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思——逸青篇 > 第一章

太虚境终年流云如洗,白玉铺就的宫阙廊柱在仙霭中静立,剔透冰冷,映不出半分人影。我盘坐于自己那座临着万丈空崖的殿阁内,心神沉入一片亘古的虚无。这里空寂,唯有远处云海无声翻涌,如我千年如一日的道心,无波无澜,无垢无尘。我是天帝手中最趁手的那枚暗器,生于斯,长于斯,存在的意义便是尊皇命而行,从三界初分、秩序落定之日起,代代如此,刻入仙骨。
那一日,天帝的谕召毫无预兆地降临,金辉在冰冷的玉砖上铺开威严的纹路。我垂首听命,他的声音在空旷大殿里回荡,内容却冷硬如玄冰:逸青,去魔界寻一个孩子。名唤羽瑶。剜其内丹,抽其记忆,授其仙法,之后朕自有用处。每一个字都清晰无误,不容置疑。
穿过腥风浊浪的魔界裂隙,我找到了她。那是个缩在巨大枯骨下的女孩,瘦小得像一枚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她蜷缩在冰冷的黑石地上,苍白的小脸被散乱的黑发遮掩大半,只余一双懵懂的眼,盛满了魔域特有的浑浊戾气与一丝茫然无措的脆弱。她抬头看我,眼里充满了祈求。
我指尖凝聚的仙芒,比魔域深处最冷的渊冰还要森寒。那光芒精准地刺入她单薄的身体深处,剜出那枚不断搏动、散发着微弱魔息的内丹。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像往常的任何一次任务一样。她甚至来不及发出像样的惨叫,只是身体猛地弓起,像离水的鱼,然后重重瘫倒在地,汗水瞬间浸透了身下粗糙的青石,洇开一片深色的水痕。小小的身躯在剧痛中无意识地抽搐着,每一次微弱的颤抖都清晰传递到我脚底冰冷的仙履之上。
我立于原地,垂眸看着脚下这团痛苦的尘埃。她身上属于魔物的气息在飞快流逝,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一丝异样的滞涩感,极其微弱,却突兀地缠上我的指尖,仿佛被无形的蛛丝黏住,是她残存的灵力。我漠然抬头,捏诀向天帝禀告:陛下,魔种孱弱,恐难承仙法之重。
耳边传来天帝平缓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无妨。逸青,抽去她的记忆,取姻缘红线一缕,系于她腕间。他顿了顿,似乎在等待我的反应,随后又补充道,那声音里竟含着一丝极淡的笑意,如此,更为稳妥。
稳妥我心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如微风吹过死水,涟漪转瞬即逝。但我只是依言,取出她的记忆,她的记忆像雨滴落地一样,四处飞散,消失。再自虚空引出一道纤细如发丝、却蕴含着奇异灼热的红线。它像有生命的活物,一端缠绕上我递出的指尖,另一端则如灵蛇般游向地上那仍在细微痉挛的孩童手腕。当那红线没入她苍白肌肤的刹那,一股奇异的灼烫感猛地自我指尖窜起,直透仙骨!我指尖几不可察地一缩,旋即稳住。红线隐没,消失无踪。
天帝的声音似乎满意了,渐渐远去:你便教她吧,逸青。
余音袅袅,散在魔界污浊的风里。
我俯身,抱起地上这轻若无物、气息奄奄的孩童。她汗湿的额头中间,几点零碎的记忆碎片逸散出来,带着微弱的光芒。其中一个碎片里,清晰地传出一个少年的声音——羽瑶。我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从此,那她还是叫羽瑶。
太虚境清寒的仙气对失去魔丹、根骨却仍是魔种的羽瑶而言,是刮骨钢刀,所以我把自己的一丝元神输入他的体内,足够护她不死。传授她引气入体、凝聚第一缕仙灵之气时,她盘坐在冰冷的玉蒲团上,小小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仙灵之力在她魔脉中强行冲撞,每一次微弱的凝聚,都让她痛得浑身剧颤,冷汗瞬间浸透单薄的衣衫,顺着鬓角滴落在身下纤尘不染的白玉地面,砸出小小的深色圆点。她死死咬着下唇,唇瓣被咬得发白,甚至渗出血丝,却倔强地不肯发出一丝痛呼。每当那丝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仙灵之光在她掌心艰难凝聚成形,她总会抬起汗湿的小脸,努力在扭曲的痛苦中挤出一点类似笑意的表情,望向站在一旁监督的我。
那双眼睛,因剧痛而蒙着水汽,却又奇异地亮着光,像魔界永夜中偶然闪现的星子,带着一种纯粹的、近乎献祭般的依赖。那目光撞入我眼中,竟让早已沉寂的心湖深处,泛起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涟漪。我本能地避开那目光的直视,那里面涌动的东西,让我感到一种陌生的、如同被窥破隐秘的异样。那异样感,令我想起幼时在荒僻仙谷里偷偷喂养过的一只雪白小兽。那湿漉漉的眼神,也曾这般望着我。后来……师父发现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我眼前,用拂尘柄轻描淡写地一击,那小小的、温热的躯体便无声无息地软了下去。
