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萧南宴让人送走沈云舒后端坐在书案前,指尖无意识地叩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烛火跳跃,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映在墙上,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刚刚跳进湖水漫过口鼻时的窒息感。
他本以为他是不是要死了,却在意识沉入黑暗的刹那,被一股更汹涌的记忆洪流裹挟。
前世的画面如潮水般扑来:北疆的雪原,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他蜷缩在雪地里,胸口的伤口早已冻僵,血痂与冰雪粘连在一起。
不远处,他最信任的赵副将正对着密信狞笑,那信上盖着东宫的印鉴,字字句句都在嘲讽他的天真。
“靖王殿下,您太碍眼了。”
赵副将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太子说了,留您不得。”
原来如此。
他戎马一生,护着大庆的疆土,却死在了自己人手里,死得如此窝囊。
弥留之际,他仿佛看到了父皇鬓边的白发,看到了母妃在佛堂里为他祈福的背影——他们若知道他的结局,该有多痛?
母妃总说:“阿宴,平淡是福,莫要争,莫要强。”
他信了,守着北疆,远离京城的纷争,可到头来,不争不抢,也难逃被蚕食的命运。
萧南逸的忌惮,从来不是因为他想争储,而是因为他活着,本身就是威胁。
“呵……”萧南宴低笑一声,笑声里裹着彻骨的寒意。
重生一世,他总该明白,这世道,从来没有“平淡是福”的道理。
你退一步,别人便会踏进一步,直到将你碾碎在尘埃里。
储君之位?前世他不屑,这一世,他偏要争一争。
他要让那些藏在暗处的人知道,他萧南宴,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思绪流转,落在方才救下他的沈云舒身上。
前世,他曾欣赏她的善良。
她悬壶济世,心怀悲悯,母妃见了也欢喜,说这样的女子适合做王府的主母。
他虽不好女色,却也觉得,娶个贤惠妻子,安稳度日也不错。于是向父皇讨了恩典,求娶沈云舒。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萧南逸竟也盯上了她。新婚当日,红盖头被掀开时,他看到的却是林太傅的嫡女林知薇的脸。
萧南逸用一场偷梁换柱的戏码,让他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他咽不下那口气,主动请缨奔赴北疆,想用战功洗刷耻辱,却终究落得个叛徒背叛、战死雪原的下场。
如今沈云舒再次出现,依旧是那副柔弱却倔强的模样,可在萧南宴眼中,却只剩一片漠然。
这一世,这女人,他不想要了。
海棠院厢房里,沈云舒对着铜镜默默出神。
镜中的少女眉眼弯弯,肌肤莹白,正是十七岁的模样。
她沈云舒居然重生了,回到了与阿宴初识的时候。
这一次,只要避开与萧南逸的那场“偶遇”,就不会再重蹈覆辙,阿宴也不会战死在北疆的漫天风雪里了。
只是……心下忽然浮起一丝疑虑。上辈子回王府时,分明没见过那位叫林闪闪的裁缝。
那女子生得明眸皓齿,笑起来时眼尾微扬,竟有种说不出的明艳。
沈云舒指尖捏着那块尚有余温的粟子糕,糖霜在指腹化开,甜得发腻,心底却莫名窜起一丝危机感。
次日一早,林闪闪揣着衣袍去了临风院。
刚把衣裳递给程明,就听见里屋传来瓷器碎裂声,夹杂着萧南宴压抑的闷哼:“废物!”
“王爷醒着?”林闪闪挑眉,这是在发飙啊。
程明点点头,压低声音:“嗯,刚发了脾气。”
“这衣裳你先收着,有空让王爷试试,不合身我再改,我先走了。”林闪闪转身想溜,却被程明一把叫住。
“林娘子,早上听香雾说,你们下午要出府找竹子?”
“是啊!”
程明挠了挠头,耳根微红:“城外林深,你们两个姑娘家不安全。我下午休沐,要不…陪你们去?”
林闪闪眼睛一亮,这不正好有免费劳力送上门?“那可太好了!未时后门见?”
“嗯。”程明刚应下,卫东就从里屋掀帘出来,脸拉得老长:“林娘子,王爷叫你进去。”
林闪闪指着自己鼻尖:“我?
“让你进就进,废什么话!”卫东没好气道。
林闪闪心里嘀咕,这节骨眼叫她进去,怕不是要拿她当出气筒?偏生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
屋内药味混着淡淡的血腥气,萧南宴半倚在榻上,玄色里衣肩头洇开深色血渍,地上碎着个药碗。
今早他已派人将昨夜遇刺之事报入宫中,父皇派了太医诊治,伤口属实,他倒要看看太子如何自圆其说。
正想着怎么对付萧南逸,却隐约听见门外林闪闪的声音,这女人竟把心思动到他身边人身上,还聊得那般热络。
“奴婢见过王爷,衣裳做好了。”林闪闪进来后垂着眼,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个鹌鹑。
萧南宴抬眼扫她,目光像淬了冰:“方才在外头跟程明嘀嘀咕咕什么?”
