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镇祟录 > 第1章
末景王朝,烬都。
天色永远是灰蒙蒙的,像是盖着一块洗不干净的脏布。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一半是焚烧尸体不完全的焦臭,一半是某种东西正在暗处腐烂的甜腥。
顾七安对此早已习惯。
作为义庄的仵作,他每天打交道的东西,比这味道要浓烈得多。
他正俯身在一具尸体上,手中的乌木柄剔骨刀轻巧地划开皮肤,动作精准而稳定,像是在处理一件精密的器物,而非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这具尸体是城西送来的,据说是饿死的流民。
可顾七安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用镊子夹起一小块肝脏组织,对着漏进窗棂的微光细看。萎缩得不成样子,干瘪得像颗脱水的野果。这不对劲。饥饿造成的死亡,脏器会衰竭,但绝不是这种诡异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生命力的形态。
“又一个。”他轻声自语,声音里没有情绪。
他放下镊子,从随身的木匣里取出一卷泛黄的册子——《镇祟录》,恩师的遗物。他翻到某一页,用炭笔在上面又添了一笔记录。
“死者,男,约四十。体表无伤,内腑萎缩,骨质呈灰白色……”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十七具了。官方的死因千奇百怪,饿死、病死、失足、踩踏……但在顾七安的刀下,它们的内在却呈现出惊人的一致性。
万事皆有因,万物皆有理。这是恩师挂在嘴边的话。顾七安不信鬼神,他只信自己手中的刀,和他能看到、摸到、闻到的证据。
他从木匣最底层,拿出一个更为精致的丝绸卷包。打开,里面是九根长短不一的银针。针身暗沉,并非寻常银料,而是用天外陨铁由恩师亲手锻打而成,名为“镇祟”。恩师曾说,这东西对“不干净”的“气”有感应,但顾七安一直认为,这不过是陨铁材质特殊,对某些尚未被发现的毒素或病理反应更敏感罢了。
一种更高级的“试纸”而已。
“头儿!来活了!”义庄门口,一个歪戴着帽子的衙役咋咋呼呼地喊道,满脸晦气,“城南福瑞祥的钱老板,被乱民给踩死了,晦气!家里人不敢收尸,让咱们给收拾干净了再送回去。”
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被两个衙役嫌恶地丢在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顾七安抬眼看去,那是一具肥胖的躯体,锦衣华服上沾满了泥污和脚印,确实像是死于踩踏。
他走过去,没有立刻验尸,而是习惯性地伸出手指,在尸体的颈侧探了探。冰冷,僵硬。符合死亡多时的特征。
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空气中的那股腐烂甜腥,似乎又浓郁了几分,而且源头直指这具尸体。
“你们先出去。”他淡淡地说道。
两个衙役巴不得离开这鬼地方,立刻溜之大吉。
义庄内只剩下顾七安和两具尸体。他没有理会那个流民,径直走向钱老板。他掀开白布,尸体面目狰狞,双目圆瞪,的确是极度惊恐下窒息的模样。
他没有动刀。
他取出一根最细的镇祟银针,捻在指尖。他盯着尸体肥硕的腹部,那里是踩踏最严重的地方。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针尖缓缓刺入皮肤。
没有血。
针尖仿佛刺入了一块半凝固的猪油,阻力很小。顾七安全神贯注,感受着针尾传来的任何一丝细微的反馈。
突然,他的手指猛地一颤。
一股极细微、却频率极高的震动,从针尖通过针身,清晰地传到了他的指腹上。那不是死后肌肉的抽搐,更不是尸僵的反应。那是一种……“活性”的震动。
冰冷,充满了恶意,仿佛针尖触碰到了一条正在冬眠的毒蛇。
顾七安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行事向来大胆,此刻却感到了后颈一阵发凉。他多年的验尸经验和世界观,在这一刻被这诡异的震动搅得天翻地覆。
寄生虫?某种未知的蛊术?
