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神院的屋顶是钢铁废墟上孤悬的岛屿。夜王殿突袭留下的巨大裂痕横贯半个停机坪,断裂的钢筋像巨兽的肋骨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周翰翀抱着昏迷的齐星临出现在这里时,天际线正透出蟹壳青,稀薄的晨光如同稀释的血水,涂抹在远处城市残骸的轮廓上。
齐星临的身体在他臂弯里轻得惊人,像一捧随时会散掉的雪。心口那圈刺目的暗红洇湿了病号服,每一次微弱起伏都牵扯着周翰翀紧绷的神经。他小心地将人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混凝土板上,脱下自己同样破损的外套裹住少年冷得发颤的身体。指尖触到对方冰凉的皮肤,比这凌晨的风更刺骨。
“啧,麻烦精。”他低声嘟囔,声音却哑得厉害。左耳的黑钉微微发烫,吞噬“声之君主”带来的庞大能量在内部汹涌冲撞,裂纹边缘的暗金纹路明灭不定,像一条条不安分的熔岩河。每一次能量潮汐涌过,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和一种更深沉的、想要撕裂一切的躁动。他深吸一口气,带着铁锈和硝烟味的冰冷空气灌入肺腑,勉强压下那翻腾的黑暗。
就在这时,地平线猛地一颤。
一抹滚烫的金红毫无预兆地挣破了铅灰色的云层,像熔化的金液泼洒在残破的天幕上。万丈光芒刺破灰暗,瞬间点燃了断裂钢筋的棱角,给冰冷的混凝土镀上流动的暖金。沉睡的废墟城市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惊醒,无数破碎的玻璃窗反射出亿万点跳跃的光斑,如同大地睁开惺忪的眼。
这过于宏大的光与热,像一把无形的锤子,狠狠敲在周翰翀的神经末梢上。他左耳的黑钉猛地一跳!
嗡——!
一声尖锐到超越人耳极限的嘶鸣,毫无征兆地从他耳钉内部爆发!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空间本身!周翰翀闷哼一声,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瞬间发黑。更糟糕的是,这失控的声波并非杂乱无章,它精准地共振了脚下屋顶遍布的、夜王殿银枪留下的金属碎屑!
叮叮叮叮——!
无数细小的金属碎片如同被无形的指挥棒唤醒,骤然悬空震颤!它们在初生的阳光里疯狂抖动,发出高亢、密集、混乱到令人头皮炸裂的金属蜂鸣!这声音并非噪音,而是蕴含着“声之君主”残留权柄的、充满破坏性的高频震荡!空气被切割出肉眼可见的波纹,离得最近的一截断裂水管“噗”地一声,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呃……”昏迷中的齐星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无意识地向内蜷缩。心口那片洇开的血迹似乎又扩大了一点。这失控的、充满破坏性的声浪,正在撕扯他脆弱的神经,干扰“死寂之心”的自我修复。
周翰翀瞳孔骤缩。他猛地抬手捂住左耳,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试图强行压制住黑钉内部暴走的声波洪流。但吞噬的权柄太过庞大,如同决堤的洪水在他意识边缘冲撞!他越是压制,那金属碎片的蜂鸣反而越加狂暴尖锐!几片更细小的碎屑甚至开始高速旋转,发出刺耳的尖啸,如同失控的微型电锯,在他手臂上划开几道细小的血口!
“妈的……”他低咒一声,额角渗出冷汗。强行吞噬高位格力量的代价在此刻显露狰狞。
就在这混乱的声浪即将达到顶峰,几乎要撕裂这片空间时——
一只冰冷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紧捂着左耳的手背上。
周翰翀身体一僵。
齐星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镜片后的眸子依旧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疲惫,却异常清明。他脸色白得像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覆在周翰翀手背上的指尖冷得像冰。他没有说话,只是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点向自己心口的位置。
嗡……
一股截然不同的、带着冰冷死寂意味的力场,以齐星临的心口为源头,悄然弥散开来。这力场如同一个无形的、贪婪的消音器。狂暴的金属蜂鸣撞入这圈灰白色的涟漪,如同沸水泼入极地冰渊,瞬间被冻结、被剥夺了所有震荡的能量,只剩下徒劳的物理抖动,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整个屋顶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亿万金属碎片还在阳光下兀自震颤,却成了无声的默片。
齐星临收回点在心口的手指,指尖沾了一抹刺目的鲜红。他看向周翰翀,声音虚弱得如同气音,却清晰地穿透了这死寂:“…共鸣…不是压制…导出去…”
周翰翀怔住。他看着少年惨白的脸,感受着手背上冰凉的触感,以及那无声无息间抹平了狂暴声浪的死寂领域。一个模糊的念头在黑钉内部混沌的咆哮中闪过——引导?不是对抗?
几乎是本能地,他放松了强行压制黑钉的意志。左耳那灼痛和轰鸣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清晰,但这一次,他没有试图去堵,而是尝试着去“倾听”这混乱的声弦,感受它们无序震荡的频率。
嗡…嗡嗡……
黑钉内部的声波洪流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顺着他的意识,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探出,触碰到齐星临尚未收回的死寂领域边缘。
奇迹发生了。
那充满破坏性的高频震荡,一接触到灰白色的死寂领域,并未被完全湮灭,而是被瞬间“梳理”!混乱的波长被强行修正、捋直、同化!齐星临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他眼神却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丝研究的狂热。他指尖微动,死寂领域的边界如同活物般调整着。
下一刻,被梳理过、驯化后的声波,如同温顺的溪流,从齐星临引导的领域边缘,轻柔地流淌出来,注入到那些悬空的金属碎片中。
叮…叮…叮叮……
不再是刺耳的蜂鸣,而是清脆、空灵、带着奇异韵律的敲击声。如同无数细小的音叉被晨风拨动,又像雨滴落在玉盘。金属碎片在阳光下跳跃、碰撞,奏响了一曲即兴的、清冷而纯粹的晨光奏鸣曲。每一个音符都剔除了破坏性,只剩下纯粹的震动之美。
阳光更加盛大,金红色的光芒泼洒在两人身上。周翰翀捂着耳朵的手不知何时放下了,他低头看着齐星临。少年靠在他臂弯里,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嘴角似乎有极淡的、放松的弧度。他心口的血迹在金光下刺目,却仿佛被这无声的乐章短暂抚慰。
周翰翀左耳的黑钉安静下来,裂纹边缘的暗金纹路不再暴戾地闪烁,而是如同呼吸般平缓地明灭。那翻腾的黑暗和撕裂的冲动,在这奇异的、由两人力量共同编织的宁静声乐中,奇异地平息了。
他伸出没沾血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拂开少年额前被冷汗濡湿的刘海。
“太阳出来了,”他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粥里…给你加个蛋?”
齐星临没有睁眼,只是几不可察地、轻轻地点了下头。
在他们看不见的远处,一根断裂的巨大承重柱阴影下,空间微微扭曲。沈青竹的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缓缓浮现。她肩头的枪伤草草包扎着,脸色同样苍白,但电子眼中冰冷的红光却死死锁定着屋顶上沐浴在晨光中的两人,尤其是周翰翀左耳那枚在阳光下流转着暗金与幽黑光泽的耳钉。
她嘴唇无声开合,这一次的口型异常清晰:
“容器…满溢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