜿蜒,空气里弥漫着柴火和泥土的混合气息,倒是别有一番风味。不过,天公不作美,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山头,空气闷得厉害,山风也带着湿气。
大家先到客栈放行李,半小时后大堂集合用晚餐！苏晚晚的声音透过小喇叭传来,依旧清亮,但隐约能听出一丝疲惫,看这天色,晚上可能有雨,大家记得关好门窗。
我和王哥分在一个标间。木楼隔音一般,放下行李就能听到隔壁团友兴奋的叽叽喳喳声。窗外天色更暗了,风也大了起来,吹得木窗棂嘎吱作响。
要变天啊。王哥扒着窗户看了看,这寨子看着挺好,下雨可就麻烦了。
果然,晚饭刚吃了一半,外面就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响,不是雨点,是豆大的冰雹砸在客栈瓦片和石板路上的声音！紧接着,狂风呼啸,暴雨如同天河倒灌般倾泻而下,瞬间天地间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雨幕和震耳欲聋的雨声。
嚯！这阵势！有人惊呼。
客栈大堂里瞬间灯火通明,但气氛明显有点变了。原本热闹的晚餐变得有些沉闷,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天气镇住了。手机信号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有人试着打电话,只听到一片忙音。
大家别慌！苏晚晚站到了中间,提高了音量,试图压下风雨声,山里天气变化快,这雨看着大,说不定一阵就过去了。客栈很安全,大家安心吃饭,晚点等雨小了我们再安排。
她努力维持着镇定,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是泄露了一丝凝重。她拿着自己的手机,不停地尝试拨号,又烦躁地放下,显然通讯彻底中断了。
晚饭在一种强作镇定的氛围中草草结束。雨丝毫没有变小的意思,反而越下越猛,风刮得整栋木楼都在隐隐摇晃。客栈老板是个黝黑的本地汉子,也一脸愁容地过来找苏晚晚,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说：苏导,麻烦咯！下面进寨子的路被倒下来的树和泥石流堵死咯！电话也打不通,救援一时半会儿肯定进不来！
消息像颗炸弹,瞬间在人群中炸开！
什么路堵了
那怎么办我们被困在这儿了
手机没信号！这要困多久啊
这破房子不会塌吧
恐慌的情绪像冰冷的潮水,迅速蔓延开来。几个胆小的女游客已经带上了哭腔。
苏晚晚的脸色彻底变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再次拿起小喇叭,声音比之前更加用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大家安静！听我说！路暂时不通是事实,但我们很安全！客栈是传统木楼,结构稳固,这种风雨扛得住！大家不要自己吓自己！现在,所有人,立刻回自己房间！关好门窗！保存手机电量！不要到处走动！等雨势稍小,我和客栈老板会再想办法联系外界！相信我！都回房间！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像一根定海神针,暂时压住了恐慌的浪潮。游客们虽然依旧忧心忡忡,但总算被安抚住,互相拉扯着,陆陆续续地往楼上房间走。
大堂里很快空了下来,只剩下苏晚晚、客栈老板,还有几个主动留下来帮忙的男游客,包括我和王哥。昏黄的灯光下,苏晚晚背对着我们,站在门口看着外面肆虐的暴雨,肩膀绷得紧紧的。
客栈老板搓着手,唉声叹气：唉,这鬼天气,发电机也怕撑不住太久哦,柴油不多了。
话音刚落,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头顶的电灯猛地闪烁了几下,发出滋啦的怪响,然后啪一声！彻底熄灭了！
整个客栈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闪电划过时,带来短暂而惨白的光亮,映出每个人惊愕的脸。
啊——！楼上传来女游客的尖叫。
艹！真停电了！王哥骂了一句。
黑暗放大了恐惧。刚被压下去的恐慌情绪再次抬头,楼上开始传来压抑的哭声和抱怨声。
大家别乱！原地别动！苏晚晚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明显的喘息,但依旧努力维持着稳定,老板！手电！蜡烛！
客栈老板应了一声,摸索着去找应急照明。
