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仙家?仙家几个师啊 > 第一章

1989年的秋老虎,把大兴安岭的林子蒸得像口密不透风的大蒸笼。空气里飘着松针腐烂的酸气,混着伐木场停工后汽油的味道,吸进肺里,又闷又沉。老周蹲在鹰嘴崖的崖边,烟卷烧到了手指头,烫得他猛地一哆嗦,才发现自己盯着沟底那两具尸体,已经看了快一个钟头。
他娘的,邪门,真邪门。老周把烟蒂往地上一摁,唾沫啐在满是泥垢的解放鞋上。他是林区的老伐木工人,干了三十年,啥没见过熊瞎子掏蜂窝、野猪拱死人、甚至文革那年有人在山里吊颈……可从没见过这样的死法。
沟底的俩汉子,一个是老张,一个是小李,都是前阵子被裁的下岗工人。俩人脸朝上躺着,胳膊腿摆得笔直,像是被人精心摆过。最瘆人的是脸——眼睛闭得严严实实,嘴角却咧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那笑容僵在脸上,像是刚听完什么天大的笑话,可眼底的青黑又透着股说不出的怨。
周哥,公安来了。一个年轻工人跑上来,声音发颤,王所长让你下去说说情况。
老周叹口气,拄着身边的松树站起身。他的腰早就被木头压弯了,走一步,腰椎就咯吱响一声,像快散架的旧家具。下到沟底,公安老王正蹲在尸体旁,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扒拉着俩人脖子上的血痕。那血痕细得像线,一圈圈绕着脖子,边缘整整齐齐,不像刀划的,倒像被什么爪子轻轻挠过。
老周,你发现的时候,就这姿势老王头也不抬地问。
可不是咋地。老周蹲下来,往旁边挪了挪,昨天后晌,我寻思上山采点蘑菇换俩钱,就绕到这儿。老远就瞅见俩黑影躺在这儿,还以为是醉汉,走近一看……妈的,魂差点吓飞了。他指了指尸体旁边的泥地,你看这脚印,比狗爪子大,还带尖儿,不是狼,也不是熊,倒像是……黄皮子。
黄皮子老王皱起眉。他是关内来的,听不懂林区这些土话。
就是黄鼠狼。旁边一个穿蓝布褂子的老汉插嘴,他是山下屯子的猎户,姓孙,但这脚印太大了,普通黄皮子哪有这么大爪子怕不是……山里的‘老东西’出来了。
老东西三个字一出,周围的空气都凉了半截。老王没再多问,掏出个老式大哥大,信号断断续续地喊:喂地区公安吗鹰嘴崖发现两具尸体,死状异常……对,可能涉及‘特殊情况’,你们联系一下……对,东北民间事务管理局。
老周在一旁听着,心里直发毛。他知道那个局——听老辈人说,是管山里仙家的。林区人敬仙家,尤其敬黄仙,说它们通人性,能成仙,可也记仇,惹了它们,没好下场。可这黄仙,怎么会害人还是这么邪乎的害法
三天后,一辆挂着林业勘察牌子的绿色吉普,碾着满地的松针,晃晃悠悠开进了林区派出所。车刚停稳,车门打开,下来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穿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袖口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衬衣。裤脚卷着,沾着泥,一看就是刚从山里跑回来的。他肩上挎着个旧牛皮包,包带磨得发亮,手里还拎着个黄铜烟袋锅,锅沿被摩挲得锃亮,上面刻着两个模糊的字:镇邪。
朱科员老王赶紧迎上去,伸出手,我是派出所的王建军,可把你盼来了。
男人握住他的手,手心粗糙,全是茧子。朱福林,东北民管局外勤三科的。他声音不高,带着点东北口音,咬字清楚,先看看现场。
朱福林没进派出所歇脚,直接让老王带路去鹰嘴崖。路上,老王把情况捡要紧的说了,末了补充:孙老汉说,可能是山里的黄仙干的,还说这黄仙有年头了,抗战时候还救过抗联的人。
朱福林嗯了一声,从牛皮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本子。封皮是深棕色的,写着《东北仙家登记册》,纸页泛黄发脆,一看就有些年头了。他翻到大兴安岭片区,手指在一行字上停住:
黄三太奶(化名),本体四尾黄鼠狼,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有护灵记录(抗联某部指导员),1956年‘特殊事务协调组’登记时拒入山神祠,盘踞迷魂阵沟一带。习性:性烈,记仇,力能搏虎,善幻术,畏铁器、雄黄。备注:颈间有狼牙护身符(赠予者:抗联指导员赵)。
护灵记录是真的。朱福林合上本子,烟袋锅在手里转了转,我爹以前是协调组的干事,跟我讲过这黄仙。1938年冬天,抗联一个连在迷魂阵沟被鬼子围了,指导员重伤,是这黄仙引着鬼子往反方向跑,给了连队转移的时间。指导员临死前,把随身的狼牙护身符给了它,说‘欠你一条命’。
