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一中的红砖墙在初秋的阳光下泛着暖光,墙内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墙外的香樟树落下第一片枯叶。夜风站在校门口,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面装着换洗衣物、几本武道书,还有那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高中物理》。
他没穿校服。初中毕业时林晓寄来的省城校服还很新,可他觉得没必要——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坐在教室里听课。
“同学,你的录取通知书呢?”门卫室的大爷探出头,打量着他。
夜风把通知书递过去,纸页已经被他揣得有些软。大爷核对了信息,指了指教学楼的方向:“高一(3)班在三楼左转,快去报到吧,第一节课快开始了。”
“我不进班。”夜风的声音很平静,“我想找教务处的老师,申请文化考核。”
大爷愣了愣,显然没听过这种事:“文化考核?开学第一天考什么核?”
“我想申请免修文化课。”夜风看着教学楼的窗户,里面晃动着穿着蓝白校服的身影,“我已经自学完了高中三年的课程,想把时间用在武道训练上。”
苏城一中的晨钟刚响过第三遍,夜风已经站在了教务处门口。他没穿新发的校服,依旧是那件洗得发白的短褂,帆布包斜挎在肩上,里面鼓鼓囊囊的,不是课本,是两身换洗衣物和那柄磨得发亮的断刀——从残村带出来的那柄,这些年被他打磨得愈发锋利。
“你说要申请文化考核,免修所有文化课?”王主任推了推眼镜,看着眼前这个眼神过于沉静的少年,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夜风同学,你要知道,高中三年的文化课是异能觉醒的基础,就算将来走武者路子,能量学、异兽生理这些知识也缺一不可。”
夜风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摞笔记本,放在桌上,纸页边缘都磨得起了毛:“主任,高中三年的课程我已经自学完了,这些笔记您可以看。我不需要课堂,我需要的是……能让我变强的地方。”
王主任翻着笔记,眉头越皱越紧。从函数公式到异能等级划分,从古文释义到异兽习性分析,密密麻麻,条理清晰,甚至比高三尖子生的整理还要详尽。他沉默了半晌,终于抬头:“就算考核通过,学校也不能让你不上课。这样,你可以申请弹性学习,只参加期末考,但每天必须到校签到。”
“我做不到。”夜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要去城墙外。”
“你说什么?!”王主任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城墙外是什么地方?是异兽盘踞的死亡区!你一个刚上高中的学生,去那里送死吗?”
“不是送死,是练本事。”夜风的目光落在窗外,远处那道青黑色的巨墙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那是苏城的防御城墙,高五十米,厚十米,是隔开人类与异兽的生死线。“课本教不会我怎么躲过异兽的利爪,试卷算不出实战时的呼吸节奏。我这样的人,没背景没资源,想变强,只能去最险的地方拼。”
王主任看着他眼里的决绝,忽然想起档案里写的——残村弃婴,被盲眼老兵收养。他叹了口气,终究没再劝阻:“考核我会安排,但我必须通知你爷爷。”
“别告诉爷爷。”夜风的声音低了些,“我自己说。”
那天下午,考核结果出来了,六门全优。夜风拿着成绩单走出校门时,阳光刺眼,他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他没直接回家,绕到了城墙根下的防御站。
站岗的士兵认识他,这两年他常来这儿,帮着搬弹药箱,换点和老兵聊天的机会。“小风,又来啦?”老兵笑着递给他瓶水。
“张叔,”夜风拧开瓶盖,“我想问问,城外的‘狩猎区’怎么申请进入?”
老兵的笑容瞬间僵住:“你疯了?狩猎区是正式武者和异能者才能去的地方,里面最低级的凶兽都能撕开铁皮,你一个半大孩子……”
“我有这个。”夜风从怀里掏出张纸,是刚办的“临时狩猎许可”——他用这两年攒的钱,托码头的工头找关系办的,权限最低,只能在最外围活动。
老兵看着许可,又看看夜风眼里的光,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外围待着,千万别往深处走。遇到危险就按呼救器,记住,命比啥都重要。”
回到家时,陈三正在院子里编竹筐,竹条在他手里翻飞,比年轻人还灵活。夜风站在门口,看着爷爷的白发在夕阳里泛着银光,喉咙突然发紧。
“回来了?”陈三头也没抬,“学校的事定了?”
“嗯,”夜风走过去,蹲在他身边,“爷爷,我想……搬出去住一阵。”
陈三编竹筐的手顿了顿:“搬去哪?学校宿舍?”
“不是,”夜风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我想……去城墙外的狩猎区。”
竹条“啪”地一声断了。陈三慢慢抬起头,白翳覆盖的眼睛对着夜风的方向,虽然看不见,却比任何眼神都有穿透力:“你说啥?”
