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选秀,我故意用草药浸泡全身。
贵妃讥讽:一身药气,圣驾闻了怕要作呕。
当晚皇帝却踏进我院门:何药如此清冽
我垂眸:避子药,民女不敢玷污圣体。
他大笑册封,宠冠六宫。
贵妃在御酒下毒那夜,皇帝把酒杯推到她面前。
爱妃替朕尝尝。
他揽住发抖的我低语:
孤绝之地,才最安全。
……
1
四下里静得惊人,唯有七月骄阳烧灼着空气,发出令人窒息的嗡鸣。
苏晚垂着眼,汗珠从额角滑落,沿着清瘦的侧脸滚下,滴在捣药的石臼边缘。
啪地一声轻响,瞬间被那无孔不入的燥热蒸腾得无影无踪。
她指尖碾过石臼里晒得干脆的艾草,碾过冰片、薄荷、金银花……
每一味草药的苦涩清香都固执地渗透出来,丝丝缕缕缠绕在她身上。
小院偏僻,只有几株半死不活的绿植耷拉着叶片。
几缕刻意拔高的嬉笑随风飘过院墙,像针一样扎进来。
瞧咱们这位苏才人,倒是个勤快的,成天捣鼓她那些神仙草呢。
嗤,勤快躲懒罢了!
今日圣驾可是要从西苑那边过来,隔着两道宫墙也能望见个影儿,谁不是卯足了劲儿梳洗熏香
偏她弄这一身药罐子味儿,也不怕冲撞了贵人!
贵人怕是连只野猫都熏跑喽!贵妃娘娘不是说过么,一身药气,圣上闻了怕是要作呕呢……
尖刻的声音渐渐远去。
苏晚的动作丝毫未停,木杵在石臼里一下下撞出沉闷笃实的声响。
她抬起袖子,深深嗅了一口袖口浸染的、浓得化不开的药草气息。
那是她这些时日刻意用汤药反复浸泡、熏蒸的结果。
这味道,是她的盔甲,是她为自己在这座巨大的黄金囚笼里,划出的孤岛界线。
孤绝之地,才最安全。
她低声念着父亲临终前的告诫。
苏家世代太医,卷入宫闱倾轧,最终落了个满门凋零。
院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宫人们刻意压低的、带着惶恐的提醒。
快快,都低下头!圣驾……圣驾的车辇往这边来了!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捣药的手顿在半空。
怎么可能
这条窄仄、偏僻、连宫道都算不上的小径,怎么会……
念头未落,喧哗声已由远及近,如同陡然掀起的巨浪。
仪仗鲜明的队伍豁然停在了她这间小院的门口。
刺目的明黄色帘幔一掀,身形颀长的年轻皇帝萧彻一步踏出。
深蹙的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躁意,似是被后宫那些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脂粉香气缠得心烦意乱。
他身旁那位艳光四射、满头珠翠的贵妃秦氏,正用一方精美的蜀锦丝帕掩着口鼻。
眼波流转间,看向院门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轻蔑。
萧彻的目光,却越过满院的寒酸和杂乱,越过地上摊晒的药材,牢牢钉在僵立在石臼旁那个单薄的身影上。
她穿着半旧的浅青宫装,发髻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着,脂粉不施,却在那片被阳光和药草气息充斥的天地里,奇异地干净得扎眼。
他大步走了进去,步履带起的风掠过几株晒在矮桌上的草药。
一股清冽、微苦、却又极其醒脑的气息,瞬间冲散了他胸中的浊闷。
何药
萧彻停在苏晚面前几步之遥,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目光却锐利如鹰隼,将她从头到脚刮了一遍。
那目光并不含狎昵,只有纯粹而冰冷的审视。
院门口的秦贵妃款款上前几步,丝帕依旧掩着口鼻,娇声笑道:
陛下,这味儿冲得臣妾直晕呢!定是些粗鄙的野草,腌臜地方腌臜人,莫要污了您的……
她的话被皇帝一个抬手的手势截断。
萧彻的目光依旧锁着苏晚,重复道:朕问你,是何药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空气凝固得如同烧窑里冷却的琉璃。
苏晚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撞出的擂鼓声。
她深吸一口气,那浓郁的、保护了她多日的药味灌入肺腑,带来一阵短暂而奇异的镇定。
她缓缓屈膝,双膝跪在滚烫的青石板上,额头轻轻触地,声音如流水击石,清晰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冰冷:
回陛下,是避子之药,民女……体弱多病,性情孤僻,宫规森严,不敢以秽体污浊之气,玷污圣体。
死寂。
连聒噪的蝉鸣似乎都在这一刻噤若寒蝉。
秦贵妃手中的丝帕无声滑落,她惊愕地张着嘴,一双美目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那个卑微俯首的身影。
她竟敢……竟敢如此直白地、大逆不道地说出避子二字!