他顿了顿,眉头皱起来:但1956年协调组想给它登记入祠,让它受香火,它不乐意。当时派了两个干事去劝,被它用幻术迷在山里三天三夜,回来后就疯了。我爹说,这黄仙野得很,觉得自己护过兵,就该在山里当老大,没人能管。
说话间,车到了鹰嘴崖。朱福林让老王在崖上等,自己拎着牛皮包下了沟。秋阳透过树梢,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可尸体躺过的地方,草都蔫了,土是黑的,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生气。他蹲下身,手指在土里捻了捻,指甲缝里沾了点亮晶晶的粉末,闪着微弱的光。
这是‘魂粉’。朱福林把粉末凑到鼻尖闻了闻,又用烟袋锅柄碾了碾,仙家吸了活人的魂,就会留下这东西。看这粉末的亮泽度,不止吸了两个。
还有谁跟下来的老周追问,声音都抖了。
近半年,林区是不是有失踪的
老周想了想,一拍大腿:有!前阵子下岗的老王头、二柱子,还有张寡妇家的小子,都说进山找活儿,就没回来!当时以为是迷了路,或是摔沟里了,现在看来……
朱福林没接话,从包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点黑狗血,又摸出个红纸包,里面是朱砂。他把狗血和朱砂混在一起,用手指蘸着,在地上画了个圈。画完,他掏出火折子,点燃烟袋锅,猛吸一口,对着圈里噗地喷了口烟。
烟雾在圈里打着旋,慢慢散开,竟浮现出个模糊的影子——像只半人高的黄鼠狼,正趴在一个人身上,那人脸朝上,嘴角咧着,正是老张的模样。影子里的黄鼠狼抬起头,眼睛绿幽幽的,像是往这边看了一眼,随即烟散了,影子也没了。
它在‘炼魂’。朱福林的声音沉得像冰,用活人的怨气修炼,想从‘地仙’往上冲,这是最邪门的法子,也是仙家的大忌。
大忌老周不懂,那它不怕遭天谴
它渡过得天谴。朱福林指了指登记册上的四尾,黄鼠狼修行,每百年渡一次劫,渡过去多一尾,四尾,意味着它至少活了四百年,雷劫都扛过来了,哪还怕什么大忌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它现在缺的就是‘怨气’,下岗工人心里堵得慌,怨气重,正好成了它的‘养料’。
傍晚,朱福林让老周和派出所的人都撤到山下,自己留在鹰嘴崖。他在一棵老松树上挂了面巴掌大的八卦镜,镜面擦得锃亮,正对着迷魂阵沟的方向。又在树下摆了个小香炉,插了三炷香,香是特制的,掺了雄黄粉,闻着有点呛。
这香叫‘引仙香’,能引它出来。朱福林对守在旁边的老王解释,八卦镜能照出它的原形,让它没办法用幻术糊弄。
老王看着他摆弄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心里犯嘀咕,但也不敢多问。他知道,这朱科员看着年轻,能耐却不小——民管局的人,没点真本事,镇不住那些老东西。
天黑透了,山风起来了,呜呜地像哭。松树上的八卦镜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香炉里的三炷香烧得笔直,烟顺着风向迷魂阵沟飘去。朱福林坐在石头上,烟袋锅的火星在黑暗中明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沟口的方向。
约莫后半夜,突然哐当一声,树上的八卦镜碎了,镜片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香炉里的香噗地灭了,冒出股黑烟,像条蛇,往天上窜。
朱福林猛地站起身,握紧烟袋锅。他知道,来了。
黑暗里,一个黑影从林子里飘了出来。不是走,是飘,脚不沾地,像片乌云。近了才看清,那黑影有一人多高,浑身黄毛,在月光下泛着油光,脑袋是黄鼠狼的模样,尖嘴猴腮,眼睛绿得吓人,身子却像人,直立着,双手是爪子,指甲又黑又长,闪着寒光。
它身后拖着条尾巴,不,是四条尾巴,像四条黄黑相间的鞭子,在地上扫来扫去,扫过的地方,草都蔫了。
小朱家的崽子。黑影开口了,声音像用砂纸磨木头,又尖又涩,你爹当年给我磕着头求我,我才没伤他。你现在敢用雄黄香、八卦镜引我出来胆子不小。
朱福林没动,烟袋锅在手里转了转:黄三太奶,1938年你护抗联,是功德;1956年拒入祠,是任性;现在你吸活人魂,是作死。
作死黄仙狂笑起来,笑声在山谷里回荡,惊得林子里的鸟扑棱棱乱飞,这林子是我的!这些砍树的、毁我洞府的,扰了我的清静,就该当我的点心!你爹当年算个什么东西给我提鞋都不配!
