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和张哲许打娘胎里隔着肚皮便认识。我们同住在一个小区,他家就在我家楼下。
不止是悸动的青春期,我从小便喜欢张哲许。
但这话我未曾对他以及任何一个人说过。
以至于多年之后,张哲许不在了,我哭得那样伤心的时候,我妈才知道我一直喜欢张哲许。
1.
张哲许这一生对我说过的话应当不超过一千句话。
我为何那样肯定
因为小学起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连同语气助词我都要写在我粉色的笔记本上。
也就只记录了五百多句话,若是加上再之前的,我想应当也不会超过一千,毕竟还包含我与张哲许尚在襁褓之时不能说话。
那是我曾经最宝贵的本子,虽然现在不是了。
我将它深深埋葬在土里,连同埋葬掉我对张哲许所有的爱意。
我不是张哲许生活的参与者,但我旁观了张哲许短暂的一生。
起初他在我心中是美好的,后来是略带灰暗的,再后来是生机勃勃的,但不变的是我一直都是喜欢的。
2.
我父母都是工薪阶级,张哲许家算得上富饶,听说他父亲是做金融行业的,具体做的什么,我不知。
不过张哲许的母亲,开了一家靠近小区的六层的酒楼,这我是知道的。
在那个经济繁荣上升的年代,张哲许无异是小富二代。
而我之所以能和张哲许住在一个小区,是因为我的姥姥姥爷和爷爷奶奶将毕生积蓄用以缴纳买房的首付,爸妈又再贷了些贷款才将在市中心的房子买下。
无他,家里人相信,未来房价会涨许多。
当然后来确实也涨了,即便是现在跌了些许,这市中心的地段依旧火热。
如今我在A市有了稳定的工作,手中稍许富裕的钱买了个两室一厅的小房子,虽然不大,但也算是有了安身之所。
所以即便那房子后来归了我,我也没选择卖出去。
因为这个小区承载着很多关于张哲许的回忆。
我幼时性子内向,不爱说话,记得要上幼儿园时,我起初是不愿意去。
但听闻张哲许同我一个班,我感觉好像也能接受去幼儿园了。
母亲白日要上班,开酒楼的张哲许妈妈作为老板娘倒是时间富裕得很。
或许是出于邻里之间的互帮互助的念头。
张哲许妈妈主动担负起送两个孩子上下学的任务。
张哲许妈妈姓李,熟悉的人都叫她一声李姨。
李姨年纪不大,一张脸明艳动人,但性格既开朗又沉稳。
张哲许既遗传了李姨的性格,又遗传了李姨的容貌,那张白净的脸,是人看了都想抱过来亲一口。
李姨还打趣过我,小时候抱着张哲许就不松手。
李姨说这话的时候,我也只有几岁,不过我那时已经知道了什么叫做羞耻,所以红着脸躲到了母亲身后。
张哲许十分受人喜欢,从幼儿园开始便是。
当我还在角落孤单的拿着玩偶自顾自玩耍的时候,张哲许就已经开始带着好几个孩子一起开火车。
他总是做火车头,然后其他小朋友拉着他的衣角,就这么越来越多的人加入。
我当然也想加入,但我也不懂我幼年时为何那样害羞。
以至于错过了许多能和张哲许成为挚友的机会。
但我私心是觉得和张哲许一起长大,便是青梅竹马
步入小学之后,我依旧和张哲许一个班,从那时候我才渐渐开始萌生出微妙的感情,所以那粉色的笔记本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记下的。
张哲许从小学习成绩就好,我则一直都是中上游之间徘徊。
小学学校只隔着两条街就是我们小区,李姨不再接送我们。
我同张哲许也不再是一起上下学。
我时常都是跟在张哲许的身后,大概五六米的距离,几乎是一前一后进学校,一前一后进小区。
也许是因为我不爱说话,张哲许也不知道该跟我说什么,所以我们俩之间说的话的确不多。
小学的笔记中记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玉若,把数学作业交给我。
张哲许不仅那时候是班长,还是数学课代表。
而我的确是故意不按时交作业,这样才能听到张哲许叫我交作业。
每当张哲许站在我的面前,我就会将那明显的数学作业推进抽屉暗处,佯装着正在寻找,这样张哲许在我身边也能逗留个一分钟。
我的小心思有时候会被同桌的热情破坏。
我看到了,在这里。同桌伸手将我的数学习题册拿出来,我心底似浇了一盆冷水一般。
更令人窒息的是,张哲许似乎因此也将我的小心思看穿了,每每走过来,会直接在我抽屉中固定位置寻找数学作业。
所以我又失去了一些和张哲许对话的机会。
3.
