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寒冬里的一束光 > 第一章

那年冬天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着脸颊。教室里,我缩在最后一排,用满是冻疮的手捧着语文课本,在呼哧呼哧的吸鼻涕声中朗读:爬山虎的脚长在茎上...
空荡荡的教室只有一个烧蜂窝煤的炉子,对坐在后排的我来说,那点热量几乎感受不到。我的脚趾在棉鞋里冻得发麻,手指关节肿得像胡萝卜,写字时铅笔都握不稳。
滋啦——教室门突然打开,一束阳光照了进来。我抬头看见数学杨老师带着个扎双马尾的女孩走进来。那女孩脸蛋通红,低着头揪自己的棉衣角,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刘老师,这是新转来的学生王梅梅。杨老师说完就匆匆离开了,仿佛多待一秒就会被冻住。
你坐肖湛旁边吧。刘老师指了指我旁边的空位。
我腾地站起来,跑到王梅梅身边接过她的书包。她的书包很旧,但洗得很干净,上面有个手工缝制的梅花图案。
跟我来...我小声说,突然意识到全班都在看着我们。
肖湛,你倒是很热情啊。刘老师的话引起一阵哄笑。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拉着王梅梅快步回到座位。
下课铃响后,我鼓起勇气自我介绍:我叫肖湛,住在镇东头。
王梅梅的眼睛很大,瞳仁黑得发亮:我、我跟爷爷住在粮站后面。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雪地上。
当她看到我手上的冻疮时,吃惊地瞪圆了眼睛:你的手...
没事,每年都这样。我下意识把手藏到桌下,你怎么回家你爸妈不来接你吗
王梅梅的眼神突然黯淡下来:他们...不在了。我跟爷爷奶奶住。我的心猛地一揪。
放学时,看着她在校门口跺脚哈气的样子,我鬼使神差地说:我骑车送你吧,顺路。
那是我第一次载人。刚学会骑车的我紧张得手心冒汗,却骑得出奇的稳。王梅梅坐在后座,小手抓着我的衣角。她指路时呼出的白气拂过我的后颈,痒痒的。
就在前面!她突然喊道。集市尽头,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正在收红薯摊。
爷爷!王梅梅跳下车跑过去。老人抬头看见我,布满皱纹的脸绽开笑容:同学,吃个烤红薯吧!
我摆手拒绝,骑车离开时听见王梅梅在身后喊:肖湛,明天见!
那天我回家比平时晚,妈妈问我去了哪。在学校写作业。我撒了谎,却暗自期待明天的相遇。
从那天起,我经常顺路送王梅梅去找她爷爷。春天来临时,我的冻疮好了,但骑车带她的习惯保留了下来。
有一次雨后,车轮碾过水坑,泥水溅了王梅梅一身。我以为她会生气,她却咯咯笑起来:肖湛,你骑得像个醉汉!
她的笑声清脆得像屋檐融化的冰凌。我回头看她,阳光透过湿漉漉的刘海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一刻我的心跳突然加快了。
六年级时,班里开始流传我和王梅梅谈恋爱的闲话。一开始我们都没在意,直到有一天我发现王梅梅开始躲着我。
为什么不等我一起走了我在放学路上拦住她。
王梅梅低头踢着石子:周敏说...说我们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我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王梅梅抬起头,眼里闪着泪光:他们说...说我们是在谈恋爱...最后三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涨红了脸:那、那又怎样
我们还小...王梅梅绞着手指,而且,你将来要考好中学的,不能因为我...