它猛地往前一蹿,速度快得像阵风,爪子带着腥气,直扑朱福林的脸。朱福林早有准备,往旁边一滚,躲开这一爪,反手从腰里掏出把桃木匕首,匕首尖涂着黑狗血,对着黄仙的眼睛刺过去。
黄仙嗷地叫了一声,往后一退,爪子在地上划出五道深沟,就这点本事也敢来管我它尾巴一甩,一道黑气从尾巴尖喷出来,黑气里隐约有无数人影在哭嚎,都是些穿着工装的工人,一个个面黄肌瘦,对着朱福林伸手:给我活路……给我钱……
幻术!朱福林心里一凛。他知道黄仙善幻术,能勾起人心里的贪念和恐惧。他赶紧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桃木匕首上,匕首瞬间亮起红光。他举起匕首,对着黑气劈过去:破!
红光过处,黑气像烟一样散了,人影也没了。黄仙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能破了幻术,随即更怒:好小子!有点你爹当年的影子!但还不够!
它四尾齐甩,周围的树木突然活了过来,树枝像鞭子一样抽向朱福林,树根从地里钻出来,像蛇一样缠他的脚。朱福林被一根树枝抽中后背,疼得差点背过气去,他咬着牙,用烟袋锅往地上一磕,铛的一声脆响,烟袋锅里的烟灰撒在地上,那些树根碰到烟灰,立刻像被烫了一样缩了回去。
你烟袋锅里是什么黄仙眼神一紧。
我爹的骨灰。朱福林喘着气,后背的血已经渗了出来,他临终前说,要是遇着你作乱,就用他的骨灰镇你——他说你当年欠他一个情,不会伤他的后人。
黄仙的动作猛地一顿,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像是想起了什么。但那光很快就灭了,它尖声叫道:我不欠任何人!它再次扑上来,爪子比刚才更狠,直取朱福林的脖子。
朱福林知道硬拼不是对手,他虚晃一招,转身就往山下跑。黄仙在后面追,爪子几次差点抓到他的后心。跑到鹰嘴崖边,朱福林突然停下,猛地转身,烟袋锅对着追上来的黄仙狠狠砸过去。
这一下砸得又快又准,正砸在黄仙的第四条尾巴上。只听咔嚓一声,那条尾巴断了,黄毛纷飞,黑血喷了朱福林一脸。
嗷——!黄仙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捂着断尾,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我要你死!我要血洗鹰嘴崖!
它掀起一阵狂风,风里带着碎石和断枝,朱福林被吹得睁不开眼。等风停了,黄仙已经没了踪影,地上只留下一滩黑血,和那截断掉的尾巴,尾巴还在抽搐,像条刚被砍下来的蛇。
朱福林抹了把脸上的血,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他捡起那截断尾,尾巴上的毛又粗又硬,像钢丝,沾着的黑血腥臭难闻。他知道,这不是结束,是开始。这黄仙记仇,断了它一尾,它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走到崖边,望着迷魂阵沟的方向,那里黑漆漆的,像个张开的嘴,等着吞噬更多的人。他从牛皮包里掏出个加密电话,这电话是特制的,信号能穿透深山老林。他按了一串号码,等了一会儿,电话通了。
局长,是我,朱福林。他的声音有点抖,不是怕的,是疼的,鹰嘴崖黄仙作乱,已确认致死四人,失踪三人。我刚才和它交了手,伤了它一尾,但它法力太强,幻术厉害,我对付不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局长赵建国的声音,带着点沙哑:福林,这黄仙有护灵功德,按规矩,不能轻易动杀招。能不能……再劝劝
劝不动了。朱福林打断他,后背的血顺着脊梁骨往下流,它怨气太重,已经疯了。它说这林子是它的,工人是它的‘点心’。1956年我爹让着它,是念旧情;现在它把情分当资本,害人性命,这情分,早断了。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我申请调外援——鄂伦春族的孟根花萨满。她祖辈和这黄仙有过约定,当年抗联那个指导员,就是她爷爷救的。或许,她能镇住它。
挂了电话,朱福林靠在松树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月光洒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山风里,隐约能听见黄仙的嘶吼,从迷魂阵沟的方向传来,像一根毒针,扎在大兴安岭的心脏上。
他摸出烟袋锅,重新装上烟丝,用火星点燃。吸了一口,烟呛得他咳嗽起来,牵动了后背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但他没停,一口接一口地吸,烟袋锅的火星在黑暗中明灭,像他心里的那点念想——不管多难,总得把这黄仙按住。
不然,对不起死在它爪下的工人,对不起牺牲的孟根花萨满的祖辈,更对不起他爹临终前那句守好这片山,守好山里的人。
天快亮时,朱福林把那截断尾埋在了松树下,上面压了块石头。他不想让这东西污了鹰嘴崖的地。做完这一切,他拖着伤腿,慢慢往山下走。朝阳从东边的山头爬上来,把林子染成了金色,可他心里,却一片冰凉。
他知道,孟根花萨满赶来至少要三天。这三天里,黄仙说不定还会害人。但他没办法,民管局的人手有限,能对付四尾黄仙的,只有这位老萨满了。
走到山脚,老王带着卫生院的人在等他。看到他后背的伤,老王吓了一跳:朱科员,你咋伤成这样快上卫生院!
