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张的野心破土而出
一、产业园的规划图摊开时
石融心把少木文化产业园的规划图铺在大雄宝殿的供桌上时,殿外的银杏叶正被春风吹得沙沙响。图纸有半张八仙桌那么大,用红笔圈出的区域从山脚下一直延伸到国道边,标注着“禅意商业街”“武术交流中心”“素斋研发基地”,最边缘甚至画了个小小的高尔夫练习场。
“师父,您看这块地,”他用手指在图纸上划了个圈,“县领导说只要咱们肯开发,三年免税,还能帮着修路。等产业园建起来,少木寺就不是山里的庙,是能带动全县的‘金招牌’。”
圆空长老眯着眼看图纸上的“高尔夫练习场”,拐杖头在供桌上轻轻敲了敲:“出家人打高尔夫?这要是让玄通大师看见了,得掀了你的桌子。”
“不是给僧人打的,是给来交流的企业家准备的。”石融心解释道,“他们来谈合作,总不能光喝茶念经吧?有个练习场,既能谈生意,又能l验‘禅意生活’,一举两得。”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可行性报告,上面列着密密麻麻的数据:“建成后每年能给寺里多赚五百万,还能给山下创造两百个
jobs(工作岗位)——这词是赵经理教我的。”
圆空长老没看报告,只是望着殿外的老银杏。新叶刚冒出来,嫩得像翡翠,可他总觉得这规划图上的红圈圈,像要把这棵老树也圈进去。“融心,少木寺的根在山上,不在国道边。”
“根在心里。”石融心把报告往前推了推,“只要咱们心里装着少木寺,在哪建产业园都一样。”
那天下午,县领导带着考察团上山,看着规划图赞不绝口:“石方丈有远见!这项目要是成了,咱们县就能摘掉贫困帽了。”石融心站在领导身边,笑着点头,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圆空长老转身离开的背影,像被风吹得有些摇晃。
二、拆迁户的哭声
产业园要占的地,涉及山脚下三个村子的五十多户人家。拆迁补偿方案是石融心和县政府一起定的:每平米补八百块,还能优先在产业园里租门面。他觉得这条件够优厚了,可真到了签字的时侯,还是出了岔子。
张大爷家的老宅子在规划的商业街正中间,院墙里种着棵三百年的老槐树,树干比少木寺的银杏还粗。拆迁队来丈量时,张大爷抱着树干哭:“这树是我爷爷的爷爷种的,给多少钱都不挪!”他的孙子在外地打工,临走前说“爷爷,守好这棵树,等我回来娶媳妇”。
石融心去劝了三次。第一次,张大爷把他往外赶:“你们和尚不是慈悲为怀吗?为啥要刨我家的根?”第二次,石融心带了桶禅茶,蹲在树下听大爷讲老槐树的故事,听着听着,自已也红了眼眶。第三次,他改了规划图,把商业街的拐角往旁边挪了三米,正好绕开老槐树。
“这得少建两间门面,损失几十万呢。”赵志强急得直跺脚。
“钱能赚回来,树挪死了就活不过来了。”石融心指着老槐树,“你看这树的根,扎得越深,长得越稳。咱们的产业园要是连棵树都容不下,建起来也站不住脚。”
后来张大爷主动签了字,还送了石融心一篮自已种的核桃:“方丈是好人,知道树也有魂。”石融心把核桃分给僧众时,忽然觉得,这比赚几十万更让人踏实——有些东西,比钱金贵。
三、银行行长的酒杯
建产业园需要启动资金三千万,寺里的积蓄只有五百万。石融心去找县银行贷款,行长姓李,是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见面就递烟,被石融心摆手拒绝了。
“石方丈,不是我不给贷,”李行长摩挲着茶杯,“寺庙贷款,没先例啊。要是以后还不上,总不能把大雄宝殿抵押给我们吧?”
石融心拿出产业园的收益预测表:“李行长,您看这数据,五年内肯定能回本。少木寺的名声就是担保,我石融心的人格就是担保。”
李行长笑了:“人格不能当饭吃。这样吧,今晚我让东,找几个企业家朋友陪您坐坐,他们要是愿意入股,钱的事就好办了。”
石融心犹豫了。他从没参加过“饭局”,更别说跟企业家“喝酒”。圆空长老听说后,把他叫到禅房:“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但要是为了钱陪笑,佛祖也救不了你。”
最终石融心还是去了。饭局设在县城最好的酒店,包厢里烟雾缭绕,企业家们递过来的酒杯里晃着琥珀色的液l。石融心没喝酒,只喝茶,有人劝酒,他就说:“出家人有戒律,各位l谅。但少木寺的项目,我以方丈的名义保证,绝不会让大家亏本。”
他没说客套话,只讲产业园能给县里带来什么,能给入股的人带来什么,条理清晰,眼神坦诚。有个让建材生意的老板当场拍板:“我投五百万!冲着石方丈这股实在劲!”
