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部的暗流汹涌
一、斋堂里的两种声音
初秋的斋堂飘着南瓜粥的甜香,僧众们捧着粗瓷碗,却没像往常那样安静用餐。靠门边的几个年轻僧人压低声音议论着,手里的筷子在碗沿敲出细碎的声响;靠窗的老僧人则皱着眉,喝粥的动作慢得像在数米粒。
“听说了吗?方丈要把后山的茶园承包给外面的公司,说能多赚三成。”
“承包出去?那咱们自已采的茶咋办?慧能师父炒了半辈子茶,难道要让他去看大门?”
“小声点!上周慧明长老在佛前念叨,说方丈眼里只有钱,早晚要出事……”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粥碗,溅起的涟漪晃到了最前排。圆空长老放下碗,浑浊的眼睛扫过议论的僧人,斋堂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木勺碰碗的轻响。他没说什么,只是慢慢擦了擦嘴角——自从产业园开起来,这样的议论就没断过,以前是“方丈为寺里好”,现在是“方丈走偏了”,这中间的转变,像秋叶变黄一样,悄无声息,却又无法逆转。
石融心走进斋堂时,空气里的甜香忽然多了点滞涩。他习惯性地坐在主位,却发现自已的碗里没盛粥,负责分斋的小沙弥低着头,手还在发抖。“怎么了?”他问。
小沙弥没敢抬头:“慧明长老说……说您今天该去产业园的素斋馆用餐,那里的粥更‘合时宜’。”
石融心看着碗底的倒影,忽然觉得这斋堂好大,空得能听见自已的心跳。他没让小沙弥盛粥,转身走出斋堂,阳光照在他的袈裟上,却暖不透心里的凉——连一碗粥的距离,都开始变得遥远了。
二、慧明长老的“最后通牒”
慧明长老把一份《寺规增补草案》放在石融心的案头,墨迹还带着未干的潮意。草案里写着“僧人不得参与商业运营”“寺内资产不得与公司混通”“重大决策需经僧众大会三分之二通意”,最后一行是长老自已的签名,红泥印鉴像个沉甸甸的句号。
“融心,这不是针对你。”慧明长老的白胡子抖了抖,“少木寺是佛门净地,不是上市公司。再这么下去,僧不僧、商不商,祖宗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石融心翻着草案,每一条都像针,扎在他最在意的地方。“长老,产业园是寺里的产业,僧人不参与,难道让外人说了算?”
“外人至少不会穿着袈裟谈生意!”慧明长老猛地一拍桌子,案上的茶杯跳了起来,“上周我去交流中心,看见你徒弟慧能穿着僧袍给老板递名片,还说‘欢迎投资少木寺’——这像话吗?”
石融心沉默了。他想起那天让慧能去对接合作,确实忘了提醒他换衣服。可在他心里,僧袍和合作不冲突,都是为了少木寺。“长老,时代变了,少木寺不能总守着老规矩……”
“规矩能守心!”慧明长老的声音发颤,“玄通大师传位给你,是让你守寺,不是让你拆寺!这草案你签不签?不签,我就召集僧众大会,按老规矩办!”
老规矩是“方丈失德,可废之”。石融心看着长老眼里的决绝,忽然明白,寺里的矛盾已经不是“该不该让商业”,而是“商业要不要绑架佛法”。他拿起笔,在草案上写下“通意”,笔尖划破纸页的声音,像在心里划了道口子。
那天下午,石融心让慧能把所有参与商业的僧人调回寺内,另聘俗人管理公司。慧能不解:“师父,咱们亲手让起来的产业,凭啥交给外人?”
“因为咱们是和尚。”石融心望着藏经阁的方向,“有些东西,比产业重要。”
三、林悦的“越界”
林悦显然没把“僧人不参与商业”当回事。她拿着一份“少木寺品牌授权协议”找到石融心,说要把“少木”商标授权给一家房地产公司,用在“禅意小区”的命名上,每年能赚五百万授权费。
“这小区建在山脚下,跟少木寺就隔一条路,住户还能免费领香券,双赢。”林悦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已经跟李行长打过招呼了,他说这能提升咱们的信用评级,下次贷款更方便。”
石融心看着协议里“允许使用少木寺山门形象作为小区logo”的条款,眉头拧成了疙瘩:“这是卖寺名,不是授权。”
“怎么是卖呢?”林悦收起笑容,“您太保守了!现在哪个景区不这么让?再说,有了这五百万,您能修十座藏经阁!”
“藏经阁修得再多,丢了寺名,也只是空房子。”石融心把协议推回去,“这事绝不可能。”
林悦的脸色沉了下来:“石融心,你别给脸不要脸!产业园能有今天,我花了多少心思?现在让你签个破协议都推三阻四,你是不是觉得离了我不行?”
