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离婚协议推给陈知然时,心里只剩一片死灰。她颤抖着拒绝,我转身走向阳台。窗外的天灰蒙蒙的,像我们死去的感情。她一次次为竹马放我鸽子,我的心已经死了……
1.
我把离婚协议推到陈知然面前,纸张上面还带着刚打印出来的余温。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发出的嗡鸣声和我们俩的呼吸声。
房子里面弥漫着压抑的味道。
签字吧。我看着陈知然,干巴巴的说道。
陈知然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背挺得很直。她没有去看那份协议,而是直勾勾地看着我,和我对视着。
我看不懂她眼睛里面的意思,也不想懂。
她的嘴唇突然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很轻,还带着点微微的颤抖:俊辉……我们不离婚,行不行她顿了顿,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我知道错了。
错了
呵呵!
这个词此时从她嘴里出来,显得更加虚伪。
我把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看向旁边光秃秃的墙壁。
签了吧,我又说了一遍,感觉喉咙发紧,对你我都好。这样拖着,没意思。
说完,我就站了起来。
我没再去看她,也没看桌上那份刺眼的协议。
然后径直走向阳台,推开了那扇玻璃门。冷风猛地灌了进来,钻进我的领口,我不禁打了个寒噤。
身后的客厅里,只剩下陈知然一个人,还有那份我硬塞给她的结束。
阳台不大,冷风吹在脸上,像细小的冰粒子一样。
窗外的天是灰的,厚厚的云层压得很低,看不到一丝蓝色,像一块脏了的破抹布蒙在头顶。我盯着那片灰暗,脑子却像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往回飘。
很多年前,好像也是这样一个有点冷的傍晚。
记不清了,只记得陈知然系着那条傻乎乎的卡通围裙,手忙脚乱地站在我们租的那个小破厨房里忙活着。
锅里突然飘出了一股焦糊味。哎呀!她低叫一声,手指被溅起的油星烫了一下,红了一小片。
我连忙冲进去,抓住她的手就往水龙头下冲。冷水哗哗地冲着她的手指,她龇着牙,眼睛却弯弯地看着我笑,表现的有点不好意思:完蛋了,晚饭又报销了……
那时候,烫红的手指和烧糊的菜,好像都带着一种笨拙的甜味。
还有那次,我们第一次一起出远门。
火车咣当咣当向前行驶着,开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南方小城。刚下火车,湿热的空气就裹了上来。
她像只刚放出笼子的小鸟,拉着我的手在人头攒动的车站广场上东张西望,眼睛亮得惊人。快看快看!那个招牌上的字好奇怪哦!她指着路边一个卖糖画的摊子,兴奋地摇晃我的胳膊,脸上的笑容毫无保留,像个第一次参加春游的小孩。
更多细碎的片段涌了上来。
周末,我们蜷在沙发里,租来的老电影碟片在电视上吱呀呀地转着。片子其实很无聊,老套的爱情故事。里面是个特别傻气的桥段,男女主角在雨中莫名其妙地拥抱,我们俩对视了一眼,然后毫无预兆地一起爆笑起来,笑得肚子疼,滚成一团。
沙发很软,她的头发蹭着我的脖子,痒痒的。
2.
后来,终于有了这个房子。
钥匙拿到手那天,空荡荡的屋子里什么都没有。
我们牵着手走进去,脚步声在空屋子里回荡。窗帘要蓝色的!她指着客厅的大窗户,语气斩钉截铁地说道。
蓝色太冷了,我摇了摇头,米色的好,暖和。
我们像两个认真的设计师,为了一块布的颜色争了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是猜拳决定的。她赢了,得意地挑了湖蓝色。
周末的早晨,常常是我先醒来,阳光透过那湖蓝色的窗帘照进来。她还在睡着,呼吸均匀。我悄悄把被子往自己这边拽一点,她迷迷糊糊地哼一声,下意识地把被子裹得更紧,像只护食的小动物。我只好笑着放弃。
长假前夜,客厅的地板上总是摊开好几张花花绿绿的地图,彩色的便签条贴得到处都是。我们趴在地板上,头碰着头,手指在那些陌生的地名和弯弯曲曲的线路上划来划去。
这里!听说这里的海特别蓝!