我没等她说完就推着车走了,心里像塞了团湿棉花。那之后,我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墙。虽然还是同学,但再也没有单独说过话。
学校的门口开了一家台球厅,班里的男同学每天都来的很早,但是却从不去教室,而是先到台球厅玩两局或者看会儿别人玩。而我却从来没有去过,可以说我没有零花钱去了也玩不了,也可以说我不太合群,总之我到学校后就去教室了。而每次走进教室,教室里的女生便齐刷刷地看向了我,他们一开始觉得很惊讶,觉得就我一个男生没有来教室。不过后来也慢慢习惯了。
我走进教室的第一眼总是看向王梅梅的书桌方向,这时她已经不再跟我是同桌,而是坐在了教室的左边靠墙位置。或许她也有类似的感觉,每次我走进教室的时候她总是坐在那里,我俩的眼神对视一下便匆匆挪开。
我很喜欢数学,杨老师在课堂上也总是会夸奖我,而我也没有辜负过她对我的期望,无论是测验还是期末考试,我总是极少数得满分的一个。但语文和英语对我来说,却丝毫不感起兴趣。这也就导致每次考试张震的成绩总是排在我的前面。无论暑假还是寒假,老师发的奖状中总会出现两个人的名字,张震和王梅梅,而我却一次也没出现过。
说来这也是我遗憾的地方,每次放假的时候,学校都会让学生把书桌带回家。桌子加上凳子还有书,我自己肯定是搞不定的,就需要家长的帮助。我的父亲经常出去打工,所以每次我都会找我的爷爷。那是我的爷爷最后一次去接我,我坐在教室里,他站在教室门口。我的爷爷总是会在头上包着个破旧的毛巾,加上黝黑黝黑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就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
老师在讲台上拿着一打奖状,正念着获奖学生的名字。我转过头看了看我的爷爷,冲着他挤了一个笑脸,因为我觉得这次志在必得。爷爷看到了我,也微笑着冲我摆手,仿佛感受到了我神情里的自信。但老师发到最后,也没有念到我的名字。我知道我让爷爷失望了,但爷爷却没有表现出来,始终微笑着,并安慰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下次爷爷再来就是。只是,直到我小学毕业,爷爷再也没有出现过...
毕业考试那天,我在考场外看见王梅梅和张震站在一起。张震是班里成绩最好的学生,他父亲在县教育局工作。
你们报哪所中学我忍不住上前问。
翔宇中学,王梅梅眼睛亮了一下,我叔叔说那里教学质量好。
张震很自然地搭话:我爸已经帮我联系好了,梅梅也一起去。
我的心沉了下去。翔宇中学是县里最好的初中,以我的成绩很难考上。
你呢王梅梅问我。
还没想好。我撒了谎,其实我知道自己只能上镇中学。
回家后,我翻出所有课本,开始疯狂复习。父亲看我这样,难得地开口:想考翔宇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
我打听过了,翔宇有体育特招。父亲的话让我看到一线希望,你耐力不错。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我每天放学后都在操场跑圈。初夏的太阳火辣辣的,我跑得头晕眼花也不停下。体育老师注意到我,给了我一些指导。
注意呼吸节奏,他说,手臂摆动幅度小一点。
考试那天,我在体育测试中跑了全校第一,文化课也超常发挥。放榜那天,我在录取名单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紧接着就发现了王梅梅和张震的名字——他们被分在了实验班。
开学第一天,我穿上了难得穿过的新衣服,跟着父亲走了半个小时去镇上坐上公交车去学校,父亲把我的铺盖放在了宿舍并给了我20元钱。好好读书父亲说完便匆匆去赶那个不准时的公交车了。
我在14岁之前从未离开过家去远的地方,甚至都没有去过县城几次。但是要上初中了,需要自己一个人去镇上坐公交车去县城。对于从未自己坐过公交车的我来说,这些似乎是完不成的任务,还好跟着父亲坐过一次,也记住了站点。
上初中就需要住校了,每周只有周末的时候才能回家。刚开始,我很不习惯,学校没有食堂,只能在外面的小摊上买饭吃。一连几周,三餐我都在同一个摊贩前买东西吃。而这个摊贩卖的东西是烧饼。所以这也是我现在讨厌吃烧饼的原因。
我从我的班级出来,正好看到了王梅梅从她的教室出来。她穿着浅蓝色连衣裙,马尾辫比小学时长了不少。
肖湛!她惊喜地跑过来,你真的考上了!