逸青,师傅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条天地至理,喜欢之物,最易乱人心性,污浊道心。当断则断。
从此,我再无喜欢之物。
眼前羽瑶的目光,竟让我无端忆起那只早已湮灭在时光尘埃里的小兽。这念头令我心底猛地一刺,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愧。我竟为一个低贱的魔种,怀念一只微不足道的畜生荒谬!我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她身上彻底移开,落向殿外翻涌不息的茫茫云海。必须让她尽快学成,尽快摆脱。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坚定。
剜丹之痛,终究为她强行凿开了一丝容纳仙气的缝隙。魔种天生强大的根骨,一旦开始适应仙灵之力的冲刷,竟展现出令人侧目的进境。她学得极快,也练得极苦。太虚境清冷的晨光初露时,她已在庭院中练习吐纳;月上中天,她房内的灯火往往还亮着,映照着窗纸上她凝神运功的身影。她变得极好问,但凡修行稍有滞涩,便会抱着玉简跑来寻我,常常打断我清修或处理公务。起初,我心中会掠过一丝被打扰的冷意,她却总能在我的不悦显露于眉梢之前,便已带着问题一股脑儿说完,然后弯起眼睛,像偷吃了琼浆的小狐狸,飞快地道一句:师傅待我真好!便转身溜走,留下一点若有似无的、属于她的清冽又带着一丝暖意的气息在殿内。
那气息,竟不似太虚境永恒的冰冷。
一日夜里,我提了一壶冰玉寒髓酿的仙酒,独自在清辉笼罩的庭院中踱步。今日是师父的祭辰。云海无声,玉阶生凉。远远地,便看见庭院角落那株虬劲的千年玉兰树下,有人影在动。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姿,她正对着虚空一遍遍掐诀、引气,动作认真得近乎虔诚。她私下加练,我早已察觉,只是懒得点破。这勤奋,于我的任务有利。
不知是清寒的夜气,还是那壶冷冽的仙酒作用,我竟没有如往常般直接转身离去。她很快察觉了我的存在,像只轻巧的云雀般跑了过来,身上还带着剧烈运功后的微热气息。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大约是今日的修炼心得,我并未细听。目光却落在她抬起的手腕上,一道细长的血痕正渗着血珠,显然是练习某种锐利术法时失控划伤。我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未等她说完,便伸出手指,隔空点向她腕间伤口。一丝精纯平和的灵力自我指尖渡入,那血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只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她又抬起了头。月光清晰地映在她脸上,鼻尖还沁着细小的汗珠,眼中却盛满了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笑意,亮得惊人。师傅,她重复着那句我已听过无数次的话,声音带着夜风的微凉和一丝雀跃,您对我真的很好很好。
那一瞬间,看着她眼中盛满的、毫无保留的光亮,看着她唇角那抹纯粹得近乎透明的笑容,我竟也……牵动了一下嘴角。一个极淡、连我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弧度,莫名地浮现,又无声地隐没在唇边。心中那点因祭日而起的沉郁,似乎被这笑冲淡了些许。
时光在太虚境似乎流逝得格外迅疾,又仿佛在她日复一日的勤修不辍中,有了可以触摸的刻度。那个蜷缩在魔界枯骨下的瘦小女孩,早已脱胎换骨。仙灵之气涤荡了她的魔息,滋养着她的骨肉。身量渐长,亭亭玉立,墨发如瀑,肌骨莹润,眉眼间褪去了稚气,沉淀出一种清丽脱俗的韵致,行走间衣袂飘然,已与太虚境中那些侍奉多年的高阶女使别无二致,甚至更胜一筹——那份由魔骨淬炼出的坚韧与隐隐的锐气,是温顺的女使们所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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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天帝的身影再次降临在我的殿阁。他端坐于云气凝结的宝座之上,目光温和地落在我身上,带着明显的赞许:逸青,你做得很好。朕很欣慰。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再等三年。三年之后,便是她献祭之日。