还说什么玷污圣体
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狂喜和一丝隐秘的恐惧同时在秦贵妃眼中闪过。
周围侍立的宫人、太监,更是瞬间面如土色,一个个死死地低下头,恨不得把脖子缩进腔子里去,连呼吸都停滞了。
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每一粒尘埃在灼热的光线下都清晰可见。
苏晚伏在地上,只能看到皇帝明黄色龙袍的下摆,那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颜色,此刻仿佛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她头顶。
她等待着雷霆之怒,等待着死亡的裁决。
一声低沉的、毫无预兆的笑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静。
那笑声起初只是喉咙里滚动的几声闷响,转瞬便扩散开来,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畅快,甚至称得上是愉悦。
哈哈哈……好!好一个‘不敢玷污圣体’!
萧彻朗声大笑,笑声在寂静的小院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他猛地俯身,一把攥住了苏晚纤细的手腕,力道极大,不容抗拒地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苏晚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几乎撞进他怀里。仓促间抬头,正对上皇帝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那里面没有她预想的暴怒,反而像幽潭投入了石子,漾开奇异的光,混杂着兴味、审视,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了然。
苏家之女,果然……不同凡响。
他盯着她苍白的脸,唇角的笑意未散,声音却压低了,只容她一人听清。
这满宫姹紫嫣红,独你这一味清苦醒神。
他松开她的手腕,仿佛刚才那带着力道的钳制只是幻觉。
转身,明黄的袍袖在阳光下划过一道耀眼的弧线,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威严。
清晰地传遍整个小院,也清晰地穿透宫墙,落入外面每一个竖着耳朵的人心里:
传旨,晋苏氏为贵人,赐居……清晏阁。
旨意像一颗投入深水的巨石,激起的波澜瞬间席卷了整个后宫。
清晏阁,位置绝不算顶好,但胜在独立清幽,远离东西六宫中心喧嚣的漩涡。
这深意已足够让人嚼舌。更令人惊掉眼珠的,是皇帝当夜便踏入了清晏阁那道新漆未干的朱门。
苏晚成了宫中最不可思议的存在。
她依旧不施脂粉,依旧满身药香,依旧深居简出。
皇帝却仿佛着了魔,仿佛是厌烦了那些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脂粉堆砌出的美人,独独贪恋她这一味清苦。
清晏阁里,并无想象中的旖旎风光。
更多时候,皇帝只是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翻着书卷,或是批阅奏章。
苏晚则守在小炉旁,安静地煮她的药茶。
药气氤氲,无声地流淌在两人之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又像一种旁人难以企及的默契。
陛下若嫌苦,可以加些蜜。
她曾将一盏刚煎好的双花饮递过去,语气平静无波。
萧彻接过来,看也未看那盏清亮的褐色汤水,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
不必。
他仰头,一饮而尽,眉头都未皱一下,甚好。
那一刻,苏晚才惊觉,这男人眼中的探究从未散去,只是藏得更深。
盛宠之下,是无穷的暗箭。
苏晚成了众矢之的,尤以秦贵妃为最。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经营多年的荣宠被一个药罐子截断,嫉妒和怨毒几乎要将她烧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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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如毒藤般疯狂滋长,苏贵人乃妖魅所化,用药香蛊惑圣心;
苏家罪人之女,心怀叵测隐藏宫中;
更有甚者,直指她以药行巫蛊之事……
一道道弹劾苏家的奏章也悄然递到了御前。
风刀霜剑步步紧逼。
苏晚知道,秦贵妃的耐心已到了极限,下一场风暴,必是雷霆万钧。
宫宴那夜终于到来。
为庆贺北疆大捷,宫内张灯结彩,笙歌鼎沸。
