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在林间空地上舔着潮湿的树枝,火星子随着夜风窜起半尺高,映得周围的树干忽明忽暗,像一群沉默的鬼影。
临时搭起的营地十分简陋:三块扁平的石块围出个灶台,一口锈迹斑斑的野营锅架在火上,锅里咕嘟咕嘟翻滚的咖喱糊泛着浑浊的橙黄色,廉价香料的辛辣味混着罐头铁皮的锈味,在潮湿的空气里漫开,闻着竟也生出几分诱人的饿意。
顾琛盘腿坐在火堆旁,身上那件宝蓝色真丝衬衫在火光里泛着油腻的光泽,袖口卷到肘弯,露出手腕上那只在这荒林里显得格外扎眼的百达翡丽。
他正用一把不锈钢汤勺慢悠悠地搅着锅里的咖喱,勺底刮过野营锅时发出刺耳的“沙沙”声,像是在演奏某种荒诞的餐前序曲。
“哦!y
god!”他突然深吸一口气,胸腔鼓得像只胀气的青蛙,随即用那种糅合了伦敦腔和川府土话的古怪语调感叹,“在这鸟不拉屎的破林子里,能吃上一口咖喱,简直是上帝赐予的恩典!”
话音刚落,旁边的侯显就“嗤”地笑出了声。
他往火堆里啐了口唾沫,火星子被滋得噼啪乱跳,嘴角撇得能挂住个油瓶儿:“少跟老子拽洋文,假洋鬼子。要不是出门急得跟丧家犬似的,谁耐烦啃这罐头货?”他说着往锅里瞟了眼,喉结偷偷滚了滚,“磨磨蹭蹭的,到底好了没?老子的胃都快饿抽筋了。”
顾琛没理他,继续用汤勺划着圈,锅里的咖喱糊拉出黏糊糊的丝:“别急啊,y
friend。这玩意儿得热透了才够味,”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指尖在勺柄上轻轻敲着,“再等一分钟,保证让你尝到……嗯,丛林里的温暖。”
侯显显然没被这“温暖”打动,他蹲在地上,一条腿不住地颠着,军靴的鞋跟磕得地面咚咚响。
方才追踪时被树枝划破的裤腿还在渗着血,可他浑然不觉,眼睛就没离开过那口锅,活像只盯着骨头的野狗。
火堆对面的袁盛一直没说话。
他背靠一棵老松树坐着,阴影把半张脸埋在黑暗里,只露出紧抿的嘴角和那双闪着凶光的眼睛。
篝火的光在他胳膊上跳动,映得那道被霞姐踢出来的旧伤疤痕像条扭曲的蛇。
他突然抬手,骨节捏得噼啪作响,打破了营地里的沉默:“老侯,你确定那小子跑不远?”
侯显立刻来了精神,拍着胸脯直起身:“这你还信不过我?”
他往火堆里添了根枯枝,火苗猛地窜高,照亮他鼻尖上的泥灰:“从护栏边留下的脚印,到小径上被踩断的野草,再到刚才那棵树上新鲜的抓痕……那小子绝对就在这附近打转!要不是天黑得跟墨似的,老子现在就把他拎过来给你当脚垫!”
