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鸟市场那股子混杂着鱼腥、泥土、廉价香水和朽木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直往鼻腔深处钻。
我像条泥鳅在狭窄过道的人堆里钻挤,目光扫过两边摊位上真假难辨的古董,心里那点捡漏的侥幸小火苗被现实的冷风吹得奄奄一息。直到角落里,一个落满灰尘的旧瓷瓶撞进眼里。
瓶身是雨过天青的颜色,釉面布满细密的冰裂纹,像一张被时间揉皱又小心展开的宋画。瓶口缺了一角,露出里面粗糙的胎体。
摊主是个眼皮都懒得抬的老头,报了个白菜价。鬼使神差,我掏了钱。瓶身入手冰凉沉实,那裂纹仿佛有生命般,在昏暗光线下幽幽流转。
深夜,台灯昏黄的光圈打在书桌上,我拿着放大镜,指尖拂过冰裂纹的沟壑,试图找出属于某个遥远窑口的印记。指尖猛地一刺,被瓶口那处尖锐的断茬划破,血珠沁出,滴落在瓶身一道最深的裂纹里。
嗡——
书桌上的台灯灯泡猛地爆开,黑暗瞬间吞噬一切。一股刺骨的阴风平地卷起,书页哗啦啦狂翻。
房间温度骤降,冻得我牙齿打颤。黑暗中,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在书桌前凝聚成形。
她穿着样式古旧的青罗衫裙,裙裾无风自动,长发松松挽着,几缕发丝拂过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
五官精致得像是古画上的仕女,只是那双眼睛,空洞无神,没有焦点地望向我这边。房间里弥漫开一股若有似无的冷香,混着陈旧纸张和尘土的气息。
你…你是谁我声音发紧,后背紧紧抵着冰凉的椅背。
吾名…青瓷。她的声音飘渺,带着奇特的古韵,像是隔着深潭传来,困于此瓶…不知岁月几何…她缓缓抬手,纤细的手指指向我桌上那个刚划伤我的破口瓶子,指尖微微颤抖。
恐惧像冰水浇头,但奇异的是,那恐惧里又掺进一丝荒谬的兴奋。一只货真价实的宋代女鬼,住在我刚买的花瓶里这简直比捡到汝窑还刺激!
青…青瓷姑娘我尝试着开口,嗓子发干,现在是…2025年。
何谓…2025年她空洞的视线转向我,带着纯粹的茫然。
得,穿越千年,还是盲穿。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决定先稳住这位不速之客。我指着台灯开关:这是灯,控制光亮。啪嗒一声,灯亮了。她似乎微微瑟缩了一下,裙摆轻轻飘动,仿佛被那突如其来的光线惊扰。
我拿起手机,屏幕亮起。她空洞的眼睛转向那片光,微微歪头:此乃…何物萤火虫之精魄乎
这叫手机,我点开一个视频,喧闹的现代都市景象瞬间充满屏幕,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听到很远很远的声音,还能…点吃的。我点开外卖软件,琳琅满目的美食图片滑动着。
青瓷凑近了些,苍白的手指虚点着屏幕,困惑地问:此等佳肴…如何凭空而来莫非仙术我苦笑,解释道:这叫外卖,有人送来。随手点了一份热腾腾的拉面,订单确认的铃声叮咚响起。她空洞的眸子闪过一丝好奇,像初春的薄雾般飘忽不定。
吾…不知此世。她低语,声音里带着千年的寂寥,但闻汝言,似有烟火气。我递过手机,她指尖轻触屏幕,冰凉得如同瓶身,画面切换到一个街头表演的视频,乐声悠扬。她侧耳倾听,脸上浮现出久违的柔和:此音…甚美,胜似古时丝竹。
