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落地窗上,模糊了城市灯火。
办公室里死寂无声,只有钢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响。
最后一道笔画落下,力透纸背。
江晚将那份还带着打印余温的文件,推到宽大办公桌的另一端。
纸张边缘,精准地停在男人骨节分明的手边。
签了吧,沈先生。
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谈论天气。
我们之间,这场闹剧该收场了。
沈聿珩的目光从文件顶端那行加粗黑体字上抬起。
离婚协议书。
他深邃的眼眸里没什么波澜,只静静落在江晚脸上。
她化了很精致的妆,红唇锋利,像一层无懈可击的铠甲。
试图遮掩眼底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冰冷的纸面上。
指尖无意识地敲击了两下。
这么急他开口,嗓音低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玩味。
赶着去赴约
林教授回国了。
江晚迎上他的视线,毫不避讳。
甚至故意扬起下巴,露出一个堪称挑衅的微笑。
你知道的,我的白月光回来了。
等了七年,终于等到他。
沈总不会……这么不识趣吧
空气凝滞了一瞬。
沈聿珩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拿起那份协议。
纸张很轻,落在他手里,却像有千斤重。
他没有立刻看条款。
目光反而越过纸页,重新锁住江晚。
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精心构筑的堡垒。
白月光
他慢条斯理地重复这三个字。
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
谁还没有呢
江晚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心口像是被什么细小的东西刺了一下。
细微的疼。
哦她强迫自己维持着那份虚假的从容。
尾音微微上扬。
哪位佳人入了沈总的眼
值得你这么迫不及待地……清场
沈聿珩没回答。
他只是垂下眼睑,目光落在协议上。
视线扫过那些冰冷清晰的条款。
财产分割异常慷慨。
他名下的不动产、基金、甚至部分沈氏核心公司的股权。
她统统留给了他。
而她只要带走她婚前那间小小的工作室。
以及,彻底的自由。
他看得很快。
然后,在江晚几乎要屏住呼吸的注视下。
他拿起桌上那支价值不菲的万宝龙钢笔。
旋开笔帽。
笔尖悬在签名处。
那里,江晚的名字已经签好。
字迹飞扬洒脱,带着一股斩断一切的决绝。
和他记忆中那个偷偷在素描本角落画他侧影的女孩,判若两人。
钢笔尖吸饱了墨,在惨白的纸上洇开一点深蓝。
像一滴凝固的泪。
他抬眼,最后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很深。
像是要穿透七年的时光,看到最初图书馆阳光里,那个慌乱撞掉他书的女孩。
江晚。
他叫她的名字。
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如你所愿。
笔尖落下。
沈聿珩。
三个字,锋利如刀,力透纸背。
签在她名字的旁边。
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最后一笔落下,他干脆利落地合上笔帽。
清脆的咔哒声,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异常刺耳。
像是某种终结的宣告。
他将签好的协议往前一推。
签完了。
滚吧。
江晚的心脏,在他吐出那冰冷的滚字时,猛地一缩。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尖锐的疼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铠甲,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她死死掐住掌心,用指甲嵌入皮肉的痛楚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不能输。
至少,不能输得这么难看。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脊背。
脸上甚至重新挤出一个堪称完美的、带着胜利者姿态的微笑。
多谢沈总成全。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伸出手,指尖冰凉,去拿那份签好的协议。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纸张边缘的刹那。
沈聿珩的手,却更快一步。
他按住了那份协议。
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江晚的动作顿住。
抬眼看他。
沈聿珩的目光没有看她。
而是越过她,投向紧闭的办公室大门。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带着一种冰冷的、宣判般的意味。
既然要滚。
就滚得干净点。
他收回按在鞋椅上的手,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真皮座椅里。
姿态闲适,如同端坐王座,俯视阶下囚徒。
你留在麓山公馆的所有东西。
包括你那些……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画废了的草稿。
今晚十二点前,会有专人清理。
过期不候。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的鞭子,狠狠抽在江晚的心上。
画废的草稿……
那里面,有她多少个深夜,对着他沉睡的侧脸,偷偷勾勒的线条
有她多少不敢宣之于口的隐秘心事
他都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却要用这种方式,将它们如同垃圾般丢弃!