短暂的闪电光中,我看到苏晚晚转过身。刚才强撑的镇定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她抱着自己的胳膊,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那一下颤抖很细微,但在黑暗的放大下,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
她也会怕。她不是神。她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独自带着几十号人被困在这狂风暴雨的山坳里,肩负着所有人的安危。
就在这时,一阵更强的穿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气,猛地从没关严实的门缝里灌了进来。
嘶……一声极力压抑、带着点颤音的抽气声传来。
是苏晚晚。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抱紧了自己的胳膊。冲锋衣在这种湿冷的环境下,保暖效果实在有限。冷,加上巨大的心理压力,她的身体在诚实地反应。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动了。
苏导！
我两步跨到她身边。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强撑着的紧绷感和…一丝无助的冷意。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有点闷,带着点鼻音。
我二话不说,直接拉开了自己登山包的主仓拉链。动作快得我自己都惊讶。手指在里面精准地摸到了那个硬邦邦的长方形塑料包。没别的想法,就是不能看着她冷。
我掏出那个暖宝宝包——没错,就是一大包！抽出一片,撕开包装,动作麻利得像演练过千百遍。然后不由分说,塞到她冰凉的手里。
贴上！后背或者肚子上！我的声音在黑暗和风雨声中显得有点大,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导游证必考题第三百条——高原山区昼夜温差大,极端天气可能性高,暖贴是必备应急物资,要带够！
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她整个人都僵了一下。手里那片暖宝宝散发着微弱的热度,在她冰冷的指尖显得格外清晰。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只有外面狂暴的风雨声和楼上隐约的嘈杂。
然后,我听到她极轻地、带着点难以置信的笑意,长长地、缓缓地吁出了一口气。
呵……那笑声很短促,像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一点。她没有拒绝,摸索着把暖宝宝塞进了冲锋衣里面,贴在了后腰的位置。
林轩,她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距离很近,带着一种奇异的、卸下些许防备的柔软,你…你这准备得也太充分了吧
有备无患嘛。我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但心里莫名地踏实了一点。
谢了。她轻轻说。黑暗中,那两个字像带着温度,熨帖了我刚才揪紧的心。
客栈老板终于找来了几支蜡烛和手电筒。微弱的光亮重新燃起,驱散了一部分黑暗和恐惧。光线下,我看到苏晚晚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腰背似乎挺直了一些,眼神也重新凝聚起那种熟悉的、沉静的力量。她接过一支手电,光束扫过我和王哥：王哥,林轩,辛苦你们,帮老板一起,给楼上每个房间送点蜡烛过去,安抚一下大家情绪。
好嘞！
没问题！
我和王哥立刻应下。分蜡烛的时候,王哥凑到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贼兮兮的笑：行啊兄弟！暖宝宝攻势教科书级别的雪中送炭！哥们儿看好你！他还贱兮兮地竖了个大拇指。
我：……滚蛋！
脸上有点烧,但看着苏晚晚拿着手电,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老板去检查门窗、清点应急物资的身影,心里却像那片暖宝宝一样,悄悄地、持续地散发着热度。
雨还在下,风还在吼,但好像,没那么难熬了。
6
甜蜜约定
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和停电,像一场高强度的压力测试。当第二天清晨,雨势终于减弱成淅淅沥沥的小雨,救援人员艰难地疏通了下山道路时,整个旅行团的气氛都变了。
大家像共同经历过生死的战友。之前的陌生和客套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亲近感。互相帮忙搬行李下湿滑的石阶,分享最后一点干粮,笑声也真诚了许多。