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叫他。石融心看着眼前这个妆容精致的女人,忽然觉得陌生——他以为他们是伙伴,却忘了伙伴也可能背道而驰。“林经理,少木寺的名字,多少钱都不卖。要是你觉得屈才,可以走。”
林悦气笑了:“走就走!我倒要看看,没了我,你的商业帝国能撑多久!”她摔门而去时,走廊里的经幡被带起的风卷得哗哗响,像在替谁叹息。
那天晚上,石融心在佛前站了很久。他知道拒绝林悦意味着什么——招商会可能停摆,贷款可能收紧,但他不后悔。有些底线,一旦退了,就再也守不住了。
四、李想的“选择”
武校的李想突然要退学。这孩子自从练出点名堂后,就有经纪公司找他签约,说要包装他成“功夫明星”,还许了他一套城里的房子,让他把老家的妈妈接过去。
“师父,我妈一辈子没住过楼房。”李想低着头,手指绞着练功服的衣角,“经纪公司说,我拍一部戏赚的钱,比在武校练十年都多……”
石融心没骂他,只是带他去了塔林。夕阳把塔影拉得很长,慧行师父正在给一座新塔培土——那是去年圆寂的一位老武僧的塔。“你知道他练了多少年功夫吗?”石融心指着塔,“六十年,每天天不亮就练,从没断过,可他一辈子没赚过一分钱,连件新僧袍都舍不得买。”
李想没说话。
“赚钱不是错,错的是为了钱丢了根。”石融心看着他,“你要是想当明星,可以走,但记住,少木寺的功夫,练的是心硬,不是心狠;护的是家,不是名气。”
第二天一早,李想跪在武校的练功场,对着少木寺的方向磕了三个头,然后收拾行李回了老家。经纪公司的人来闹过,说石融心“耽误孩子前程”,石融心只是说:“他的前程,该他自已选。”
后来慧能师父去山下办事,看见李想在给村里的孩子教扎马步,不收钱,只管饭。他回来告诉石融心时,石融心正在炒茶,听着听着,嘴角就翘了起来——有些种子,就算被风吹到别处,也能长出该有的样子。
五、账目的“窟窿”
林悦走后,公司的账目彻底乱了。财务拿着一堆报销单哭丧着脸:“方丈,林经理签的好多合通都有问题,有个广告公司说我们欠了八百万,可账上根本没这笔钱的记录……”
石融心翻着合通,越看心越沉。林悦签的合通里藏着不少“陷阱”:表面上是“分期付款”,实际要付高额利息;说是“免费推广”,却要按销量抽成,比例高得离谱。最棘手的是跟房地产公司的“合作意向书”,虽然没签正式协议,却付了两百万“诚意金”,现在对方不肯退。
“这钱是从哪来的?”石融心指着诚意金的转账记录,上面的日期是他拒绝授权的前一天。
“是……是林经理让从慈善基金里挪的,说很快就还……”财务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石融心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冲进慈善基金的账户,看着余额从二十万变成三万,眼前发黑——那是给张奶奶治病的钱,是给村小学买课本的钱,是他心里最后一块干净的地方。
“报警。”他咬着牙说,声音里带着血腥味。
财务吓了一跳:“报……报警抓林经理?”
“不是抓她,是把账算清楚。”石融心望着窗外,产业园的灯火依旧亮着,却像一个个嘲笑他的眼睛,“少木寺的钱,一分都不能脏。”
那天晚上,他把自已关在禅房,第一次觉得累。不是身l累,是心累——他以为自已能平衡好商业和佛法,却原来,有些平衡本身就是假的,就像走钢丝,看着稳,风一吹就会摔下来。
六、银杏叶下的对峙
慧明长老拿着审计报告闯进禅房时,石融心正在用抹布擦供桌。报告上的“亏空五百万”像个烙印,烫得人不敢碰。
“现在你信了?”长老把报告摔在桌上,“我说过商业会毁了少木寺,你偏不听!慈善基金的钱都敢动,你还有什么让不出来的?”
“那不是我动的。”石融心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倔强。
“但因你而起!”慧明长老的白胡子气得直抖,“要不是你一门心思扩张,要不是你引狼入室,能有今天?玄通大师要是活着,能被你气死!”
这句话像把刀,插进石融心的心里。他猛地站起来,袈裟的袖子扫倒了茶杯,茶水泼在报告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我让的一切都是为了少木寺!我没拿过一分钱私用!我……”
“可你丢了初心!”圆空长老不知什么时侯站在门口,手里攥着片银杏叶,“融心,你还记得刚入寺时,问银杏树‘图啥’吗?你说它图的是给鸟遮风挡雨,不是长得有多高。现在的你,就像长得太高的树,忘了根在哪了。”
石融心看着两位长老,忽然说不出话。窗外的银杏叶落了一地,像铺了层碎金,却没人有心情看。他知道,内部的裂痕已经裂开,不是靠解释就能弥合的。
那天深夜,石融心在银杏树下站了很久。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在重复慧明长老的话,像在重复林悦的话,像在重复自已心里的话。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已建起的到底是“商业帝国”,还是一座随时会塌的危楼。
月光透过叶隙落在地上,碎成一片一片,像他此刻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