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毛坯厂房里,铁锈味混着血腥味在冷空气中弥漫,墙角的钢筋堆还在微微颤动。
保洁阿姨像摊被摔烂的破布,歪在搅拌机的阴影里,灰蓝色工装被血浸透了大半。
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泡沫状的血沫,那双刚才还闪着凶光的眼睛,此刻只剩浑浊的恐惧。
谁能想到呢?自己这武徒三阶的身板,竟被一个“残废”和一个莽夫联手砸得散了架。
肋骨断裂的剧痛顺着脊椎往上爬,每动一下都像有把钝锯在骨头缝里拉扯,不甘像毒藤似的缠得她心口发闷。
余刚跪在地上,夹克前襟洇开大片暗红。
他刚才硬接那一爪时,感觉五脏六腑都被震得换了位,喉头的腥甜压都压不住,“哇”地喷出的血珠溅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瞬间凝成细小的冰晶。
他的右臂以诡异的角度歪着,显然是骨裂了,可那双眼睛依旧亮得吓人,像头濒死的野狼,死死锁着地上的保洁阿姨。
“快……动手!”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下颌线绷得能弹出火星。
余光瞥见被手下护住的余曼曼还在发抖,心里的火更旺了——这女人是冲着余家来的,留着就是祸患。
他太清楚江湖险恶,对敌人心软,就是拿自己人的命开玩笑。
温羽凡扶着钢筋架勉强站稳,左肋的旧伤被震得突突直跳,每走一步都像踩着刀尖。
他咳得更凶了,猩红的血沫溅在深蓝色保安制服上,晕成一朵朵丑陋的花。
视线掠过地上挣扎的保洁阿姨,她的指甲已经磨秃了,掌心血肉模糊,在地上拖出蜿蜒的血痕,像条垂死的蜈蚣。
走到近前时,他缓缓举起了右拳。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拳头上还沾着刚才碰撞时蹭到的铁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只要这一拳砸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余刚的催促声还在耳边回响,保洁阿姨惊恐的呜咽像针似的扎着他的耳膜。
可就在拳头即将落下的瞬间,他的胳膊突然僵住了。
他看着保洁阿姨那张沾满血污的脸,突然想起医院走廊里那些哭着送终的家属,想起父亲小时候攥着他的手说“别学坏”。
系统改造后的身体里奔涌着力量,可喉咙里却堵得发慌——这不是切磋,不是训练,是要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砸进地狱。
拳头上的汗滴落在地上,砸在保洁阿姨拖出的血痕里,晕开一小片浅红。
他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举着的拳头悬在半空,像被无形的线吊住了似的。
厂房顶部漏下的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映出他眼底的挣扎。
肌肉还在微微震颤,可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带着疼。
他想起楼塌前的日子,自己只是个会为了加班费跟老板讨价还价的项目经理,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儿子小智不肯吃青菜。
那时候的世界里,“杀人”两个字只存在于新闻和电视剧里,离他隔着万水千山。
可现在,温热的血就沾在他的指缝里,眼前的人还有微弱的呼吸,只要拳头落下,就能彻底终结这一切。
“我们无冤无仇……”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她就算有罪,也该由法律来判……”
话没说完,就被余刚的怒吼打断。
余刚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右臂的剧痛都压不住怒火:“法律?等警察来的时候,我们早成她刀下鬼了!”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膝盖在水泥地上磨出刺耳的声响,“你当这是过家家?她刚才要杀你的时候,可没跟你讲过半分道理!”
温羽凡猛地闭上眼,保洁阿姨那双翻折的指甲、地上蜿蜒的血痕、余曼曼惊恐的哭腔……
无数画面在脑海里炸开。
他知道余刚说得对,这女人是死士,留着就是定时炸弹。
可当他再次睁开眼,看着地上那人微弱起伏的胸口,拳头还是软软地垂了下去。
“我做不到。”他重复道,声音里带着哭腔,像个迷路的孩子,“我下不去手。”
“废物!”余刚的怒吼在厂房里回荡,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掉落。
他转头看向那几个护着余曼曼的手下,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你们几个,过去!给我解决掉她!”