他压下心中的惊疑,决定深入探查。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银针又刺入了一分。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那具“尸体”猛地睁开了眼!那双本应浑浊无神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球凸出,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情感,只有纯粹的、要将一切活物吞噬殆尽的饥饿与疯狂。
“嗬——!”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钱老板的喉咙里炸开。他那肥胖的身体以一个完全违背人体构造学的角度,猛地弹了起来。
嘴巴裂开到一个夸张的幅度,一条暗红色的、布满倒刺的扭曲舌头,如毒蛇般射向顾七安的脸!
太快了!
生死关头,顾七安几乎是凭借本能向后仰倒。那腥臭的舌头擦着他的鼻尖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他狼狈地滚到一旁,脑子里一片空白,但身体的反应却快过了思考。他顺手抄起刚才验尸用的剔骨刀,手腕一翻,反握在手。
那“祟人”一击不中,行动却有些迟缓僵硬,它晃动着身体,似乎在重新适应这具躯壳。它放弃了顾七安,转而扑向角落里那具真正的、流民的尸体。
它要进食!
顾七安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是机会!
他没有逃跑,反而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他所有的恐惧都在这一刻转化为了某种病态的、属于仵作的探究欲。
他要搞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在那怪物扑到流民尸体上,张嘴啃噬的瞬间,顾七安已经绕到了它的背后。他眼中没有怪物,只有一具会动的人体标本。
寰椎,枢椎……连接头颅与脊柱的关键!破坏这里,就能让它立刻瘫痪!
他将全身力气灌注于手臂,手中的剔骨刀化作一道寒光,精准无比地从“祟人”的后颈,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斜向上刺入!
“噗嗤!”
刀尖没入,精准地切断了脊椎的连接。
“嗬嗬……”
“祟人”的动作戛然而止,啃噬的嘴巴停了下来,身体软软地瘫倒,只有四肢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成功了。
顾七安拄着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
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研究这具瘫痪的怪物,义庄的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疯了!顾七安疯了!”
“他把钱老板的尸体给捅了!还说什么尸体活了!”
是刚才那两个衙役,他们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群手持棍棒的家丁。当他们看到瘫在地上抽搐的“钱老板”和手持凶器的顾七安时,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和愤怒。
“抓住这个亵渎尸体的疯子!”
“他就是个灾星!烧死他!”
顾七安看着他们,再看看地上那还在抽搐的“祟人”,他知道自己解释不清。在这个早已被恐惧和绝望扭曲的城市里,真相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他没有犹豫,转身从义庄后窗翻了出去,身后是人群的怒吼和家丁扔过来的火把。
烈焰很快吞噬了那座小小的义庄,也吞噬了顾七安作为烬都仵作的最后一点身份。
他成了无家可归的疯子,一个灾星。
怀里揣着冰冷的《镇祟录》和那套镇祟银针,顾七安消失在烬都纵横交错、如同蛛网般的阴暗小巷里。
废墟,残垣。
顾七安像一只幽灵,在城市的伤疤里穿行。他现在的目标很简单,找一个安全的角落,然后,搞清楚那怪物到底是什么。
除了祟人,活人同样危险。这是他用被烧毁的义庄换来的教训。
他在一间废弃的药铺里找到了些许安慰。这里残存的药材,对他来说就是宝藏。他正在辨认一株干枯的草药,试图从《镇祟录》的药理篇中找到对应的记载,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是甲胄的声音。靖夜司!