不不,还是这里,有雪山!
旅行计划总是做得无比宏大,兴奋得像是明天就要征服世界。
我们的婚姻里面,其实更多的还是欢声笑语。
那些画面那么清晰,带着温度,带着声音,带着当时空气里的味道。
它们狠狠地撞在我此刻冰凉的胸口上。
那些明明就在不久前的日子,那些一起呼吸、一起笑、一起计划未来的日子,怎么就变成了桌上那份冰冷僵硬的协议变成了身后客厅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心口那个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挖空了,只剩下一个呼呼漏风的洞,又冷又痛。
回忆越暖,眼前这片灰蒙蒙的天就越冷,冷得刺骨。
冷风钻进领口,我缩了缩脖子。思绪像脱缰的野马,硬生生地把我拖回更近一点的地方,那个第一次被狠狠刺痛的夜晚。
半年前。
日历上那个红色的圈是我亲手画的,那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我早早就订好了那家她念叨了好久的旋转餐厅,靠窗的位置,能看到城市最繁华的夜景。
桌上放着一小束刚买的香槟玫瑰,花瓣上还带着水珠。餐厅里灯光柔和,音乐低回。
我穿着她说过好看的那件衬衫,有点紧张地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桌子上的水杯添了又添。可是对面位置却一直空着,好像在无声的嘲笑着我。
餐厅里的人渐渐少了,服务生看我的眼神从开始的礼貌变得有些复杂,最后只剩下一种小心翼翼的同情。
当那个领班模样的男人第三次走过来,委婉地提醒他们快打烊了时,我放在桌下的手死死攥成了拳。
这时她终于来了电话。
背景音很嘈杂,有车流声,还有隐约的哭声。听着还是男人的哭声。
俊辉,她的声音又急又喘,充满了歉意,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实在走不开!林哲他……他失恋了,状态特别糟糕,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砸东西,电话也不接……他妈妈急疯了,找到我……我怕他出事!真的怕!
林哲。
那个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邻居,严格说起来还是她的竹马,她的发小。
我当时回了个什么呢
好像是嗯,知道了,你……注意安全。
忘记了我当时的情绪是什么样的,大概是很苦涩吧。
我挂掉电话,看着桌上那束孤零零的玫瑰。餐厅的灯光也暗了下来,服务生在远处默默地收拾着。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攫住了我,像是被人狠狠地攥住了心脏一样,还有点闷闷的疼,带着一种空洞的凉意。
我付了钱,拿起那束花,转身就扔进了餐厅门口的垃圾桶。
我们之间,第一次产生了感情的裂痕,那道裂痕伴随着一种强烈的不安,悄无声息地埋了下去。
3.
那次之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没过多久。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抢到了两张演唱会门票,被我珍惜地放进钱包夹层里。那是我和她都很喜欢的乐队,十年才来开一次巡演。
我是直接下了班从公司过去的,开场前两小时,我兴奋地给她发信息:出发了没老地方等你!
但是信息就像石沉大海一样。我急得电话打过去,响了好久才接通。背景音是键盘敲击声和模糊的人声讨论。
俊辉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浓重的疲惫,我……我可能去不了了。林哲公司那个大项目,就是他一直负责的那个,出了大篓子,甲方那边突然发难,整个团队都慌了。他搞不定,老板直接打电话给我了……情况特别糟,弄不好他要背锅走人的!我现在在他公司,帮他一起赶补救方案……她语速飞快,充满了焦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下次,下次我一定……
我站在约定的地铁口,周围是汹涌的人潮,兴奋的交谈声、笑声像潮水一样涌来。我捏着手机,听筒里只剩下忙音。钱包里那两张纸片,突然变得像烙铁一样烫手。
我慢慢把手机塞回口袋,没有转身回家。一个人走进了场馆。震耳欲聋的音乐,炫目的灯光,周围人群忘我的尖叫和合唱。但是我却感觉不到一点热闹。
我坐在那里,像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心一点点往下沉,沉到一个冰冷的地方。
再就是前天,是我父亲生日宴会。家里人早就订好了酒店包间,电话里,母亲高兴地给我说说:然然说了,一定准时到!她还说要给你爸带他最爱喝的那个酒!