苏晚晚依旧是那个专业、干练的苏导,指挥大家有序上车,清点人数,和救援人员对接。但细看之下,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了。她的眼神偶尔扫过我时,不再仅仅是职业性的温和,会多停留那么零点几秒,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有时嘴角会不自觉地弯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尤其是在看到我背包侧袋里那本卷了边的《孤独星球》时。
回昆明的路上,车厢里气氛轻松。王哥彻底化身我的僚机,逮着机会就在苏晚晚面前夸我：苏导你是不知道,昨晚林轩那叫一个稳！暖宝宝都备着,绝了！一看就是资深玩家,靠谱！
搞得我恨不得把他嘴缝上,只能尴尬地笑。
苏晚晚听着,也不反驳,只是笑笑,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点调侃：嗯,是挺靠谱的。下次带团,我得学学,暖宝宝列进必备物资清单。
全车人都善意地笑起来。我脸上发烫,心里却像灌了蜜。
行程最后一天,是自由活动。大部分团友选择去市区买买买。我没什么购物欲,那本《LP云南》都快被我翻烂了,上面用各色荧光笔标注的重点密密麻麻。我决定去书上强烈推荐的一个冷门小巷——文林街,据说藏着最地道的豆花米线和旧书店。
刚走出酒店大门,就看到苏晚晚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她今天没穿冲锋衣,换了件浅蓝色的棉麻衬衫,搭配简单的牛仔裤和小白鞋,长发随意披散着,少了几分导游的干练,多了几分邻家女孩的清爽,好看得晃眼。
她看到我,径直走了过来,脚步轻快。
林轩,去哪
啊去…去文林街转转。我有点意外,心跳又不争气地加速。
哦豆花米线潘家老店她挑眉,精准地说出了我的目标。
对！书上说那家绝了！我眼睛一亮,举起手里卷了边的《LP云南》,像找到了知音。
苏晚晚的目光落在那本饱经沧桑的书上,停留了两秒,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像湖面漾开的涟漪。嗯,书上没骗人,那家确实地道。她顿了顿,语气轻松自然,正好我也没事,一起带你去,省得你按图索骥走冤枉路。顺便…我也馋了。
啊好…好啊！巨大的惊喜砸得我有点晕乎,只会傻笑点头。
那顿豆花米线吃得我灵魂出窍。细滑的豆花,咸鲜的肉帽,劲道的米线,混合着特制的酱料,香得让人想把舌头吞下去。苏晚晚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熟稔地跟老板打招呼,还指点我加哪种辣椒油最提味。我们边吃边聊,话题从云南美食跳到我书上那些奇怪的标注,再跳到她带团遇到的奇葩事,笑声不断。没有导游和游客的身份隔阂,就像两个认识很久的朋友。
阳光透过老旧的窗棂洒在斑驳的木桌上,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旧书的油墨味。看着她因为吃到美食而微微眯起的眼睛,听着她讲那些旅途趣事时轻快的语调,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时间要是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7
机场告白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得令人发指。转眼就到了行程的最后一天下午。大巴车沉默地驶向昆明长水机场,车厢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疲惫和不舍的离别气息。团友们互相交换着联系方式,约定着下次再一起玩。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空落落的。那本《孤独星球》安静地躺在我腿上,书页间仿佛还残留着豆花米线的香气和文林街阳光的温度。这六天,像一场光怪陆离又甜蜜得不真实的梦。现在,梦要醒了。
苏晚晚坐在最前面的导游专座,侧对着车厢,只能看到她一点背影和柔顺的长发。她似乎也在看窗外,没什么动作。刚才在酒店大堂告别时,她依旧保持着专业的微笑,和每一位团友握手、道别、说着一路平安,欢迎再来云南。轮到我的时候,她的笑容似乎深了一点,握手的力度也稍稍重了一瞬,眼神交汇时,我好像捕捉到一丝飞快闪过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但转瞬即逝,快得让我怀疑是错觉。
再见,林轩。旅途愉快。她的声音平静无波。