苏晚穿着贵妃特意为她备下的那件过于华丽、几乎不合身的宫装。
坐在灯火辉煌的大殿中,像一个被强行塞进水晶瓶里的异类,浑身不自在。
脂粉香气、酒菜气息和各种熏香混合成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浊流,几乎要将她身上那点微弱的药气彻底淹没。
萧彻高踞主位,面色如常,接受着臣下的敬贺。
秦贵妃端坐在他身侧,盛装之下,容光绝世,巧笑倩兮,眼神却时不时如冰冷的蛇信,舔过下首的苏晚。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
乐师奏起新曲,舞姬彩袖翩跹。
秦贵妃盈盈起身,捧起一只精致的玉壶与配套的玉杯,袅袅娜娜地行至御座前。
陛下。
她声音婉转如莺啼,带着恰到好处的妩媚。
此乃臣妾娘家特地从南地寻来的‘玉露春’,窖藏足有二十年;
清冽甘醇,最是解乏提神,臣妾……斗胆,恳请陛下品鉴。
她眼波流转,有意无意地扫过苏晚的方向,指尖在玉壶壁上轻轻一点。
侍立在侧的内侍总管王德全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欲要接过银针试毒。
不必试了。
萧彻却摆了摆手,目光落在秦贵妃捧着的玉壶上,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让人心底发寒的笑意。
既是爱妃一片心意,朕岂有不信之理
秦贵妃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下,一丝慌乱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娇嗔:
陛下厚爱,臣妾惶恐……
萧彻却不再看她,目光越过秦贵妃的肩头,精准地落在那道几乎要融进角落阴影里的身影上。
苏贵人,他的声音不高,却在骤然寂静下来的大殿里清晰得如同玉磬敲响。
你素来喜静,今日也辛苦了
这杯酒,赏你了。
空气骤然凝滞。
所有的丝竹管弦、觥筹交错之声,仿佛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戛然而止。
无数道目光唰地一下,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聚焦在苏晚身上。
震惊、疑惑、幸灾乐祸、同情……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死死笼罩。
苏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猛地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她抬起头,越过秦贵妃瞬间褪去血色的脸,看向御座上的帝王。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不见怒火,不见酒意,只有一片冰封的、洞察一切的平静。
秦贵妃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僵硬地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尖利。
陛……陛下说笑了
苏妹妹身子娇弱,哪……哪能饮得这等烈酒臣妾……
怎么
萧彻的身体微微前倾,手肘随意地撑在御座的扶手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冷的鎏金龙首。
目光却锐利如刀锋,直直刺向秦贵妃,朕赐的酒,苏贵人喝得,你……便替不得
替字出口,如惊雷炸响。
死寂的大殿里,连呼吸声都被刻意压到了最低。
秦贵妃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的嫩肉,留下几道刺目的月牙痕。
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那声惊惧的抽噎溢出喉咙。
皇帝的目光并非落在她身上,而是越过她,锁住了那个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身影。
那目光平静得可怕,平静底下,是即将择人而噬的寒冰。
那杯酒,就在她手中这价值连城的玉壶里。
萧彻不再看她,而是朝侍立一旁的王德全略一颔首。
老太监躬身趋步,无声而迅捷地走到秦贵妃面前,姿态恭谨,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他那双枯瘦却稳健的手,稳稳地从秦贵妃紧握的玉壶中,倒出一杯晶莹剔透的液体,盛在那只同样温润的玉杯里。
琥珀色的酒液在明亮的宫灯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散发着醇厚的香气,仿佛蒙着一层致命的蜜糖。
2
王德全捧着那杯酒,步伐沉稳,一步步走回御座旁,躬身,将酒杯放在萧彻面前的龙案上。