献祭二字入耳,如同两颗冰冷的星辰骤然撞入心湖深处!一股极其熟悉的、如同万载寒流瞬间冻结血脉的冰冷感猛地攫住了我。又要失去了吗……这般感觉好久没有了。仿佛某种本以为早已淡忘的、名为失去的宿命,再次张开了无形的巨口,等待着将羽瑶这个名字彻底吞噬。
天帝似乎捕捉到我瞬间的凝滞。他微微倾身,那温润如玉的面容上,竟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探究:怎么逸青,莫非是……不舍得了
如同被最冰冷的仙针刺中要害,我猛地回神。所有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下,冻结,归于一潭死寂。我垂下眼帘,避开天帝洞察一切的目光,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半分波澜:陛下明鉴。身外之物,何来不舍逸青……谨遵天帝之命。师傅的教诲如同洪钟大吕,在识海深处震响,驱散了那瞬间不该有的恍惚。
是夜,太虚境的月华格外清冷,洒在庭院中,将玉阶染成一片寂寥的霜白。我如往日般在院中踱步,心神却难以如往常般沉静。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玉兰树的方向——那里空空如也。她不在。
脚步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第一次,我无事而主动地走向了羽瑶居住的偏殿。抬手,指节轻轻叩响那扇紧闭的、雕着简单云纹的房门。
门几乎是立刻被拉开了。她站在门内,似乎正准备出来,脸上带着些许惊讶,随即又被明亮的笑意点亮:师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我正想去找您呢!
我略一点头,算是回应,侧身步入房内。她的居所陈设简单,一床一几一案,案上堆着几卷摊开的玉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她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混杂着一点书卷和灵植的微香。她引我在窗边一张素朴的木椅上坐下,自己则转身,从床榻下一个不起眼的旧木箱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巴掌大的、同样古朴的木盒。
她将木盒轻轻放在我面前的几案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打开了盖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块玉佩。玉质并非顶好,带着些天然的絮状纹理,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青色,触手微温,显然被精纯的灵力长年累月地滋养浸润过。
师傅,她的声音轻快,带着献宝般的雀跃,您看看,喜不喜欢今天……是您的生辰呢!
生辰这个遥远得如同上古传说的词汇,让我微微一怔。我早已记不清自己上一次留意岁月更替是在何时。
她在我对面的矮凳上坐下,双手托着腮,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开始絮絮地讲述:我也是前些日子,偶然听一个老资格的女使姐姐提起的……说今日是您的生辰。我就想啊,该送您点什么好呢她指了指那块青玉,这块玉,是我刚到太虚境不久,在库房角落一堆废弃边料里找到的。看着它青幽幽的,就觉得……像师傅您的气质,清清冷冷的,又好看。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木盒的边缘,语气轻快,却又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沉重:我就想着,用灵力慢慢温养它,让它变得更好些……嗯,从开始温养它,到现在,快有八百年啦……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一丝赧然,虽然……虽然可能比不得那些顶级的仙玉,但这是我一点点用灵力……
八百年
我摩挲着玉佩的手指猛地顿住!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震动,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我冰封已久的心湖之上!