巨大的屈辱和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
沈聿珩!她几乎是嘶吼出声。
眼眶瞬间通红。
一直强撑的冷静面具彻底碎裂。
你别太过分!
沈聿珩终于将目光移回到她脸上。
看着她眼中翻涌的愤怒和受伤。
他的眼神深不见底,没有一丝波澜。
仿佛只是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过分
他微微挑眉。
唇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的弧度。
江小姐。
现在急着去奔赴白月光怀抱的人,是你。
我只是……
他身体微微前倾,隔着宽大的办公桌,压迫感扑面而来。
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她耳边。
帮你扫清障碍。
免得……
你睹物思人。
脏了我的地方。
脏了我的地方……
这五个字,如同五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江晚的心脏!
瞬间血流如注!
她所有的坚持,所有的骄傲,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她死死地盯着他。
看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寒潭。
那里,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她曾经熟悉的温度。
只有刻骨的厌恶和……驱逐。
原来。
七年的婚姻。
一千多个日夜的纠缠。
最终在他心里。
只落得一个脏字。
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被她死死忍住。
不能哭。
江晚。
至少不能在他面前哭!
她猛地收回手,不再去碰那份协议。
仿佛那是什么致命的瘟疫。
挺直的脊背像一根绷到极限、即将断裂的弦。
她看着他,用尽全身力气,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声音嘶哑,破碎不堪。
好……
如你所愿!
说完,她猛地转身。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而凌乱的脆响。
像战败者溃逃的鼓点。
她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背影仓皇,带着一种被彻底击垮的狼狈。
办公室沉重的实木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
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和声响。
也隔绝了那个落荒而逃的身影。
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沈聿珩一个人。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靠在椅背上的姿势。
一动不动。
脸上所有的冰冷和讥诮,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
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片荒芜的死寂。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切割出冰冷的光带。
落在他依旧按在离婚协议签名处的手指上。
指尖微微颤抖。
指腹下,那个刚刚签下的名字——沈聿珩。
墨迹未干。
深蓝的墨水,在惨白的纸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湿痕。
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
七年前。夏末。南城大学。
九月的阳光带着最后一点灼人的热度,穿过图书馆高大的拱形玻璃窗,在深棕色的原木桌椅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干燥而好闻的油墨香气。
江晚抱着一摞刚从艺术史区域淘来的厚重画册,像只偷到松果的满足小松鼠,脚步轻快地穿梭在高大的书架丛林里。
心里盘算着下午没课,正好可以霸占靠窗那个光线绝佳的位置,把这些宝贝啃完。
转角。
砰!
一声闷响。
伴随着画册稀里哗啦砸落在地的声音。
江晚只觉得撞上了一堵温热的、带着淡淡薄荷清香的墙。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重心不稳,惊呼一声,整个人向后倒去!
预想中与冰冷大理石地面的亲密接触并未发生。
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及时地、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臂。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她拉回。
江晚惊魂未定地抬起头。
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阳光从那人身后打来,给他挺拔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黑发清爽,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利落。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此刻,那双好看的眼睛正微微低垂着,带着一丝被打扰的疏离和……不易察觉的关切
抱歉。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像大提琴的弦音。
江晚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
然后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擂动起来!
咚!咚!咚!
震耳欲聋,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束缚!