几个手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脚步都有些迟疑。
他们常年跟着余刚出生入死,手上不是没沾过血,可刚才温羽凡和那女人的恶斗太惨烈,此刻看着地上那滩越来越大的血渍,竟没人敢先迈出一步。
“磨蹭什么!”余刚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出了事我担着!难道要等她同伙赶过来,把我们全埋在这儿?”
最前头那个小个子咬了咬牙,从腰间摸出折叠刀,“咔嗒”一声弹开刀刃。
月光照在锋利的刀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保洁阿姨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厂房里格外清晰。
温羽凡猛地别过头,死死盯着墙角的钢筋堆,指节抠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他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听见余刚粗重的喘息,却不敢回头——他怕看见那把刀落下的瞬间,更怕自己会后悔这一刻的“仁慈”。
就在这时,死寂中突然炸响一声骨骼错动的脆响。
原本蜷在地上像摊烂肉的保洁阿姨,脊椎竟以一个违背生理常识的角度猛地弓起,松弛的皮肉下暴起虬结的青筋,像有无数条小蛇在皮肤下游走。
她那颗歪向一边的头颅诡异地转正,浑浊的眼球里骤然迸出淬了毒般的狠厉,嘴角咧开的弧度几乎撕裂腮帮。
原来方才的颓败全是伪装,她借着倒地的瞬间调息聚气,此刻要将仅存的力气化作致命一击,目标正是离她最近的温羽凡。
“小心!”远处的余刚嘶声预警,却被剧痛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温羽凡的瞳孔在那瞬间骤然收缩,对方指甲缝里残留的铁锈混着血丝,在月光下泛着令人作呕的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耳畔突然响起刺耳的电子蜂鸣,那声音尖锐得像钢针穿透耳膜,却只有他一人能听见:
“检测到宿主遭遇致命威胁,生命体征低于安全阈值,强制干预程序启动!”
冰冷的机械音还在脑海回荡,温羽凡突然发现自己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右臂以一种超越神经反应的速度猛地抬起,肘部绷成一道坚硬的折线,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成拳。
肌肉纤维发出细微的嗡鸣,仿佛有股不属于他的力量顺着肩胛骨疯涌而下,带着破风的锐响直取保洁阿姨面门。
“不!”他在心里疯狂嘶吼,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拳锋触及对方额头的刹那,时间仿佛被按下慢放键。
他清晰地看见保洁阿姨眼中的狠厉凝固成错愕,看见她松弛的眼皮被拳风掀起,看见那层伪装出的苍老皮肤下,骤然暴起的青色血管像蛛网般崩裂。
“噗嗤……”
沉闷的碎裂声在空旷厂房里炸开,像熟透的西瓜被重锤砸烂。
保洁阿姨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左侧,花白的头发混着红白浆液簌簌落下。
她的头骨像被踩碎的鸡蛋壳般凹陷下去,浑浊的眼球从眼眶里凸出来,血丝顺着脸颊蜿蜒流淌,与耳口鼻涌出的暗红血液汇成溪流,在水泥地上漫开一片黏腻的湿地。
那具肥胖的身躯晃了晃,像被抽去骨头的木偶般轰然倒地,四肢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再没了半点声息。
温羽凡保持着出拳的姿势僵在原地,右臂还在微微发颤,拳头上沾着的温热液体顺着指缝滴落,在地面砸出细小的血花。
“系、系统……”他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每吐出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你做了什么?”
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自己的右拳上,那只刚才还在格挡爪击的手,此刻竟成了夺走生命的凶器。
皮肤表面残留的触感既真实又虚幻,仿佛还能感受到头骨碎裂时的滞涩。
“我……我杀了人?”