玉杯与金丝楠木桌面轻轻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一片死寂中清晰得令人心悸。
萧彻的目光终于从苏晚身上移开,落在那杯酒上。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并未端起酒杯,反而拿起旁边银盘里一支擦拭得锃亮的银质长柄汤匙。
汤匙的尖端,缓缓探入那琥珀色的液体中。
时间被无限拉长。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只银匙上,屏住了呼吸。
银亮的匙柄带着一线酒液被提出杯口。
没有丝毫停留,萧彻用另一只手拿起丝帕,极其细致地、反复地擦拭着汤匙浸入酒液的那一小截。
一个动作,无声地昭示着一切。
秦贵妃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若不是身旁的宫女眼疾手快地死死搀住,几乎就要瘫软在地。
萧彻随手将那擦拭干净的银匙丢回盘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抬眼,目光再次投向秦贵妃,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温和的笑容。
然而那笑容,比寒冰更冷。
爱妃。
他语调平缓,甚至带着一丝慵懒,对着面无人色的秦贵妃轻轻抬了抬下颌,替朕尝尝。
替朕尝尝。
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秦贵妃早已崩塌的心防之上。
噗通!
这一次,秦贵妃再也支撑不住。
精心梳就的发髻猛地一歪,沉重的步摇珠钗哗啦啦散落一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双膝一软,整个人如被抽去了所有骨头,重重地瘫倒在冰凉的金砖地上,身体筛糠般抖成一团。
精心描绘的妆容彻底花了,泪水混着脂粉糊了满脸,狼狈不堪。
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是离水的鱼,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是抬起一双被恐惧彻底摧毁的眼睛,绝望地看向高高在上的帝王。
殿内死寂无声,落针可闻。
只有秦贵妃牙齿打战的咯咯声和粗重混乱的喘息,撕扯着紧绷的空气。
方才还萦绕在她周身的荣宠与骄矜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狼藉的、濒死的恐惧。
那杯玉露春,此刻安安稳稳地摆在萧彻的龙案上,在无数惊疑恐惧的目光中,像一只蛰伏的毒兽,散发着幽冷的光泽。
萧彻的目光却早已越过了地上那滩烂泥般的贵妃,再次投向那个角落。
苏晚像一尊被冰封的石像,僵在座位上。
手指深深掐进掌心,剧烈的疼痛提醒着她这不是噩梦。
她看着皇帝轻描淡写地用银匙试探,看着他若无其事地擦拭,看着他……微笑着将致命的酒杯推向秦贵妃。
每一个动作都清晰缓慢,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冷酷精确。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那杯酒里有毒,他甚至可能知道是谁下的毒!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苏晚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那恐惧并非仅仅来自眼前的毒酒阴谋,更来自于御座上那个男人深不可测的掌控力。
她自以为的孤岛避世,自以为的药香屏障,在他眼中,是否早已是洞若观火的透明
就在这时,萧彻忽然站起身。
明黄色的龙袍在璀璨的灯烛下划过一道威严的弧光。
他没有再看地上瘫软的秦贵妃一眼,径直走下御座,穿过死寂无声的大殿。
所有挡在他行进路线上的人,无论是嫔妃还是宗室大臣,都像被无形的力量分开,惊恐地、无声地退开两边,让出一条通道。
他的脚步不疾不徐,目标明确,最终停在了那个角落里,停在了浑身僵硬、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的苏晚面前。
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帝王无可抗拒的威压和一股若有似无的、熟悉而令人心悸的药香。
那是长期浸润在她清晏阁里沾染上的气息。
他俯下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轻轻搭在了苏晚冰凉紧绷的肩膀上。
那手掌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却烫得她浑身一颤。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在秦贵妃绝望的抽泣声里,在弥漫着酒气、脂粉气和那杯毒酒幽冷气息的诡异氛围中...