初中的时候,我和张哲许便不在一个班了。
但也在同一个学校。
回形的走廊,我在这边,张哲许在那边。
我透过窗户,能看到张哲许和同班的男生站在一起在走廊上透气说话。
偶尔会有几个女生会和张哲许打招呼,那几个女生我眼熟,都是张哲许班上的女孩子。
她们脸上总洋溢着又青春又活泼的笑容。
我那时长得又瘦又矮,样貌也不出众,以至于我多少有些自卑心理。
不仅不敢和同班的男生说话,更不敢像那样和张哲许说话。
我不似活泼的女生,能和张哲许打成一片,我像个阴暗的老鼠,缩在角落中时不时窥探一眼张哲许。
我看见有别的班女孩子在张哲许的班级探头观望,我知道,张哲许又要收到一封情书。
因为两家邻里的关系,一年到头总有几次机会聚在一起吃饭,张哲许吃完之后便会带着篮球去找朋友。
而我只能观望着他离开,然后静静坐在母亲身边,听着母亲和李姨聊天。
偶尔聊到关于张哲许的事情,我便会竖起耳朵听。
那时李姨便有了未来婆婆的烦恼,因为张哲许书包里总能翻到一封又一封的情书。
没错,张哲许在那时候已经出落得十分帅气。
可能在我心中还不止十分。
我听到这种话的时候,其实没有太复杂的情绪。
因为我从小便知道张哲许有多么受女生欢迎,所以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我何尝没有为张哲许写过情书,只是张哲许应该不可能喜欢我,所以我从未将情书送出去过。
偶尔会在上学的路上走得太近,张哲许发现我便会礼貌地向我打招呼。
我轻轻点头,目光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还是很害羞吗他问道。
我又点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张哲许说了一些班上的趣事,亦或者抱怨李姨又在家里熬了一锅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汤让他喝。
我半晌却问出一句：你收到了多少情书
张哲许明显一愣。
我结结巴巴补充道：我是上次听李姨说的,我……只是好奇。
张哲许笑了,在阳光照耀下,头发微微发黄,竟然比太阳还要耀眼。
他挠了挠头,毫不在意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有几十封吧。
我点头,和他一起走进学校,然后挥手各自向各自的班级走。
后来一段时间,我每一日写一份情书,我想别人写一封,我写好多好多封,我对张哲许的喜欢,比他们多。
我将那些情书也都写在了粉色笔记本上,从未撕下来真正封进信封,即便是我早已准备了许多好看的信封。
现在那些情书也连同张哲许曾经和我说过的话,一起埋进了土里。
张哲许不仅仅是成绩好,受女孩子喜欢。
还能和学校的混混成为好朋友。
我知道那几个混混,都是学校里校霸的级别,别人都不敢招惹。
而且这些人很喜欢欺负一些学习成绩好的学生。
张哲许也是名列前茅的。
但因为张哲许不仅深受女生的喜欢,还格外大方,经常带着那几个混混去李姨的酒楼吃饭,一来二去,混混们都将张哲许当成兄弟。
那时候女孩子们要么是喜欢成绩好的,要么也会喜欢上一些看似有背景有势力的混混,张哲许这黑白通吃,无疑成为学校里女生们最崇拜的。
但那时张哲许是从不参与打架的。
我所知的,张哲许从来都是按时上学放学。
因为……我基本是尾随张哲许上下学的。
4.