……再见,苏导。辛苦了。我的喉咙有点发紧。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她转身去招呼下一位团友。
王哥坐在我旁边,看我蔫头耷脑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兄弟,怂了啊这都最后了,再不冲就真没机会了！要个微信能咋地还能吃了你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不是怂。是怕。怕贸然开口,打破了那份这几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微妙又美好的感觉,最后连一句再见都变得尴尬。她那么优秀,那么耀眼,我只是她无数过客中普通的一个罢了。机场一别,大概就是永别。心里酸酸胀胀的,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
大巴车缓缓停在了机场出发层。车门嗤一声打开。
各位团友,我们到机场了！请大家带好随身物品,依次下车！祝大家归途顺利,一路平安！有缘我们云南再见！苏晚晚站起身,拿起小喇叭,最后一次履行导游的职责,声音清脆依旧,带着职业化的温暖。
人群开始蠕动,拿行李,道别,下车。我机械地背上包,拖着箱子,像被人潮裹挟的浮萍,随着队伍一点点挪向车门。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走过苏晚晚身边时,她正微微低着头,帮一位老阿姨把背包的带子扶正。侧脸平静,睫毛低垂。我脚步顿了一下,喉咙动了动,那句憋了一路的能加个微信吗在舌尖滚了滚,最终还是咽了回去。算了。
我垂下眼,准备踏出车门。
就在我一只脚已经迈出车门的瞬间！
一股极其清淡、带着点阳光和草木气息的香味突然靠近！
紧接着,左臂的袖子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拽住了！
我猛地回头,心脏骤停！
苏晚晚不知何时从她的座位那边挤了过来,就站在我身后,距离近得我能看清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清澈眼底映出的、我自己那副呆若木鸡的蠢样。她的脸颊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一直蔓延到小巧的耳垂,像天边初绽的霞光。
她似乎也有一点点紧张,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豁出去的、亮晶晶的勇气,直视着我有些慌乱的眼睛。
林轩！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一点,语速有点快,像怕自己后悔似的,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盖过了周围所有的嘈杂：
下次带团的时间都排满了…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那层红晕更深了,声音却更加清晰、更加坚定地响起：
但…私人导游有空。
免费的。
轰！！！
世界瞬间安静了。机场的喧嚣,人群的嘈杂,大巴引擎的嗡鸣,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她清亮的声音在我脑子里反复回荡,像山谷里的回音,一圈又一圈,震得我魂飞天外。
私人导游免费的
我像个被施了定身法的木头桩子,僵在车门口,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嗡嗡的蜂鸣声。血液疯狂地涌上头顶,耳朵里除了自己的心跳,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她刚才说什么是我幻听了吗还是高原反应还没好
苏晚晚看着我彻底石化的傻样,大概是被我蠢到了,那点紧张反而化开了。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颊红扑扑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盛满了细碎的光和狡黠的笑意。她松开拽着我袖子的手,指尖却在我背包侧袋那本被挤得露出边角的《LP云南》上,轻轻点了点。
笨蛋,她的声音带着笑,像羽毛搔过心尖,我看上的,是你背包侧袋里那本…都快被你翻烂了的《LP云南》。
她的指尖隔着背包布料,点在那本陪我走遍云南、写满笔记、边角卷得像咸菜的书上。