袁盛的喉结滚了滚,视线落在跳动的火苗上,瞳孔里映着两簇狠厉的光:“最好是这样。”他攥紧的拳头突然松开又猛地捏紧,指节泛白,“上回在擂台上让他耍了阴招,这回……我要亲手卸了他的胳膊。”
顾琛搅咖喱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了眼袁盛,嘴角勾起抹意味不明的笑:“别那么暴躁嘛,等抓住他,有的是时间慢慢玩。”他把汤勺往锅边一磕,咖喱汁溅在石头上,“好了,开饭。”
山林里的黑暗浓稠得像泼翻的墨汁,连月光都被层层叠叠的树冠绞成了碎末,连风穿过枝桠的声响都带着湿漉漉的黏滞感。
腐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呻吟,混着远处不知名虫豸的低鸣,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整个世界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昏暗中。
温羽凡的鼻翼不受控制地翕动着。
咖喱的辛辣混着椰浆的甜香,像根无形的线,从几十米外的黑暗里钻出来,勾着他的嗅觉神经往深处拽。
他的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空了大半天的胃袋发出一阵尖锐的痉挛。
从上午逃出川府城到现在,他嘴里除了雨水就是泥土的腥气,这股烟火气简直像上帝递来的橄榄枝。
视线尽头,几点橙红的火星在风里忽明忽暗,时而被摇曳的树枝遮去半分,时而又猛地窜起半寸,像极了狡黠的狐眼,在黑暗里眨着神秘的光。
在这片连手机信号都被浓绿吞噬的荒野里,那簇跳动的火光比任何灯塔都要耀眼。
它意味着人,意味着温度,意味着能填饱肚子的食物,甚至可能是能问路的方向。
温羽凡的膝盖还在隐隐作痛,刚才爬树躲黑熊时磨破的掌心黏着草汁和血痂,可此刻所有的疲惫都被那缕香气冲散了。
他几乎是踉跄着往前冲,皮鞋踩过枯枝发出“咔嚓”脆响,惊得几只夜虫扑棱棱飞起,翅膀拍打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他甚至顾不上拨开挡脸的藤蔓,脸颊被锯齿状的叶片扫过,火辣辣的疼也只换来他下意识的偏头。
此刻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快些,再快些。
营地中央的篝火正噼啪作响,火苗舔着野营锅的边缘,把顾琛宝蓝色衬衫的袖口映得泛着暖光。
他手里的不锈钢汤勺刚把咖喱糊搅出黏糊糊的丝,浓郁的香气裹着椰奶的甜滑漫开来,连空气里的湿气都染上了几分辛香。
“差不多能吃了……”顾琛的话音还没落地,三个人的动作突然同时顿住。
先是一阵极轻的“咔嚓”声,像有人踩碎了半干的枯枝,紧接着是急促的喘息,带着明显的疲惫,正一步步从黑暗里靠近。
那声音穿过灌木丛,带着腐叶被蹭动的“沙沙”声,像有什么活物正朝着营地而来。
顾琛手里的汤勺“当”地磕在锅沿,侯显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军靴的鞋跟重重砸在泥土里。
他下意识地半蹲身子,手指拨开身前的蕨类植物,指腹摸到树皮上三道深褐色的爪痕。
“小心点,”侯显的声音压得很低,喉结在脖颈上滚动了一下,“这附近有熊,这爪痕比碗口还深。”
袁盛靠在松树干上的后背瞬间绷紧,指节捏得发白。
他想起刚才在林子里看到的断枝,粗得像小孩胳膊,断面处还留着被蛮力撕裂的纤维,此刻耳尖仿佛已经听到了黑熊粗重的喘息。
顾琛也收了玩笑的神色,目光死死钉在声音传来的方向,连呼吸都放轻了。
篝火的光芒只能照亮周围丈许的地方,再往外就是浓得化不开的黑,那些交错的树影在风里晃悠,像无数只蛰伏的兽爪。
突然,前方的灌木丛剧烈地晃动起来,枯黄的叶子像受惊的蝴蝶簌簌飘落,有几根细枝“啪”地断了,带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
三个人同时屏住了呼吸,后颈的寒毛根根倒竖。
袁盛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和心脏擂鼓般的轰鸣混在一起,他甚至做好了下一秒就会听到震耳咆哮的准备——黑熊那足以震碎耳膜的怒吼,他下午在追温羽凡时远远听过一次,此刻想起来还觉得耳膜发麻。
就在这时,那片晃动的灌木丛像被人猛地撕开一道口子,一道黑影裹着满身的草屑和腐叶冲了出来,带起的风里还卷着泥土的腥气。
“你们好,冒昧打扰一下!”
