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科技总部顶层,巨大的环形会议室被冰冷的科技感包裹。落地窗外是俯瞰江城的绝佳视野,此刻却被厚重的电动遮光帘隔绝了大半。长条会议桌两侧坐满了公司核心高管和技术骨干,空气里弥漫着高强度脑力运转后的凝滞气息,以及淡淡的咖啡因味道。
陆沉坐在主位,背脊挺直,如同出鞘的利剑。他面前摊开着厚厚一叠项目进度报告,修长的手指正点着全息投影屏上的一组复杂算法模型,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剖析着某个关键模块的优化瓶颈。
“……所以,瓶颈不在算力,而在数据清洗环节的冗余逻辑。周总监,”他的目光精准地投向坐在左侧的技术总监,“我需要你们团队在72小时内,拿出一个优化方案,将清洗时间压缩至少30%。有没有问题?”
被点名的技术总监周明远立刻坐直身体,眼神锐利:“没问题,陆总!我们立刻调整方向,今晚就出初步方案!”
会议进行到关键时刻,气氛紧绷。所有人都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懈怠。
就在这时,陆沉放在桌面上的私人手机屏幕,极其轻微地亮了一下。不是来电,只是一条简短的内部系统提示信息。他的目光甚至没有离开投影屏幕,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极快地扫过手机屏幕。
信息来自一楼安保系统,只有短短一行字:
【林小姐到访前台,欲送餐。已按指示婉拒。】
林晚晚。
送餐。
婉拒。
几个冰冷的字眼,瞬间刺入陆沉的眼帘。他正在剖析算法瓶颈的思绪没有丝毫停顿,脸上的表情更是纹丝未动,仿佛收到的只是一条无关紧要的天气推送。
然而,就在他目光掠过手机屏幕的瞬间,他身体极其细微地向后靠了靠,调整了一下坐姿。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原本被会议桌遮挡的、靠近落地窗的视野,稍微开阔了一些。
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玻璃墙,采用的是单向可视设计。从外面看是反光的镜面,但从里面,可以清晰地俯瞰整个一楼大厅。
陆沉的视线,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会议间隙的短暂放松,透过那面单向玻璃,向下扫去。
他的目光,像精准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一楼大厅前台区域那个熟悉的身影——精心打扮过的林晚晚。
她僵立在那里,手里还拎着那个刺眼的“旬·空”便当袋。煞白的脸色,僵硬的姿态,即使隔着几十米的高度和单向玻璃,陆沉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巨大的难堪和绝望。她像一件被主人遗忘在聚光灯下的、不合时宜的展品,周围那些若有若无的、好奇或了然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针,将她钉在原地。
陆沉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比窗外高楼阴影更冷的寒意。没有愤怒,没有波动,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厌弃。果然来了。用这种拙劣的、试图用舆论施压的方式来挽回?真是愚蠢又令人作呕。
他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投影屏幕上,仿佛刚才看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尘埃。他端起手边的骨瓷咖啡杯,抿了一口早已冷掉的咖啡,对着刚才发言的周明远,声音平稳无波地继续会议议题:“很好。另外,关于风控模型的数据源……”
会议继续进行,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一幕从未发生。
直到两个小时后,这场高强度的战略会议才告一段落。高管们纷纷收拾东西,带着疲惫又亢奋的神情陆续离开会议室。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累积的疲惫和咖啡因过量的烦躁感便隐隐浮现。
陆沉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最后一个起身。他需要一点冷水清醒一下。
他走出气氛凝滞的会议室,穿过铺着厚实地毯、安静得只有中央空调嗡鸣的走廊,走向位于楼层角落的员工茶水间。顶级写字楼的配置,茶水间宽敞明亮,有全自动咖啡机、各式茶饮、冷藏柜,甚至还有一个小型吧台。
此刻,茶水间里只有一个人。
一个背对着门口的女孩,正站在宽敞的洗手池前。她微微弯着腰,似乎在专注地清洗着什么。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和浅蓝色牛仔裤,扎着一个清爽的丸子头,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身姿纤细,透着一种干净的学生气。
陆沉并未在意,径直走向旁边的全自动咖啡机,打算给自己倒杯冰水。
就在这时,那女孩似乎洗好了东西,直起身,准备转身离开。她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还滴着水的塑料洗笔筒,里面插着几支沾着水彩颜料的画笔。大概是动作幅度稍大了一些,又或许是转身太急,洗笔筒里残留的、带着颜料的水珠,随着她的动作,猛地甩了出来!