“我想练实战,”夜风的声音带着颤抖,却依旧坚定,“课本和武道馆都不够。爷爷,我必须变强,不然……”
“不然啥?”陈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不然就活不下去?风娃,你告诉爷爷,外面的日子是不是苦到让你非得去拼命?是不是我这把老骨头拖累你了?”
“不是的爷爷!”夜风猛地跪下,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是我自己要去!我不想再被人欺负,不想看着你咳嗽却没钱买好药,不想永远待在底层!我想让你过上好日子,想让你看看省城的医院是什么样的!”
陈三沉默了,院子里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你以为城墙外是什么地方?是你爷爷当年打仗的地方,是尸山血海堆出来的‘安全区’外围!那里的异兽,一口就能把你吞下去,连骨头都不剩!”
“我知道!”夜风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可我不怕!我有刀,有力气,还有您教我的本事!爷爷,我向您保证,就去两年,等我十八岁异能觉醒,就回来考武者证,到时候……”
“到时候如果你能活着回来的话。”陈三打断他,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悲凉。他慢慢站起身,摸索着走进屋里,背影佝偻,却挺得笔直。
夜风跪在地上,膝盖硌得生疼,可他没动。他知道,爷爷比谁都疼他,可也比谁都懂他——有些路,只能自己走,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
不知过了多久,陈三从屋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个长条状的东西,用黑布裹着,沉甸甸的。他走到夜风面前,把东西递给他:“拿着。”
夜风接过来,触手冰凉,形状像刀。他解开黑布,一道寒光闪过,照亮了他含泪的眼睛——那是柄E级合金长刀,刀身狭长,刀刃泛着淡青色的光,刀柄缠着防滑的布条,末端刻着个小小的“陈”字。
“这是……”夜风的声音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他认得这种刀,防御站的士兵用过,最便宜的也要八百银币,是他在码头扛两年货都攒不够的钱。
“前阵子优抚办给我涨了补贴,”陈三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件寻常事,“我攒了攒,又把这几年编竹筐的钱都拿出来,托林建国在省城买的。本来想等你高考完再给你,现在看来……早给你早用着。”
夜风握着刀柄,冰凉的金属仿佛烫得他手心发疼。他知道,爷爷嘴里的“攒了攒”,是省了多少顿药,熬了多少个夜才换来的。这哪里是刀,分明是爷爷把心剜出来,裹上铁,递给了他。
“爷爷……”他想说“我不去了”,可话到嘴边,却被陈三按住了肩膀。
“起来吧,”陈三的手粗糙而温暖,“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祖宗和天地,不能随便跪。这刀你拿着,记住,它是用来护命的,不是用来逞强的。”
夜风站起身,抹了把眼泪,用力点头:“我记住了。”
“啥时候走?”
“明天一早。”
“我去给你收拾东西。”陈三转身往屋里走,脚步有些踉跄。夜风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爷爷好像比昨天又矮了些。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夜风就背着帆布包站在了门口。包里除了衣物和水,就只有那柄E级长刀,还有陈三连夜烙的饼,用油纸包着,还热乎着。
“爷爷,我走了。”
陈三拄着竹杖站在门内,没出来。他穿着那件深蓝色的中山装,是优抚办发的,平时舍不得穿。“走吧,”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到了那边,别学你爷爷当年的犟脾气,该躲就躲,该认怂就认怂。记住,两年,你答应过我的,两年就回来。”
“嗯!”夜风重重点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怕眼泪又掉下来。他转身,握着刀柄,一步步走出了巷弄。
走到巷口时,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陈三还站在门口,像尊苍老的石像,竹杖在手里攥得紧紧的。夜风对着那个方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城墙的方向。
晨曦微露,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手里的长刀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刀柄末端的“陈”字被他攥得发热。他知道,从今天起,没有了窝棚里的暖粥,没有了院子里的竹条声,只有冰冷的刀,呼啸的风,和随时可能扑上来的异兽。
可他不怕。
因为他的刀上刻着爷爷的期盼,他的心里装着回家的誓言,他的脚下,是通往变强的唯一道路。
城墙越来越近,青黑色的巨墙像条沉睡的巨龙,守护着城里的安宁,也隔开了城外的凶险。夜风走到防御站门口,老兵正在换岗,看见他,愣了愣,随即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
夜风也学着他的样子,挺直了脊梁。他握紧刀柄,跟着一队准备出城的猎人,走向了那道厚重的城门。
门开了,外面是灰蒙蒙的世界,风吹过,带着浓重的腥气。夜风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出去。身后,城门缓缓关上,发出沉重的声响,像在为他送行,又像在隔绝两个世界。
他抬起头,看着远处山林里隐约闪过的黑影,握紧了长刀。
两年,他对自己说。
两年后,一定要活着回来,带着这柄刀,带着爷爷的期盼,闯出个人样来。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像是在应和他的誓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城外的晨雾里,只有那柄E级长刀的寒光,偶尔闪过,映着他决绝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