八百年!
所以,在那化丹之前、日日忍受着仙灵之力刮骨噬心般剧痛的日子里,在每一个我转身离去、以为她早已精疲力竭沉沉睡去的深夜……她都在强忍着非人的痛楚,挤出那一点点刚刚凝聚、又随时可能被魔骨排斥消散的微弱灵力,来温养这块在她看来像师傅的、毫无价值的石头所以,那八百年来近乎疯狂的勤奋修炼,那一次次突破极限的咬牙坚持……除了完成我的要求,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支撑这漫长而无望的温养
蠢货!彻头彻尾的蠢货!
我从不缺这种身外之物。天帝的赏赐,库房的珍藏,哪一样不比这劣质的青玉珍贵万倍她竟在自己能否在仙魔冲突中活下来都成问题的漫长岁月里,耗费如此心血,去做这样一件毫无意义、近乎可笑的事情
指腹下的青玉,温润依旧,那暖意却仿佛带着刺,透过指尖,一路灼烧到心底最深处。我霍然抬头,目光直直地撞入她的眼底。我想从中找到什么是献媚的讨好是刻意的算计还是那被姻缘红线扭曲出的、虚假的痴迷
没有。
那双眼睛,澄澈得像太虚境最深最静的寒潭之水,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的身影。潭水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纯粹到令人心悸的温柔与赤诚。没有杂质,没有犹疑,只有一片坦坦荡荡的、献祭般的灼热。那目光,比任何仙法都更具穿透力,瞬间攫住了我所有的感知,仿佛要将我卷入那片温柔的深潭,去探索那潭底究竟蕴藏着何等炽烈的东西。
她似乎被我过于锐利的目光看得有些无措,絮絮的话语停了下来。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华无声流淌。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我凝视着那片深潭,那潭水深处翻涌的东西,陌生而汹涌,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吸引力,让我既想沉溺,又想逃离。
最终,我仓皇地垂下了眼眸,避开了那能吞噬一切的深潭。喉咙有些发干,我勉强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有心了。此物……尚可。
我顿了顿,几乎是有些语无伦次地加了一句,夜已深,早些……歇息。灵力运转,不可……过于激进。
说完,不等她回应,我猛地站起身,几乎是有些狼狈地攥紧了掌中那块温热的青玉,转身便走,步履快得带起一阵微凉的夜风。
殿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那方还残留着她气息的空间。我背靠着冰冷的、刻满繁复符文的殿门,胸膛里那颗早已习惯沉寂的仙心,竟在不受控制地、剧烈地搏动着。那搏动的力量如此陌生而汹涌,撞击着冰封千年的壁垒,带来一阵阵沉闷的钝痛。掌心里的青玉,温润依旧,那暖意却如同烙铁般灼人。
我摊开手掌。月光透过高窗,清冷地洒落,照亮了掌心这块温润的青玉,也照亮了我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的苍白。那抹青色,在冰冷的月华下显得如此温顺而脆弱,却固执地散发着它被八百年心血温养出的、微弱而恒久的暖意。
这暖意,像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太虚境永恒的孤寒,也刺破了我用千年时光精心构筑的、名为无心的冰壳。
天帝那句如此,更为稳妥的低语,如同附骨之疽,毫无预兆地再次回响在死寂的殿宇深处。那声音里潜藏的、洞悉一切的冷酷笑意,此刻才如此清晰地穿透了时光的迷雾,冰冷地拍打在我脸上。
红线……姻缘线……向源生情……
我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腕。那里光洁冰冷,一如往昔。一丝极寒的、混杂着荒谬与恐惧的明悟,如同深水中的毒蛇,悄然缠上我的神魂。
那根冰冷的、被强行系下的红线,缠住的,原来从来就不止是她羽瑶一个。
它那看不见的、带着倒刺的另一端,早已在八百年的无声浸染中,悄无声息地,死死地,勒进了我自以为坚不可摧的仙骨深处。
我有些不知所措,我离开了太虚境,在没有任何任务的前提下。我来到第一次见她的地方。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岁月磨灭殆尽的震颤,如同沉眠的蜉蝣被惊醒,骤然攀上我的指腹。
是灵力。极其稀薄,却带着一种顽固的、烙印般的气息。
是她的灵力。最初的她,那个被剜丹前,属于魔界羽瑶的、最本源的那一丝魔灵之力!它竟未被仙法彻底涤荡,也未随时间彻底湮灭,反而像一滴融入墨池的鲜血,在这片滋养她的故土深处,蛰伏了整整八百年!