初二那年末,张哲许家里出了事情,他父亲好像因为涉及挪用资金,被捕入狱。
家中的房子也被拍卖。
李姨的酒楼也顷刻间变卖为了后续保释等等。
据我所知,张叔叔后来没有顺利被保释出来。
李姨带着张哲许在别的地方租了个房子。
我不能每天跟着张哲许上下学倒是个不太要紧的事。
但我看张哲许眉宇总是紧锁着,我十分担心。
那时候不久,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张哲许还是名列前茅的,按那个成绩,张哲许能考上一个非常好的高中,而我也以张哲许为目标奋发向上。
但暑假放完回来,张哲许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染了一个火红色的头发。
虽然依旧帅气,甚至在人群中更加耀眼,不过在学校老师眼里却是大过错。
我看着张哲许被教导主任带出班级,然后谆谆教导再三,后来那红色出现在校长办公室外,张哲许被罚站了。
然而张哲许并没有染回黑发,甚至还烫了好看的造型,和那帮混混也更加融入。
初三时候校门口对街发生了一次严重的斗殴,我一眼便看到那绯红似火焰般的头发。
我担心得心脏怦怦直跳,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从人群中窜了进去。
里面和张哲许玩得好的一个高个子混混正将一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按在地上打。
我窜进去的时候不小心被身旁的人绊到,一个没注意扑了出去。
张哲许拎着我的后脖领将我拽了回来,这才没让我摔在那斗殴的两人身上。
玉若,回家去。他眉头皱成川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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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着他的衣袖让他跟我走。
他甩开我的手,冷漠地说道：不关你的事。
我第一次看到张哲许冷漠的样子,像一只浑身带刺的刺猬。
我不肯,反倒是鼓起勇气拽着他,只不过使出了浑身力气,还是没能将人挪动一步。
和他玩得好的混混指着我问：这是你女朋友
张哲许立马否认了：不是。
只是邻居家妹妹。
那混混点着一根烟,看了我一眼,随后也散给张哲许一根。
张哲许将烟夹在指尖没有抽,对我还是说：玉若,回家去。
我是被张哲许推出人群的,人围得越来越多,我离张哲许也越来越远。
又瘦又矮的我被挡住了视线,看不到内里发生的事情,只能听到两边似乎突然发生了争吵,然后张哲许那火红的头发扑入了群殴的队伍。
不知是谁报了警,警车闪着灯将现场围了起来。
而我们这些围观的学生,被一一疏散。
我看见张哲许被押着上了警车,我知道这事闹大了。
我不敢将这件事告诉我妈,因为我妈知道了之后肯定会告诉李姨。
我祈祷了一晚上,但我的祈祷毫无用处。
第二日张哲许没有来学校,李姨倒是来了。
李姨虽然容颜依旧,但看起来比之前沧桑了许多,似乎接连的打击让她失去了以往的光芒。
她是来收拾张哲许的东西的,学校让张哲许暂时回去反思。
后来我才知道,同样打人的那几个混混没有被放出来,张哲许是因为成绩优异,况且又是初犯,甚至没有动手打人,反而是在拉着混混以免真的将人打出事来,所以才会被提前放出。
那几个常聚众斗殴的混混,都是警察局的常客,听说后来拘留了十几天,他们的父母也不肯出面解决问题,后来不了了之了。
被打的那位学生,我见过,曾经还在升旗仪式上讲过话,是学校的三好学生。
他被打的原因,是在校外兼职做服务员的时候,偷偷摸了张哲许身上的钱。
但没有想到他们那一团混混出门,都是张哲许付钱。
张哲许身上摸不出半个子的时候,那高个子混混一眼便看出了眼神有些闪躲的服务员有问题。
于是上前将那人拉了出来,从他身上搜到了一千元。
那人不承认偷了张哲许的钱,才发生了后面高个子混混打人那一幕。
他被打得不冤,好在伤势不重,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就回到了学校。
那时他胳膊上还缠着绷带。
张哲许那一千元,相当于付他的医药费了。
要不是张哲许拦着,这人恐怕要丢半条命。
5.