那一瞬间,仿佛有电流从她指尖触碰的地方窜遍全身！我猛地回过神！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火山爆发,轰然冲垮了所有的迟疑和呆滞！脸烫得能煎鸡蛋,嘴角却不受控制地疯狂上扬,咧到了耳朵根！
有！必须有空！我的声音因为激动拔高了八度,差点破音,引得旁边几个还没下车的团友好奇地看过来。我赶紧压低声音,但那份狂喜和急切根本压不住,语无伦次,我…我随时都有空！苏…苏导…不,晚晚！你说去哪就去哪！天涯海角都行！
苏晚晚被我夸张的反应逗得笑得更欢了,脸颊绯红,嗔怪地瞪了我一眼,但那眼神里分明是藏不住的甜意：傻样！赶紧下车,别挡着后面的人！她轻轻推了我一下。
哎！好嘞！我如梦初醒,整个人像是踩在云端,晕乎乎又无比雀跃地跳下了车。双脚落在机场坚实的地面上,却感觉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
王哥拖着箱子跟在我后面下车,看到我一脸痴汉傻笑、魂不守舍的样子,再看看车上脸颊微红、眉眼含笑的苏导,瞬间明白了什么。他冲我挤眉弄眼,无声地做了个口型：牛！逼！然后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顾不上回应王哥,像个尾巴似的,亦步亦趋地跟在拉着自己小行李箱的苏晚晚身后,走进机场大厅。周围人来人往,喧嚣嘈杂,但我的世界仿佛自动屏蔽了所有背景音,只剩下前面那个纤细的身影。
那个…晚晚,我鼓足勇气,凑近一点,声音还有点发飘,私人导游…真的免费啊那多不好意思…
其实心里美得冒泡,但嘴上还得客气一下,彰显咱不是爱占便宜的人。
苏晚晚停下脚步,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波流转：免费是免费,不过嘛…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看到我瞬间紧张起来的表情,才狡黠地一笑,指了指我背包侧袋,管饭。顿顿都得按这书上推荐的来,吃垮你为止。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我拍着胸脯保证,豪气干云,别说书上的,你想吃月亮我都给你摘下来炸着吃！
说完又觉得太土味,自己先嘿嘿傻笑起来。
她也笑,阳光透过机场巨大的玻璃穹顶洒下来,落在她带笑的眉眼上,璀璨得让人移不开眼。
贫嘴。她轻声说,语气却软得像棉花糖。
顺利办了登机牌,托运了行李。距离登机还有段时间,我们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宽阔的停机坪,飞机起起落落。气氛突然安静下来,带着点初初捅破那层纸的、甜蜜又微妙的尴尬。
咳,我清了清嗓子,试图找话题,那…我们接下来…去哪私人导游的第一站
问完又觉得太急,像个没出息的毛头小子。
苏晚晚倒没笑话我,她托着下巴,看着窗外一架正在滑行的飞机,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向往：想去敦煌。看莫高窟,走戈壁,等一场大漠的日落。
她转过头,看向我,带着点小小的、试探的期待,你…《LP甘肃》那本,翻烂了没
必须的！我立刻挺直腰板,像回答老师提问的小学生,烂得比这本还彻底！鸣沙山月牙泉的日落攻略,我做了十八个版本！就等着实践呢！
说着又去掏背包,想把那本同样饱经风霜的《LP甘肃》也掏出来证明。
行了行了,知道你厉害。她笑着按住我的手,指尖温软的触感让我又是一僵。她很快收回手,脸颊微红,但笑容更甜了,那…说定了
嗯！说定了！我重重点头,感觉整个人都在发光。
登机提示广播响起。我们要坐不同的航班,她回公司述职,我回老家。
该去安检了。刚才的轻松甜蜜被即将到来的短暂分别染上了一丝不舍。
站起身,沉默地走向安检口。排队的队伍不长,但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软又飘,还带着点离别的酸涩。
排到她的时候,她转过身。机场明亮的灯光下,她的眼睛清澈见底,清晰地映着我的影子。
林轩。
嗯
落地…给我发个消息。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依赖。
好！一定！我用力点头。
她笑了笑,挥挥手,转身走进了安检通道。
我一直站在原地,像个望妻石,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安检口的人流中,才依依不舍地转身去找自己的登机口。
找到登机口坐下,离登机还有一会儿。我摸出手机,点开微信。置顶的位置,是一个崭新的联系人,头像是她在阳光下回眸一笑的侧影,备注是：【我的私人导游-晚晚】。聊天框还是一片空白。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酝酿着落地后第一条信息该发什么。是平安落地太普通。是想你太肉麻。是敦煌攻略我发你太工作狂…