这个念头像道惊雷在脑海炸响,所有感官瞬间被放大:
空气中弥漫的铁锈味混着甜腥,远处余刚倒抽冷气的声音,自己心脏撞碎肋骨般的狂跳,还有那片不断扩大的血泊,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光。
他猛地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钢筋架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脑子里像被塞进一团乱麻,系统强制干预的警报声、保洁阿姨最后那瞬的眼神、拳头上的温热触感……无数碎片在眼前旋转、碰撞,最终化作一片嗡鸣的空白。
“不……不是我……”他徒劳地晃着脑袋,试图甩掉那挥之不去的画面,指尖在衣襟上疯狂擦拭,却怎么也擦不掉那抹深入肌理的猩红。
温热的血珠顺着钢筋的锈迹缓缓滑落,在水泥地上积成细小的水洼。
余刚张着嘴大口喘气,胸腔起伏得像台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的腥甜,额前的碎发被冷汗黏在皮肤上,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后怕。
“还好……总算赢了……”他望着厂房穹顶漏下的月光,喃喃自语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突然,一声尖叫像被踩住尾巴的猫般刺破空气:“啊……死人啦!”
余曼曼的米白色大衣下摆还沾着垃圾桶里的灰尘,此刻她死死抓着身旁小弟的胳膊,指节泛白得像要嵌进对方皮肉里。
那张总是带着娇憨笑意的脸此刻血色尽褪,瞳孔因惊恐放大,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痕,显然是被地上蜷成一团的尸体吓破了胆。
“小姐,小姐您别怕。”离她最近的小弟连忙转过身,用后背挡住她的视线,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就是个小毛贼,解决了就没事了。”
旁边几个小弟交换了个眼神,嘴角都藏着不易察觉的无奈。
有人悄悄往尸体那边挪了挪,想把尸体遮盖起来,却被余曼曼的尖叫吓得动作一僵……
“别碰!警察来了怎么办啊?”她突然拔高声音,语无伦次地比划着,“她要绑架我!我们是正当防卫对不对?对……正当防卫……”
“对对对,正当防卫!”小弟们连忙附和,有人偷偷拽了拽同伴的衣角,示意他赶紧把那截断指踢进阴影里。
余刚挣扎着撑起上半身,骨折手臂传来的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他抬眼瞪了那群手忙脚乱的小弟一眼,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慌什么?还不送小姐回家!”
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小弟立刻反应过来,上前半步微微躬身,动作标准得像训练过千百遍:“小姐,我们先回去,这边请。”
余曼曼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黏在温羽凡身上。
那个刚才还和凶手搏杀的保安此刻正背对着她,深蓝色制服的后襟裂着道大口子,露出的皮肤上渗着血,可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尊失了魂的石像。
“但……他……我得为他做人证啊……”余曼曼的嘴唇哆嗦着。
“后面的事我来处理。”余刚扶着钢管艰难地站起,皮靴碾过地上的碎玻璃发出刺耳的响,“您在这儿才危险,天知道还有没有同党。”
“同党?”余曼曼的脸瞬间又白了三分,抓着小弟的手更紧了。
她飞快地瞟了眼那具扭曲的尸体,突然觉得厂房里的阴影里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正幽幽地盯着自己。
“走!我们快回家!”她猛地转身,踩着高跟鞋的脚步慌乱得像在逃跑。
小弟们立刻呈扇形围上去,有人在前头开路,有人断后,把她护得严严实实。
经过温羽凡身边时,余曼曼的目光飞快扫过他沾血的拳头,突然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噔噔”声渐渐远去。
余刚望着那队人消失在厂房门口,才疲惫地松了口气。
他低头看向地上的尸体,保洁阿姨那双圆睁的眼睛还盯着天花板,嘴角似乎还挂着诡异的笑。
众人离去后,厂房内的喧嚣像被闸门截断的洪水,瞬间退得干干净净。
只有血腥味还黏在冷空气中,混着铁锈和尘土的气息,在高大的钢筋架间慢悠悠地打旋。
月光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在地上投下几块惨白的光斑,恰好照在那滩渐渐凝固的血泊边缘,泛着诡异的冷光。
余刚这才安心下来,又靠着水泥柱滑坐下去,缓了足足半分钟才直起腰。
他想抬手理理被血污黏住的衣领,右臂骨裂处却传来钻心的疼,指尖刚抬到胸前就猛地一颤,冷汗瞬间浸湿了夹克内衬。
原本想抱拳行个江湖礼的动作,最后只能化作微微躬身,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多谢朋友拔刀相助,今日恩情,我们余家来日必定相报。”
