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黄美人被悄悄抬回了自己的偏殿。路过乾清宫的丹陛时,她掀起轿帘一角,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眼神空洞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而二楼暖阁里,朱高炽还在沉睡,眉头却依旧紧锁,仿佛连梦里都在面对边关的狼烟与厮杀。宫墙内的烛火渐渐熄灭,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只是昨夜的伤痕,已悄悄刻进了这深宫的角落。
黄美人侍寝受虐的消息像一场无声的瘟疫,在后宫的亭台楼阁间蔓延开来。每个宫苑的回廊下、窗棂边,都能听见宫女们压低的窃窃私语,指尖划过朱红宫墙时带着莫名的寒意。宫人们心里都清楚一个不争的事实:六十岁的朱高炽早已没了生育能力。自十多年前与赵贵妃诞下幼子后,这深宫便再未传来过龙种降世的喜讯。如今的侍寝,不过是老皇帝排遣边关焦虑的方式,可黄美人背上青紫的掌印、腿弯细密的齿痕,却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所有妃嫔对“恩宠”的幻想——她们开始绞尽脑汁,只求避开这看似荣耀、实则凶险的侍寝。
最先想出法子的是淑妃李氏。她出身江南书香门第,心思活络,私下命心腹宫女取来上好的朱砂,细细浸染了一方白帕。待敬事房太监捧着绿头牌来请时,她便红着脸低下头,让宫女将染得鲜红的帕子递过去,轻声说“身子不适”。太监们见了“月事帕子”,果然不敢再劝,躬身退了出去。这招“以假乱真”竟出奇地管用,短短几日,便有惠妃、贤嫔等七位妃嫔纷纷效仿,后宫里一时间“月事”连绵,连管事太监都犯了难,只得在这些妃嫔的绿头牌背面,用朱砂画上月牙标记,以此区分“不便侍寝”之人,免得每日白跑一趟。
消息传到乾清宫时,朱高炽正对着堆积如山的边关奏报发愁。案头的账册上,大同总兵的急报写着“粮草缺两千石,士卒有断炊之虞”;宣府巡抚的奏折里,说火药库因连日阴雨漏雨,三成火药受潮失效;最让他揪心的是神机营的请调文书——铅弹储备不足,若瓦剌突然南下,怕是连三轮齐射都支撑不住。桩桩件件都像石头压在心头,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喝进去的参汤都暖不了冰凉的指尖。
恰在此时,敬事房太监战战兢兢地来报,说今夜绿头牌上画着朱砂月牙的妃嫔竟有七位之多。“月事?哪来这么多月事?”朱高炽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燃起怒火。他当然知道这是妃嫔们避宠的伎俩,可连日积压的焦虑与挫败感,此刻全都找到了宣泄口。“砰!”他抓起案头那方陪伴多年的羊脂玉砚,狠狠砸向对面悬挂的“敬事房”木质牌匾。玉砚应声碎裂,墨汁飞溅而出,在牌匾上蜿蜒流淌,黑渍顺着木纹蔓延,竟像一行行渗血的字迹,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
“夜若无人侍寝,便将这些说谎者尽数丢进冷宫!”朱高炽的怒吼震得殿内烛火剧烈摇晃,龙椅上的他胸膛剧烈起伏,鬓角的白发在火光中抖得厉害。太监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手忙脚乱地收拾玉砚碎片,锋利的瓷片割破了手掌,鲜血滴在金砖上,也没人敢哼一声,殿内只剩下皇帝粗重的喘息和烛芯爆裂的轻响。
消息很快传到赵贵妃的翊坤宫和司礼监的值房。王淮不敢耽搁,提着袍角就往乾清宫跑,刚到宫门口,就见赵贵妃带着宫女匆匆赶来。侍卫想拦,却被赵贵妃一个凌厉的眼神逼退:“陛下此刻心绪不宁,耽误了大事,你担待得起?”两人一前一后闯进殿内,正见朱高炽瘫坐在龙椅上,双手死死按着眉心,满脸都是难以掩饰的颓然与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