正纠结着,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苏晚晚发来的！
一张图片。点开——
竟然是我那天在观景台偷拍的她的侧影！阳光勾勒出完美的轮廓,发丝飞扬,眼神带着点被抓包的惊讶。照片拍得其实有点糊,还有点抖,但光影和瞬间抓得极好。
下面跟着一行字：
【技术有待提高,角度还行。私人导游友情提示：下次想拍,可以光明正大申请。微笑.jpg】
嗡！血液再次冲上头顶！我盯着那张偷拍照,又看看那行字,嘴角咧到了后脑勺,抱着手机在机场座椅上像个傻子一样无声地狂笑,笑得肩膀直抖。
王哥坐我对面,一脸没眼看：啧啧啧,恋爱的酸臭味啊！悠着点兄弟,脸笑裂了！
我懒得理他,手指飞快地打字回复：
【遵命,苏老师！下次一定持证上岗,努力学习摄影技术！争取把私人导游拍成天仙！（真诚小狗眼.jpg）】
信息发出去,心满意足地把手机捂在胸口,感觉整个人都被巨大的、不真实的幸福填满了。窗外,一架飞机呼啸着冲上云霄,在碧蓝的天幕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白线,指向远方。
敦煌,戈壁,落日。还有她。
新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8
敦煌定情
（三个月后·敦煌鸣沙山）
傍晚的风带着戈壁特有的干燥和粗粝,卷起细沙,打在脸上微微发麻。夕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向西边的地平线,将无垠的沙丘染成一片壮丽的金红,边缘镶着流动的、熔金般的光。远处的月牙泉,像一块被精心嵌入沙海的翡翠,宁静地倒映着漫天霞光。
沙丘顶端,人影不少,都是来守候这大漠落日奇观的。我和苏晚晚并肩坐着,她裹着一条大红色的羊绒披肩,衬得小脸愈发白皙。风把她几缕没束好的长发吹起,拂过我的脸颊,带着她身上淡淡的、好闻的气息。
这三个月,像按了快进键。从云南分别后的天天微信轰炸,到第一次笨拙的私人导游服务——我带她去了我老家城市,按她要求打卡了所有我认为最好吃的苍蝇馆子,结果把她辣得眼泪汪汪还直呼过瘾。再到后来,周末的短途旅行,周边城市的探索…感情像沙漠里的植物,遇到甘霖就疯狂滋长。
直到这次,我们终于踏上了心心念念的敦煌。白天在莫高窟的洞窟里被千年佛国的瑰丽震撼得说不出话,此刻,又一起坐在这沙山之巅,等待一场盛大的日落。
真美啊…苏晚晚望着远方,轻声感叹,眼神迷醉。夕阳的余晖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落下细碎的金光。
嗯,太美了。我应着,目光却落在她被霞光映照的侧脸上。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都不及她此刻眼底的星辰。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转过头来,对上我专注的眼神。脸颊微红,嗔了我一眼,嘴角却弯起甜蜜的弧度。她没说话,只是很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我放在沙地上的手。
十指相扣。
掌心的温热瞬间驱散了戈壁傍晚的凉意。她的手指纤细柔软,乖乖地蜷在我的手心里。一股暖流从交握的手心直冲心脏,再蔓延到四肢百骸。我下意识地收紧手指,将她的小手完全包裹住。
我们都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轮巨大的、燃烧着的红日一点点沉入沙海的地平线之下。天空的色彩变幻着,从炽烈的金红,到温柔的橙粉,再到深邃的紫蓝。最后一缕光线消失时,整个沙漠陷入一种宏大而温柔的静谧。
天幕上,几颗早起的星子悄然点亮。
林轩。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嗯我转头看她。
她没看我,依旧望着已经暗下来的天边,但握着我的手,收得更紧了些。
我们…这算是在一起了吧她的声音飘散在带着沙粒的风里,像羽毛一样轻,却重重地落在我心上。
我愣了一下,随即巨大的狂喜像烟花一样在胸腔里炸开！原来…原来她也一直在等这个确认吗
当然！我立刻回答,声音因为激动有点发颤,语气斩钉截铁,像在宣誓,必须算！早就算！从你在机场说‘私人导游免费’那一刻起,你就跑不掉了！苏晚晚同志！