父亲在旁边乐呵呵地笑着。我提前下班,特意绕路去买了那瓶酒。
包间里热热闹闹的,亲戚们差不多都到了,凉菜也上了桌。
父亲穿着新衣服,红光满面地招呼大家。我坐在靠门的位置,频频看着时间,手机屏幕按亮又按灭。菜快上齐了,我边上的位置还空着。母亲小声的问我:然然呢堵车了
我挤出一点勉强的笑意:快了,刚发信息说马上到。
手机震动了一下。不是她的电话,是一条信息。
俊辉,实在对不起!林哲那边有点突发状况,很急,我得过去一下。替我跟爸说声生日快乐,真的很抱歉!回头我再跟爸解释赔罪。
短信很短,但每一个字都看起来无比刺眼。
包间里欢声笑语,酒杯碰撞声清脆。父亲举着杯,正要说什么祝酒词。
我盯着那条信息,周围的声音瞬间变得遥远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一股冰冷的怒意涌上心头。
之前所有的忍耐、所有的理解、所有试图压下去的不满和怀疑,在这一刻,被这条轻飘飘的信息彻底击得粉碎。
4.
心,真的死了。就在那一刻。之前那点摇摇欲坠的期待,那点残存的信任,彻底化为灰烬。
阳台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终于把我从那些让人窒息的回忆里拽了回来。
脸上感觉冰凉凉的,我抬手抹了一把,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别的什么。胸口那块地方,空得发疼。
该回去了。该有个了断了。
我推开阳台门,走回了客厅。
暖气扑面而来,却带着一种沉闷的气息。那份离婚协议还摊在茶几上,白色的纸张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刺眼。
陈知然依旧坐在沙发上,姿势都没怎么变,只是头垂得更低了,肩膀微微塌着,一抽一抽的。她听到我的脚步声,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然后慢慢抬起头。
她的眼睛红得厉害,脸上有明显的泪痕。她没有看我,目光落在协议上,又好像没有焦点,嘴唇抿得紧紧的,没有一点血色。
客厅里安静得可怕。时间像是凝固了。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跳动的声音。
过了几秒钟,或者更久,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她终于动了,很慢很慢地伸出手,手指有些发抖的拿起了桌上的那支签字笔。
她低下头,笔尖悬在协议签名栏的上方。我看到她的手在抖,抖得很厉害。笔尖迟迟没有落下。
她似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种麻木的空洞。
笔尖落下。发出轻微的声音。
她签了。
陈知然三个字清晰地印在纸上,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
一个家,一段婚姻,几年积累起来的时光和情感,就在这三个字里,被轻飘飘地画上了句号。
协议签了。但是我的心中没有预想中的轻松,反而像被人撕开了一个口子一样。
紧接着,一股无力地的疲惫感涌了上来。
这间屋子,这个曾经被我们叫做家的地方,每一寸空气都带着过去的味道,甜的,暖的,可是此刻却像密封的罐子,闷得我快要窒息。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
当我走出卧室门的时候。
我看到陈知然依旧在沙发上坐着,一脸的疲惫,眼底是散不尽的乌青。
很明显,她保持那个姿势坐了一个晚上。
如果是以前看到她这个样子,我肯定已经心疼的把她拥入怀中了,但是此时我的心里没有一点波澜。
听到我开门的声音,她抬头看了一眼,眼中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干巴巴的看着我。
我拉着行李箱走了出来,刻意不去看她的眼神。
她的目光落在我手上,落在行李箱上,没有像以前我出差时那样,絮絮叨叨地提醒我带这个带那个,也没有试图阻止我。
她就那么看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
我拖着行李,走向大门。
身后却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点迟疑。
我停下开门的动作,回头看了过去。
陈知然就站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她低着头,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像一株被霜打蔫了的小草,透着一股孤零零的脆弱。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来,我看着她,声音绷得紧紧的:协议签了,我们结束了。每个字都透着疲惫,你还要怎样
5.