后来,张哲许和这群混混玩得更好了。
我几乎看不到他和同班的男生待在一起,像初一一样站在走廊上透气。
我在走廊上碰到他的时候,他依旧会和我打招呼：玉若。
我看着他从我身边走过,闻到他身上散不掉的烟味。
周末是我生日,来我家吃饭好吗
这句话我在脑子里演练了无数遍,才说出口。
张哲许回过头,想了片刻,才点点头。
我比张哲许早出生五天,原来同住在一个小区的时候,李姨和我妈会一起给我们过生日,地点通常是李姨的酒楼。
但现在酒楼没了,一切好像都回不到原来的样子。
我告诉我妈,我请了张哲许。
我妈准备了一桌子好吃的。
张哲许和李姨是在十点左右到的。
我打开门,唤了一声李姨。
李姨还是和原来一样亲切的笑着,进屋便和妈妈闲聊起来。
张哲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玩手机。
我一边看着电视,一边用余光偷瞄张哲许。
吃过饭,我妈端来一个大大的蛋糕,本来应该是晚上吃的,但听李姨说下午有事要回去,所以改到了中午。
点上蜡烛,我和张哲许都闭上眼许下心愿,然后一起吹灭蜡烛。
往年,李姨会将奶油抹在张哲许和我的鼻子上,然后高兴地欢呼祝我们生日快乐,今年却没有。
我妈分了蛋糕,每个人虽还在聊笑着,可好像心思都不在这上面。
张叔叔的事情,没有人敢问,怕李姨伤心。
就眼下的情况,即便是李姨没说,大家也都知道,张叔叔大概出不来了。
午饭过后,张哲许很快走了。
李姨瘫坐在沙发上,抱着我妈哭了起来。
她说：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妈比李姨大几岁,往常李姨有钱有闲的时候都是更照顾我们那一方,现在李姨遇到困难了,我妈拍着她的背说：有什么事,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
但让我妈没有想到的是,张叔叔挪的资金不是几十万,亦或者几百万,而是两亿,这数字对我们普通人来说几乎是大过天了。
我不知道,我以为他就是老老实实做投资的而已。
李姨这么说。
我们都知道,帮不上忙。
我妈劝了李姨很久,李姨才好些。
又聊到张哲许,也是不让她省心。
我很好奇张哲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我在,李姨不好跟我妈交心。
于是我以写作业为由,回了房间。
我趴在门上,隐约听到一件大事。
原来房子被拍卖,是因为房子还在张叔叔的名下。
而李姨根本不是张叔叔的老婆,而是张叔叔包养的外室。
变卖酒楼也不是为了将张叔叔保释出来,而是怕张叔叔家里的老婆发现之后,来惹事。
由于开酒楼的钱,是张叔叔让其朋友出的资,后来再通过其他方式还给其朋友的,所以李姨的酒楼实际出资人不是张叔叔,属于正常资金投资开办的,即便是张叔叔进去了也影响不了李姨。
变相的为李姨和张哲许留下了一笔钱。
大概是张叔叔早就知道,自己有这么一天,逃不过法律的制裁。
但张叔叔的正室不是好惹的,张叔叔进去后,那正室不知从哪里知晓了李姨的存在,也知道张叔叔给李姨开酒楼的事情,所以经常打电话威胁李姨,让她把酒楼变卖的钱还给她。
她不堪其扰。
张哲许得知了一切,接受不了,常不回家。
李姨怎么都管不住。
我将这件事情咽进肚子,我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张哲许父亲挪用资金,甚至还有他是私生子的身份。
但有的时候,风言风语就像会长脚,不胫而走。
原来学校里有家世背景的孩子,早就从别的地方听说了这件事情。
甚至比我知道得更多。
连张叔叔的正室做什么工作,以及正室有几个孩子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私生子的名分一旦被冠上,张哲许似乎在人群中抬不起头。
从前喜欢张哲许的女孩子,似乎在听到这件事之后便没有再到班级上找过张哲许,而之前张哲许班上玩得好的几个男生,三五成群也远离了张哲许。
只有那几个混混,依旧时常在校门口等张哲许一起上网。
我这时候才明白,张哲许早就知道事情发展到最后自己会不受待见,所以不如早早与他人撇清关系。
他那火红的头发好似几分最后的倔强。
在几个黄毛的混混中,既和谐又有些不同寻常。
有一次张哲许没来学校,我回到家说了这件事,我妈果然知情。
那天李姨打过电话,问我妈能不能让张哲许住我们家几天。
原来是张哲许的姥爷去世了,李姨给张哲许请了几天假,然后带着张哲许回了县城。
但眼下快接近中考了,李姨在县城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这才问我妈能不能将张哲许放我们家几天。
我既替张哲许感到难过,但又迫不及待地追问我妈是否答应了。
好在我妈答应了。
6.