血液仿佛瞬间涌上了脸颊,烧得她耳根发烫。
她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再看那双眼睛。
没……没关系!是我没看路!声音细如蚊蚋。
她慌忙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去捡散落一地的画册。
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她一步,帮她拾起了最上面那本厚重的《西方美术通史》。
艺术系的他问,将书递还给她。
阳光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干净得不可思议。
嗯……是。江晚接过书,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
像触电般猛地缩回。
脸颊更烫了。
谢谢。她抱着书,像抱着烫手的山芋,只想快点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沈聿珩。
他突然开口。
江晚抱着书的动作顿住,茫然地抬头看他。
我的名字。他看着她的眼睛,唇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建筑系,大三。
沈聿珩。
江晚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像一颗种子,悄无声息地落进了心湖最柔软的地方。
我……我叫江晚。她鼓起勇气,小声说。
大一,美术系。
江晚。他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
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
仿佛这个名字在他唇齿间流转过千遍万遍。
名字很好听。
阳光穿过高高的穹顶,尘埃在光柱里无声起舞。
江晚抱着沉甸甸的画册,站在高大的书架旁。
看着眼前这个叫沈聿珩的男生。
他身后是窗外大片大片浓绿的梧桐树影。
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那一刻。
江晚无比清晰地听见了命运齿轮开始转动的咔哒声。
清脆,悦耳。
带着夏日阳光炽热的余温。
和她懵懂初开的心事。
---
晚晚!这里!
苏晓晓用力挥着手,压低声音喊着,在靠窗的位置探出半个身子。
江晚抱着画册,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红着脸快步走过去,在好友对面坐下。
我的天!你脸怎么这么红苏晓晓凑近,一脸八卦地坏笑,撞到谁了该不会是……
别瞎说!江晚连忙打断她,把画册竖起来挡住自己发烫的脸颊,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就是……不小心撞到人了。
哦——苏晓晓拖长了调子,一脸我懂的表情,撞到谁了帅不帅
江晚脑海里瞬间闪过那张在阳光下好看得过分的脸,还有那双深邃的眼睛。
心又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沈聿珩。她小声嘟囔,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
谁!苏晓晓猛地拔高了声音,引得周围几道不满的视线扫来。
她连忙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凑得更近了,用气声激动地问:建筑系那个沈聿珩沈氏集团那个太子爷!
江晚被她夸张的反应弄得更加窘迫,点了点头。
我的天!江晚晚!你这是什么神仙运气!苏晓晓激动地抓住她的胳膊,那可是沈聿珩啊!南大多少女生的梦中情人!高岭之花!听说他……
苏晓晓还在喋喋不休地科普着沈聿珩的光辉事迹和生人勿近的传说。
江晚却有些心不在焉。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那微凉的、带着薄茧的触感。
沈聿珩……她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像含着一颗微酸的糖。
图书馆的另一角。
沈聿珩回到自己的座位。
同系的周慕白正对着电脑屏幕抓耳挠腮,看到他回来,随口问道:干嘛去了这么久。
没事。沈聿珩坐下,翻开桌上的专业书,撞到个冒失的小学妹。
小学妹周慕白来了精神,挤眉弄眼,漂亮不哪个系的
沈聿珩的目光落在摊开的书页上。
脑海里却浮现出那双受惊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和抱着画册时泛红的耳尖。
美术系的。他淡淡应了一句,拿起笔。
笔尖落在纸上,却迟迟没有写下第一个字。
阳光透过窗户,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微微抿了抿唇。
唇角那抹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悄然隐没在专注的侧影里。
像投入湖心的一颗小石子。
涟漪无声荡漾开去。
---
日子像被风吹动的书页,哗啦啦地翻过。
南城的秋天来得猝不及防。
梧桐叶大片大片地染上金黄,又在某个清晨被冷雨打落,铺满了校园的小径。
江晚成了图书馆那个靠窗位置的常客。
她总是抱着她的素描本,心不在焉地翻着艺术史画册。
目光却像有自主意识般,时不时地飘向斜对角,那个固定的位置。
沈聿珩。
他总在那里。
大多数时候是独自一人,偶尔会和那个叫周慕白的男生一起。
他看书时很专注,侧脸的线条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俊。
修长的手指翻动书页,或是握着笔在纸上流畅地书写。
江晚偷偷地在素描本空白的角落,用最细的铅笔,勾勒下那些瞬间。
他微蹙的眉峰。
他低垂的睫毛。
他抿紧的薄唇。
还有阳光下,他挽起袖口露出的那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
每一笔,都小心翼翼,带着少女不敢宣之于口的悸动。
她以为自己的偷看天衣无缝。
却不知道,在她每一次自以为隐蔽地投去目光时。
那个低着头、看似沉浸书海的人。
握着钢笔的指尖,都会几不可察地微微停顿一下。
唇角,也会在无人窥见的角落,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像秋日里转瞬即逝的暖阳。
这天傍晚。
天色有些阴沉。
图书馆里的人已经走了大半。
江晚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刚站起身,就看到沈聿珩也合上了书,朝这边走来。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抱着画册的手微微收紧。
他越走越近。
带着他身上那股清冽干净的薄荷气息。
江晚紧张得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会在她面前停下吗
他会说什么
江晚。
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他真的叫了她的名字!