房间里,那股冷香与外卖的油香交织,形成奇异的和谐。我看着她,恐惧渐渐被一种莫名的亲近取代,仿佛这破瓶子里封存的不是厉鬼,而是一段迷失的时光。
她忽然转向窗外,月光洒在她半透明的身影上:窗外…何物高耸入云我拉开窗帘,指着一栋摩天大楼:那是大厦,人住的地方。她怔怔望着,空洞的眼眶里仿佛映出星辰,低声呢喃:此世…光怪陆离,吾需时日以解。
我沉默片刻,台灯的光晕下,她的轮廓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心中那点捡漏的侥幸,如今化作更深的漩涡——或许这破瓶子,真是一场千年的奇遇。
她飘近了些,几乎贴到屏幕前,冰冷的寒气像细针般拂过我的手臂,带来一阵微麻的刺痛。
她伸出苍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带着某种敬畏,仿佛在膜拜一个未知的神祇,试图去触碰屏幕上滚动的美食图片。指尖却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过去,只留下一圈涟漪般的微光。
她愣住了,茫然地收回手,低头凝视自己虚幻的指尖,又抬眼看看屏幕上诱人的食物,脸上第一次出现一种类似困惑和无措的神情,像个在陌生森林里迷路的孩子,眼神里满是脆弱和不解。
那一刻,奇异的责任感如潮水般涌来,压倒了最初的恐惧。我成了她在这个光怪陆离新世界中的唯一向导,这角色让我既紧张又莫名地坚定。
日子变得诡异又忙碌,像一部超现实的连续剧。青瓷学得极快,仿佛这数字时代对她而言只是另一场熟悉的梦境。
几天后,她就能熟练地用语音助手点外卖,对着屏幕上弹出的确认界面,她空洞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看肥皂剧时,她会对着夸张的情节发出清冷的笑声,那笑声如冬夜的风铃,回荡在房间里,让人脊背发凉;甚至,她学会了网购——第一次下单时,她对着手机屏幕犹豫许久,最终订购了一堆标注宋代风格但实际义乌制造的首饰。
收货那天,她拆开包裹,看着那些廉价塑料珠子在灯光下泛着虚假的光泽,她沉默了很久,房间里阴风嗖嗖刮了半天,那寒意仿佛凝结了空气,我几乎能感受到她无形的失望在蔓延。
作为回报,或者说,作为某种心照不宣的共生,她开始展露她的价值,这价值远超我的想象。
一次,我沮丧地对着书桌上一个清中期民窑小碟的冲线发愁——那道几乎贯穿碟身的裂痕狰狞而刺眼,像一道伤疤,让这古物的价值大打折扣。
我叹息着抚摸碟面,指尖能感受到那粗糙的断裂边缘。青瓷无声无息地飘到我身后,冰冷的寒气如薄雾拂过我的后颈,让我打了个寒噤。
此物…有伤她问,声音飘渺而平静,像从遥远时空传来的回响。
我苦笑:是啊,破了相,不值钱了,连修复都难如登天。
她伸出那只虚幻的手,指尖轻轻拂过那道狰狞的冲线,动作轻柔如抚慰婴儿。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肉眼无法捕捉的青白色光晕,如同最柔和的月光,顺着她的指尖流淌出来,温柔地包裹住那道裂痕。光晕持续了不过几秒,便倏然散去,留下一股微弱的、类似古瓷窑火的暖意。
再看那小碟,那道刺眼的冲线…消失了!碟身光洁如新,釉面莹润,仿佛从未受过损伤,连一丝岁月的痕迹都无影无踪。
我猛地抓起碟子,对着灯光反复查看,手指甚至能摸到原本裂痕的位置,那里光滑温润,没有一丝修补的痕迹,完美得令人窒息!这简直是神迹,颠覆了我对现实的认知!