朱福林摆摆手,指了指山上:派人守住鹰嘴崖,别让任何人靠近。另外,通知山下所有屯子,最近别让村民进山,尤其是下岗工人。
知道了。老王赶紧点头。
朱福林被人扶上吉普,往卫生院去。车开的时候,他回头望了一眼鹰嘴崖,那棵挂过八卦镜的松树,在朝阳里孤零零地站着,像一个沉默的哨兵。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孟根花萨满,你可得快点来。再晚,这大兴安岭,怕是要出事了。
朱福林在林区卫生院躺了三天。后背的伤口缝了七针,医生说再深半寸就伤着骨头了。他没心思养伤,每天靠着床头,翻着那本泛黄的《东北仙家登记册》,一遍遍地看关于黄三太奶的记录,手指在护灵记录和伤人事迹上反复摩挲,像要把纸页戳穿。
第三天下午,老王急匆匆地跑进病房:朱科员,孟萨满来了!
朱福林一骨碌爬起来,不顾医生的阻拦,披了件外套就往外走。卫生院门口,停着一辆老式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车后座绑着个鼓鼓囊囊的蓝布包。车旁站着个老太太,头发花白,梳成一根粗粗的辫子,盘在头顶,用一根银簪子固定着。她穿一件深蓝色的鄂伦春族长袍,领口和袖口绣着看不懂的花纹,手里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蛇头拐杖,拐杖头是用整根蛇骨雕成的,眼睛处嵌着两颗绿幽幽的石头。
您是孟根花萨满朱福林走上前,恭敬地鞠了一躬。
老太太抬起头,她的脸布满皱纹,像老树皮,但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口深井,能看透人心。你就是小朱家的崽子她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口音,你爹还好
我爹……十年前走了。朱福林的声音低了下去。
孟根花叹了口气,用蛇头拐杖在地上点了点:老朱是个好人,当年他劝我出山管管这黄皮子,我没答应……现在看来,是我错了。她弯腰拿起自行车后座的蓝布包,走吧,去看看那畜生现在成了什么模样。
朱福林想帮她拎包,被她摆手拒绝了:这里面是‘家伙什’,外人碰不得。
两人往派出所走,路上,孟根花说起了往事。她的爷爷是鄂伦春族的老萨满,1938年冬天,在迷魂阵沟救了那个被黄仙救下的抗联指导员。我爷爷说,那黄皮子通人性,知道指导员是打鬼子的好人,才引开了鬼子。老太太顿了顿,拐杖在地上划出一道痕,当时我爷爷和它立了誓:它护抗联的人,我族护它周全;但它若害人,我族敲‘镇魂鼓’,废它修为,让它打回原形。
镇魂鼓
是我族的圣物,用百年鹿皮蒙的,鼓面上画着‘人仙契’。孟根花摸了摸蓝布包,当年那黄皮子对着鼓磕了三个头,说‘永不伤善人’。没想到……
到了派出所,孟根花没歇脚,让朱福林立刻带她去迷魂阵沟。那畜生刚受了伤,正是虚弱的时候,得趁这时候镇住它。她打开蓝布包,里面是一面巴掌大的鹿皮鼓,鼓框是黑檀木的,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鼓面上画着一个人和一只黄鼠狼,对着太阳跪拜。旁边还放着一把骨刀,刀柄是鹰爪做的,闪着寒光。
这鼓能破它的幻术朱福林问。
不止。孟根花拿起鹿皮鼓,用手指轻轻一弹,鼓发出嗡嗡的响声,震得人耳朵发麻,它听了这鼓声,会想起当年的誓,心智会乱。到时候,你用你爹的烟袋锅砸它的狼牙护身符,那是它的命门。
当天下午,朱福林借了辆摩托车,载着孟根花往迷魂阵沟赶。山路崎岖,摩托车颠簸得厉害,孟根花却坐得笔直,手里紧紧抱着蓝布包,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快到沟口时,孟根花让停车:从这儿走进去,车声会惊着它。
两人步行往沟里走。迷魂阵沟比鹰嘴崖更阴森,两边的山壁直上直下,像被斧头劈过,阳光很难照进来,常年弥漫着雾气。沟里的树长得歪歪扭扭,树枝互相缠绕,像无数只手,要把人拉进去。
小心脚下。孟根花用拐杖指着地上的草,这草叫‘迷魂草’,闻多了会产生幻觉。她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些晒干的草药,分给朱福林一半,捏在鼻子上,能提神。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面出现一片开阔地,地上散落着一些动物的骸骨,白森森的,看着吓人。开阔地中央有个山洞,洞口被藤蔓遮掩着,藤蔓上开着紫色的花,闻着有股甜腻味,和孟根花说的迷魂草味很像。
它就在里面。孟根花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拿起鹿皮鼓,你跟在我后面,别说话,别碰任何东西。
她举起鼓槌,轻轻敲了一下。咚——鼓声不响,却像重锤敲在人的心上,震得周围的雾气都散了些。她一步一步往前走,每走三步,敲一下鼓,节奏缓慢而庄严。
快到洞口时,山洞里传来一阵骚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撞。孟根花加大了敲鼓的力度,咚咚咚的鼓声在山谷里回荡,洞口的藤蔓开始剧烈摇晃,露出黑漆漆的洞口。
出来!孟根花对着洞口喊道,声音里带着一股威严,黄三太奶,你忘了当年的誓了吗
山洞里安静了片刻,随即传来一声尖利的嘶吼,一道黑影从洞里窜了出来,落在孟根花面前。正是黄仙,它比在鹰嘴崖时更瘦了,断尾处裹着一团黑布,上面渗着血,眼睛红得像要滴出来,身上的黄毛乱糟糟的,沾着泥土和草屑,看着像一头疯兽。
老萨满,你也来管我的闲事黄仙的声音比之前更沙哑,带着浓浓的戾气。
我是来提醒你。孟根花举起鹿皮鼓,鼓面上的人仙契在昏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当年你对着这鼓发誓,永不伤善人。现在你吸活人魂,是要遭天谴的!