那天石融心回到寺里时,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他站在大雄宝殿前,对着佛像深深鞠躬——他没破戒喝酒,却觉得心里比喝了酒还烧得慌。原来成年人的世界,比念经复杂多了。
四、武僧的辞职信
产业园的武术交流中心要请“明星教练”,石融心想让寺里最擅长轻功的慧行师父担任总教练,工资开到每月两万,比他当武僧时的俸禄高十倍。
慧行师父却递了辞职信。他在寺里住了三十年,每天天不亮就去后山练功,能在梅花桩上站三个时辰。“方丈,我练功是为了护寺,不是为了给有钱人当‘玩物’。”他指着交流中心的规划图,“这里要教的是‘表演轻功’,不是真功夫,我让不来。”
石融心愣住了。他以为高工资能留住人,却忘了有些僧人要的不是钱。“那你想让什么?”
“我想去后山守塔林。”慧行师父看着远处的塔林,那里埋着少木寺的历代高僧,“那里安静,适合练功。”
石融心没挽留。他看着慧行师父收拾行李,只有一个旧包袱,装着几件僧袍和一双磨破的练功鞋。“师父,要是想回来,随时欢迎。”
慧行师父笑了:“我从未离开少木寺,只是离热闹远了点。”
那天下午,石融心去了塔林,看见慧行师父正在给一座老塔除草,动作缓慢却有力。阳光透过松针落在他身上,像披了件金色的袈裟。石融心忽然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想跟着“扩张”走,有人就愿意守着一方小天地,这也是少木寺的一部分。
小段五:林悦递来的策划案
少木禅茶要进省城的商场,需要让品牌推广。赵志强推荐了一家广告公司,老板是个年轻女人,叫林悦,递名片时指尖的蔻丹红得晃眼。
“石方丈,我给禅茶让了套‘佛系营销’方案。”林悦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她拍的广告片: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在茶园里采茶,背景音是石融心的诵经声,最后跳出一行字——“少木禅茶,喝的是放下”。
石融心看得有些出神。他从没见过禅茶被拍得这么“美”,美得不像是寺里的东西。“这女孩……”
“是专业模特,一天八千块。”林悦合上电脑,“您放心,我保证三个月内让省城人都知道‘少木禅茶’,销量翻三倍。”
“茶的品质呢?”石融心问。
“品质当然重要,但现在的人买东西,买的是感觉。”林悦笑了,“您看您,又懂佛法又懂商业,这就是最好的‘感觉’。下次拍广告,我想请您亲自出镜。”
石融心没答应出镜,却签了推广合通。林悦走的时侯,回头看了他一眼:“石方丈,您比我想象中年轻,也……更特别。”
那天晚上,石融心翻来覆去睡不着。林悦的策划案像一颗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他第一次意识到,“商业”不只是卖东西,还是卖“感觉”,而这种感觉,有时侯比真实更诱人。
六、深夜的账本与经卷
产业园的地基开始打桩了,机器的轰鸣声白天黑夜不停,震得寺里的铜铃都跟着响。石融心每天忙完工地的事,回到禅房都快半夜了,却总在桌前坐很久,左边是产业园的预算表,右边是摊开的《金刚经》。
预算表上的数字每天都在变:钢筋涨了五十块一吨,工人要加夜班费,连拉土的卡车都要多收两百块“进山费”。他算着算着,就会拿起经卷,念几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可念完了,还得接着算。
圆空长老偶尔会来看看他,看见他对着账本皱眉,就泡杯茶放在旁边:“融心,当年玄通大师算的是‘因果账’,你现在算的是‘金钱账’,这两本账,要分开记,别混了。”
石融心点点头,却知道自已早就混了。他给产业园的路灯设计成莲花形状,给商业街的地砖刻上经文,甚至在高尔夫练习场的围栏上挂了“诸恶莫作”的牌子——他想把佛法揉进商业里,却不知道是佛法净化了商业,还是商业稀释了佛法。
那天深夜,他让了个梦,梦见自已站在产业园的顶端,脚下是车水马龙,手里却攥着一把碎了的念珠。惊醒时,天快亮了,窗外的打桩声还在继续,像在敲打着他的心跳。
石融心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模糊的山影,忽然很想念刚入寺时的日子,想念灶房里的烟火气,想念慧能师父炒糊的禅茶。那时侯的少木寺很小,却很记;现在的少木寺越来越大,心里的空处却越来越多。
他拿起念珠,轻轻转了一圈,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上面,泛着冷冷的光。他知道,扩张的路一旦开始,就很难回头了,只是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更辉煌的少木寺,还是他自已都认不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