“啊,哦,我……我……我只是职责所在。”温羽凡缓缓转过头,目光还黏在墙角那具逐渐失去温度的躯体上,像是没完全从刚才的冲击中抽离。
他的瞳孔有些涣散,直到余刚的声音在耳边撞了第三下,才迟钝地眨了眨眼。脸上还残留着未褪的惊恐,嘴角绷得笔直,连带着下颌线都泛着僵硬的青色。
他的心脏像被只湿冷的手攥着,又酸又闷,既有对自己失控的困惑,又有对生命骤然熄灭的愧疚,搅得他喉咙发紧。
余刚这时才真正打量起眼前的男人。
深蓝色保安制服上沾着大片深色污渍,身上各处的伤口还在渗血……
他越看越觉得眼熟,眉头不自觉地拧成个疙瘩,突然轻“咦”一声,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温羽凡的脸:“朋友,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温羽凡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下。
他这才彻底回过神,后背瞬间沁出层冷汗——是巷子里那次!他蒙着脸挑战余刚的事,要是被认出来,那可真是自找尴尬。
他强装镇定地扯了扯嘴角,故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啊!我是厂里的保安,天天在门口值岗,您肯定见过。”
说话时,他的眼神飞快地瞟向余刚身后的阴影,生怕对方从自己脸上看出破绽,耳尖却控制不住地发烫。
“这个我自然知道,你今天坐轮椅在门口指了一天路……我是说其他地方……”余刚的话顿了顿,目光突然像被磁石吸住,猛地转向厂房角落。
那辆深蓝色轮椅正歪在钢筋堆旁,金属脚踏板还沾着半干涸的血渍,显然是刚才激战中被撞翻的。
他的眼睛瞬间瞪圆,声音都劈了个尖:“等等,你……坐……坐轮椅!你的腿……”
温羽凡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几步走过去扶轮椅。
手指刚碰到冰凉的金属扶手,就被冷汗滑得一哆嗦,轮椅在地上打了个旋,露出底下碾出的两道深痕——那是刚才他激战中急转留下的。
他尴尬地干笑两声,声音比砂纸蹭过铁板还刺耳:“哈哈,见笑见笑。”
“为什么呀?”余刚满脸都是无法理解的困惑,他往前挪了半步,军靴碾过地上的碎玻璃发出“咯吱”响,“好好的人,装成瘸子做什么?”
“个人爱好。”温羽凡飞快地坐进轮椅,刻意让后背挡住余刚的视线,双手紧紧抓住扶手,指节都捏得发白。
他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只能盯着轮椅前轮,感觉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余刚的嘴角一阵抽搐,眉头拧成疙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老茧——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装聋作哑的刺客,扮成乞丐的高手,却从没听说过把装瘸当“爱好”的。
可对方显然不想多说,他也不好追问,只能暗自腹诽“江湖怪人多”,微微摇了摇头,把满肚子的疑惑暂时压了下去。
厂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只有风从破窗钻进来,吹动地上的碎布片“沙沙”作响,像谁在暗处磨牙。
温羽凡盯着自己沾血的裤脚,余刚靠着水泥柱闭目养神,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却像隔了条看不见的河。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突然炸开,像根钢针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声音是从温羽凡裤兜里传出来的,又脆又响,在空旷的厂房里格外突兀。
温羽凡掏手机时,指尖在裤兜上蹭了三下才摸到冰凉的玻璃壳。
屏幕上“表哥”两个字像团火,烧得他后颈发紧——杨诚实来接他了。
他下意识地抬眼瞥了余刚一眼,对方正睁眼望过来,眼神里带着点探究。
他不敢耽搁,也不想让表哥的声音被听见,连忙转动轮椅,橡胶轮碾过地上的碎石发出“咕噜噜”的响,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厂房。
余刚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嘴角勾起抹了然的笑,没起身阻拦。
他从兜里摸出手机,找到了一个号码——那是呼叫“清洁工”的号码。
今晚的烂摊子,还得好好收拾才行。
温羽凡将轮椅停在厂房外的砖石后,并快速查看周围,废弃的脚手架投下嶙峋的影子,远处传来几声零星的狗吠,确实空无一人。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按了接听键,掌心的汗渍在玻璃壳上洇出淡淡的印子。
“哎呀,羽凡,不好意思啊。”杨诚实的声音从听筒里钻出来,混着货车发动机的余响,像被砂纸磨过的粗棉线,“表哥今天忙到现在才出来。你没有等着急吧?我大概还有二十几分钟才能到,你再等等啊!”