顾七安立刻闪身躲到一面残破的药柜后面,屏住了呼吸。
“分头找!她跑不远!身上有异香,都给我闻仔细了!”一个雄浑而冷硬的声音下达了命令。
很快,一队身披黑色制式甲胄、手持重剑的士兵冲了进来,开始粗暴地翻找。
顾七安透过药柜的缝隙,看到了那个发号施令的人。身材魁梧,面容冷峻,腰间的佩剑比寻常士兵的更长、更厚重。是靖夜司的都尉,秦无伤。顾七安在义庄时远远见过他几次,这是一个以铁血手腕和剿祟功绩闻名的人物。
他们在找一个女孩?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几乎被药材味掩盖的香气钻入顾七安的鼻腔。那香味很奇特,清冷中带着一丝甜意,让人闻之精神一振。
他循着香气转头,正对上一双受惊小鹿般的眼睛。
一个瘦弱的少女,不知何时也躲在了这排药柜的另一头。她衣衫褴褛,脸上沾着灰尘,但那双眼睛却黑白分明,干净得不像这个时代的人。她看到顾七安,身体猛地一缩,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中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是她。
【秦无伤视角】
秦无伤的眉头紧锁,心情烦躁。
上头的密令含糊不清,只说要活捉一名身怀“异香”的少女,说她是克制城中“妖邪”的关键。妖邪就是妖邪,用剑斩了便是,找一个弱女子有何用?
但他是个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
药铺里的气味太杂了,掩盖了那股异香的踪迹。他挥手示意手下扩大搜索范围,自己则一步步踏入药铺深处。
他的目光扫过一排排倾倒的药柜,锐利如鹰。
突然,他停下脚步。
他看到了那个少女,正蜷缩在一个柜子后面。也看到了少女身前,那个挡住他视线的身影。
一个男人。身形清瘦,穿着一身早已看不出颜色的布衣,手里还捏着一株干草。
顾七安。
秦无伤认得他。那个义庄的贱籍仵作,最近城里盛传的疯子。一个整日与尸体为伍、不敬鬼神的家伙。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和目标搅在了一起?
“滚开。”秦无伤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重剑的剑尖指向顾七安,“把她交出来。”
在他看来,阻挠靖夜司公务,与妖邪同党无异。若非命令是要活捉,他会连这个碍事的仵作一同斩杀。
【阿梨视角】
阿梨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她从那个关押她的“笼子”里逃出来很久了,每天都在躲藏。那些抓她的人,眼神里都带着一种让她毛骨悚然的贪婪。
眼前这些穿着黑甲的士兵,和那些人一模一样。
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就在那个可怕的将军发现她的时候,一个男人挡在了她的身前。
她认识他。或者说,她见过他。前几天她躲在暗处,看到这个人冷静地从一具“活过来”的尸体旁逃走,眼神里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困惑和好奇。
现在,这个男人看着她,眼神依旧很奇怪。他不像其他人那样盯着她的脸或者身体,而是像在看一本晦涩难懂的书,他的目光在她的头发、她的手、她破烂的衣袖上游移,仿佛在分析什么。
然后,他对那个可怕的将军说:“你们会吓到她。”
阿梨愣住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她被追捕的时候,不是想着怎么从她身上得到好处,而是说……会吓到她。
一种莫名的、从未有过的安全感,让她下意识地向那个清瘦的后背又靠近了一步。
【顾七安视角】
顾七安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硬碰硬?死路一条。秦无伤一剑就能把他劈成两半。
求饶?更不可能。看对方的架势,这个叫阿梨的少女对他们很重要,绝不会放过。
唯一的办法,就是制造混乱。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顾七安的声音很平静,他甚至还有心思将手里的草药放回药柜的格子里,“我只是个找地方躲雨的,倒是将军你,杀气腾腾,不像是来买药的。”
秦无伤的耐心正在告罄。“我数三声。”
“一。”
顾七安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身旁的药柜。硫磺……油脂……雄黄……还有几罐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桐油。
够了。
“二。”
秦无ushang已经举起了重剑。
就在他即将喊出“三”的瞬间,顾七安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一扑,身体撞在摇摇欲坠的药柜上!
哗啦啦——!
无数的瓶瓶罐罐、药材粉末倾泻而下。顾七安在漫天烟尘中,精准地抓过几包粉末和一罐油脂,反手就扔进了旁边一个尚有余烬的火盆里!
“滋啦——!”
一股混杂着硫磺和各种刺激性气味的黄绿色浓烟,瞬间爆炸开来,像一头猛兽,吞噬了整个药铺!