她没抬头,也没说话。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肩膀微微向内收拢,像要努力把自己缩得更小。
我看着一阵无力,也不再搭理她。
转身拉开了门,反手带上门,关门声在楼道里很是清晰。像是切断了什么。
我往外走了没几步,身后的脚步声再次跟了上来。
我脚步没停,甚至加快了速度。
心里生起一股莫名的烦躁感。想回头吼一句:别跟着我!但是话冲到嘴边,又堵了回去,喉咙里梗得难受。
下了楼,外面已经有了依稀的人影。我目不斜视的向着火车站方向走去。
可是身后的脚步声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像甩不掉的影子。
偶尔有路人投来好奇的一瞥,目光在我和身后的她之间逡巡。这目光让我更加烦躁,脚步更快了。
火车站入口人潮涌动。我刷了卡,通过闸机,径直走向我要乘坐的线路站台,脚步没有一丝犹豫。站台上人很多,空气混浊。我找了个角落站定,背对着通道的方向。
眼角的余光还是瞥见了。
她也刷了卡进来,站在离我十几步远的柱子后面。她没有靠近,也没有试图看我。
她就那样站着,微微低着头,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身影单薄得像是随时会被涌动的人流淹没。眼神空洞地望着脚下光可鉴人的地砖,里面什么情绪也看不到,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执着。
巨大的广告灯箱光线明亮,照着她苍白的侧脸。
那个影子一样的跟随者,固执地钉在那里。广播里机械的女声开始播报站点信息,嘈杂的人声像背景噪音一样嗡嗡作响。柱子后面那个身影依旧一动不动。
突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她口袋里的手机在响,声音突兀又尖锐。
陈知然像是被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身体猛地一颤。
她迟疑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瞬间拧紧了。
她握着手机,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按下了接听键,把手机贴到耳边。
我下意识地转开视线,不想听,也不想看。但站台人不多,噪音很小,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进我的耳朵里。
……签了……嗯……他走了……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你别管了……我的事……
接着,她似乎被电话那头的话愣住了。我看到她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她抬起头,目光穿过站台上晃动的人影,直直地朝我这边看过来。那眼神极其复杂。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钟,然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迈开步子朝我走了过来。
她一直走到我面前才停下。站得很近,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那只还亮着屏幕的手机,朝我递了过来。
林哲……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颤抖,他说……他要跟你解释。
6.
解释解释什么是来耀武扬威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残余的怒意瞬间翻涌上来,堵在胸口。我看着那只递到面前的手机,屏幕上的林哲两个字异常刺眼。周围嘈杂的人声仿佛瞬间远去,只剩下手机听筒里隐约传出的电流杂音。
我盯着陈知然的眼睛。她的眼神没有躲闪,里面是那种刚刚浮现的复杂情绪,还有一种孤注一掷般的坚持。
几秒钟的沉默像被拉长。我最终伸出手,带着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烦躁和沉重,接过了那只冰冷的手机。
我把手机贴到耳边。听筒里立刻传来林哲的声音,语速很快,带着明显的焦急和一种……浓重的歉意。
俊辉是我,林哲!他的声音有点喘,谢天谢地!还来得及!你听我说!
我眉头紧锁着没有吭声。
我跟知然,他急急地说,每一个字都像在往外蹦,我跟她真的什么都没有!清清白白!这么多年,我拿她当妹妹,真的!他喘了口气,语气更加急切,我心里一直有别人!我喜欢的是我们公司一个同事,叫李薇,喜欢了快十年了!我对知然一点想法都没有。
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瞬。李薇十年我下意识地看向陈知然。她就站在我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微微低着头,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她也在听。或者说,她在等。
我不知道!林哲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懊恼,我完全不知道你们因为我的事会搞成这样!会害得你们……闹到离婚!操!他爆了句粗口,声音里带着真实的痛苦,我是前两天才听一个老同学无意间提了一嘴,说你们好像闹得挺厉害,知然状态特别差……我当时就懵了!赶紧打电话给她,她也不肯细说……我越想越不对,越想越怕!这事儿必须得跟你说明白!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误会吗难道这半年陈知然一次次把他的事放在我前面,是因为误会吗多么可笑的借口。
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林哲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是,这是真的,知然她……她一直觉得欠我的!所以才对我的是这么上心。
欠他的欠什么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上高中那会儿,有一次放学,她被几个校外的小混混堵在学校后面那条死胡同里了。那几个混蛋想欺负她。我当时正好路过,就直接冲进去了……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那帮孙子人多,下手也黑。我被打得够呛……断了两根肋骨,颧骨这里,他似乎在指自己的脸,也裂了,缝了好几针,差点就破相了。后来还耽误了体育特招……不过这事儿真不怪她!是我自己冲进去的!
