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门口的对峙剑拔弩张。
张猛骑着一匹黑马,身后跟着二十多个刑狱司的缇骑,个个黑衣黑甲,腰间佩刀闪着冷光,将大门堵得水泄不通。他手里把玩着马鞭,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盯着刚从马车上下来的李嵩。
“李御史,把王显交出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张猛的声音粗哑,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不然,别怪我张猛不给都察院面子。”
李嵩站在台阶上,手里攥着官帽,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却依旧挺直了脊梁:“张千户好大的威风!都察院办案,轮得到你刑狱司指手画脚?”
“办案?”张猛嗤笑一声,马鞭指向刚从马车后帘钻出来的宋诚,“带个黑牢的小狱典冒充文书,这就是都察院的办案规矩?”
宋诚刚把袖袋里的油纸包藏进怀里,闻言挑了挑眉,往前走了两步,站到李嵩身边,语气比张猛更横:“千户大人眼神不错,可惜脑子不好使。我是黑牢狱典不假,但现在拿着都察院的腰牌,你说我算不算公职人员?”
他扬了扬手里的腰牌,阳光照在铜牌上,晃得张猛眯起了眼。
“你算个什么东西!”张猛被激怒了,马鞭指着宋诚的鼻子,“一个九品小吏,也敢在老子面前嚣张?信不信我现在就剁了你!”
宋诚非但没退,反而往前又迈了一步,几乎凑到马鞭前,嘴角噙着抹冷笑:“剁我?张千户不妨试试。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保证,不出三日,刑狱司私藏‘牵机引’毒杀朝廷命官的事,就会传遍大街小巷——哦对了,还有江南盐引案的账册,我刚从盐引库取出来,正打算呈给圣上呢。”
他刻意把“账册”和“圣上”两个字说得极重,像两颗石子砸在张猛心上。
张猛的脸色瞬间变了,握着马鞭的手紧了紧。他不怕李嵩,却怕“账册”和“圣上”——那是能让他掉脑袋的东西。
李嵩和李修文都愣了。他们没想到宋诚敢这么跟张猛叫板,更没想到他会直接把账册的事说出来,这简直是在玩火。
“你……你敢威胁我?”张猛的声音有些发虚,却还强撑着气势。
“威胁?”宋诚笑了,笑得张扬,“我这是提醒。张千户要是识相,就带着你的人滚,别耽误我们办案。要是不识相……”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刑狱司的缇骑,声音陡然提高:“那就别怪我们都察院不客气!来人,把王显带进去!谁敢拦,以妨碍公务论处!”
守在门口的都察院衙役立刻上前,押着瘫软的王显往里走。张猛的缇骑想拦,却被张猛抬手制止了——他盯着宋诚眼里的那股疯劲,竟一时拿不准这小子是不是真的敢鱼死网破。
“好小子,你有种!”张猛咬着牙,马鞭重重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我倒要看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说完,他调转马头,狠狠一夹马腹,带着缇骑扬长而去。马蹄扬起的尘土溅了宋诚一身,他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直到刑狱司的人走远了,李修文才松了口气,拍着宋诚的肩膀:“你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宋诚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语气轻描淡写:“对付这种人,就得比他更横。你越怕,他越得寸进尺。”
李嵩看着他,眼神复杂,既有赞赏,也有担忧:“你把账册的事说出来,就不怕张猛狗急跳墙?”
“他不敢。”宋诚笃定道,“账册在我手里,他要是动我,就等于承认自己心虚。而且……”他笑了笑,“我刚才说账册要呈给圣上,是骗他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李嵩这才明白他的用意,不由得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账册虽在,但没有确凿证据指证张猛和朝中之人勾结,贸然呈上去,只会打草惊蛇。”
三人走进都察院,将王显关进了审讯房。宋诚摸出怀里的油纸包,递给李嵩:“御史大人,这就是账册,您过目。”
李嵩接过油纸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几本线装的账册,纸张泛黄,上面的字迹却清晰工整,记录着江南盐引的出入库数量、经手官员姓名,甚至还有几笔可疑的“孝敬”记录,数额巨大,收款人一栏写着个模糊的“张”字。
“果然有张猛的份!”李嵩气得拍了下桌子,“还有这个‘孝敬’,数额如此巨大,恐怕不止张猛一人……”
宋诚凑过去看了看,指着其中一笔记录:“这个日期,正好是张诚死前三天。看来他就是发现了这笔账,才被灭口的。”
李修文也在一旁看着,越看脸色越沉:“江南盐运使赵大人……果然是被冤枉的!这里记录着他多次上书揭发盐引舞弊,却都被压了下来。”
提到赵大人,宋诚想起了红绡。他转身对李修文说:“把红绡带来吧。有些事,或许她能说清楚。”
红绡被带到御史房时,依旧是那副慵懒的样子,手里还把玩着根银簪,仿佛不是在都察院,而是在教坊司的后院。
“宋典史找我?”她的目光落在宋诚身上,带着几分戏谑,“看来,盐引库之行很顺利?”