江晚猛地抬起头,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沈……沈学长。
要走了沈聿珩看着她,目光落在她怀里那摞厚重的画册上。
嗯。江晚点头,像个回答老师提问的小学生。
外面好像要下雨了。沈聿珩的目光投向窗外阴沉的天空,带伞了吗
啊江晚一愣,下意识地摇头,没……没带。
沈聿珩没再说什么。
他转身,走向不远处的置物架。
那里挂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
他取了下来。
走回江晚面前。
拿着。
他不由分说地将伞塞进她有些空着的手里。
伞柄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热。
谢谢学长!江晚受宠若惊,连忙道谢。
不用。沈聿珩的声音依旧平淡。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
然后移开。
路上小心。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迈开长腿,很快消失在图书馆的门口。
背影挺拔,融入了外面渐起的暮色中。
江晚抱着画册,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带着他体温的伞。
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蜂蜜水里。
甜得发胀。
那把黑色的伞。
后来成了江晚最珍视的东西。
即使后来搬进了堆满奢侈品的衣帽间。
它依旧被仔细地收在衣柜的最深处。
像藏着一个无人知晓的、泛着微光的秘密。
那个秋天。
因为一把伞。
江晚觉得,南城的雨季都变得温柔起来。
---
命运的转折,往往猝不及防,像一场毫无预兆的暴风雪。
大二刚开学不久。
一个阴冷的周末下午。
江家那间总是萦绕着淡淡墨香的书房,气氛却沉重得如同铅块。
父亲江宏远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眉头拧成了深深的川字。
短短几个月,他仿佛苍老了十岁。
鬓角染上了刺眼的霜白。
晚晚,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难以掩饰的焦虑,公司……遇到了很大的坎。
江晚坐在他对面,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
指尖冰凉。
她看着父亲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种不祥的预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爸,到底怎么了
江宏远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份文件。
推到她面前。
你自己看吧。
江晚拿起文件。
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数字和专业术语。
越看,心越沉。
资金链断裂。
几个核心项目相继被叫停。
银行催贷函如同雪片般飞来。
更致命的是,一份即将被披露的、足以将江氏打入深渊的财务造假报告……
触目惊心。
怎么会这样江晚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有人……在背后下了死手。江宏远疲惫地揉着眉心,是沈家。
沈家!
江晚的心脏猛地一缩!
沈聿珩!
为……为什么她的声音干涩。
商场如战场,哪有什么为什么。江宏远苦笑,眼中是深深的无力,树大招风罢了。沈家看上了我们手里最后一块肥肉,城东那块地。
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向女儿。
现在,能救江家的……只有一条路。
江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路
江宏远沉默了几秒。
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最终,他闭上眼,声音干涩而沉重地吐出几个字。
和沈家联姻。
沈家那边……点名要你。
嫁给沈聿珩。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江晚的脑海里炸开!
她猛地站起身,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温热的茶水泼溅开来,染湿了昂贵的手工地毯。
也染湿了她的裙摆。
冰冷刺骨。
不!她几乎是尖叫出声。
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爸!我不能!我……
你不能江宏远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痛苦和绝望交织,晚晚!你看看这些!