“咳咳咳!”
“我的眼睛!”
靖夜司的士兵们瞬间被浓烟呛得涕泪横流,视线一片模糊。
秦无伤也被呛得连连后退,他怒吼道:“封住出口!别让他跑了!”
但他低估了顾七安的“专业”。
这浓烟不仅刺眼呛鼻,其中混合的某些药粉,更对嗅觉有着毁灭性的打击。他引以为傲的、能追踪“异香”的线索,彻底断了。
“该死!”秦无伤挥剑劈开浓烟,但眼前早已失去了顾七安和阿梨的踪影。
混乱中,顾七安一把抓住阿梨的手腕,她的手冰冷而瘦弱。
“跟我走!”
他没有选择从正门突围,而是拉着她,一脚踹开药铺后墙一处本就松动的砖石,钻进了一条更为狭窄、堆满垃圾的死胡同。
但他没有停。
他侧耳倾听,空气中传来几声熟悉的、毫无意义的“嗬嗬”声。
他嘴角反而露出了一丝冷笑。
他拉着阿梨,毫不犹豫地冲向了那几只被声音吸引、正在胡同里游荡的“游祟”!
“将军!他们往西边死胡同跑了!”一名士兵大喊。
秦无伤怒不可遏,提剑追了上去。
可当他冲进胡同口时,却看到了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那个该死的仵作,正拉着少女,灵巧地从三只“妖邪”的包围中穿过。而他追上来的几个手下,却因为视野受阻和不熟悉怪物习性,瞬间被那几只游祟缠住,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顾七安利用那几只游祟,给自己制造了一道完美的肉盾。
“将军,救我!”
秦无伤的脸黑如锅底。他不得不停下追击的脚步,挥剑斩向那些扑向自己部下的妖邪。
而顾七安,早已拉着阿梨,消失在胡同的另一端。
秦无伤一剑将一只游祟的头颅斩飞,看着那空荡荡的胡同尽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记住了那个名字。
顾七安。
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仵作。雨水冰冷,敲打着青石板,溅起细碎的水花。
烬都的夜,死寂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顾七安拉着阿梨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中穿行,他的呼吸粗重,肺部像个被扯坏的风箱,火辣辣地疼。刚才那股浓烟,他也吸进去了不少,只是凭着对药性的熟悉强行忍耐。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像一头在自己领地巡视的孤狼,每一个转角,每一处阴影,都早已刻在他的脑子里。这是他当仵作时,为了躲避仇家、抄近路去各个凶案现场,日积月累用双脚丈量出的活地图。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少女的颤抖,那只被他攥着的手腕,瘦得仿佛一用力就会折断,冰凉的体温透过皮肤传来,让他莫名烦躁。
他不是什么善人,自保尚且不暇,却拖上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可当他回想起药铺里,那双清澈又惊恐的眼睛望向自己时,他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那眼神,像极了他小时候养过的一只流浪猫,胆怯,又带着一丝不该有的期盼。
“这边。”顾七安的声音沙哑,不带情绪。
他停在一堵高墙前,这里是城南的“墨池巷”,因巷内曾住着一位大画师而得名。如今,画室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满地狼藉和被雨水浸泡发霉的画卷。
阿梨喘着气,惊魂未定地看着他。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一缕缕贴在苍白的脸上,让她看起来更加羸弱。她不明白,为什么停下了。
顾七安没有解释,他松开阿梨,后退两步,打量着面前的墙壁。墙壁上爬满了藤蔓,其中一扇不起眼的偏门被木板和乱石堵死,看起来废弃已久。
他走上前,用手敲了敲那些木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里面,是藏书阁。”他终于开口,像是在对阿梨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烬都最大的藏书阁,官家的产业。祟灾之后,这里就被废弃了。”
【秦无伤视角】
秦无伤一脚踹开那具被他斩成两段的游祟尸体,黏腻的黑血溅在他的黑甲上,让他愈发心烦意乱。
“废物!”他对着那几个还在哀嚎的属下怒吼,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暴戾,“几只最低等的游祟都对付不了,靖夜司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属下们噤若寒蝉,忍着伤痛不敢再出声。
秦无伤的目光死死盯着胡同尽头,那里空空如也,只有雨水在冲刷着地面。
那个叫顾七安的仵作,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钻进了烬都这片巨大的泥潭里,不见了踪影。
“将军,那人对地形太熟了,我们……”一名副官上前,小心翼翼地说道。
“熟?”秦无伤冷笑,“一个仵作,整天和死人打交道,出入的都是义庄、乱葬岗、凶案地,能不熟吗?”