我几乎是本能地屈指,一缕精纯的仙灵之力自我指尖流淌而出,如最敏锐的银丝探入脚下这片土地。
仙灵之力甫一深入,便如同投入滚油的冰珠,激起了剧烈的反应!无数细微的、闪烁着幽暗光泽的碎片,被惊扰,纷纷扬扬地浮现出来。
记忆碎片!
属于羽瑶的、被我亲手抽离打散的记忆碎片!
它们不仅没有被这魔界的污浊之气腐蚀消磨,反而……反而被这里浑然天成的魔气,被那些汲取魔息而生的奇异植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滋养着!整整八百年!如同最坚韧的种子,在绝境中汲取着微末的养分,顽强地存续了下来。
这绝非寻常魔种能做到的事情。她……究竟是谁这个疑问,冰冷而沉重地砸在我的心头,比太虚境最冷的玄冰更甚。天帝要的,仅仅是一个祭品还是说,这祭品本身,就藏着连我也不得而知的隐秘
碎片太过分散,幽光闪烁,如同散落的星辰,这里,只是她漫长生命轨迹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节点,远非完整的拼图。
一丝微弱的、属于羽瑶最初本源的灵力,如同无形的细线,依旧缠绕在我的指尖,带着细微的震颤。它似乎……在指引方向这念头荒谬,却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线索。我闭上眼,心神沉入那片微弱的指引。
于是,我踏上了一条由她生命轨迹铺就的路。
一路追寻,一路收集。指尖那丝最初的灵力,如同归巢的信标,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沉重。我像一个沉默的拾荒者,弯腰,俯身,将那些散落于尘埃、枯骨、毒沼、岩壁、晶簇中的点点幽光,一一拾起,纳入袖中乾坤。
我走过她走过的路,看过她看过的风景,触碰到她残留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缕气息。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做这些。这行为本身,与我存在的意义背道而驰。一个完美的祭品,不需要过往的记忆,那只会成为献祭时的杂质与变数。天帝的命令清晰无误:剜丹,抽忆,驯化,献祭。恢复她的记忆这简直是对任务最彻底的背叛。
是在……补偿她吗这个念头浮起时,连我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补偿什么补偿那剜丹之痛补偿那八百年被蒙在鼓里的驯化还是补偿那根系在她腕间、注定带来无尽痛苦的红线
我将所有的碎片放在冰莲里蕴养,站在池边,池水的寒气穿透仙袍,渗入骨髓,却压不住心底翻腾的那片混乱。冰莲的冷光映在我脸上,一片惨白。
我究竟在干什么
修复她的记忆在献祭之前
让她想起自己是魔,想起被我亲手剜丹抽忆,想起这八百年所谓的师徒情谊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想起那根让她情根深种的红线,亦是冰冷的枷锁
这哪里是补偿
这分明是……在行刑之前,再给她最残忍的一刀。让她清醒地、完整地、带着所有被欺骗被剥夺被玩弄的记忆,走向那个注定的祭坛。
让她恨我。
彻骨地恨我。
我也有些恨……我自己。
我去到太虚境供奉灵位那里,跪了不知多久,一遍又一遍地对师父道歉。
对不起,师父,对不起,我要让你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