我正要说话,张震从后面跟上来,很自然地递给王梅梅一瓶酸奶:给,你爱喝的黄桃味。
王梅梅道谢的样子刺痛了我的心,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我在普通班,和王梅梅只隔着一层楼。课间我总能看到她和张震在走廊上说笑,有时她会向我招手,但我只是点点头就匆匆离开。
我的数学依旧很好,第一次月考就拿了年级第一。杨老师让我在晨会上分享学习经验。站在台上,我的目光不自觉地寻找王梅梅。她站在女生队伍中,仰着脸看我,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肖湛讲得真好,中午在一家板面馆,王梅梅突然坐到我旁边,你一直这么聪明。
我差点被饭噎住,这是开学以来她第一次主动找我说话。
还、还行吧,我结结巴巴地回答,你适应得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英语有点难。她皱皱鼻子,这个表情让我想起小学时她解不出数学题的样子。
我可以教你!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太急切了。
但王梅梅眼睛一亮:真的吗那周末图书馆
我打电话给妈妈,告知妈妈周六在学校学习晚一些回去。就这样我们去了图书馆。周六的图书馆安静得能听见翻书声。王梅梅坐在我对面,阳光透过窗户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咬着笔帽思考的样子让我想起小学时她揪着棉衣角的模样,只是现在的她不再怯懦,眼神里多了几分自信。
这道题我还是不明白...她推过练习本。
我凑近看题,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味。你看,这里要用过去完成时...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
初二那年运动会,我报了五千米。比赛前一周,我在操场训练时摔倒了,膝盖擦破一大片。王梅梅刚好路过,看见我龇牙咧嘴的样子,二话不说跑去医务室拿来碘伏和纱布。
忍着点。她蹲下来帮我消毒,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我疼得直抽气,却因为她靠近的发香而心跳加速。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她轻声问。
我看着远处正在布置的运动会横幅:既然要跑,总得做做样子吧。话虽这么说,但其实我的内心是想证明给她看。
王梅梅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那你也要小心点儿啊,我可不想看到你受伤。
这句话像一颗火种,点燃了我心中某个角落。比赛那天,我带着伤腿上阵,出乎所有人意料拿了冠军。冲过终点时,我瘫倒在跑道上,睁开眼看见王梅梅拿着水和毛巾蹲在我身边。
你太厉害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星。
那一刻,我多么想告诉她,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能配得上站在她身边。
中考结束后的暑假,我们三个经常一起去河边钓鱼。那天张震临时有事没来,只剩下我和王梅梅。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她靠在一棵柳树下打盹,我偷偷看着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睫毛,心跳如鼓。
肖湛,她突然开口,眼睛却没睁开,我们高中还会在一起吗
当然,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已经想好了,就报县一中。
她睁开眼,目光清澈见底:我也是。
那一刻,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永远。
高中开学第一天,我在校门口等了整整一小时,却没有等到王梅梅。后来才知道,她因为家庭原因转学到了市里的实验中学。没有告别,没有解释,就像当年小学时突然疏远我一样,她再次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县一中的生活单调而压抑。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数学竞赛、物理竞赛...奖状贴满了家里的墙壁,可最想分享的那个人却不在身边。偶尔我会从老同学那里听说她的消息——她在实验中学成绩很好,和张震保持着联系...每次听到这些,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高二那年冬天,我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纸上画着一只冻疮的手和一辆自行车。我立刻知道是谁寄来的。信很短,只有一句话:县一中和实验中学下周有联谊活动,你会来吗
我把那封信读了无数遍,直到能背下每一个字的笔迹。联谊活动那天,我特意穿上了新买的衬衫,早早到了约定地点。人群熙攘,我一眼就看到了她——王梅梅长高了,头发剪成了齐肩短发,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肖湛!她向我跑来,笑容灿烂如初,好久不见!