她终于转过头,眼睛在渐浓的暮色里亮得惊人,盛满了星光和笑意,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甜蜜。她没说话,只是把头轻轻地、轻轻地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发丝蹭着我的脖颈,痒痒的,带着她的温度和香气。我侧过头,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顶。两人依偎在一起,看着天幕上越来越多的星子亮起,像散落的钻石。脚下的沙丘还残留着白日的温热,晚风拂过,带来月牙泉边隐约的驼铃声。
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喂,她在我肩膀上蹭了蹭,闷闷地笑,私人导游现在想转正了,怎么办
批准！我答得飞快,搂紧了她,即刻转正！终身制！带薪！福利待遇你说了算！
那…工资怎么算她抬起头,狡黠地看着我。
工资啊…我装模作样地想了想,然后低头,飞快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啄了一下,日结。一天一个亲亲,概不赊欠。怎么样,苏老板
林轩！你要死啊！她瞬间炸毛,脸红得像天边的火烧云,握着小拳头捶我肩膀,力道却轻得像挠痒痒。笑声像银铃一样,洒落在寂静的沙丘上,惊起了远处一只归巢的沙雀。
暮色四合,星河低垂。在千年风沙雕刻的鸣沙山顶,在佛国余晖的注视下,我紧紧拥抱着怀中的女孩,像拥抱住了整个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导游成了女友
不。
是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恰好以导游的身份,闯进了我的生命里。
9
持证上岗
（一年后·某个普通的周末下午）
阳光暖洋洋地透过落地窗,洒在客厅的地板上,形成一片慵懒的光斑。空气里飘散着现磨咖啡的香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新书的油墨味。
苏晚晚盘腿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腿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着,眉头微蹙,显然在跟工作搏斗。她在家时喜欢穿宽松柔软的居家服,长发随意地用一支铅笔挽在脑后,几缕碎发散落下来,有种不设防的温柔。
我则四仰八叉地瘫在旁边的懒人沙发里,手里捧着最新一期的《孤独星球》,看得津津有味。不过翻页的间隙,眼神总会不自觉地飘向旁边那个专注的侧影。
喂,林工,她忽然头也不抬地开口,眼睛还盯着屏幕,下个月我有个小假期,想去海边躺平,当几天咸鱼。你这资深旅行策划师,给个建议呗要求不高,人少,水清,海鲜管够,最好还能赶个海。
我放下杂志,精神一振：这个啊,问我就对了！我最近刚研究了个冷门小岛,绝对符合苏老板要求！
我习惯性地去摸背包侧袋,想掏出我的攻略小本本,摸了个空才想起包在玄关挂着。
稍等！我弹起来,冲到玄关,熟练地从背包侧袋里抽出那本陪伴我征战四方、如今已经升级换代但依旧被翻得边角起毛的《LP中国海岸线》。哗啦啦翻到做了重点标记的那几页,献宝似的递到她面前。
喏,看这里！‘翡翠屿’！小众中的小众！白沙滩跟面粉似的,海水透明度绝了！岛上就几家渔家乐,海鲜都是刚捞上来的,便宜又鲜掉眉毛！退潮时候礁石滩那边能捡到海螺螃蟹,运气好还有海星！攻略我都写好了,交通、住宿、必吃清单,连最佳赶海时间都标注了！
我指着书页上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笔记,说得眉飞色舞。
苏晚晚的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开,落在那本饱经沧桑的书上,又看看我一脸快夸我的得意表情。她没看攻略,反而伸出手,指尖在我翻书的手指上轻轻点了点,然后又点了点书页边缘一个不起眼的、用黑色小字印刷的logo——Lonely
Planet。
啧,她摇摇头,嘴角却高高扬起,眼底是化不开的揶揄和甜蜜,林轩同学,你这‘病’啊,我看是好不了了。这书都快成你本命法宝了
那必须！我理直气壮,合上书,顺手在她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这可是我的大媒人！没有它,哪能拐到这么优秀的私人导游兼女朋友得供起来！
去你的！她笑着拍开我的手,脸颊微红,谁是你拐来的明明是我慧眼识珠,在一堆只知道拍风景的游客里,精准捕捉到了一个装备齐全、攻略满分的潜力股！
是是是！苏导慧眼如炬！我笑着凑过去,把她搂进怀里,下巴蹭着她柔软的发顶,所以,翡翠屿,去不去保证伺候得苏导舒舒服服,妥妥帖帖！
去！她在我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仰起脸,眼睛弯弯的,不过…她拖长了调子,指尖调皮地戳了戳我的胸口,这次,换我当你的私人导游。你,负责拎包和吃。