我举着手机,像被钉在了原地。这件事……陈知然她从来没提过。一个字都没有。她只说过林哲是她的好朋友,好邻居。
她一直觉得是因为她,我才没考上更好的大学,没走体育那条路……林哲的声音充满了无奈,这傻丫头,总把这事儿当成她欠我的债,背了好多年!她那个性子你了解,轴得很!她觉得是她的债,就得她自己还,不想把你拖下水……所以她帮我那些忙,都是因为觉得亏欠!觉得是她该还的!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沈俊辉,你相信我!
电话那头,林哲还在急切地说着什么,大概是对不起、都怪我之类的话。但那些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失去了意义。
7.
我慢慢地把手机从耳边移开,拿着手机看向了陈知然。
她一直站在那里,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此刻,她早已泪流满面。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外套前襟上。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唇,身体微微颤抖着,像一片秋风里摇摇欲坠的叶子。那双盛满泪水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里面有痛苦,有委屈。
听到林哲的解释,看着陈知然的样子,回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
心口突然堵得厉害,又酸又胀。喉咙更是紧得发疼,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我想说点什么。质问她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一个人扛着骂她傻或者…………说一句我知道了
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各位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KXXX次列车即将开始检票进站,请前往三号检票口排队等候……
车站广播里清晰的女声骤然响起,盖过了所有的嘈杂,也惊醒了正在出神的我。
我的车次。该走了。
广播声一遍遍重复着,催促着。人群开始骚动,向三号检票口的方向涌动。行李箱的轮子声、脚步声、低语声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我站着没动。手里还捏着陈知然的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
那份签了字的离婚协议,此刻就在我随身的背包里。
我不知道我该说些什么,恨吗厌恶吗、我不知道,在心底对她的误会消失了。
但是心里却更加沉重了,这半年来我内心自导自演了一出大戏,直到昨晚她签了离婚协议,直到今天此时此刻他站在我面前,明明是一件很简单的小事,为什么会搞成这样。
我们是夫妻,她要是告诉我的话,我可以和她一起报答林哲的恩情,起码我不会对她疑神疑鬼的。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在她心里,我就连这点责任都扛不起来吗
她是我的妻子,是我承诺过要风雨同舟的人。可这么沉重的一件事,这么多年,她选择独自背负,把我隔绝在外。
任由我们的婚姻在猜疑和失望中一点点烂掉。
我现在知道了这件事,又能怎么做呢
信任这东西一旦碎了,就像摔在地上的镜子。就算勉强粘回去,那些裂缝也永远都在。重新建立它谈何容易那需要时间,需要勇气,需要更多的精力来一点点修复,但是现在我已经没有那个精力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手机塞进了她手里。然后拉起身旁行李箱的拉杆,向列车方向走去。我没有回头看她,也没有说任何话。只是沉默地汇入了人流。
身后,那熟悉而轻微的脚步声,再次响了起来。……依旧不远不近。
这一次,我没有加快脚步试图甩开。我甚至没有回头确认她是否跟上。我只是拖着箱子往前走,任由那个脚步声固执地跟在后面。像是默许。又或者……只是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列车平稳地行驶着,窗外是飞速倒退的模糊城景。
8.