他憎恨这种感觉。
一切脱离掌控的感觉。
他习惯了用力量和秩序解决问题,重剑到处,一切妖邪都该化为齑粉。可今天,这个顾七安,用的却是他最不屑的“伎俩”——烟雾、地形、利用妖邪当挡箭牌。
卑劣,但有效。
更让他愤怒的是,他引以为傲的追踪手段,那能闻到“异香”的敏锐嗅觉,被那该死的浓烟彻底破坏了。鼻腔里现在只剩下硫磺和各种草药混合的恶臭,什么都闻不出来。
他甚至开始怀疑,那仵作是不是早就料到了这一点。
“传令下去。”秦无伤的声音冷得像冰,“全城搜捕!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仵作和那个女孩给我找出来!”
“是!”
“另外,”他顿了顿,补充道,“把顾七安的卷宗调出来,我要知道他的一切。他的师父是谁,住过哪里,和什么人来往过,连他吃过几碗饭都给我查清楚!”
他就不信,一个贱籍出身的仵作,能凭空从石头里蹦出来。
只要是人,就一定有迹可循。
顾七安,我记住你了。下次见面,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
【顾七安与阿梨的视角】
藏书阁内,一股混合着书卷霉味、灰尘和湿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顾七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撬开那扇被封死的偏门。这里果然如他所料,早已被人遗忘。
高大的书架林立,像一排排沉默的巨人,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光线从屋顶破洞处投下,形成一道道光柱,无数微尘在光柱中飞舞。
这里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这里……安全吗?”阿梨小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暂时安全。”顾七安走到一排书架前,手指划过书脊,带起一片灰尘。他的眼神,在看到这些书籍时,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
对别人来说,这里是无用的废纸堆。
但对他而言,这里是军火库,是粮仓,是末世里最宝贵的财富。
《草木百解》、《机关要术》、《坤舆图志》、《天工开物》……这些知识,远比刀剑更有力量。
他回头看了看阿梨,少女正局促地站在门口,像一只误入人类领地的小兽,不知所措。
“过来。”他招了招手。
阿梨迟疑了一下,还是小步走了过去。
“找个地方坐下,把湿衣服脱了,不然会生病。”顾七安从一个角落里翻出几块还算干净的油布,扔给她一块。
他自己则脱下湿透的外套,拧干水,然后赤着上身,开始检查自己身上的伤口。后背被碎石划了几道口子,不深,但火辣辣地疼。
阿梨看着他精瘦但布满旧伤的后背,脸颊微微发烫,连忙低下头,小声说:“我……我自己来。”
她抱着油布,躲到一个巨大的书架后面,窸窸窣窣地换着衣服。
顾七安没再理她,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他的全部家当——那本厚厚的《镇祟录》,以及那套长短不一、闪烁着异样乌光的镇祟银针。
这是恩师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也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检查了一下,确认东西没有受损,才松了口气。
他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来验证恩师笔记里那些疯狂的猜想。
这个藏书阁,就是最好的实验室。
夜色渐深,雨势渐小。
顾七安生了一小堆火,火焰驱散了些许寒意和霉味。他从随身的行囊里找出最后一点肉干和半个硬邦邦的饼子,掰了一半分给阿梨。
阿梨默默接过,小口小口地啃着,眼睛却一直偷偷打量着他。
这个男人,很奇怪。
他救了她,却没有问她任何事。不问她是谁,不问靖夜司为什么抓她,更不问她身上那股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异香”。
他的眼神很专注,但那份专注,似乎都给了他手里的那本书和那套奇怪的针。
“你不怕吗?”阿梨终于忍不住问。
“怕什么?”顾七安头也不抬,翻动着《镇祟录》的书页。
“怕……那些怪物,也怕抓我的人。”
“怕有用吗?”顾七安反问,他抬起头,目光锐利,“怕,它们就不会吃你?怕,他们就不会抓你?怕,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他的话很直接,很残酷,像他手中那把解剖尸体的剔骨刀。