你…你怎么做到的我震惊得无以复加,声音都微微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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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收回手,面容依旧平静无波,只有空洞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疲惫,像是耗尽了某种无形的力量:此身虽虚,然生前…略通此道。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远古的沧桑,器若有灵,伤亦如痛。抚平其痕,慰其心尔。
慰其心我看着她虚幻的身影,心中翻江倒海,思绪如风暴般席卷。她修补的不仅是瓷器,更是点醒了我一条金光大道——这能力若能用在他处,将改变一切。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我心底疯狂滋长,像野草般蔓延,充满诱惑与危险。
机会来得如此之快,让我心头一震。圈内悄然流传的传闻日益升温:一位旅居海外的华裔大藏家李先生,正不惜重金搜寻一件极其罕见的南宋官窑纸槌瓶。真品存世寥寥无几,几乎只存在于古籍图录和传说中,每每提及都令人神往。我立刻想到了青瓷,那个常伴我左右的缥缈身影,或许她正是解开这谜题的钥匙。
我迫不及待地翻出压箱底的一块品质极佳的高岭土胎,那是多年前从一位老窑工手中得来的珍藏,胎质细腻如脂,触手温润。
接着,我又找出早年四处收集的各种古釉料样本,瓶瓶罐罐堆满了角落,每一瓶都承载着不同的故事。更幸运的是,我通过隐秘渠道弄到了几片珍贵的南宋官窑瓷片,作为参照之物,它们边缘微带磨损,却仍透着岁月的清辉。
我把这些材料小心翼翼地堆在书房角落那张特意清理出来的大桌子上,桌面被擦得锃亮,仿佛在迎接一场神圣的仪式。
青瓷,我指着那些材料,心跳得厉害,手心微微出汗,能…仿一个吗就照着图录里那个纸槌瓶的样子。说着,我把一本厚厚的拍卖图录翻到那一页,推到她面前。图录上那件稀世珍品的图片清晰可见,瓶身线条优雅,釉色如天青。
她飘到桌前,虚幻的手指轻柔地拂过那块温润的高岭土胎,指尖划过时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随后,她拿起一片真正的官窑瓷片,指尖在上面停留了片刻,仿佛在细细感受那穿越千年的冰凉触感与细微的釉面肌理,每一道开片纹路都似乎在她手中低语。她空洞的目光落在那本印刷精美的图录上,长久地注视着那件器物,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追忆的恍惚。
此器…端庄清雅,釉如凝脂,开片若蝉翼…她低声呢喃,声音轻若游丝,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追忆,仿佛在唤醒尘封的记忆,可仿其形神,然…终究非彼。话语中透着淡淡的惋惜。
足够了!形神俱似就足够了!我几乎要跳起来,兴奋之情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巨大的财富幻影让我热血沸腾,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没人能看出来!
她不再言语。修补小件器物时她从不避讳我,但这次,她第一次对我提出了要求。深夜,书房门紧紧关闭,里面透不出一丝光亮,只有一种奇异的、极其细微的、如同无数冰晶在极寒空气中凝结又碎裂的沙沙声隐隐传出。
那声音若有若无,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仿佛能冻结灵魂深处。门缝底下,偶尔会渗出几缕比最深的夜还要浓稠的青色光晕,一闪即逝,如同鬼魅的呼吸。
阴冷的气息即使隔着厚重的木门,也丝丝缕缕地渗出来,让整条走廊都像冰窖一般,寒意刺骨,我站在门外都能感到脊背发凉。
那段时间,我几乎不敢靠近书房,每每经过都加快脚步,生怕惊扰了那诡异的寂静。整整七天,那种声响和寒气才彻底消失,仿佛一场漫长的梦境结束。
书房门打开时,青瓷的身影似乎比平时更加缥缈透明,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脸色也苍白得吓人,连那身青罗衫裙的颜色都黯淡了几分,像是耗尽了所有元气。
而那张大桌子上,静静地立着一只瓶子。纸槌瓶!线条流畅得如同宋徽宗笔下的一笔勾勒,含蓄而充满力量,转折处毫无瑕疵。釉色是真正的雨过天青,纯净、温润、内敛,在灯光下流淌着玉石般的光泽,光影交错间仿佛有生命在流动。
最令人窒息的是釉面那细密交织的开片纹路,深浅交错,疏密有致,如同冰河初裂,又似蝉翼轻覆,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韵律美和生命力。它安静地立在那里,散发着穿越千年的静谧与高贵,每一寸釉光都在无声地诉说:我就是那失落人间的南宋官窑孤品!