他激动地拍着桌上那堆催命符般的文件。
如果江氏倒了!你爷爷一辈子的心血就完了!我们家……就什么都没了!你妈妈留下的那些……
提到早逝的母亲。
江晚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沈聿珩……江宏远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疲惫,晚晚,爸爸打听过了,那孩子……品性不差。
嫁给他,至少……你不会受委屈。
就当是爸爸……求你了。
书房里死寂无声。
只有窗外冷风刮过树梢的呜咽。
江晚站在那里。
像一尊被骤然抽空了灵魂的雕塑。
冰冷的茶水顺着裙摆往下淌。
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看着父亲一夜之间佝偻下去的脊背,看着他眼中浑浊的泪光。
耳边回响着母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断断续续的叮嘱。
晚晚……要好好的……照顾爸爸……
心口像是被无数根冰针同时刺穿。
痛得她无法呼吸。
嫁给……沈聿珩
那个图书馆里,递给她伞的沈聿珩
那个她偷偷画了无数张侧影的沈聿珩
那个……她放在心底,小心翼翼珍藏着的……沈聿珩
用这种方式
用一场冰冷的、充满算计的交易
她仿佛看到心底那个刚刚萌芽、还带着露珠的美好幻梦。
被一只无形的大手。
粗暴地、残忍地……
捏得粉碎。
泪水终于无法抑制,汹涌地冲出眼眶。
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
她张了张嘴。
喉咙里却像是堵着一团浸满冰水的棉花。
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
在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父亲绝望的目光中。
她极其缓慢地。
点了一下头。
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也碾碎了她最后一点关于爱情的、微弱的星光。
窗外。
一片枯黄的梧桐叶被冷风卷起。
打着旋儿。
无力地飘落。
像她无声坠落的青春。
---
订婚宴设在沈家名下最顶级的私人会所。
水晶吊灯折射出冰冷而璀璨的光芒。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槟和香水混合的奢靡气息。
江晚穿着一身由沈家指定的、价值不菲的高定礼服。
象牙白的丝绸,剪裁完美,勾勒出她年轻姣好的身形。
脖子上戴着同样由沈家送来的、沉甸甸的钻石项链。
冰凉的金属贴着她的皮肤。
像一道华丽的枷锁。
她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
唇角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温婉得体的微笑。
像一个被精心装扮的、等待展示的昂贵娃娃。
站在她身边的沈聿珩。
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
身姿挺拔,面容英俊。
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图书馆灯光下的温度。
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他看着她的眼神。
平静无波。
像是在看一件……刚刚交割完毕的、符合预期的商品。
没有厌恶,没有欣喜。
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
聿珩啊,以后可要好好待晚晚。沈母,一位保养得宜、气质雍容的贵妇,笑着拍了拍儿子的手臂。
江小姐温婉懂事,和你很般配。沈父也在一旁颔首,语气是商人特有的、衡量后的满意。
沈聿珩端起酒杯,唇角勾起一抹无可挑剔的、社交性的弧度。
当然。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
目光掠过江晚脸上那完美无瑕的微笑面具。
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嘲讽,快如闪电般掠过。
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微微倾身,靠近江晚。
在外人看来,是未婚夫妻间亲昵的低语。
只有江晚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靠近时带来的、带着淡淡雪松冷香的压迫感。
和他落在耳畔的、毫无温度的低语。
演得不错。
继续保持。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耳廓。
却只激起一片冰冷的战栗。
江晚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甚至更加温婉甜美。
只是藏在宽大裙摆下的手指,死死地掐进了掌心。
尖锐的疼痛提醒着她保持清醒。
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微微侧过头,迎上他近在咫尺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
红唇轻启,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清晰而平稳地回应:
彼此彼此。
沈先生。
沈聿珩深邃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波动了一下。
随即,那点波动被更深沉的漠然覆盖。