张哲许到我家是那个周的周末。
我妈开的门,进来吧哲许。
他穿的一身黑色,格子衬衫系在腰间,手中提个行李袋。
我家有一间客房,我妈早就收拾好了,张哲许就住那间客房。
而客房的被子,我特意将我最喜欢的湖蓝色被子让我妈给换上。
以往来亲戚我都不让我妈用。
我妈还夸我懂事了。
她哪里知道,那是因为我喜欢张哲许。
张哲许眼神里是遮掩不住的疲惫,也许是这段时间家里频频变故,也许是守孝了几个晚上。
他连晚饭都没吃,便去房间里睡觉了。
我妈很是心疼张哲许,所以特意告诫我,张哲许在我们家这段时间,一定要好好对待。
我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我又能和张哲许一起上下学了。
不同往日的是,我不用跟在他的后面,而是在他身侧。
但张哲许变得不爱说话,我话又少,所以即便是待在一起,我们也仅仅只是到了学校说一声再见。
放学的时候,我问张哲许要不要一起回家。
张哲许摇了摇头,让我先回。
我又闻见他身上浓浓的烟草味。
出学校的时候,我看到那几个混混有的站着,有的蹲着在学校门口抽烟,看样子应该是在等张哲许。
我回头,跑到张哲许身边：晚上等你吃饭。
然后我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张哲许回来得不早不晚,刚好八点。
我妈已经将饭菜端上了桌。
对于张哲许的事情,我妈是不好以长辈的身份去劝导的,因为没有人能在短时间内接受这么大的变故。
所以我妈得装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一样,乐呵呵地为张哲许夹菜,给他削水果,总之嘘寒问暖。
晚饭过后,通常我会回房间写作业,但张哲许在我们家,我想时不时看到他,所以收拾干净饭桌之后就在饭桌上写作业。
张哲许出房间倒水,刚好看到我在做数学题。
他瞄了一眼,说：错了。
他将水杯放下,拿起一旁的中性笔,在我的草稿本上将解题的步骤写了下来。
张哲许将解题步骤写得很详细,临了对我说：玉若,不要只想着求一个答案,而是去注重解题的过程。
我点点头。
但隐约觉得他似乎不是在劝导我,而是在劝导自己。
他在解什么样的题呢
张哲许在客厅待了一会,接到一个电话,抓起外套出了门。
原本李姨意思是几天就回来,但好像又出了什么事情,所以跟我妈说让张哲许多住一段时间。
我妈考虑到让张哲许方便,所以给了张哲许我家的钥匙。
张哲许那天很晚都没回来,我妈很担心,她在客厅中一直放着电视,手上握着手机。
一直对我爸念叨着：要是哲许再不回来,我是不是应该给李妹说一声
我爸的意思是男孩子,应该在外面不会太危险,但还是跟我妈一起坐在沙发上等。
我在房间里也是没睡觉。
大概两三点左右,家门开了。
我听到爸妈说：哲许回来啦！
张哲许礼貌回应,叔叔阿姨还没睡
我听见我妈说：我们看会儿电视。
张哲许进屋之后,我爸妈才收拾着进屋睡觉。
两个每晚10点就要躺床上的人,愣是等了四五个钟头。
后来张哲许住在我们家的时候就不再那么晚归,最晚十二点也会回来。
7.