温羽凡佝偻着背站在那里,额前的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衬衫上还沾着下午爬树时蹭到的青苔,嘴角咧开一个讨好的笑,连虎牙尖上都沾着点草屑。
他双手举在胸前,像是怕惊扰了对方,眼里还带着找到人烟的兴奋。
然而下一刻,当双方都看清彼此时,空气仿佛骤然凝固。
篝火的火苗还在噼啪跳动,把四个人的影子投在树干上,忽明忽暗。
温羽凡举着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讨好一点点褪去,只剩下难以置信的错愕。
四个人就这么站在黑暗与火光的交界处,大眼瞪小眼。
远处的虫鸣不知何时停了,只有咖喱的香气还在空气里弥漫,此刻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侯显盯着几步之外的温羽凡,眼珠子像被钉死在眼眶里,连眨都忘了眨。
篝火跳动的光在他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斑,照得他半张脸浸在阴影里,另一半却泛着难以置信的白。
方才还在喉咙口的咖喱香气突然变得滞涩,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胸腔里“咚咚”的心跳,像有面破鼓在敲。
这不是幻觉,那个他们翻遍了半座山林、踩烂了无数腐叶才勉强捕捉到点踪迹的人,就这么浑身挂着草屑,喘着粗气,从黑暗里撞了出来。
“我们找他找得快断了腿……他就这么自己送上门了?”这念头像根冰锥,狠狠扎进他混沌的脑子,让他半边身子都麻了。
袁盛的反应却快得像淬了火的刀。
方才还靠在松树上的身子“噌”地弹直,原本微眯的眼睛骤然睁大,瞳仁里像落了两簇火星,亮得惊人。
“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念头在他心里炸开时,嘴角已经不受控制地往上挑,却又被眼底翻涌的狠戾压成个扭曲的弧度。
他双手猛地攥紧,指节“咔”地响了一声,骨节处泛出青白的光,手背的青筋像小蛇似的鼓起来——那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要扑过去,把眼前这送上门的猎物撕成碎片。
顾琛手里的不锈钢汤勺“当啷”一声砸在野营锅沿上,橙黄的咖喱糊溅出来几滴,落在他宝蓝色的真丝袖口上,洇出几个油腻的圆点。
他瞪圆了眼睛,嘴巴微张,半晌才挤出那句糅着伦敦腔的惊叹:“oh!y
god!”尾音拖得老长,像被风扯着的丝线,里里外外都透着荒诞。
谁能想到,在这连熊瞎子都嫌偏的林子里,要找的人会自己撞进包围圈?
他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袁盛和侯显,那点惊愕底下,藏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像猎人瞧见了落网的兔子。
温羽凡的后颈“唰”地窜过一阵凉意。
袁盛那张带着疤的脸、侯显眼里的凶光、顾琛嘴角那抹假惺惺的笑……这三张脸像烙铁,瞬间烫得他头皮发麻。
“是岑家的人!”这认知像块巨石砸进他心里,掀起的惊涛骇浪差点把他的理智掀翻。
他怎么会在这里碰见他们?
难道岑家的眼线已经摸到了峨眉山?
无数个念头在脑子里乱撞,快得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下意识地,他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腹深深嵌进掌心的老茧里,连带着胳膊上的肌肉都绷紧了,肩背像块拉满的弓。
但不用想也知道,这群人出现在这荒山野岭,绝不是来野餐的。
“告辞!”两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时,他的脚已经碾着地面转了半圈,皮鞋底蹭过碎石和枯树叶,发出刺耳的“刺啦”声,像块铁片在磨砂纸上刮。
转身刹那,他的身体猛地前倾,后背几乎与地面平行,整个人像支被拉满弦后骤然松开的箭,朝着身后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冲了过去。
袁盛胸腔里爆发出的咆哮震得周遭树叶簌簌落,像头被激怒的黑熊:“哪里走!追!”
话音还没落地,他整个人已经像颗出膛的炮弹冲了出去。
军靴碾过枯枝的脆响像串鞭炮在身后炸开,带起的风卷着腐叶往温羽凡后颈扑,那股子狠劲恨不得把空气都撕开道口子。
“等等!”顾琛的声音从斜后方追上来,他手指在裤袋里掏得飞快,金属外壳的手电筒被他捏得发烫。
借着篝火的余光瞄准袁盛的方向,胳膊猛地抡圆了——手电筒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带着破空的呼啸,不偏不倚砸向袁盛的后背。
袁盛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奔跑中猛地侧身,反手一捞就攥住了手电筒的腕带。
拇指在开关上狠狠一按,光柱“唰”地刺破浓黑,像把烧红的刀剖开眼前的夜色。
光束里飞舞的蚊蚋和草屑看得一清二楚,温羽凡那道在树影里穿梭的背影,瞬间成了最醒目的靶子。
他咬着牙把光柱死死锁在那道影子上,脚步又快了几分,军靴踩在湿滑的青苔上都没打趔趄。
顾琛又摸出两个手电筒,手腕一抖就抛给侯显一个。
“接住!”