我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沸腾。成了!真的成了!这哪里是赝品这分明就是一件倾注了鬼斧神工、足以乱真的艺术瑰宝!
一种巨大的狂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贪婪瞬间攫住了我,像毒蛇般缠绕住我的灵魂。我冲过去,近乎贪婪地抚摸着那冰凉光滑的瓶身,指尖感受着那独一无二的开片触感,每一道纹路都像是精心雕琢的陷阱,散发着诱惑的光芒。
那触感冰凉而细腻,仿佛在低语着无尽的财富,我已经能清晰地触摸到堆成山的钞票在眼前晃动,金光闪闪,令人窒息。
拍卖会定在三个月后。这期间,我像守护绝世珍宝一样守着那只瓶子,日夜不敢松懈,生怕一丝尘埃玷污了它的完美。
同时,我利用一切渠道,不动声色地将海外回流惊现南宋孤品官窑纸槌瓶的消息散播出去,通过隐秘的藏家论坛、私人聚会和匿名邮件,让风声在顶级圈子里悄然蔓延。
很快,这消息就像野火般燎原,在那些身家亿万的收藏家中刮起旋风。那位李先生更是表现出志在必得的决心,多次托人打探消息,眼神中透露出不惜一切代价的渴望。
拍卖日终于来临,会场座无虚席,空气里弥漫着金钱与欲望的灼热气息,仿佛一根火柴就能点燃整个空间。
当那只纸槌瓶在聚光灯下被郑重捧出时,全场瞬间陷入一种近乎膜拜的寂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灯光下,那雨过天青的釉色仿佛拥有魔力,流淌着千年时光的幽光,深邃而神秘。
细密的开片在强光下呈现出令人心醉的层次,冰裂、蝉翼纹交织变幻,每一道纹路都像是自然的杰作,美得惊心动魄,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屏息凝神。
鉴定专家轮番上台,用高倍放大镜仔细审视每一个细节,从瓶口的弧度到瓶底的刻痕,每一次点头都引起台下一片压抑的惊叹,仿佛在见证神迹。
起拍价八百万。竞价瞬间白热化,数字如同失控的火箭般飙升,每一次举牌都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和紧绷的神经。
一千万!一位戴眼镜的女士高喊。
一千五百万!李先生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两千万!另一侧传来沙哑的报价。
两千五百万!李先生的助手紧跟其后。
最终,槌音落定,如同命运的判决。
成交!恭喜李先生!两千八百五十万!拍卖师的声音激动得变了调,带着颤抖的尾音。
两千八百五十万!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心上,巨大的眩晕感和狂喜瞬间淹没了我,世界仿佛在旋转。
会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惊叹,闪光灯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几乎要将那瓶子淹没。
李先生红光满面,在众人簇拥下缓缓上台,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只瓶子,脸上是夙愿得偿的巨大满足,嘴角挂着胜利的微笑。
我强压着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狂笑,在角落里看着这荒谬又完美的一幕,手指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成了!真的成了!两千八百五十万!从此人生巅峰!财富的浪潮已将我推向顶峰,再无阻挡。
回到那个我们同居的屋子,巨大的兴奋稍稍冷却,一种更深的、冰冷的算计浮上心头,像阴冷的雾气笼罩全身。
客厅里,青瓷安静地坐在窗边,月光透过她虚幻的身体,在地板上投下淡淡的影子,飘忽不定。
她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手指笨拙地划拉着,动作僵硬而机械,屏幕的光映在她没有生气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
她在看一个教做现代甜点的视频,屏幕上的奶油和水果鲜艳夺目,与她的苍白形成鲜明对比。
成了。我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亢奋,把沉重的保险箱放在客厅中央的地毯上,金属撞击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两千八百五十万!我特意加重了那个数字,每个音节都像是金币落地的清脆声响。
青瓷抬起头,空洞的眼睛望向我这边,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如同凝固的雕像,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甚好。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没有丝毫情感波动。
我蹲下身,旋转密码锁,厚重的合金门弹开,发出沉闷的咔哒声。里面铺着深蓝色的丝绒,柔软而奢华。
我拿出一个用特制防震材料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体,小心翼翼地解开,一层层剥开防护。灯光下,另一只纸槌瓶显露出来!