那个时候原本只说住几天的张哲许,在我家一住就住到了中考,期间都没有见到李姨的身影。
后来我才从我妈口中知道,那个时候张叔叔的正室找到了李姨新租的房子,带着人上门堵了好几次。
张哲许的姥爷去世之后,李姨在县城一是为了处理老人家的身后事,二就是躲一躲正室。
但张哲许还要上学,都初三了没法突然转校。所以才拜托我妈,让张哲许在我家住一段时间。
那外室极其嚣张,中考前一周,竟然带人找到了学校。
那时候刚放学一会儿,我在走廊上等张哲许出来。
我看到一个膀大腰圆有些富态的女人,身后跟着一个壮汉,冲进张哲许的班级,揪着张哲许的领子,把人揪了出来。
那女人还在喊：大家看看,这就是小三的儿子！
还嚷着让张哲许把李姨叫过来还开酒店的钱。
张哲许虽然高,但没那个壮汉力气大,所以推不开,也逃不了。
我慌忙跑到办公室,老师有些已经走了,有些大概是去开会去了,总之就是没有人。
我想起那几个混混,于是跑到学校门口。
我气喘吁吁,那几个混混看见我跟张哲许一起上过几次学,所以对我眼熟。
上次散烟的混混过来：邻居家妹妹
我点点头,指了指张哲许的班级。
帮帮张哲许。我几乎是言语恳切着。
我害怕那正室欺负张哲许。
几个混混相视一眼,迅速跑进学校去。
混混人多,几个人扑过去就往壮汉身上打。
那女人也撕扯其中,不过那壮汉似乎并不是专业的打手,实战经验没有混混厉害。
其中一个混混抄起扫帚就往壮汉头上打,壮汉疼得抱头,松开了抓着张哲许的手。
快走！那几个混混对张哲许说。
张哲许还愣在原地,手中捏着拳头,红着眼。
那几个混混知道张哲许若是动手,这事可能要往大了闹了。
他们才进局子没多久,总不能又带着张哲许进局子。
所以几个混混将女人和壮汉拖住,连连喊张哲许快走。
我拉着张哲许往家的地方跑。
没过多久张哲许接到一通电话,下了楼。
我通过厨房的窗户,看到那群混混在楼底下等张哲许。
这场战役,我想是张哲许赢了。
他们在楼下交谈很久,我看到有一个混混擦了擦嘴角的血,张哲许从口袋中摸出纸巾,那人接了过去。
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我只知道张哲许从口袋里拿出钱,递过去。
混混们没收,他们走的时候拍了拍张哲许的肩膀。
我知道,这些人虽然看起来坏,但他们真的将张哲许当成了兄弟。
也成了张哲许那段灰暗时光中的救赎。
但我那时也不确定这真的是救赎还是深渊。
张哲许的人生从那时候开始慢慢变得不一样。
中考结束,张哲许的成绩虽然下滑了一些,但好在底子厚,所以还是勉强考上了我们市最好的重点高中。
我就不那么幸运了。
我的分数上那所学校是不够的。
最后被另外一个中学录取了。
我和张哲许便不在一个学校了
中考结束之后,李姨才从县城赶回来。
听说是重新租了房子,具体的位置连我妈都不知道。
估计李姨也是怕了,所以谁也没说。
张哲许看到李姨的瞬间,脸上浮现出来的是不耐烦。
但张哲许不可能永远住我们家。
虽然我倒是十分希望的。
最后李姨还是将张哲许接走了。
8.