侯显的反应也不慢,伸手在半空捞住,金属外壳撞在掌心沉甸甸的。
两人几乎同时按下开关,两道光柱并排射出去,在前方的黑暗里劈开两条通路。
侯显拧亮手电的瞬间,腰腹发力像头蛮牛,撞得灌木丛哗哗作响,紧随袁盛的脚步扎进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里。
三道手电筒的光束在林间疯狂晃动,像三只嗜血的眼睛,死死咬住前面那道仓皇逃窜的影子,把寂静的山林搅成一锅沸腾的粥。
一时间,林间被撕碎了寂静。
军靴碾过湿滑苔藓的吱呀声、皮鞋踩碎枯枝的脆响、带着铁锈味的喘息撞在树干上又弹回来,混着远处夜枭受惊的啼叫,把整座山都搅得躁动不安。
墨色的树影在夜风里晃得厉害,像无数只伸长的手要抓住奔逃的影子,连空气都凝成了粘稠的浆糊,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压抑的重量。
温羽凡的黑衬衫早已被冷汗浸透,贴在背上勾勒出嶙峋的肩胛骨。
他像头被逼到绝境的狼,脚掌碾过铺满腐叶的地面时,刻意踩着树根的阴影左突右闪。
他时而猛地矮身躲开横伸的枝桠;
时而肩背撞在树干上发出闷响,借着反作用力拧身拐进另一片蕨类丛生的洼地……
手腕上被荆棘划破的伤口渗着血,甩动时滴在草叶上,在手电筒光柱扫过的瞬间闪着细碎的红。
但他的脚步不敢有丝毫放缓,他知道身后那三道光束像毒蛇的信子,正舔舐着他的脚印,哪怕慢半秒,钢管或是拳头就会砸在后脑勺上。
“往哪躲!”袁盛的低吼从身后传来,带着破风的力道。
他的军靴踩在湿滑的青苔上,发出“咕叽”的闷响,却丝毫没减速,庞大的身躯撞断一根碗口粗的杂树,断口处的汁液溅在他卷起的袖口上。
侯显的喘息像野猪拱地般粗野,他手里的手电光束在林间乱晃,扫过温羽凡刚踩过的那片沾着血渍的腐叶时,发出一声兴奋的嗤笑:“跑啊!我看你能跑到哪!”
顾琛的声音则带着点阴柔的嘲弄,从斜后方飘来:“金先生,何必呢?停下来喝口咖喱不好吗?”
命运似乎总爱在绝境里撒一把盐。
就在温羽凡脚掌碾过一块湿滑青苔、正要借力拧身拐进右侧密林的刹那,胸口突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绞痛。
那感觉不像寻常的憋闷,更像有只烧红的铁钳从肋骨缝里伸进来,死死攥住了他的肺叶。
是旧伤,是被余刚那记虎啸拳震伤的筋络,在这最要命的时刻,毫无征兆地炸开了。
“咳……咳咳!”
喉咙里像是窜进了团火,痒意刚起,剧烈的咳嗽就如海啸般卷来。
他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腹深深抠进腐叶下的泥土里。
每一次咳嗽都带着震颤,从胸腔蔓延到四肢百骸,肋骨像是要被震断,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贴在皮肤上冰凉刺骨。
林间的风突然停了,只有他的咳嗽声在树影里撞来撞去,粗嘎、破碎,像台快散架的风箱。
方才还如灵猿般矫健的步伐,此刻变得踉跄不堪。
他试着抬步,膝盖却软得像灌了铅,每挪一步都要晃三下,逃跑的速度硬生生慢了一半。
身后的脚步声骤然变急。
“呵,跑不动了?”侯显的狞笑像淬了毒的冰锥,刺破林间的寂静。他手里的手电筒光柱扫过温羽凡颤抖的背影,在地上投下扭曲的影子,“我就说这小子撑不了多久!”