我们聊了很多,关于学习,关于生活,却都默契地避开了那个最重要的话题——为什么她不告而别为什么现在又突然联系我活动结束时,她塞给我一张纸条:下个月我生日,你能来吗
我点点头,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
生日会那天,我特意请了假,坐了三个小时的车去市里。按照地址找到那家KTV时,我已经迟到了半小时。推开包厢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扑面而来。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王梅梅坐在沙发中央,张震正俯身在她耳边说着什么,两人的距离近得几乎贴在一起。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放下礼物,我转身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走出KTV,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和滚烫的泪水混在一起。原来这些年,一直是我在自作多情。
回到学校,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高考备战中。偶尔会收到王梅梅的短信,我都礼貌而简短地回复,不再有从前的热情。
高三生活比之前紧张得多。每天早上五点,我就开始在操场训练。体育老师特别看重我,给我制定了详细的训练计划。
市运动会是个机会,他说,如果能拿名次,说不定能争取到北体大的特招。
我把这个目标埋在心底,连王梅梅都没告诉。
那年市运动会,我在1500米项目中跑了4分05秒,打破市纪录。
回学校的路上,我本想写信告诉王梅梅这个好消息,但脑海中闪过KTV的一幕幕,我便失去了写信的勇气。我来到操场上,疯狂地跑,一直跑到精疲力竭。夜幕降临,我躺在跑道上,冰凉的塑胶贴着后背。天空飘起细雨,和泪水混在一起。
给。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我睁开眼,看到一瓶运动饮料递到面前。是个扎马尾的女生,月光下看不清面容。
看你训练很久了,她说,补充点电解质。
后来我知道她叫王红红,学校广播里总能时不时听到她获奖作文的朗读。从那晚起,每当我训练结束,总能在跑道边看到她。有时她会等我一起跑,不说话,只是并肩踩着同样的节奏。
你想考哪所大学有天训练后她突然问。
北京体育大学,我拧开饮料,如果成绩够的话。
我会努力考北京的学校,她轻声说,任何一所都行。
高考前最后一次训练,王红红递给我一个信封:加油。里面是张护身符,还有她工整的字迹: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是我最崇拜的跑者。
高考结束后,我得知王梅梅报考了南方的名校。得知消息的我,心里的某个地方也悄悄关上了门。
北体大的录取通知书送到家里那天,我正在院子里给受伤的膝盖做冰敷。市运动会后留下的旧伤在阴雨天总是隐隐作痛,像某种挥之不去的提醒。
信封很厚,摸起来有种沉甸甸的质感。我小心翼翼地用水果刀沿着边缘划开,生怕弄坏里面的内容。当看到录取两个烫金大字时,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妈!我考上了!声音冲出喉咙的瞬间,我忽然想起那个在跑道上挥汗如雨的下午,想起看台上隐约传来的加油声。我多想立刻告诉王梅梅这个消息,可自从高考结束那天在校门口看见她和张震牵手的画面后,我们已经两个月没联系了。
屋里传来妈妈小跑的声音,她围裙上还沾着面粉,接过通知书时在边角留下两个白色的指印。太好了!她的眼睛亮得惊人,我这就给你爸打电话,他今天去县里农机站检修...