温羽凡望着自己沾满血污的袖口,喉结轻轻滚了滚。
他抬手扯了扯保安制服的领口,试图遮住左臂的破洞,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没事的表哥,我刚好也加班了,不急的。”声音比平时放得更柔,像浸过温水的棉花,“你慢慢来,路上结冰,开车小心点。”
“好好好。”杨诚实的声音松快了些,却又立刻绷紧,“那你在门卫室等,别待在外面瞎晃。这夜风跟刀子似的,再冻感冒了怎么办?我跟你说,你那咳嗽还没好利索……”絮絮叨叨的叮嘱顺着电波涌过来,带着物流园的柴油味,在冷空气中凝成实感的暖意。
温羽凡靠在轮椅背上,听着表哥没完没了的念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泡得发胀。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颤抖的指尖,刚才杀人的寒意正被这通电话一点点焐热:“好的表哥,我晓得的。”他顿了顿,补充道,“开车不能打电话,我先挂了,你注意安全。”
“哎,好。”杨诚实的应声刚落,听筒里就传来“咔嗒”的轻响。
温羽凡捏着手机,屏幕还亮着通话结束的界面。
他抬头望向毛坯厂房的方向,钢筋架在夜色中像只沉默的巨兽。
刚才搏杀的画面突然撞进脑海——余刚带血的拳头,保洁阿姨最后惊恐的眼神,还有自己拳头上洗不掉的腥甜……
“去打个招呼吗?”他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轮椅扶手。
这是接近余家的最好机会,余刚那句“来日必报”绝不是客套,只要他此刻回去,说不定能摸到武者世界的门槛。
可裤兜里的手机突然硌了他一下,表哥憨厚的脸在眼前晃。
他低头瞅了瞅自己的制服,深色的血渍已经半干,好几处伤口还在渗血,这样的模样怎么见人?
回去换衣服至少要十分钟……
“算了。”他猛地摇头,轮椅的橡胶轮在冻土上碾出半寸痕。
心里的念头转得飞快:余刚既然认得出他是厂里的保安,真想找他总有办法。
当务之急是赶在表哥到之前换件干净衣服,别让那点血污惊着人。
他不再犹豫,双手用力转动轮圈,轮椅像道蓝色的影子,顺着工业园区的辅路往前滑。
夜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沾血的内衬,可他的腰背挺得笔直,轮轴转动的“咕噜”声里,藏着只有自己才懂的急促。
厂房里的余刚听见轮椅远去的声响,只是靠在水泥柱上闭着眼,嘴角勾起抹淡得看不见的笑。
他太懂这种江湖萍水——今日能为陌生人搏命,来日自会在某个街角重逢,何必执着于这片刻的道别?
没过多久,两道远光灯刺破夜色,一辆黑色面包车悄无声息地滑进厂房。
车门打开时,下来三个穿黑风衣的男人,动作利落得像猫,手里拎着的工具箱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处理干净点。”余刚站直身子,右臂不自然地垂着,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他瞥了眼地上的血迹,转身就走,军靴踩过碎玻璃的“咯吱”声渐渐远了。
风衣男们没多话,打开工具箱的瞬间,消毒水的气味漫开来。
有人用喷雾清洗地面,有人将尸体装进黑色裹尸袋,动作快得像在执行程序,连钢筋上的血珠都被棉签仔细蘸去。
而此时的温羽凡已经转过街角,乘风机械厂的铁门在远处亮着昏黄的光。
他能看见门卫室的窗口透出暖黄,心里那点因杀人而起的混沌,正被越来越近的人间烟火慢慢熨平。
轮椅碾过厂区外的碎石子,发出细碎的响,像在数着离平静生活还有多少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