与拍出去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同样的雨过天青,同样的冰裂蝉翼纹,同样沉静高贵的气韵!它在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仿佛在低语着永恒的真相。
这才是真的,我的声音因为激动和一种隐秘的得意而微微发颤,手指贪婪地抚摸着瓶身那冰凉真实的触感,感受着那千年古物的厚重,你做的那个,是假的!再完美也是假的!它只值两千八百五十万!而这个…我的眼神炽热得像要烧起来,贪婪地凝视着瓶子的每一个细节,是无价之宝!真正的传世孤品!它只属于我!永远属于我!财富的掌控感在胸中膨胀,我仿佛已经看到未来无尽的荣华富贵在眼前展开。
我沉浸在巨大的拥有感和对未来财富的无限遐想中,脑海中已勾勒出豪华别墅、私人游艇和挥金如土的生活画卷,完全没注意到身后青瓷的反应。
她依旧安静地飘在那里,空洞的眼睛看着我,看我把那件真正的、价值连城的传世孤品重新包裹好,像对待稀世珍宝一样,轻柔地、充满占有欲地放回保险箱最深处的丝绒凹槽里。手指在丝滑的布料上划过,仿佛在抚摸命运的馈赠。
咔哒一声,沉重的合金门合拢,密码锁旋转归位,金属的冰冷质感透过指尖传来,让我安心地舒了口气。
就在锁芯咬合发出清脆声响的刹那,青瓷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那不是微笑,更像是一种沉睡千年的冰冷面具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幽寒,仿佛有无数秘密在黑暗中蠢蠢欲动。那笑容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却在我心头留下了一丝莫名的寒意。
现代人…当真有趣得紧。她飘渺的声音幽幽响起,比平时更添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像是一缕风拂过耳畔,带着若有若无的嘲弄。
我沉浸在成功的巨大喜悦和对未来的狂热规划中,心脏因兴奋而狂跳,思维已飞向股票市场、房地产投资和艺术品拍卖,对这句话并未深想,只当是她一贯的、对现代事物的新奇评价。
我甚至开始盘算,有了这笔巨款和这件真品,接下来要运作些什么,如何让财富滚雪球般增长,或许还能收购几家濒临破产的公司,将它们变成我的金矿。
几天后的深夜,我喝得酩酊大醉,在高级餐厅里举杯庆祝这人生的惊天逆转,香槟的泡沫和酒精的灼烧感让我忘却了一切顾虑。摇摇晃晃地回到公寓,客厅里一片漆黑寂静,只有窗外街灯的微光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我习惯性地想去看看保险箱里的宝贝,那是我所有野心的基石和未来的保障,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云端。酒精让我的动作有些笨拙,我摸索着蹲下身,手指在冰冷的合金箱体上找到密码锁,凭着记忆费力地转动,金属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咔哒。锁开了。
我带着满足的笑意,满怀期待地掀开沉重的箱盖,仿佛在打开一扇通往天堂的大门——
没有预想中幽蓝丝绒衬托的绝世瓷器。
保险箱里,塞得满满当当的,是粗糙的黄表纸折叠成的、扁平的、元宝形状的东西,层层叠叠,挤满了整个空间,像是一座小山丘堆砌的廉价祭品。纸钱!给死人烧的纸元宝!那浓烈的、属于香烛焚烧后的灰烬和劣质纸张混合的呛人气息猛地冲进鼻腔,瞬间呛得我咳嗽起来,胃里翻江倒海!