阿梨被噎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顾七安似乎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缓和了一些:“想活下去,就得搞清楚三件事。一,敌人是什么。二,敌人怕什么。三,我们有什么。”
他合上书,看着阿梨:“现在,前两件我还不完全清楚,但第三件,我们似乎有了一点线索。”
他的目光,落在了阿梨的身上。
阿梨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抱住了双臂。那种被当成“物品”审视的感觉,又回来了。
“你……你想做什么?”她的声音在发抖。
“别紧张。”顾七安看出了她的恐惧,他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烧得半黑的木柴,在地上画了一个简陋的人形,“我注意到,在死胡同里,那几只游祟,它们的目标是我的手下,却刻意避开了你。”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它们不是没有看到你,而是……不想靠近你。为什么?是因为你身上的‘异香’吗?靖夜司的人追你,也是因为这个。这股味道,对祟人是威慑,对某些人,却是诱饵。”
阿梨的脸色更白了。
这些事,她自己也隐约知道,但从未有人如此清晰地摆在她面前。
顾七安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露出贪婪的目光。他的眼神,依旧是那种仵作验尸般的冷静和探究。
“我需要验证一下。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他说着,从针包里取出了一根最细的银针。
阿梨的身体瞬间僵硬,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那些被关在笼子里,每天被人用针管抽血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不……不要……”她几乎是在哀求。
顾七安的动作停住了。
他看着少女眼中那几乎要溢出的恐惧,沉默了片刻。
他想起了恩师的话:“七安,记住,我们是仵作,不是屠夫。刀下敬畏的,不只是死者,更是生命本身。”
他收回了银针,换了一种方式。
“疼吗?”他问。
阿梨愣住了。
这个问题,从来没有人问过她。那些人只关心能从她身上得到多少“材料”,从不关心她疼不疼。
顾七安没有等她回答,他从自己的药囊里,翻出一点麻沸散的粉末,用指尖沾了些许,轻轻涂在阿梨的手腕上。
“这能让你感觉不到疼。”
然后,他才重新拿出那根银针,动作轻柔得不像一个常年和尸体打交道的男人。
他没有直接刺下去,而是将银针递给阿梨。
“你自己来,刺破一点皮,一滴血就够了。”
他把选择权,交给了她。
阿梨看着他,眼神复杂。眼前的男人,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矛盾。他冷漠、强硬,却又有着一种奇怪的温柔和尊重。
最终,她颤抖着手,接过了银针,按照顾七安说的,轻轻在自己指尖刺了一下。
一滴殷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那股奇异的香味,瞬间在空气中浓郁了数倍。
顾七安立刻用一个小瓷瓶接住了那滴血,然后迅速用干净的布条为她包扎好伤口。
“好了。”他像完成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将那滴血小心翼翼地封存起来,然后抬头,看着依旧有些不知所措的阿梨,扔给她一个小布包。
“这是用安神、驱虫的草药做的香包,你先用着。以后,我会想办法,找到能替代你血液的东西。”
“我们不能一直这么被动。”
这一刻,阿梨的心底,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了。
她用力点了点头,第一次,主动开口:“我叫阿梨。梨花的梨。”
顾七安“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那滴血上,以及他的《镇祟录》上。
他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他要去抓一只活的,不,是完整的祟人尸体回来。
他要亲自解剖它,看看这东西的构造,到底和人有什么不同!