那天晚上,我躺在从小睡到大的木板床上,听着窗外熟悉的蟋蟀声。北体大的通知书和王红红的信并排放在书桌上,月光给它们镀上一层冷清的蓝。膝盖又开始隐隐作痛,我想起每次训练结束后,王红红默默递来的运动饮料,想起她在看台上记数据的认真侧脸。
枕头下的护身符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我伸手摸出来对着月光看。粗糙的红布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针脚有些地方已经开线。不知怎么,我突然想起小学时王梅梅奶奶熬的冻疮膏,也是用这种红布包着的。
带着这种混乱的思绪,我在八月底踏上了北去的列车。月台上,母亲哭得不能自已,父亲罕见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火车启动时,我看见他们追着车厢跑了好远,直到变成两个模糊的小点。
北京比想象中更加喧嚣。北体大的训练场铺着进口塑胶,踩上去有种陌生的弹性。我的教练姓马,是个退役的国家队运动员,左腿膝盖里打着三根钢钉。
你起跑姿势有问题,第一次训练后他直言不讳,而且右腿落地太重,这样很容易受伤。
我点点头,心里却想着县城中学那个煤渣跑道,想起王梅梅站在跑道边给我递水的样子。在这里,没人知道我是那个在雨中打破市纪录的黑马,我只是众多体育生中普通的一个。
大学四年像一场加速播放的电影。我和王红红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周末去香山看红叶,挤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涮羊肉火锅。她总说我训练时太拼命,每次比赛都带着医药箱在场边等着。有次我跑完一万米虚脱倒地,朦胧中看见她冲进跑道的身影和王梅梅重叠在一起。
大四那年春天,教练告诉我学校有意向留我当助教。先带带新生,等考了教练证就能转正。他说这话时拍了拍我受过伤的右膝,那里在下雨前总会提前预警。
我第一时间给王红红发了消息,她回复得很快:晚上庆祝!我们去吃你最爱吃的火锅店。
可就在毕业前最后一场校际联赛上,系主任找到我:肖湛,今天体委的领导来看比赛,你务必拿个名次。
我点点头,没告诉他我的膝盖从早上就开始刺痛。发令枪响后,这种疼痛变成了尖锐的警告,但我不能停——看台上系主任的目光像无形的鞭子。最后一圈时,我听见膝盖传来清晰的咔嗒声,然后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醒来时躺在校医院,王红红的眼睛肿得像桃子。韧带撕裂,伴有轻微骨折。她努力保持声音平稳,医生说...可能不能再进行高强度训练了。
毕业典礼那天,我拄着拐杖站在操场边,看着同学们抛起学士帽。王红红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阳光给她的白裙子镀上金边。她说到未来时目光扫过人群,在我这里停留了一秒。
我要去深圳了,晚上她一边帮我换药一边说,表姐在那边的国际学校给我找了工作。
我盯着膝盖上狰狞的疤痕:挺好的,那边发展机会多。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最后她伏在我没受伤的那条腿上哭了:对不起...我没办法留下来...
我摸了摸她的头发,想起多年前那个在雨中递给我运动饮料的女孩。那时我们都以为跑得够快就能追上想要的一切。
回到县城是在一个阴沉的午后。父亲默默把我的行李搬进卧室,母亲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烧排骨。中学时的体育老师老陈听说我回来了,特意上门拜访。
正好一中缺个体育老师,他嘬着茶水说,虽然工资不高,但稳定。
就这样,我成了母校的体育老师。每天清晨,当阳光刚刚照亮操场东侧的梧桐树时,我就站在跑道边看着学生们训练。他们的动作充满瑕疵,但眼神明亮,让我想起当年的自己。
王红红从深圳寄来过明信片,照片上是高楼林立的都市夜景。她说学校待遇很好,有个加拿大外教在追她。他笑起来有点像你,她在末尾写道,但眼睛是蓝色的。
我把明信片收进抽屉,和北体大的录取通知书放在一起。有时放学后,我会独自在操场跑上几圈,膝盖不允许我跑太快,但那种风掠过耳边的感觉依然熟悉。
跑过第三弯道时,我总会不自觉地看向看台——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直到同学会那天,张震醉醺醺地搭着我的肩膀说:你知道吗,王梅梅一直单身...听说你跟王红红在一起了,她便选择不再打扰你。这些年我一直在追求她,但她一直把我当成好朋友...不知道我哪一点不如你...
雨水顺着咖啡店的玻璃窗蜿蜒而下,像极了多年前那个我躺在跑道上哭泣的夜晚。我冲出店门...