天谴黄仙狂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疯狂,我渡过得天雷,还怕什么天谴这林子是我的,这些砍树的、毁我家园的,都该杀!你爷爷当年欠我的情,你也敢来管我
它猛地往前一蹿,爪子直取孟根花手中的鹿皮鼓。孟根花早有准备,往旁边一躲,同时举起鼓槌,对着黄仙的脑袋敲过去。鼓槌是用枣木做的,坚硬无比,黄仙没躲过去,被敲了个正着,疼得它嗷地叫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
不知悔改的畜生!孟根花怒喝一声,再次举起鹿皮鼓,不停地敲着,咚咚咚,咚咚咚,鼓声越来越急,像雨点一样落在黄仙的心上。黄仙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似乎在回忆什么。
朱福林知道,机会来了。他悄悄绕到黄仙的身后,握紧了手里的烟袋锅,眼睛紧紧盯着黄仙脖子上的狼牙护身符。那护身符在黄毛的映衬下,闪着微弱的光。
就是现在!孟根花喊道。
朱福林猛地往前一蹿,烟袋锅对着黄仙的脖子狠狠砸过去。黄仙反应极快,猛地一转头,烟袋锅砸在了它的肩膀上,没伤到护身符。它怒吼一声,尾巴一甩,狠狠抽在朱福林的胸口。朱福林像被一块巨石砸中,倒飞出去,撞在一棵树上,口吐鲜血。
小崽子,敢偷袭我!黄仙转过身,对着朱福林扑过去,爪子闪着寒光,要置他于死地。
住手!孟根花大喊一声,举起鹿皮鼓,挡在朱福林面前。黄仙的爪子狠狠拍在鼓上,啪的一声,鹿皮鼓被拍得粉碎,孟根花也被震得后退了几步,嘴角流出鲜血。
老东西,你以为这破鼓还能镇住我黄仙冷笑一声,再次扑上去,爪子直取孟根花的胸口。
孟根花眼神一凛,突然撕开衣襟,露出脖子上的一个护身符——和黄仙脖子上的那个一模一样,都是用狼牙做的。你看这是什么!她喊道。
黄仙的动作猛地一顿,眼睛死死地盯着孟根花脖子上的护身符,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迷茫。这……这是……
这是当年那个抗联指导员的另一个狼牙护身符。孟根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悲伤,他说,一个给你,感谢你救了他;一个留给我爷爷,感谢他救了抗联的人。他说,你们都是好人,都该有好报。
黄仙的身体开始颤抖,眼睛里的红光慢慢褪去,露出一丝人性化的悲伤。赵……赵指导员……它喃喃地说,像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就在这时,黄仙突然尖叫一声,眼睛里的红光再次暴涨,比之前更甚。我杀了你!它猛地扑上去,爪子刺穿了孟根花的胸口。
你……终究是……忘了初心……孟根花看着黄仙,嘴角露出一丝遗憾的笑容,缓缓倒了下去。
不——!朱福林大喊一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浑身无力。
黄仙拔出爪子,看着爪子上的鲜血,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没人能管我了!这林子是我的!都是我的!它转身跑进山洞,洞口的藤蔓瞬间合拢,把山洞封得严严实实。
朱福林爬到孟根花身边,把她抱在怀里。老太太的身体还热着,但已经没了呼吸。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还在看着黄仙消失的方向。朱福林轻轻合上她的眼睛,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想起了孟根花刚见面时说的话,想起了她爷爷和黄仙的约定,想起了那个抗联指导员的狼牙护身符。他不明白,为什么曾经护过抗联战士的黄仙,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为什么遵守约定的孟根花,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孟根花用生命给了他警示,也给了他决心。这黄仙已经彻底疯了,没有任何道理可讲,也没有任何情面可留。
朱福林把孟根花的尸体轻轻放在地上,用她的蓝布包盖住她的脸。然后,他站起身,从怀里掏出那个加密电话。这一次,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局长,是我,朱福林。他说,孟根花萨满牺牲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朱福林以为电话断了,才传来局长沙哑的声音:福林……节哀。
我申请启动‘红色预案’。朱福林说,语气里没有任何犹豫,调军队。
福林,你知道‘红色预案’意味着什么吗局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不忍,那是要把它……挫骨扬灰。它毕竟……救过抗联的人。