“托你的福,还算顺利。”宋诚没跟她绕弯子,把账册推到她面前,“你看看这个,认识吗?”
红绡低头看了看,当看到“赵大人”的名字时,眼神闪了闪,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认识又如何?不认识又如何?”
“赵大人是你的恩客,对吗?”宋诚盯着她,“他死前托你保管半枚玉佩,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洗清冤屈。现在账册找到了,你不想帮他?”
红绡笑了,笑得有些凄凉:“帮他?我一个阶下囚,怎么帮?再说了,这账册就算能证明赵大人清白,又能怎么样?背后的人势力那么大,咱们斗得过吗?”
“斗不斗得过,总得试试。”宋诚的语气带着股狂劲,“你要是怕了,可以不说。但我告诉你,张诚的冤屈,赵大人的冤屈,还有那些被牵连的无辜者,我管定了!”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红绡看似平静的心湖。她看着宋诚眼里的坚定和嚣张,那股不管天高地厚的冲劲,竟让她想起了当年的赵大人——一样的固执,一样的不肯向黑暗低头。
红绡沉默了半晌,收起银簪,从发髻里摸出个小小的油纸包,放在桌上:“这是赵大人死前让我藏起来的,说要是他出事,就把这个交给可信之人。我一直没敢拿出来,怕惹祸上身。”
李嵩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几封书信,都是赵大人写给都察院的举报信,详细记录了王显、张猛与江南盐商勾结,私卖盐引、中饱私囊的罪行,甚至还提到了一个更高级别的官员——户部尚书李严!
“果然有李严!”李嵩气得脸色铁青,“我就说当年盐引案怎么会草草结案,原来是他在背后捣鬼!”
宋诚也没想到会牵扯到户部尚书,心里却更兴奋了——越大的鱼,钓起来才越有意思。
“现在证据确凿,可以呈给圣上了吧?”李修文激动地说。
李嵩却摇了摇头:“李严是三朝元老,在朝中根基深厚,仅凭这些还不够。而且……圣上最近在忙边境战事,未必有心思管这些。”
“那怎么办?”
宋诚突然笑了,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没心思管?那就让他不得不管。”
他凑近李嵩,低声说了几句。李嵩的眉头从紧锁到舒展,最后点了点头:“这招……够险,但值得一试。”
李修文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你们说什么呢?”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宋诚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自信,“保证让张猛、李严他们,一个个都身败名裂!”
红绡看着宋诚意气风发的样子,嘴角也勾起一抹真心的笑意。或许,这个嚣张的年轻狱典,真的能做到他们做不到的事。
而此时,刑狱司的大牢里,张猛正对着一个心腹怒吼:“废物!连个账册都看不住!现在怎么办?宋诚那小子手里有账册,要是捅到圣上那里,我们都得死!”
心腹哆哆嗦嗦地说:“千户,要不……我们把李严供出来?说不定还能有条活路……”
“供出李严?”张猛眼睛红了,“你以为他会放过我们?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抢回账册,杀了宋诚和李嵩!”
他拔出腰间的弯刀,刀光在昏暗的牢房里闪了闪,带着一股疯狂的杀意。
“今晚,就动手!”