几天后。
藏书阁深处,被顾七安清理出了一片空地。
地上铺着巨大的油布,一具完整的游祟尸体,正静静地躺在上面。
这是顾七安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利用地形和自制的陷阱,才成功捕获并杀死的。为了防止它在中途损坏,他甚至用上了从书阁里找到的绳索和滑轮。
阿梨躲得远远的,脸色发白,不敢靠近。
那东西即使死了,散发出的不祥气息也让她浑身不舒服。
顾七安却像一个即将进行神圣仪式的工匠。
他点燃了几支用阿梨的血液混合草药制成的“镇祟香”,奇异的香味弥漫开来,似乎能中和尸体上散发的“祟气”。
然后,他戴上了一副用鞣制过的羊皮做的手套,拿出了他的镇祟银针。
“祟,畏光,厌声,嗜血肉……”他口中念念有词,复述着《镇祟录》上的记载,同时,第一根银针,精准地刺入了游祟的天灵盖。
没有反应。
他皱了皱眉,拔出银针,又刺向眉心。
依旧没有反应。
“和恩师的记载不同……变异了?”
他没有气馁,而是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开始系统地用银针探查尸体的每一个部位。
从头颅,到脖颈,再到胸膛。
当一根三寸长的银针,刺入游祟胸腔左侧,也就是人类心脏的位置时,针尾依旧毫无动静。
“心脏……果然不是要害。”
他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继续向下探查。
终于,当一根银针刺入尸体肺部区域的一个点时——
嗡!
一声微不可闻的震动,从针尾传来,清晰地传递到他的指尖!
顾七安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找到了!
他立刻拿出数根长短不一的银针,围绕着那个点,连续刺入。
每一次刺入,他都仔细感受着针尾传来的震动频率和强度。
很快,一个位于双肺之间的,拳头大小的区域被他标记了出来。
“不是心脏,是肺……不,是在肺部形成了一个新的‘器官’!”
他拿起一把锋利的剔骨刀,沿着标记的区域,精准地切开了祟人坚韧的皮肤和肌肉组织。
一股比之前浓烈十倍的恶臭涌出。
在已经萎缩、半腐烂的肺叶之间,一个仿佛由无数血管和肉瘤纠缠而成的、还在微微搏动的黑紫色“肿瘤”,暴露在空气中!
考核!
这就是祟人的核心!所有祟气的源头!
顾七安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点祟核的组织,放入那个装着阿梨血液的瓷瓶中。
滋啦——!
仿佛烧红的烙铁浸入冷水,那点黑色组织在接触到血液的瞬间,就剧烈地翻滚、冒泡,最终化为一缕青烟,消散无踪!
有效!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顾七安喃喃自语,眼神中的狂热几乎要燃烧起来,“攻击心脏和头颅,效率太低!必须直接破坏这个‘祟核’!而且,阿梨的血,能彻底中和它的能量!”
这次解剖,带给他的收获是颠覆性的。
他不仅找到了祟人的真正弱点,更通过观察祟核周围的神经和血管分布,大致推断出了祟人新的感知模式。
它们的听觉和视觉已经严重退化,但对特定频率的震动和生灵气息的感知,却被放大了无数倍。
有了这些知识,顾七安立刻开始了新的“发明”。
他找来几根死人腿骨,掏空内部,根据不同长度和开口大小,制作出几个简陋的“骨哨”。吹响它们,能发出人耳听来没什么,却能精准刺激到游祟感知区域的次声波,可以用来吸引,或者在特定频率下,干扰它们的行动。
他还将自己最锋利的几把剔骨刀和锥子,进行了改造。他在刀柄末端加装了配重,使得投掷出去时更加稳定、穿透力更强。武器的名字他都想好了——破核锥。
看着这些新“装备”,顾七安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冷酷的弧度。
秦无伤,靖夜司,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家伙们……
你们有刀,有剑,有甲。
而我,有知识。
现在,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