我和张哲许是有联系方式的。
但张哲许是从来不发日常的。
我以为我再也了解不到张哲许的生活。
但我忽略了张哲许的出名程度。
高中的第一个月,同学们之间就互相打听对方是哪个初中的。
我一说,她们就问：那你们学校是不是有个长得很帅的男生,叫张哲许
我点点头,我没跟他们说张哲许曾经是我的邻居,甚至还住过我们家。
她们口中的张哲许,跟我心中的是不一样的。
有的没见过,只是单纯很好奇张哲许长什么样。
见过的女生把张哲许描述得似黑帮风云人物一般潇洒。
我内心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夸张,张哲许不过就是认识了几个混混而已。
不过,很快我就明白他们为何这么说了。
起先是我妈出门逛街在商场遇到了李姨。
但李姨身边有个男士,我妈没好意思上去打招呼。
李姨挽着那位男士,手中还提着价值十多万的包,进出都是奢侈品店。
她绘声绘色跟我父亲聊的时候,父亲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我隐约听出了里头的玄妙。
李姨大概还是忍受不了平凡的生活,最终还是陷入了傍大款的漩涡。
酒楼那些年经营和变卖的钱其实已经够李姨和张哲许的下半生无忧,亦或者李姨还可以重新拿着那笔钱重新盘个酒楼做生意。
可李姨终究不知足。
张哲许通过那群混混,结识了真正刀尖上舔血的黑帮。
他们最早整日无所事事,通过四处收保护费营生。
后来那群黑帮用收保护费的钱,在一条街上开了许多网吧和KTV。
逐渐形成了正经生意。
但私底下还是会接脏活。
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收保护费,而是收钱解决问题。
所谓的解决问题,就是用暴力的方式解决。
将人拖到暗处打一顿。
他们似乎也开始懂法,在那个监控还不发达的年代,有人走在巷子没有监控的地方,就被套上麻袋打一顿,那人都不知道是谁干的。
即便是知道是他们干的,这群人也不会认。
张哲许因为长得帅,特征太明显,那些人不让他去打架。
而且相对于那些没什么文化的混混,张哲许好歹读过些书,脑子也聪明。
所以张哲许的任务,主要是谈生意。
起先是各个学校里的是非恩怨,所以在学校里名声大噪。
后来也接一些社会上的单子,不过张哲许年纪不够,通常先谈了过后最终还是带到真正的老大那里,跟老大缔结契约。
我也不知道张哲许怎么会变成那样。
或许是为了气李姨
而关于张哲许的这些事情,我都是听旁人说的。
我也曾经很想问问,但打在聊天框的字最终还是删了。
有一段时间,张哲许的任何事情我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现在怎样,学习怎样,是否找到他想要的过程,还是就此放任自己的人生堕落
高三那年,李姨罕见的在我生日前打电话,说是一起过两个孩子的生日,地点由她来定。
两家人已经很久没联系了,我妈本来是不想的,但李姨电话里恳切,我妈抹不开曾经邻里之间的面子,最终还是同意了。
过生日的地方是一个十分豪华的酒店。
开的是一个超大包厢,上的菜我不知道价格,但是每一道菜看起来都十分精致。
李姨介绍了她现在的老公,是某某集团的董事。
至于是不是真正的老公,我到现在都还无从得知。
张哲许一开始没来,李姨起身打了好几个电话,说我们都在等他。
后来张哲许才来。
他换了发型,剪了寸头,依旧是染的红色,寸头反而将他的五官优势都显示出来,他始终皱着眉头,身上带着些许散漫。
李姨让他起身敬酒,他十分不乐意,但还是起身,叫了那叔叔一声爸,然后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那日我们刚满十八。
轮到我们家的时候,他站得端直了很多,感谢了我爸妈曾经对他的照顾。
我不会喝酒,我喝的是可乐。
他走到我身边,和我碰杯,玉若,生日快乐。
我有些紧张,手微微发抖。
我说：也祝你,生日快乐。
切完蛋糕之后,张哲许出去了。
屋内大人们在聊天,过了一会儿,我觉得很闷,所以起身跟我妈说,出去透透气。
我没想到,张哲许没走。