遵命！我的苏导！我低头,在她带着笑意的唇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阳光暖暖地包裹着我们,咖啡的香气氤氲在空气里。那本翻烂了的《孤独星球》静静地躺在地毯上,书页微卷,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记录着一段始于旅途、归于烟火的美好奇缘。
谁说导游和游客的故事,只能在路上我们的故事,早已融入彼此生命的每一页日常,细水长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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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民政局门口）
初秋的阳光金灿灿的,透过行道树叶子的缝隙洒下来,在民政局门口光洁的大理石台阶上跳跃。空气里有桂花的甜香,一阵风吹过,几片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
我攥着手里两个小红本本,感觉像攥着两团火,烫手,更烫心。红色的封皮在阳光下亮得晃眼,上面烫金的国徽和结婚证三个字,看得我一阵阵眼晕。
真领了
这就…合法了
我,林轩,有老婆了
老婆是苏晚晚
脑子里跟开了锅的粥似的,咕嘟咕嘟冒着泡,全是问号和感叹号。
手心里全是汗,黏糊糊的。我下意识地想把手在裤子上蹭蹭,又怕把崭新神圣的小红本给蹭脏了。动作僵硬得像个刚上发条的机器人。
喂,发什么呆呢苏晚晚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笑意,还有点不易察觉的鼻音。
我猛地回过神,侧头看她。
她也拿着她那个小红本,指尖微微发白,显然也紧张。阳光落在她脸上,皮肤白皙透亮,能看到细小的绒毛。她今天化了点淡妆,唇色是温柔的豆沙红,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穿着件简约的白色衬衫,好看得不像话。只是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大眼睛,此刻水汪汪的,眼尾带着点红,像哭过,又像盛满了阳光。
没…没发呆。我喉咙有点紧,声音发干,就是…感觉跟做梦似的。
我举起手里的小红本,傻乎乎地在她眼前晃了晃,这玩意儿…是真的吧不是咱俩合伙办了个假证吧
噗——苏晚晚被我傻气的问题逗得破涕为笑,抬手就给了我胳膊一下,力道不重,娇嗔道,林轩！你有病啊！民政局门口说办假证想被抓进去体验生活是不是
她这一笑,眼里的水汽彻底化开了,只剩下纯粹的、耀眼的光彩,比天上的太阳还亮。那点初为人妻的羞涩和紧张,也被我逗得烟消云散。
嘿嘿,我揉着根本不疼的胳膊,看着她灿烂的笑脸,心里那点不真实感也像被阳光驱散的薄雾,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巨大的、踏实的幸福感像温泉水一样汩汩地涌上来,填满了每一个角落。
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极其珍重地牵起她的手。她的手心也有点汗,微凉,软软的。
那…老婆我试着叫了一声,声音还有点抖,带着点试探和巨大的甜蜜。
嗯她抬眼看我,脸颊飞起红霞,应得却干脆。
苏晚晚同志我又叫。
在呢！她笑着应。
我的私人导游我继续。
终身制！带薪！她扬了扬下巴,一脸傲娇。
苏老师我憋着笑。
说！她瞪我。
林太太我终于喊出了这个在心里盘旋了无数次的称呼。
苏晚晚的脸腾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番茄。她用力捏了一下我的手心,嗔道：肉麻死了！林先生！
嘴上嫌弃着,身体却诚实地靠了过来,把头轻轻靠在我肩膀上,小声嘟囔：…饿死了,早上紧张得都没吃几口。林先生,管饭不
管！必须管！我搂紧她的肩膀,感觉拥有了全世界,满汉全席没有,但苏太太想吃什么,刀山火海也给你弄来！走！下馆子去！庆祝咱俩…正式‘持证上岗’！
德行！她笑着掐了我一下,却紧紧挽住了我的胳膊。
我们牵着手,十指紧扣,走下民政局的台阶。那两个崭新的小红本,被我们小心翼翼地揣进贴近心口的口袋里。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新的身份,新的旅程。
这一次,是携手同行,共赴余生的甜蜜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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