他直起身,拉开了距离。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锋从未发生。
他端起酒杯,姿态优雅地走向前来道贺的宾客。
游刃有余,如同天生的王者。
江晚站在原地。
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
心却沉入了冰冷的湖底。
一片死寂。
她知道。
从这一刻起。
图书馆里那个递给她伞的沈聿珩。
那个她偷偷画在素描本上的少年。
彻底死了。
死在了这场盛大而冰冷的交易里。
活下来的。
只是她的丈夫。
沈先生。
一个需要她用尽余生去扮演好沈太太角色的、冰冷的符号。
而她的心。
也在那一声沈先生里。
被彻底冰封。
再无波澜。
---
婚后的日子,像设定好的精密程序,冰冷而规律。
他们搬进了位于市中心顶层的、沈家准备的婚房。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
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繁华。
里面却空旷冷清得像个样板间。
沈聿珩很忙。
沈氏庞大的商业帝国需要他逐步接手。
他早出晚归,甚至常常一连数日不见踪影。
偌大的房子里,常常只有江晚一个人。
她像一个被遗忘在华丽宫殿里的幽灵。
游荡在空旷的客厅,冰冷的餐厅,寂静的画室。
她依旧画画。
只是画布上的色彩,渐渐从明媚变得沉郁。
那些曾经鲜活的、充满生命力的笔触,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灰霾。
只有在夜深人静时。
她会偷偷拿出那个藏在衣柜深处的旧画夹。
翻开里面厚厚的素描本。
一页页。
全是同一个人的侧影。
图书馆灯光下专注的眉眼。
阳光下递伞时微抿的唇角。
还有……订婚宴上,那双冰冷审视的眼眸。
指尖抚过那些深深浅浅的铅笔痕迹。
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阵细密的、绵长的钝痛。
那是她仅存的、关于沈聿珩这个名字最后一点温热的念想。
是她冰封世界里,唯一不肯熄灭的微弱火种。
她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点秘密。
像一个守着最后宝藏的守财奴。
直到那个沉闷的午后。
她因为生理痛提前从画室回来。
别墅里静悄悄的。
她以为沈聿珩不在。
赤着脚,像往常一样,想回主卧休息。
经过书房时。
厚重的实木门虚掩着。
里面隐约传出沈聿珩的声音。
似乎是在讲电话。
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柔和
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鬼使神差地。
江晚的脚步顿住了。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驱使着她。
她屏住呼吸,像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靠近门缝。
……嗯,知道。
沈聿珩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
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无奈。
小祖宗,答应你的,什么时候食言过
江晚的心猛地一沉!
小祖宗
他在跟谁说话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又说了些什么。
沈聿珩低低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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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笑声,是江晚从未听过的轻松和愉悦。
像冰封的河面骤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透出底下温润的流水。
好。
下个月。
一定陪你去看。
嗯,我也想你。
最后四个字,像四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江晚的心脏!
瞬间血流如注!
我也想你。
如此自然,如此亲昵。
带着毫不掩饰的思念。
他从未对她说过。
甚至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过话!
江晚的身体瞬间僵硬!
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死死地捂住嘴,才没有让自己失控地发出声音。
书房里。
沈聿珩的声音还在继续。
带着安抚的意味。
好了,乖,先去忙。
嗯,注意休息。
电话挂断了。
书房里恢复了寂静。
江晚像一尊被冻僵的雕塑,死死地贴在冰冷的门板上。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原来……
他并非天生冷漠。
他的温柔,他的宠溺,他的思念……
都给了电话那头的人。
那个被他亲昵地称为小祖宗的人。
而她江晚。
不过是他冰冷婚姻里,一个不得不应付的摆设。
一个……碍眼的障碍。
巨大的羞辱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
脚下不小心踢到了墙边一个装饰用的铜器。
发出哐的一声轻响。
谁!
书房里,沈聿珩警觉的声音立刻响起。
脚步声快速逼近门口!
江晚脸色惨白!
来不及多想,她像受惊的兔子,用尽全身力气,转身冲向了楼梯!
几乎是连滚滚爬地逃回了二楼自己的房间!