萧彻低下头,温热的、带着淡淡酒气的呼吸拂过苏晚冰凉的耳廓。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低沉得如同耳语,每一个字却清晰无比地钻进她的脑海深处,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还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安抚:
看清了么,苏晚
孤绝之地,他的气息拂过她的鬓角,带着一丝药草余味,才最安全。
3
那杯玉露春,最终没有被任何人饮下。
秦贵妃像一滩烂泥被拖出了大殿,珠钗散落,华服曳地。
徒留一路刺耳的摩擦声和失禁后的污秽痕迹。
她那双曾盛满骄矜的眼睛,如今只剩下空洞的灰败,喉咙里嗬嗬作响,如同被割断了喉管的牲畜,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查。
御座之上,萧彻只吐出一个字,冰冷如铁。
王德全躬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殿中每一个噤若寒蝉的人影,无声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寒冰蔓延开来。
方才还言笑晏晏、推杯换盏的宗室权贵、后宫妃嫔,此刻个个面如死灰,后背被冷汗浸透,恨不能缩进地缝里。
谁都知道,一场血腥的清洗,已然拉开序幕。
萧彻的手依旧搭在苏晚肩上,那掌心传来的温度,却让苏晚从骨髓里渗出寒意。
他没有看她,仿佛刚才那句烙入她灵魂的低语只是个错觉。
他揽着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姿态,穿过死寂的大殿,穿过两旁垂下的头颅和惊恐的目光,一步步走出那片奢靡又肮脏的灯火辉煌。
清晏阁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将外面世界的血腥风雨暂时隔绝。
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沉重和冰冷。
萧彻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姿态带着几分慵懒的疲惫,方才殿上那雷霆万钧的帝王威仪似乎收敛了大半。
他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扶手,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深不见底。
苏晚站在几步之外,垂着头。华丽的宫装此刻只觉得沉重累赘,勒得她喘不过气。
殿内死寂,只有烛芯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和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怕了
萧彻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他没有看她,仿佛在对着空气发问。
苏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
怕
从踏入这座宫门,从用草药浸透自己开始,怕就如影随形。
但今夜,这怕似乎被赋予了更深沉、更黏稠的含义。
她怕的不是秦贵妃的毒酒,甚至不是死亡,而是眼前这个男人洞穿一切的目光。
是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易将一个人碾为齑粉的冷酷,还有他……那令人窒息的亲近。
怕。
她低声回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紧绷到极限后的真实流露。
怕死,更怕……看不透陛下。
看不透
萧彻敲击扶手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终于侧过头,目光落在她低垂的、被烛光晕染出柔和轮廓的脸上。
那目光锐利依旧,却又似乎多了一丝别的什么。
那你以为,朕为何容你至今当真只为你这身……醒神的药气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来了,那避无可避的审视。
苏家之事……
他缓缓吐出这四个字,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湖面,你父亲临终前,除了那句‘孤绝之地’,可还说了什么
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苏晚猛地抬起头,对上他深渊般的眼眸。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父亲卷入的是怎样一个吞噬一切的漩涡,知道苏家倒台背后牵扯的是何等滔天巨浪。
她以为自己的孤绝藏匿天衣无缝,却原来在他眼中,早已无所遁形。
她的身份,她的目的,她的伪装,或许从一开始,就清晰地摊开在这位帝王面前。
陛下……
她的声音干涩,几乎发不出声,只觉得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嘘。
萧彻抬起手,止住了她的话。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射出长长的、带着威压的阴影,再次笼罩住她。
他走近一步,那股混合着龙涎香和她身上药草的气息,霸道地侵入她的感知。
你父亲,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明白得太晚的可怜人。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喟叹,仿佛在评价一件久远的旧物,而非一条鲜活的生命。
他以为置身事外,便能保全,殊不知,在紫禁城这棋盘上,孤子,最易被围剿。
他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冰冷的、高高在上的怜悯。
你比他更聪明
你懂得先用这药气筑墙,把自己圈起来,看似避让,实则……是在等。
等什么
苏晚几乎是下意识地追问,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等一个机会。
萧彻的指尖忽然抬起,带着薄茧,轻轻拂过她的眼角,那动作轻柔得近乎狎昵,却让苏晚浑身僵硬,如同被毒蛇的信子舔过。
等一个看清这棋局,看清谁是螳螂,谁是黄雀,谁是猎人,谁是……猎物的机会。
他的指尖感受到她睫毛的剧烈颤抖,或者说,等朕……需要一枚孤子的时候。
他收回手,负在身后,踱开两步,语气恢复了淡漠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秦家,根深蒂固,结党营私,把持北疆军需多年,甚至与北狄暗通款曲,秦氏跋扈,不过是冰山一角。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北狄暗通款曲
这远比她想象的父辈卷入的朝堂倾轧要严重百倍!