我和陈知然坐在同一节车厢,但隔了几排座位。她在我斜后方的位置。我没回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存在。像一道安静的影子,固执地停留在感知的边缘。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沉默,不再是之前那种充斥着恨意的死寂。
我还没缓过神来,只觉得心口闷闷的。
我没有刻意去想她是否跟着下了车。
但当车门打开,我拖着行李箱随着人流往外走时,那熟悉的脚步声,依旧不紧不慢地响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走出出站口,城市的喧嚣和微风一起扑面而来。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霓虹闪烁,车流如织。我站在路边,看着眼前陌生的街道,一时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身后的脚步声也停下了。隔着几步的距离,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落在我背上。
沉默像一层厚厚的茧,包裹着我们。
我拉起行李箱,随意选了个方向往前走。脚步不快不慢。身后,那个脚步声立刻跟了上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我不自觉地会竖起耳朵,留意着那个声音是否还在。
有一次,我停在路口等红灯,脚步顿住。身后那个脚步声也立刻停了下来,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紧张感。红灯变绿,我迈步,身后的脚步才又迟疑地跟上。没有交流,一个字也没有。但空气里,似乎有什么极其微弱的东西在流动,像一根看不见的蛛丝,在沉默中艰难地维系着。
走过两个街口。街边有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明亮的灯光从玻璃门里透出来。我犹豫了一下,推门走了进去。冷气开得很足。货架上琳琅满目。我走到冷饮柜前,拉开玻璃门,拿出一瓶冰镇的矿泉水。
我拿着水走向收银台。付钱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扫过冷饮柜。脚步顿了一下。几乎是鬼使神差地,我又转过身,走回去,重新拉开冷饮柜门。手指在冰凉的瓶罐间停顿了一秒,然后,拿起了旁边一瓶一模一样的矿泉水。
推开便利店的门出来,微风吹在身上。陈知然就站在门外几步远的路灯下,低着头,双手插在薄外套的口袋里,就那么站着。
我走过去,脚步没有停。直到走到她面前才停下。她像是被惊动,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带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
我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把手里那瓶矿泉水,递到了她面前。
她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看着我手里的水,又看看我,似乎完全没反应过来。她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留下浅浅的痕迹,眼眶依旧有些红肿。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街上的车流声,远处隐约的喇叭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她迟疑着,非常慢地,抬起一只手。她像是确认了什么,才小心翼翼地、完全地握住了那瓶水。
她依旧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看着手里那瓶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我收回手,没再看她。转身,拉起行李箱,继续沿着陌生的街道往前走。脚步声在身后重新响起,嗒……嗒……嗒……依旧隔着几步的距离。只是这一次,那声音似乎少了些沉重,多了一点…………说不清的东西。
9.
我们一前一后,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
街道的一边,是一个不大的公园,或者更像是一个开放的小广场。边缘围着低矮的灌木丛,中央有一片小小的池塘。另一边,则是几栋有些年头的老式居民楼,楼下开着几家小店。
风比刚才凉了一些,带着池塘的水汽和草木的微腥。很安静。远处城市的喧嚣被高楼隔开,只剩下风声和偶尔几声虫鸣。
我停了下来,走到池塘边的石栏杆旁。把行李箱靠在栏杆上,手撑着石头。身后几步远,陈知然也停下了脚步。她没有靠近,就站在一棵掉光了叶子的老树下面,手里还紧紧攥着那瓶没打开的矿泉水。
那份签了字的离婚协议,此刻就在我背包里。但此刻,站在这个陌生的水边,我却没有了立刻处理它的冲动。
林哲急切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我们的曾经也还在脑海中回想。
我知道裂痕还在。不会因为一个迟来的真相就瞬间弥合如初。那需要时间,漫长的时间,需要小心翼翼的触碰,需要一遍遍的验证,这个过程,也可能最终徒劳无功。
明天后天我们会开口说话吗会把所有积压的情绪都摊开来说清楚吗还是继续像现在这样,沉默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走下去
未来像眼前这片被夜色笼罩的池塘水面,模糊一片,看不真切。
但至少,在这一刻,站在这个陌生的水边,听着身后那细微却存在的呼吸声,我知道有一点不同了。
心口不再是彻底的死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