反锁上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控制不住地滑落在地。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冰冷的泪水汹涌而出。
瞬间模糊了视线。
原来。
他心里的位置。
早就有人了。
那个小祖宗。
才是他真正的白月光。
而她江晚。
从头到尾。
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门外。
走廊上传来沈聿珩沉稳的脚步声。
他在她房门外停顿了片刻。
似乎在倾听。
江晚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片刻后。
脚步声离开了。
渐行渐远。
最终消失在楼下。
江晚瘫坐在地上。
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滑落。
在昂贵的地毯上洇开深色的圆点。
她抬起手。
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无名指。
那里,只戴着一枚象征沈太太身份的、硕大而冰冷的钻戒。
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冰冷而讽刺的光芒。
像一座华丽的囚笼。
锁住了她所有的幻想和……那点可悲的、刚刚燃起就被无情浇灭的微光。
沈聿珩。
你的白月光回来了。
所以。
我这个碍眼的赝品。
也该退场了。
她死死地攥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
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
彻底沉入了永夜。
再无光亮。
---
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弥漫在ICU外的走廊。
惨白的灯光将墙壁照得一片死寂。
江晚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坐在长椅上。
身上还穿着冲进仓库时那件沾满尘土和……暗红色血迹的外套。
凝固的血块像丑陋的烙印,灼烧着她的皮肤和灵魂。
时间像是凝固了。
每一秒都被拉长成一个世纪。
手术室门上那三个猩红的字——手术中,像三只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每一次灯光的闪烁,都像在她濒临崩溃的神经上狠狠踩上一脚。
脑海中。
陆沉倒在她怀里、浑身是血、气若游丝的样子。
如同最恐怖的梦魇,反复撕扯着她的神经。
他虚弱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
晚晚……别哭……
协议……我……没签……
他没签。
那张她为了斩断过去、让林薇递过去的离婚协议……他根本没签!
他拖着行李箱,决绝地踏入雨幕。
不是为了逃离,不是为了报复。
而是……去为她奔赴一场生死未卜的战场!
用他的血肉之躯,去换回那份能挽救江氏的证据!
而她……却在他浴血奋战的时候,听信了白奕辰和林薇精心编织的谎言!
对他恨之入骨!
甚至……亲手将他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巨大的悔恨如同最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几乎窒息!
她像个溺水的人,徒劳地抓着冰冷的座椅扶手。
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晚晚!
白奕辰焦急的声音响起。
他快步冲到江晚面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震惊和担忧。
目光扫过她身上干涸的血迹和狼狈不堪的样子,瞳孔猛地一缩。
天哪!晚晚你受伤了这……这到底怎么回事陆沉他……他的声音充满了关切,伸手就要去扶她的肩膀。
别碰我!
一声冰冷刺骨、淬满寒冰的低喝,猛地响起!
江晚猛地抬起头。
那双因为流泪而红肿的眼睛,此刻却如同万载寒冰,直直地刺向白奕辰!
里面再也没有一丝温度,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和……洞悉一切的憎恶!
白奕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脸上的担忧瞬间凝固,随即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慌乱。
晚晚……你怎么了是不是吓坏了他强自镇定,试图维持温润的假面。
江晚缓缓站起身。
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压迫感。
她无视白奕辰,冰冷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了他身后刚赶到的林薇脸上。
林薇接触到她的目光,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林秘书,江晚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字字敲打在死寂的走廊里,那份‘买通境外掮客、泄露江氏核心数据’的银行流水……
她微微停顿,看着林薇眼中骤然放大的恐惧。
是你伪造的,对吗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审判的意味。
林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眼神惊恐地看向白奕辰,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江总……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她试图狡辩,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不知道江晚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
她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了几下。
然后,将手机屏幕转向林薇和白奕辰。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一段录音文件的播放界面。
文件名是:【白奕辰&林薇
-
仓库密谈】
林薇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白奕辰温润的面具也在这一刻彻底碎裂!眼神变得极其阴鸷!
需要我……现在播放吗江晚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寒风。
晚晚!你听我解释!白奕辰猛地向前一步,脸上是伪装的急切和痛心,是陆沉!一定是他挑拨离间!他……
闭嘴!
江晚厉声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前所未有的威严和冰冷!
白奕辰,林薇。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过两人瞬间失去血色的脸。
声音不高,却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你们,被解雇了。
并且,等着收我的律师函。
商业间谍罪,诽谤诬陷罪,故意伤害罪……她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凌,我会让你们……把牢底坐穿!
最后一句,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和决绝!
白奕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怨毒!