它现在杀了我们的人。朱福林看着山洞的方向,眼神里没有任何感情,在这片土地上,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只要杀了人,就必须付出代价。这不是交易,是规矩。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局长坚定的声音:好,我马上向上级汇报。你保护好现场,等军队到了再说。
挂了电话,朱福林在孟根花的尸体旁坐了下来。他从怀里掏出烟袋锅,想点燃,却发现手抖得厉害。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慢慢地装上烟丝,点燃。
烟味呛得他咳嗽起来,但他没有停下。他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山洞的方向。他知道,军队来还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必须守在这里,不能让黄仙再出来害人。
天黑了,迷魂阵沟里更冷了。朱福林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孟根花的尸体上。他靠着一棵大树,手里紧紧握着烟袋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山洞的入口。
夜里,山洞里传来黄仙的嘶吼声,时而尖利,时而低沉,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庆祝。朱福林充耳不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等军队来了,一定要让这黄仙为孟根花萨满,为那些死去的工人,付出代价。
第二天早上,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远处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朱福林站起身,往沟口望去,只见一队军绿色的卡车和装甲车,正沿着山路缓缓驶来,扬起一路尘土。
为首的一辆卡车上,站着一个穿着军装的军官,肩章上是大校军衔。他看到朱福林,从车上跳下来,快步走了过来。
你是朱福林同志吧军官伸出手,声音洪亮,我是驻军某旅旅长赵卫东,奉命前来协助你。
朱福林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赵旅长,辛苦了。黄仙就在前面的山洞里。
赵卫东看了一眼地上孟根花的尸体,又看了看朱福林身上的伤,眉头皱了起来:情况我大概了解了。这黄仙……真有那么厉害
它能幻化人形,力大无穷,还会幻术。朱福林说,已经杀了不少人了。
赵卫东叹了口气:我爷爷就是抗联的,他跟我讲过黄仙救抗联战士的故事,说那是只通人性的好黄皮子。没想到……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但我是军人,军人的职责是保护人民。不管它以前做过什么,现在害了人,就必须消灭。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士兵喊道:各单位注意,目标前面的山洞,做好战斗准备!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有的架设迫击炮,有的架设机枪,有的则拿着步枪,小心翼翼地向山洞靠近。一时间,迷魂阵沟里布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赵卫东走到朱福林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朱同志,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消灭这只害人的黄仙,为死去的人报仇。
朱福林点了点头,心里却没有一丝轻松。他知道,这将是一场硬仗。黄仙的法力高强,又熟悉地形,军队虽然人多势众,但要彻底消灭它,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
但他也知道,这一次,他们没有退路了。为了孟根花萨满,为了那些死去的工人,为了这片土地的安宁,他们必须赢。
迫击炮架设好了,瞄准了山洞的入口。赵卫东举起右手,大声喊道:准备——
士兵们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紧紧盯着山洞的入口。
放!
随着赵卫东一声令下,迫击炮发出了轰的一声巨响,炮弹拖着长长的尾焰,朝着山洞的入口飞去。
一场人与仙的大战,即将在这迷魂阵沟里展开。
赵卫东的部队开进迷魂阵沟时,太阳刚爬到山头。卡车和装甲车在沟口停住,士兵们背着枪,猫着腰钻进林子,动作麻利得像一群猎豹。赵卫东拿着望远镜,站在一块高地上,对着对讲机下令:一营左翼迂回,二营右翼包抄,三营随我正面推进,目标——山洞以西两公里的鹰嘴谷!