都察院的夜比黑牢更静,却暗流涌动。宋诚躺在暂押房的床上,手里把玩着李修文的那枚玉佩,玉佩的棱角硌得手心发疼,却让他异常清醒。
他知道,张猛今晚一定会来。这正是他想要的——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窗外传来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夹杂着几声轻微的衣袂破空声。宋诚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将玉佩揣进怀里,翻身下床,摸出了藏在床底的短刀。
好戏,该开场了。
三更天的梆子声刚过,都察院西侧的围墙外,几道黑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张猛,他穿着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手里紧握着那柄染过无数人血的弯刀。
“记住,只抢账册,杀宋诚和李嵩,其他人不用管!”张猛压低声音,对身后的十个缇骑下令。这些都是他的心腹,手上都沾着人命,是为了钱能豁出命的亡命之徒。
缇骑们点点头,分散开来,像毒蛇般潜向都察院的各个角落。张猛则径直走向暂押房的方向——他从王显口中审出了宋诚的住处,今晚的首要目标,就是取这小子的狗命。
暂押房里,宋诚正坐在桌前,借着油灯的光翻看着那几本账册。听到院墙外的动静,他非但没躲,反而将账册摊在桌上,手里把玩着短刀,刀尖在桌面上轻轻划过,发出“滋滋”的轻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杀戮伴奏。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张猛带着两个缇骑闪身进来,弯刀瞬间架在了宋诚的脖子上。
“小子,没想到吧?”张猛的声音带着得意的狞笑,“把账册交出来,我给你个痛快。”
宋诚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反而笑了:“张千户倒是比我想的笨——你觉得,我敢一个人留在这儿,会没准备?”
张猛心里咯噔一下,刚要下令动手,就听到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和兵器碰撞声。
“怎么回事?”他厉声问。
“千户!我们被包围了!”一个缇骑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脸上沾着血,“都察院的人早有准备,还有……还有黑牢的狱卒!”
张猛的脸色瞬间惨白。黑牢的狱卒?李头那个老东西,竟然敢背叛他?
宋诚站起身,推开架在脖子上的弯刀,语气带着嘲弄:“我说过,你斗不过我。李头虽然胆小,但他知道谁是能保他命的人——不像你,只会杀人灭口。”
原来宋诚早就料到张猛会狗急跳墙,提前让李修文去黑牢调动了狱卒,配合都察院的衙役设下了埋伏。那些看似松散的守卫,其实都在暗处等着鱼儿上钩。
“你找死!”张猛被彻底激怒了,挥刀就向宋诚砍来。刀锋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取他的脖颈,显然是下了杀心。
宋诚早有准备,侧身躲过,手里的短刀顺势刺向张猛的小腹。他的动作不快,却精准狠辣,完全不像个只会查案的文书,反倒像个久经沙场的杀手——这是他穿越前练散打时悟出来的路数,讲究一击制敌。
“铛!”
张猛用弯刀挡住短刀,巨大的力道震得宋诚手臂发麻。这老匹夫常年习武,力气竟比他想象的大得多。
“就这点本事,也敢嚣张?”张猛狞笑着,弯刀横扫,逼得宋诚连连后退。
宋诚没慌,一边躲闪一边观察着张猛的招式。这家伙的刀法大开大合,看似凶猛,却破绽百出——显然是靠着刑狱司的权势疏于练习,全凭一股蛮力。
“破绽太多了!”宋诚突然低喝一声,不退反进,短刀直取张猛的下盘。张猛只顾着格挡上身,没防备他会攻向腿部,被一刀划中膝盖,疼得“嗷”一声惨叫,单膝跪在了地上。
“你!”张猛又惊又怒,抬头时,却见宋诚的短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和刚才的位置一模一样,只是攻守之势已然逆转。
“现在,该我问你了。”宋诚的眼神冰冷,“李严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替他卖命?”
张猛咬着牙,死不吭声。他知道,一旦供出李严,就算活下来,也会被对方的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不说?”宋诚笑了,弯腰捡起地上的账册,在他眼前晃了晃,“没关系,反正账册上都记着呢。我会把这些呈给圣上,顺便告诉他,你张猛宁愿死,也要保户部尚书李严——你说,圣上会怎么想?”