林闪闪手心冒汗,这练武的耳力也太吓人了。“就……就说下午出府采些竹料的事。”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道:“把衣袍拿来,伺候本王更衣。”
林闪闪差点咬到舌头,她是裁缝不是侍婢,哪有伺候王爷更衣的道理?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指尖触到他腰带时,忽听他闷哼一声,原来是扯动了伤口。
她余光瞥见那道狰狞的刀伤,心头一跳:“王爷慢点,这袍子领口做得宽松,不会碰到伤口。”
她小心翼翼地帮他套上衣袍,指尖偶尔擦过他的肌肤,只觉滚烫得惊人。
萧南宴的呼吸落在她耳畔,带着淡淡的药味,竟让她莫名有些心慌。
“好了。”林闪闪赶紧后退两步,低着头想溜。
“站住。”萧南宴忽然开口,“这狼图腾......是你亲手绣的?”
“是。”
“银线的走法倒是特别。”他抚着衣上的图腾,语气听不出喜怒。他忽然道,“寻常裁缝多用金线,你为何选银线?”
林闪闪心头一跳,这才想起书里提过,萧南宴在北疆时曾中过银箭,对银色器物格外敏感。
她昨晚只顾着还原图腾的肃杀感,倒把这茬忘了。
“回王爷,”林闪闪定了定神,笑道,“奴婢觉得,狼在月下才最显精神,银线在夜里会泛微光,倒比金线更像月下的狼眼。”
萧南宴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勾了勾唇角,那抹笑意却没达眼底:“你倒是心思巧。”
等他换下袍子重新躺好,话锋一转:“听说你昨夜见到沈娘子了?”
来了!他不会以为她这个“内奸”是有目的接近沈云舒吧。林闪闪心里警铃大作,面上却笑得无辜:“是,偶遇了程护卫和沈娘子,见她是新面孔,便分了块粟子糕给她。”
“你似乎对她很感兴趣。”萧南宴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只是觉得沈娘子看着亲切。”林闪闪半真半假道,“而且她救了王爷,想必是位心善的姑娘。”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丫鬟的通报:“王爷,沈娘子求见。”
萧南宴抬眼:“让她进来。”
沈云舒走进来时,手里捧着个青瓷碗,见林闪闪也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温顺。
“王爷,民女想着您的伤口,去灶房熬了些对伤口见效快的药。
萧南宴颔首:“有心了。”
沈云舒放下粥碗,目光不经意扫过案上的衣袍,忽然轻声道:“这刺绣真好看,银线绣的狼眼,像活的一样。”
林闪闪暗自咋舌,沈云舒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萧南宴正怀疑她用银线的动机呢。正想打圆场,却听萧南宴转向她:“下午出府去哪?”
“城外竹林,砍些竹子。”
萧南宴挑眉:“砍竹子做什么?”
总不能说做内衣撑子吧?林闪闪灵机一动:“香雾想学编竹篮,我陪她去采些材料。”
萧南宴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道:“让程明多带些人手,近来城外不太平。”
林闪闪愣了愣,这冷面王爷居然还会关心人?正想道谢,却见他闭上眼挥了挥手:“下去吧。”
她如蒙大赦,哪敢耽误两人培养感情,转身就往外走,刚到门口,就听身后传来一句:“袍子......很合身。”
林闪闪脚步一顿,回头时却见他已闭上眼养神,只耳根似乎微微泛红。
她心里偷乐,这位王爷看着冷硬,倒是个嘴硬心软的。
那边沈云舒见林闪闪出去,正想找借口留下培养感情,萧南宴却先开了口:“沈娘子,还有事?”
“王爷,民女想为您把把脉,看伤口恢复如何?”
萧南宴淡淡道:“不用了,宫里的太医已经把过脉了。沈娘子总不可能认为自己比太医医术还好吧。”
沈云舒的脸色微不可察地白了白,前世阿宴从不曾用这种态度对她。
许是自己目前于他而言,还只是个陌生女子,她暗自安慰,得有耐心。
这边林闪闪出了临风院,程明连忙迎上来:“王爷没为难你吧?”
“没,还夸衣袍合身呢。”林闪闪笑道,“下午出府,王爷让多带些人手。”
程明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这就去安排。”
看着程明离去的背影,林闪闪忽然觉得,这王府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