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消毒水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混合着一种更深层的、挥之不去的眩晕和钝痛。陈晚的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试图掀开都伴随着太阳穴针扎般的刺痛。意识像沉在浑浊的深水里,缓慢地、艰难地向上浮。
“2015年7月15日……”
那个冰冷、机械、毫无感情的声音,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意识的最深处反复烙印。
“实验体7号……”
“呃……”
她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终于挣扎着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惨白的天花板,单调的吸顶灯,以及悬挂在床边的输液瓶。这里是……镇卫生院的病房?记忆碎片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落叶,猛烈地回撞——周明远审视的目光,林老师书房满地狼藉的笔记本碎片,悬空绘图的铅笔,还有那两半玉牌即将合拢时爆发的、撕裂灵魂的剧痛和信息洪流……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周明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着那件深色外套,只是眉宇间的冷峻似乎被一种更深的疲惫和凝重覆盖。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门口,目光复杂地看着病床上脸色惨白如纸的陈晚。
“醒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听不出什么情绪。
陈晚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只能发出一点气音。她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浑身酸软无力。
周明远走近几步,没有伸手扶她,只是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柜上。“医生说你受了剧烈刺激,需要休息。”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陈晚紧攥着被单的手上,“昨晚……在书房,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那冰冷的机械音瞬间又在脑中轰鸣!陈晚猛地闭上眼,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2015年7月15日……”她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淋淋的痛楚,“那个声音……它说……‘实验体7号,时间坐标锁定2015年7月15日’……”她睁开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直直地盯着周明远,“那是我妈……我妈死的日子!周明远,那东西……它认识我妈!它管她叫‘实验体7号’!”
周明远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无法掩饰的震惊。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实验体?7号?”他重复着,声音低沉得可怕,“还有呢?那个声音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陈晚无力地摇头,巨大的恐惧和悲伤几乎将她淹没,“只有这个……像命令……像……宣判……”
她猛地想起什么,挣扎着去摸自己的脖子,“玉牌!我的玉牌呢?!”
“在这里。”周明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证物袋,里面装着那两半温润的星轨玉牌。他没有递给陈晚,只是隔着透明的袋子让她看。“它们……在那种情况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晚看着那两半静静躺在袋子里的玉牌,仿佛看着两块烧红的烙铁。她回忆起玉牌即将合拢时那股撕裂灵魂的力量,身体又是一阵战栗。“我不知道……我只是……只是想试试苏瞎子说的话……他说两半合起来就能听见水晶的声音……然后……然后就是那个……”她说不下去了,恐惧攫住了她的喉咙。
周明远沉默地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昨晚书房里那支悬空画图的铅笔,还有陈晚此刻描述的那非人的、冰冷的声音……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理性认知的边界。他手腕上的旧表表盘,此刻正被他用袖口死死压住,仿佛在掩盖那可能再次出现的、倒走的秒针。他需要线索,需要能抓住的、哪怕一丝一毫的实体证据。
“关于林老师,”他转移了话题,声音恢复了刑警的冷硬,“我们查到了他爷爷的信息。林正德,观星镇人,二十年前曾是镇上小学的校长,也是……你奶奶陈素云的好友。二十年前,他和苏怀瑾一样,突然离开了观星镇,直到十几年前才带着年幼的林建国迁回。”他紧盯着陈晚的眼睛,“你奶奶,有没有跟你提过林正德这个人?或者……提到过什么……‘实验’?”
实验!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陈晚记忆深处一扇锈死的门!
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奶奶严厉的呵斥:“不许进那间屋子!里面有危险的东西!”
年幼的自己扒着门缝偷看,昏暗的房间里,奶奶、一个面目模糊的清瘦老者(是苏怀瑾吗?)、还有一个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林正德?)正围着一个发出幽幽蓝光的仪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奶奶的声音充满了焦灼和恐惧:“能量控制不住了!必须停下!会出人命的!”
“我……我好像……见过……”陈晚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颤抖,“在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好像和几个人……在阁楼一个锁着的房间里……弄一个会发蓝光的机器……他们吵得很厉害……奶奶说……会出人命……”
周明远的呼吸明显一窒。蓝色的仪器?会出人命?这和他调阅到的、二十年前被紧急叫停的那个绝密“时间医学”研究项目的档案碎片,隐隐吻合!陈晚的模糊记忆,像一块关键的拼图,嵌入了那团巨大的迷雾。
就在这时,周明远口袋里的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他迅速掏出接通,只听了两句,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什么?!地点?!……陈阿婆?……我马上到!”
他猛地挂断电话,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死死盯住陈晚:“你姑姑,陈素芬,陈阿婆……死了。”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陈晚头顶炸开!陈阿婆?!那个总是沉默寡言、住在老宅、和奶奶关系微妙的远房姑姑?她……也死了?!
“现场……也有那个?”周明远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地狱。
陈晚瞬间明白了那个“那个”指的是什么。引魂轨!又是引魂轨!
“走!”周明远不再多言,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转身就往外走,步伐快得带风。
陈晚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头,不顾针孔处渗出的血珠,跌跌撞撞地跳下床,踉跄着追了出去。“等等!我跟你去!”
周明远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警告,但最终只是沉声道:“跟紧,别乱碰任何东西!”
陈阿婆的老宅在镇子最西头,一栋年久失修、爬满藤蔓的旧式院落。警戒线已经拉起,比前两次更加森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腐的、混合着灰尘和死亡的气息。陈晚跟在周明远身后,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
现场是陈阿婆的卧室。老人仰面倒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姿势僵硬。同样的颈部深扼痕,同样的窒息征象。而在她的尸体周围,一道更加浓郁、搏动感更强的淡金色引魂轨,如同有生命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枯瘦的身体,那光芒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格外刺眼和妖异。
周明远脸色阴沉如水,指挥着勘察人员拍照取证。陈晚的目光却无法从那道引魂轨上移开,巨大的悲伤和恐惧几乎将她吞噬。陈阿婆……她虽然与奶奶不算亲近,但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周队,在死者枕头下面发现这个。”一个警员拿着一个用旧手帕仔细包裹的小布包走过来。
周明远戴上手套,小心地接过,一层层打开那已经有些褪色的手帕。里面不是金银首饰,而是一张边缘已经磨损、颜色泛黄的老照片。
陈晚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当周明远将照片完全摊开在掌心,借助勘察灯的强光看清画面内容时,陈晚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照片上,是年轻的奶奶陈素云和双目完好的苏怀瑾!背景,赫然是那座石砌的星轨井!他们并肩站着,神情似乎带着某种凝重和……决绝?而最让陈晚几乎停止呼吸的是——在奶奶和苏怀瑾的中间,站着一个大约七八岁、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
小女孩梳着乖巧的羊角辫,眉眼弯弯,笑容纯净。那张脸……那张脸!
陈晚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差点栽倒!她猛地伸手扶住冰冷的门框,指甲深深掐进腐朽的木纹里!
周明远也死死盯着照片上的小女孩,呼吸都停滞了!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照片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猛地抬头,看向陈晚,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求证欲!
陈晚读懂了他的眼神,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让她浑身冰冷,牙齿都在打颤。她看着照片上那个笑容灿烂的白裙子女孩,又看着周明远那双因为极度震惊而充血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声音:
“是她……周明远……是……周小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