我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清醒!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停了一瞬,随即疯狂地、失控地擂动起来,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不可能的!怎么会是纸钱我的瓶子呢!我的无价之宝呢!恐慌如潮水般涌来,我颤抖着伸手去扒拉那些纸元宝,手指却只触到干涩的纸面,仿佛在触碰一堆枯骨。
你教我用手机点外卖,教我看这光怪陆离的新世界,还教我…青瓷那冰冷缥缈的声音,如同贴着我的后颈响起,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针刺入皮肤,假货,能换钱。
我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几乎扭断脖子,颈椎发出咔嚓的脆响!
她就站在我身后,距离近得几乎贴着我。那张苍白精致的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月光透过她虚幻的身体,在地板上投下淡淡的影子,仿佛一个幽灵的素描。她空洞的眼睛,此刻不再是茫然无焦,而是直直地、穿透皮肉骨髓般盯着我!嘴角,又缓缓勾起了那个冰冷诡异的弧度,像是死神在无声地宣判。
教得很好。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彻骨的嘲讽,回荡在空荡的客厅里,你让我明白,人心之伪,远胜鬼魅之形。
她那只苍白虚幻的手,毫无预兆地抬了起来,五指如冰锥,直直地插向我的胸膛!动作快如闪电,我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没有剧痛。只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极致的冰冷瞬间穿透了皮肉、骨骼、心脏!仿佛整个灵魂都被瞬间冻结,连血液都凝固成冰!我无法呼吸,无法动弹,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有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而扩张到极限,视野里只剩下一片模糊的黑暗。
我的视线凝固在她穿透我胸膛的手臂上,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冰冷刺骨的触感真实得可怕,像是一道永恒的诅咒烙印在灵魂深处。时间仿佛停滞,世界在我眼前崩塌,一切野望都化为虚无的尘埃。
青瓷的手臂缓缓从我胸膛里抽出,依旧是虚幻的,没有沾染一丝血迹。她微微歪着头,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空洞的眼睛凝视着我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表情,嘴角的弧度加深了。
你教会我,假的,可以很值钱。她的声音飘忽不定,带着一丝玩味,一丝彻骨的寒,现在,换我教你…她虚幻的手指,轻轻拂过我僵硬的、毫无血色的脸颊,那冰冷的触感像毒蛇爬过,鬼,最会做‘假’。
她缓缓凑近,那张没有一丝生气的脸几乎要贴上我的,冰冷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然后,我听到了极其细微、几乎难以捕捉的曲调,不成调,却诡异得让我头皮瞬间炸开!
那是《甜蜜蜜》。
是我前几天心血来潮,用手机放给她听,还教她哼唱的那首现代情歌!
她哼着那甜蜜温软的调子,冰冷的手指最后一次拂过我的眼睛。
黄泉路远…她最后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底,纸钱…管够。
哼唱声戛然而止。
眼前那青色的、虚幻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倏然变淡,变薄,最后彻底融入公寓浓稠的黑暗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浓烈的纸钱气味,和我胸膛里那片仿佛连灵魂都被彻底冻结的、死寂的虚空。
保险箱里,那些粗糙的黄纸元宝,在窗外透进来的惨淡月光下,反射着廉价而诡异的光泽。
警察破门时,发现我蜷缩在保险箱前,怀里紧抱一堆纸元宝。诊断书上写着心因性失温症——体温永远低于32℃,像件刚出窑的瓷器。
每个满月夜,病房的紫外线灯会自动亮起。监控拍到模糊的青影在喂我吃一种透明糕点,造型拙劣如歪扭的梅花。
而那位拍得稀世珍品的李先生,总在深夜接到陌生来电。听筒里传来邓丽君的歌,接着是瓷器开裂的脆响。他保险库里的宋代藏品,正一件件浮现出血丝般的开片。
在最古老的青瓷传说里,有一种魂瓶,装殓着匠人最深的执念。若得活人真心泪润釉,便能...
(最后半句永远被电流声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