我坐飞机飞到了王梅梅所在的城市。跟出租车司机报出了王梅梅工作的设计院地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十年了,那个在自行车后座揪着我衣角的小女孩,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
出租车在设计院门口停下时,雨已经下得很大。我付完钱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水在地面溅起无数水花。设计院是栋灰白色的现代建筑,玻璃幕墙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王梅梅在哪个部门,甚至不确定她今天是否上班。
请问王梅梅在吗我试探着问前台的接待员。
王工啊,接待员抬头看了我一眼,她刚出去吃午饭,这个天应该就在楼下咖啡厅。
我道谢后转身,透过雨幕看见马路对面有家叫青藤的咖啡厅。推门进去时,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咖啡厅里暖气开得很足,几个白领模样的人正边吃简餐边敲电脑。
然后我看见了角落里的王梅梅。
她穿着米色高领毛衣,头发比记忆中短了许多,正低头搅拌一杯咖啡。桌上摊开着几张设计图纸,她用铅笔在上面勾画着什么,时不时把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这个动作让我的心脏狠狠收缩了一下——和小学时她思考数学题的样子一模一样。
我站在原地,突然不确定是否该打扰她。十年过去了,也许她早已习惯没有我的人生。就在我犹豫时,她若有所觉地抬起头。
我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
王梅梅的手一抖,咖啡勺掉在瓷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的嘴唇微微张开,铅笔从指间滑落,在图纸上滚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肖...肖湛
我的名字从她口中念出,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我迈步向她走去,膝盖旧伤在潮湿天气里隐隐作痛,但此刻我完全感觉不到。
好久不见。我说,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沙哑。
王梅梅的手紧紧攥住餐巾纸,指节泛白。同学会...我以为你不会来。
我去了,我在她对面坐下,张震告诉我...我顿了顿,不知该如何提起那个误会。
他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王梅梅接上我的话,眼睛直视着我,那天我眼睛里进了沙子,他帮我吹。
十年光阴在这一刻坍缩成薄薄的一张纸。我想起高中操场边那个心碎的下午,想起被我错过的无数可能。
我知道得太晚了。我轻声说。
王梅梅的睫毛颤了颤,一滴泪落在设计图上,晕开了铅笔线条。不晚,她抬起头,嘴角扬起一个微笑,只是...我们绕了点远路。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玻璃窗像某种急切的催促。服务员过来问我点什么,王梅梅已经拿起大衣:我们走吧。
可是外面...
记得吗她打断我,眼睛亮得惊人,小学时你冒雨骑车送我回家。
我们站在咖啡厅门口,雨水在地上汇成小溪。王梅梅突然抓住我的手:跑吧!
然后我们冲进雨里,就像当年在跑道上那样。雨水打湿了头发和衣服,冰凉地顺着脖颈流下。王梅梅的笑声在雨中格外清脆,她拉着我的手穿过马路,跑进设计院后面的小花园。
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我们停下来喘息。雨水顺着树叶滴落,王梅梅的睫毛上挂着水珠,毛衣湿透了贴在身上。我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脸颊,冰凉而柔软。
你的手...她突然握住我的手,拇指轻轻抚过那些冻疮留下的淡淡疤痕,还是老样子。
这个触碰像打开了某个闸门。我再也忍不住,将她拉进怀中。她的身体先是僵硬,然后慢慢放松,最后紧紧回抱住我。
对不起,我的声音闷在她的发间,我应该早点...
王梅梅摇摇头,仰起脸看我。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她说,足够弥补那些错过的。
我低头吻住她,尝到了雨水的味道和她唇间淡淡的咖啡苦香。十年光阴,三千多个日夜,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归途。
远处,雨势渐小,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我们身上。
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我忽然发现,尽管岁月在她眼角留下细纹,但那个在自行车后座揪着我衣角的小女孩从未离开。
张震说:你和王红红在一起了。
她结婚了,我说,嫁了个加拿大外教。
王梅梅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栏杆上的锈迹。我也有过几段...都不长久。她顿了顿,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地上,两个影子慢慢靠近,最后融为一体。我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指尖微微的颤抖。
这次不会再有误会了。我说。
王梅梅靠在我肩上,轻声哼起一首老歌。那是我们初中时流行的曲子,在午后的天台上,时光仿佛倒流。远处,一道彩虹横跨天际,像是给我们的故事画上一个圆满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