朱福林站在他旁边,指着远处一片雾气缭绕的山谷:那谷地形像个葫芦,只有一个出口,是这一带最适合合围的地方。黄仙速度快,硬追肯定不行,得把它引到那儿。
引怎么引赵卫东问。
朱福林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孟根花萨满留下的鹿皮碎片:这上面有她的气息,黄仙恨她,闻到味儿肯定会追。我去当诱饵。
赵卫东皱眉:太危险了。
我了解它的习性。朱福林把布包系在腰间,它现在杀红了眼,见了我肯定不会放过。你们按计划在鹰嘴谷设伏,我保证把它引过去。
赵卫东犹豫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心点。一营会在沿途给你掩护。
朱福林点点头,转身钻进林子。他故意把脚步踩得很重,腰间的鹿皮碎片散发着淡淡的草药味——那是孟根花萨满常年佩戴的气味,也是黄仙最恨的气味。果然,没走多远,身后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一股腥风扑面而来。
小崽子,你还敢来!黄仙的声音像尖刺,从树顶上扑下来。它比昨天更凶,断尾处的黑布已经被血浸透,爪子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血痂。
朱福林早有准备,往旁边一滚,躲开它的爪子,转身就往鹰嘴谷的方向跑。他在林子里长大,熟悉山路,专挑难走的地方钻,时而爬坡,时而蹚水,身后的黄仙紧追不舍,爪子在树干上划出深深的痕迹,咔嚓咔嚓的响声在林子里回荡。
别跑!我要撕了你!黄仙嘶吼着,四尾在身后甩得像鞭子。它的速度极快,好几次差点抓到朱福林的后背,都被他借着地形躲开了。
快到鹰嘴谷时,朱福林听见左侧的林子里传来沙沙声,是一营的士兵在掩护。他们穿着迷彩服,趴在草丛里,枪口对准黄仙,却没开火——赵卫东的命令是不到鹰嘴谷,不准暴露。
黄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停下脚步,鼻子嗅了嗅,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朱福林趁机钻进一片矮树丛,对着对讲机喊:它要掉头!快骚扰它!
砰砰砰!
几声枪响从右侧传来,是士兵们故意打偏,吸引黄仙的注意。黄仙果然被激怒了,怒吼一声,转身扑向枪声的方向,正好把后背对着鹰嘴谷的入口。
就是现在!朱福林大喊着,从树丛里跳出来,往鹰嘴谷里跑。黄仙发现上当,气得尖叫,也顾不上追究枪声,转身追了过来,一头扎进了鹰嘴谷。
等它冲进谷里,才发现不对劲——谷口两侧的山头上,突然冒出密密麻麻的士兵,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它。谷内的平地上,三营的士兵已经列好了阵,重机枪架在石头上,枪口闪着冷光。
合围成功!对讲机里传来一营营长的声音。
赵卫东站在谷口的高地上,举起望远镜。黄仙被围在谷底,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焦躁地转圈,四尾不停地甩动,扫得地上的碎石乱飞。它抬头看着山头上的士兵,眼睛里的红光越来越亮:你们敢困我知道我是谁吗我救过抗联的人!
我们知道。赵卫东拿起扩音器,声音在山谷里回荡,但你现在杀了无辜的百姓,伤了我们的人。念在你当年有功,现在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放下抵抗,束手就擒,我们可以饶你不死,把你送到深山老林,让你自生自灭。
束手就擒黄仙狂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不屑,就凭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就凭这些烧火棍我渡过得天雷,你们的枪能奈我何它突然对着山头上的士兵扑过去,速度快得像一道黄风。
开枪警告!赵卫东喊道。
哒哒哒!
重机枪响了,子弹打在黄仙面前的地上,溅起一片尘土。黄仙吓了一跳,停下脚步,不敢再往前冲,但依旧不肯屈服,对着士兵们龇牙咧嘴,发出威胁的低吼。
朱福林从侧面走出来,站在离黄仙十几米的地方:黄三太奶,你看看这是什么。他举起手里的东西——是孟根花萨满的蛇头拐杖,拐杖头上的绿石头在阳光下闪着光。
黄仙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既有愤怒,又有一丝畏惧。老萨满……它喃喃地说,像是想起了什么。
她是为了劝你才死的。朱福林的声音很沉,你杀了她,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难道就一点都不后悔
黄仙沉默了片刻,突然尖叫起来:我不后悔!是他们先毁了我的家!是他们先扰了我的清静!这林子是我的,谁也不能抢!它猛地扑向朱福林,爪子带着腥风,显然是想抓住他当人质。
开火!赵卫东大喊一声。
哒哒哒!
重机枪再次响起,子弹像雨点一样打向黄仙。黄仙反应极快,在空中扭了一下身子,躲开了大部分子弹,但还是有几颗打在了它的后腿上,血瞬间涌了出来。它疼得嗷地叫了一声,摔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还敢顽抗赵卫东眼神一冷,对着对讲机下令,迫击炮准备!目标谷底,压制射击!
山头上的迫击炮阵地传来嗵嗵的响声,炮弹拖着尾焰,呼啸着落在黄仙周围,炸开一团团火光。黄仙被爆炸的气浪掀得飞了起来,重重地摔在地上,身上的黄毛被烧焦了不少,露出下面的红肉。但它依旧没死,挣扎着爬起来,对着山头上的迫击炮阵地喷出一团黑气。
黑气在空中散开,变成无数只小黄鼠狼的幻影,扑向迫击炮阵地。士兵们虽然吓了一跳,但训练有素,并没有慌乱,依旧有条不紊地装填炮弹,继续射击。
这幻术对我们没用!赵卫东喊道,山炮准备!给我轰它的藏身之处!