顾琛的声音带着假惺惺的惋惜,从斜后方飘来:“金先生,早说过何必呢?现在停下来,还能少受点罪。”
袁盛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吓人,像头锁定猎物的豹。
他离温羽凡本就最近,此刻见对方速度骤减,脚下猛地发力,军靴碾过枯枝发出“咔嚓”脆响,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扑了上来。
“死!”
说时迟那时快,这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瞬间,拳头已经撞上了目标。
“砰!”
闷响在林间炸开,像块巨石砸进泥潭。
袁盛的拳头结结实实砸在温羽凡后心。
温羽凡只觉得脊椎像是被重锤砸中,“嗡”的一声,全身的骨头都在响。
一股蛮横的力道顺着后背涌进来,撞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喉咙里瞬间涌上股温热的腥甜。
“呃!”
他像个被踢飞的布偶,身体猛地向前扑飞出去。
在空中划过一道狼狈的弧线时,那口憋在喉咙里的血再也忍不住,“噗”地喷了出来。
猩红的血珠混着唾液,在手电筒的光柱里划出细碎的红,像一串被撕碎的玛瑙,最后“啪嗒”落在铺满腐叶的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
所幸的是,温羽凡后背挨拳的瞬间,他和袁盛本就一前一后在陡坡上狂奔。
虽然当时温羽凡因为咳嗽慢了下来,但两人的时速依然都快赶得上短跑运动员。
而正是这同方向的惯性,让袁盛那记能砸碎青石的拳头力道卸去大半。
就像两列并行的列车相撞,冲击力终究比迎面相撞弱了三分。
即便如此,温羽凡还是听见自己肩胛骨发出细微的错响,喉头涌上的腥甜烫得他舌根发麻。
“砰!”
后背重重砸在地面时,腐叶下的碎石子硌得他肋骨生疼。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翻滚,沾着夜露的枯叶贴满脖颈,混着泥土灌进领口,像有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撕扯。
他蜷着身子撞在一棵老树根上才停下,额角磕出的血顺着眉骨往下淌,糊住了半只眼睛。
剧痛在四肢百骸里翻涌,后背的伤处像揣了团火,连呼吸都带着针扎似的疼。
但温羽凡甚至没来得及闷哼一声,右手已经死死抠进泥土里。
他的指腹碾过潮湿的苔藓,指甲缝里塞满枯叶碎屑,借着这股蛮力猛地撑起上半身。
虽然膝盖刚触地时一阵发软,但他顺势用胳膊肘在地上一撑,身体竟真的像被压缩的弹簧般弹了起来。
温羽凡的衬衫后背早已被血浸透,暗红色的液渍顺着衣摆滴在地上,在手电筒晃动的光束里泛着诡异的光。
他甚至没低头看那片狼藉,只死死盯着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牙关咬得下颌线突突直跳。
“跑……必须跑……”
这个念头像根烧红的铁丝勒在脑子里,他拖着发沉的右腿,几乎是踉跄着往前冲。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后背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可眼角的余光瞥见身后那三道紧追不舍的光束时,他又猛地咬紧舌尖,用刺痛逼自己清醒。
“命还挺大!”
袁盛的吼声裹着夜风砸过来,军靴碾过枯枝的脆响像在敲鼓。
他站在坡上喘着粗气,右手还保持着出拳的姿势,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方才那一拳本以为能彻底废掉对方,没料到这小子竟还能站着跑。
他嘴角撇出个狰狞的弧度,眼底掠过一丝惋惜,随即被更烈的杀意取代。
“今天就算你钻进地缝,老子也得把你拽出来撕成碎片!”
袁盛猛地蹬地,军靴深深陷进腐叶层,借着反作用力冲下坡。
这时,侯显和顾琛也追了上来,三人的脚步声再次汇成密集的鼓点,在寂静的山林里追着那道摇摇欲坠的影子。
三道手电筒的光束在林间疯狂晃动,扫过温羽凡滴落的血珠时,他们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咆哮,像三头盯上猎物的狼,正在进行一场永不罢休的狩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