林薇更是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绝望地呜咽起来。
江晚不再看他们一眼。
仿佛只是拂去了两粒肮脏的尘埃。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重新回到了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生死之门的手术室。
就在这时——
手术中的灯,灭了。
门被缓缓推开。
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
江晚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猛地冲过去,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医生,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嘶哑变形:
医生!他……他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严肃但还算平和的脸。
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身血迹、眼神绝望得如同困兽的年轻女人,轻轻吐出一口气:
手术很成功。命,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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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温柔地洒在VIP病房洁净的地板上。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清冽的松木气息。
陆沉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阳光勾勒着他依旧苍白的侧脸轮廓,高挺的鼻梁下,氧气罩里氤氲着均匀的雾气。
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深邃的眼眸。
虽然依旧虚弱,但比起手术后的死寂,此刻的他,胸膛已经有了平稳的起伏。
生命的气息,重新回到了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里。
江晚蜷在病床边的陪护椅上。
身上换下了那件染血的外套,穿着一件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
她的一条手臂,小心翼翼地绕过床沿,纤细的手指,轻轻探入陆沉微凉的手心。
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他干燥的指腹。
仿佛在确认一个失而复得的奇迹。
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他沉睡的脸上。
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深入骨髓的心疼,有挥之不去的后怕……
更多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悔恨。
那些被他默默守护的细节,如同潮水般翻涌上来——
深夜书房里永远为她留的一盏小灯。
她随口一提的绝版书,第二天总会出现在她的案头。
在她生理痛蜷缩时,他默默放在她手边的、温度刚好的暖水袋……
还有那份……他至死都未曾签下的离婚协议。
原来。
那三年沉默的影子,并非冰冷无情的机器。
他只是……把所有的温度,都藏在了无人看见的角落。
而她,却像个瞎子。
被所谓的白月光蒙蔽,被精心设计的谎言欺骗,亲手将他推向了绝境。
差一点……就永远失去了他。
滚烫的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
就在这时。
被她轻轻握住的手指,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江晚的身体瞬间僵住!
她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他的脸。
陆沉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随即,那双紧闭的眼眸,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初醒的迷蒙雾气氤氲在眼底。
他似乎在努力适应光线,视线有些涣散地移动着。
最终,缓慢地、聚焦在了床边那个紧紧握着他手的、泪眼婆娑的身影上。
江晚。
那两个字,无声地在他干裂的唇瓣上掠过。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被巨大的、失而复得的惊喜和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难以置信所填满!
氧气罩下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
似乎想说什么。
却因为虚弱和氧气罩的阻隔,只发出极其微弱的气音。
江晚的心跳瞬间失控!
她猛地站起身,俯身靠近他,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和无法抑制的激动:
陆沉!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疼不疼别说话!医生!我去叫医生!
她慌乱地想按呼叫铃。
手腕却突然被一只冰凉、却带着微弱力道的手轻轻握住。
阻止了她的动作。
江晚的动作瞬间停滞。
她低头。
陆沉那只缠着绷带的手,正极其艰难地、用尽全身力气地,轻轻回握住了她的手指。
力道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却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江晚所有的防线。
她反手,更加用力地、小心翼翼地回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
仿佛要将自己的体温和生命力都传递给他。
陆沉的目光,依旧一瞬不瞬地、贪婪地凝望着她。
氧气罩下,他极其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弧度。
像是在笑。
那双盛满了她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千言万语。
最终,化为一个无声的口型。
江晚看得清清楚楚。
他说——
别怕。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下。
她再也控制不住。
俯下身,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苍白的手背上。
她将脸轻轻贴在他冰凉的手心。
感受着他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脉搏。
声音哽咽,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和无尽的悔恨:
对不起……陆沉……
对不起……
是我……错得离谱……
病房里一片静谧。
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还有她压抑的、心碎的哭泣声。
陆沉的手,在她脸颊边极其轻微地动了动。
指腹,带着一种生疏的、却无比珍重的温柔,极其轻缓地……
蹭掉了她眼角滚落的泪珠。
动作笨拙。
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历经生死后的无声包容。
窗外的阳光,终于挣脱了云层的束缚。
灿烂的金色光束,如同祝福的瀑布,倾泻而入。
温柔地笼罩在紧紧相握的两只手上。
也照亮了病床上那双深邃眼眸里,重新燃起的、名为家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