山谷外传来轰隆的巨响,是山炮开火了。巨大的炮弹越过山头,准确地落在黄仙刚才藏身的岩石后面,把岩石炸得粉碎。黄仙侥幸躲开,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鲜血淋漓,看起来狼狈不堪。
还不肯投降赵卫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怒意,速射炮!给我打掉它的尾巴!
速射炮的炮弹像长了眼睛一样,呼啸着飞向黄仙的尾巴。咔嚓一声,又一条尾巴被打断了,黄仙疼得满地打滚,发出凄厉的惨叫。它现在只剩下两条尾巴了,战斗力明显下降,动作也慢了不少。
扔手榴弹!三营营长喊道。
士兵们纷纷掏出
,拉弦后扔向黄仙。轰轰轰的爆炸声接连响起,谷底被烟雾笼罩,看不清里面的情况。等烟雾散去,大家发现黄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被炸开了。
结束了一个士兵小声问。
就在这时,黄仙突然从地上跳起来,身上冒着黑烟,眼睛红得像要滴出来。它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谷口的方向扑过去,想要突围。
拦住它!赵卫东大喊。
哒哒哒!
重机枪再次响起,子弹像一道火墙,挡住了黄仙的去路。黄仙被打得浑身是洞,却依旧不肯停下,硬是往前冲了几步,才重重地摔在地上。
燃烧弹!赵卫东下令。
几颗燃烧弹被扔了过去,在黄仙周围炸开,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火舌舔舐着黄仙的身体,它在火海里挣扎着,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音越来越弱,最后渐渐消失了。
大火烧了很久,直到把黄仙的身体烧成了一堆灰烬,才慢慢熄灭。士兵们小心翼翼地走进谷底,用刺刀拨了拨灰烬,里面只剩下一些烧焦的骨头渣和几根还在冒烟的黄毛。
赵卫东走下来,看着那堆灰烬,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赵卫东让人用铁锹把那堆焦黑的灰烬拢到一起时,朱福林蹲下身,捻起一撮还带着火星的灰。灰在他掌心簌簌散开,混着几根蜷曲的焦毛,风一吹,就飘进了谷底的乱石缝里。
他抬头望向谷口,阳光正烈,把士兵们的影子钉在地上,像一排排沉默的界碑。重机枪的枪管还在发烫,迫击炮的炮口凝着硝烟,山风掠过时,带着火药和烧焦的腥气,盖过了林子里的松香。
赵旅长,朱福林的声音不高,却在空旷的谷底里撞出回音,让弟兄们先撤吧。这里,我来收拾。
赵卫东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胳膊。士兵们列队撤出鹰嘴谷时,脚步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最后一个士兵离开时,回头看了眼那堆灰烬,眼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敬畏——毕竟,他们刚炸碎的,是活了几百年的仙家。
谷里只剩朱福林一人。他从怀里掏出孟根花萨满的蛇头拐杖,把拐杖头轻轻戳进灰烬里,像是在钉一块界碑。拐杖上的绿石头映着阳光,亮得刺眼。
黄三太奶,他对着灰烬说,声音里没了之前的愤怒,只剩一种冷硬的平静,你总说自己渡过得天雷,说自己护过抗联,说这林子是你的。
他捻了捻指尖的灰,灰里还掺着点没烧透的骨渣,硌得慌。
你厉害,能打,能幻化人形,能让萨满为你送命。可你再厉害,有几个师他笑了笑,笑声里带着点嘲讽,刚才山头上的迫击炮、重机枪,谷外的山炮,那是一个旅。你觉得你那点法力,扛得住
风卷起灰烬,迷了他的眼。他抬手抹了把,指尖蹭上黑灰,像给眼眶画了道墨线。
你记恨砍树的工人,记恨管你的民管局,可你忘了,1938年你护的不是林子,是‘人’。现在你杀的,也是‘人’。他把蛇头拐杖往地上顿了顿,杖头的绿石头磕在焦土上,规矩就是规矩。当年你对着镇魂鼓磕头,说‘永不伤善人’,那是规矩;现在你破了规矩,就得受罚,这也是规矩。
他站起身,把拐杖插进灰烬堆里,让蛇头朝上,像是在让孟根花萨满看着这一切。
别拿‘仙家’当幌子。朱福林最后看了眼那堆灰,转身往谷外走,忘了护人的本,伤了无辜的命,再大的道行,也不过是披了张人皮的畜牲。
风穿过谷底,卷起最后一点灰烬,追着他的脚步往谷外飘。蛇头拐杖在焦土上立着,绿石头闪了闪,像是在应和,又像是在叹息。
谷外的林子里,松涛阵阵,像无数人在低声说着什么。朱福林知道,那不是风声,是这片土地在记——记着抗联的血,记着萨满的鼓,记着工人的泪,也记着:规矩这东西,从来不是给人定的,是给所有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不管是人是仙,都得守着。
不守那就让炮火来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