张猛的脸色彻底垮了。他不怕死,但他怕被当成替罪羊,更怕连累家人。
“我说……我说……”张猛的声音带着哭腔,“李严给了我五万两银子,还有……还有他答应我,事成之后让我升任刑狱司指挥使……”
宋诚示意埋伏在门外的衙役进来,将张猛捆了起来。看着昔日不可一世的千户像条死狗一样被拖出去,宋诚嘴角的笑意却没持续多久——他知道,李严只是冰山一角,江南盐引案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鱼。
天亮时,都察院的厮杀终于平息。张猛带来的缇骑被悉数抓获,死了三个,伤了七个,都察院这边也有五名衙役受伤,算是惨胜。
李嵩看着被押进大牢的张猛和王显,又看了看满身血污的宋诚,叹了口气:“你这招引蛇出洞,真是险得很。要是昨晚稍有不慎,我们都得交代在这里。”
“不险,怎么能钓到大鱼?”宋诚用布擦着短刀上的血,语气轻描淡写,“李严现在肯定慌了,我们得趁热打铁。”
“你想怎么做?”李嵩问。他现在对这个年轻狱典的胆识和智谋,已经彻底服气了。
“把账册和张猛的供词整理好,让李修文送去宫里。”宋诚说,“但不是直接呈给圣上,而是……故意让李严的人截获。”
李嵩愣了愣,随即明白了他的用意:“你是想逼李严狗急跳墙,露出更多破绽?”
“没错。”宋诚点头,“李严这种老狐狸,不把他逼到绝路,他是不会轻易出手的。我们要做的,就是等着他自投罗网。”
李修文在一旁听得热血沸腾:“我这就去办!”
看着李修文匆匆离去的背影,红绡走到宋诚身边,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手帕:“你就不怕李严截获账册后,直接销毁证据,杀人灭口?”
宋诚接过手帕擦了擦脸,露出一张带着血迹却依旧张扬的脸:“他不敢。我让修文带的是副本,正本在我手里。而且……”他笑了笑,“我在副本里加了点‘料’,保证李严看了之后,睡不着觉。”
红绡好奇地问:“什么‘料’?”
“保密。”宋诚眨了眨眼,故意卖了个关子。其实他在副本里加了几笔假账,把矛头指向了李严的政敌——礼部尚书。他就是要让李严以为有人想借盐引案搞垮他,逼他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果然,不出宋诚所料,李修文送账册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李严的耳朵里。这位户部尚书正在府里喝茶,听到心腹汇报后,手里的茶杯“啪”一声摔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
“废物!都是废物!”李严气得浑身发抖,“张猛那个蠢货,不仅没抢到账册,还把我供了出来!”
心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大人,现在怎么办?账册要是落到圣上手里,我们就全完了!”
李严在屋里踱来踱去,脸色阴晴不定。他从政多年,经历过无数风浪,却从没像现在这样心慌过。宋诚那个小子,明明只是个黑牢的小狱典,却像条毒蛇,一步步把他逼到了绝境。
“不能让账册进宫。”李严突然停下脚步,眼神变得狠厉,“去,让‘影卫’动手,截住李修文,抢回账册,就地灭口!”
“影卫”是李严豢养的死士,从不轻易动用,这次显然是被逼到了绝路。
心腹领命而去。李严看着他的背影,坐在椅子上,端起另一杯茶,却怎么也喝不下去。他有种预感,这次可能真的要栽了。
都察院的屋顶上,宋诚正躺在瓦片上晒太阳,嘴里叼着根草,看起来悠哉游哉。红绡坐在他旁边,看着远处宫墙的方向,若有所思。
“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李修文?”她问。
“担心什么?”宋诚吐出草茎,“我早就让他绕路走了,还派了黑牢最能打的几个狱卒跟着——影卫虽然厉害,但想在我的人手里抢东西,没那么容易。”
他顿了顿,看向红绡:“倒是你,一直跟着我,就不怕被牵连?”
红绡笑了笑:“牵连?从我收下赵大人那半枚玉佩开始,就已经被牵连了。与其躲着,不如跟着你这个‘狂徒’,看看能不能亲眼看到那些人倒台。”
宋诚看着她眼里的认真,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其实一点都不简单。她的慵懒和妩媚,或许只是保护色,骨子里藏着的,是和赵大人一样的执拗。
“会的。”宋诚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他们都会倒台的。”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衙役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上带着兴奋:“宋典史!李文书回来了!他不仅带回了影卫的尸体,还……还抓到了一个活口!”
宋诚猛地坐起来,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鱼,终于上钩了。
(第5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