这是叛国之罪!
4
朕需要一个掀翻这盘根错节的棋局的契机,需要一个……让所有人猝不及防的突破口。
萧彻转过身,烛光在他深邃的侧脸上投下明暗的刻痕,那眼神锐利如刀锋出鞘。
一个‘罪臣之女’,一个满身药气、看似无意争宠、实则心怀怨怼的女子,一个被秦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孤子’。
他每说一句,苏晚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原来如此!
原来她自以为的藏匿,她刻意的孤绝,甚至她身上这作为保护色的药香,都早已被编织进这位帝王铺开的巨大罗网之中。
成为他引蛇出洞、一举铲除异己的诱饵和棋子!
你……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交织着,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以为自己是在父亲的告诫下艰难求生,却不料每一步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向着早已预设好的深渊滑落。
你在利用我!从你踏入我院子的那一刻起……
利用
萧彻打断她,唇角那抹冷意更甚。
苏晚,这深宫之中,何人不被利用何人不利用人
朕给你‘孤绝之地’,保你性命无虞,让你看清这游戏的规则,已是仁慈。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若非你苏家确有几分医术本事,若非你这身药气还算入朕的眼;
若非你……足够清醒,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今日,站在朕面前质问
苏晚如遭雷击,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是啊,她凭什么质问
她这条命,她在这座宫殿里喘息的每一刻,或许都早已标好了价码,握在眼前这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帝王手中。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凉的雕花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
华丽的宫装下,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愤怒、恐惧、被愚弄的屈辱、还有一丝后知后觉的绝望,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烛火在她眼中跳跃,模糊了萧彻的脸,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如同寒潭倒影,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狼狈、脆弱,以及那无处遁形的渺小。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王德全刻意压低却难掩急促的通禀。
启禀陛下,内卫已在贵妃宫室搜出‘醉芙蓉’药末,与玉露春中所下剧毒吻合。
另……秦贵妃之父,兵部侍郎秦松,于半个时辰前……于府中悬梁自尽!
消息如同最后的惊雷,炸响在苏晚耳边。
悬梁自尽是畏罪自尽,还是……灭口
萧彻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甚至那紧绷的下颌线都似乎柔和了一瞬。
他对着殿门的方向,淡淡吩咐。
知道了
传令,贵妃秦氏,秽乱宫闱,谋害君上,罪无可赦,废为庶人,打入冷宫,永世不得出;
秦松……赐其家人全尸。
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诛心,决定了无数人的生死。
处置完毕,他才重新将目光投注在门边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上。
苏晚的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刚才的消息和帝王的冷酷宣告抽干了。
萧彻一步步走近她
他高大的身影再次将她笼罩在阴影里。
他伸出手,并非像之前那样抚触,而是微微用力,抬起了她低垂的下颌。
这个动作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迫使她仰起脸,迎上他那双深不可测、蕴含着风暴过后奇异平静的眼眸。
看到了么
他的声音低沉,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或者说,是掌控一切的宣告,风暴已过。
他的指尖在她冰凉的下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带着薄茧的触感异常清晰。
那深邃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空洞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凿入她的灵魂:
这清晏阁,依旧是你的‘孤绝之地’。
你,依旧是朕的……苏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