几滴浑浊的、带着靛蓝色的水珠,如同几颗微小的流星,不偏不倚,精准地溅在了陆沉刚走到咖啡机旁的、昂贵笔挺的深灰色西装袖口上!
深色的面料上,瞬间晕开几小片不规则的、湿漉漉的靛蓝色污渍,格外刺眼!
“啊——!”
一声短促而充满惊吓的惊呼在安静的茶水间响起。
女孩猛地转过身,看到自己闯的祸,一张清秀干净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写满了极度的惊慌和懊恼。清澈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受惊的小鹿,里面是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恐惧和歉意。
“对……对不起!陆总!对不起!!”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手足无措,连手里的洗笔筒都差点掉在地上。她慌忙将洗笔筒放在旁边的吧台上,手忙脚乱地四处张望,寻找纸巾盒,“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马上帮您擦干净!我……”
她慌乱地抽了几张纸巾,想也没想就伸出手,想要去擦拭陆沉袖口上的颜料污渍。动作急切又笨拙,带着一种闯了大祸急于弥补的真诚慌乱。
陆沉本就在高强度会议后心情烦躁,加上林晚晚刚才那出闹剧带来的余厌未消,袖子上突然被溅上污渍,一股不悦瞬间涌上心头。他眉头本能地蹙起,眼神带着被打扰的不耐,正要开口。
然而,就在他垂眸看向袖口污渍,视线不可避免地扫过眼前这个冒失的女孩时,他看到了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清澈,干净,黑白分明。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毫无掩饰的惊慌和歉意,像山涧里未被污染的溪水,清晰地倒映着她此刻的慌乱和无措。没有算计,没有伪装,没有林晚晚那种刻意表演的委屈或苏晴那种油腻的谄媚,只有最原始、最本能的“闯祸了怎么办”的紧张和愧疚。那份真诚的慌乱,甚至让她白皙的额头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陆沉蹙起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松动了那么一丝。胸腔里那股因被打扰和被弄脏衣服而升起的烦躁感,在这双清澈又写满纯粹歉意的眼睛注视下,像是被一缕微风吹过的薄雾,悄无声息地淡去了些许。
他微微侧身,避开了女孩伸过来试图擦拭的手,动作自然,并未带着厌恶。
“不用了。”陆沉开口,声音低沉,带着惯有的冷感,但语气却比他自己预想的要平和一些,甚至没有一丝责备的意味,“一点颜料而已。”
他的目光掠过女孩因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耳尖,落在了她胸前挂着的工牌上。深蓝色的带子,白色的卡面,照片上是一张同样清秀带着点学生气的脸,名字和部门清晰地印着:
【品牌视觉部
|
插画师
|
江小雅】
江小雅。
女孩听到陆沉的话,似乎更紧张了,拿着纸巾的手僵在半空,脸涨得更红,连连鞠躬道歉:“对不起陆总!真的很对不起!我……我太不小心了!我保证下次不会了!我……”
“没事。”陆沉打断了她语无伦次的道歉,声音依旧平淡,“下次注意。”
他没有再多言,甚至没有再看那袖口的污渍一眼,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绕过依旧僵在原地、满脸愧疚的江小雅,走到咖啡机旁,按下冰水键,给自己接了满满一杯冰水。
清凉的液体滑入喉咙,稍稍驱散了心头的燥意。
江小雅站在原地,看着陆沉挺拔冷峻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闯祸的手和那几张无用的纸巾,懊恼地咬了咬下唇。她小心翼翼地拿起自己的洗笔筒,像只受惊后急于逃离现场的小动物,对着陆沉的背影再次低低说了声“陆总对不起”,然后飞快地、轻手轻脚地溜出了茶水间。
茶水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陆沉端着水杯,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袖口那几小片晕开的靛蓝色水渍上。深色的西装料子,这点污渍其实并不十分显眼。他想起女孩那双清澈慌乱、写满纯粹歉意的眼睛,和那张因紧张而涨红的脸。
与林晚晚的精心算计、苏晴的煽风点火、甚至公司里那些或敬畏或谄媚的目光都截然不同。那是一种久违的、未经世事沾染的纯粹和真实。
只是一个小小的、不值一提的插曲。
一个冒失员工的笨拙失误。
一次极其短暂的、甚至没有实质交流的偶遇。
陆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仰头喝光了杯中的冰水,将杯子放在吧台上,转身离开了茶水间。
然而,在他重新踏入冰冷严谨的办公区走廊时,那双清澈慌乱的眼睛,和那份毫无作伪的真诚歉意,却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微小石子,在他因背叛和算计而变得阴郁沉重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几乎难以察觉的、极其微弱的涟漪,留下了一丝极淡、极淡的清新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