而是在外面露台上抽烟。
我看到他在那里,我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
他掐了手中的烟,突然向我招手：玉若,来。
我走了过去,坐在他对面的藤椅上。
他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小礼盒,放在我的面前。
祝你生日快乐。他说。
我手足无措,低着头说：我……我没给你准备礼物。
他笑了,像以前那样阳光。
他说：没关系。
那条项链上面是一个黑色的小天鹅,至今还戴在我的脖子上。
大抵是已经带习惯了,所以也一直没取。
我们俩沉默了许久。
我突然抬头：你现在,还好吗
他抬了抬眉,漫不经心道：还好。
我问他想考哪个学校,他似乎想了片刻,不知道。
夜晚的星空很漂亮,灯光的照耀下,张哲许更好看了。
我明明没有喝酒,但感觉脸有点微微发烫。
可能是那时候身边的几个玩得好的女生都谈了恋爱,总跟我说,玉若,你长得其实也不差,怎么不找个男朋友
我高中的时候的确也收到过一两封情书,不过最后在我的不回应下,也都不了了之。
但那天晚上,我真的很想对张哲许告白。
我心中挣扎了许久,张哲许始终平静地坐在我的面前。
但我最终都没有鼓起勇气说出来。
如果我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张哲许,我想我一定会大胆的开口,可终究没有如果。
9.
很快到了高考。
由于我高中时候,非常努力,所以考上了A市一个很不错的学校。
之所以选择A市也是因为这里就业工作机会多,当然毕业之后我也顺利的找到了不错的工作,留在了这里。
高考结束后,我听我妈说,张哲许考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学校。
好像有意的切断了和李姨之间的联系。
我就明白,当初张哲许面上虽然不学无术,和那些不正经的人混在一起,其实都只是为了气李姨。
但我妈有李姨的联系方式,从李姨的动态来看,李姨的生活很是多姿多彩,好像张哲许的叛逆,并没有对李姨造成什么影响。
张哲许上大学之后,动态时不时活跃起来。
我总是默默点赞着,看他染回了黑发,看他军训后晒得微微有些黑但依旧阳光帅气。
看他加入了社团,甚至因为学校的活动穿上了西服。
他终于好像在开始了自己的人生。
我说不上来的为他高兴。
我和张哲许的联系,每年会有一次,我会把它变成两次,我生日的时候,他会准时给我发一句：玉若,生日快乐。
我回应：谢谢。
我数着日子忐忑的过五天,到凌晨给他发一句生日快乐。
他则是会回应：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祝我生日快乐。
我真的很开心,即便是收到简单的一句话。
而令我最开心的,是我能感受到张哲许现在是幸福的。
所以每年,我都特别期待到生日的时候,能收到张哲许一句生日快乐。
大四的那年他关闭了从前社交软件的动态,给我发消息,让我不要误解,我们通过别的软件加了联系方式。
新的社交账号,他设置的三天可见。
还是时常都会更新动态。
我看到他找到了不错的工作,租到了不错的公寓。
养了一只猫,一条狗。
到了生日,依旧有生日祝福。
偶尔也会问我现在还好吗
但二十四岁那年生日,我打开手机,什么也没收到,过了五天,我发的祝福,也没有人回应。
我心中隐隐不安。
直到过年回家,已经过去大半年,我才从我妈口中知道,张哲许出车祸,永远的留在了二十三岁。
我的眼泪像断了线一般往下流,我妈急得不知所措,从我抽抽噎噎中她才知道,我一直喜欢张哲许。
我妈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安慰我。
一切怎么都回不去了。
他的人生,明明好不容易才走进他想要的过程,就已经结束了。
我怀着难过的心情将我的粉色笔记本埋葬,也埋葬掉我对张哲许的爱意。
但我的回忆里永远有一个张哲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