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回一九八零年,我刚用绝食逼父母同意嫁给穷小子。
上辈子我为他耗尽家财、拖垮身体,最终落得孤坟一座。
看着镜中二十岁的自己,我撕掉结婚申请书冲出家门。
半年后,我经营的饭店成为全市第一酒家。
那个穷小子成了全国首富,带着新欢在我对面开更大酒楼。
媒体追问:谢老板是否后悔当年拒婚
我晃着红酒:幸亏当年没嫁,不然哪来的首富前男友给我饭店做招牌
第二天,首富红着眼砸我店门:你明明说过永生永世只爱我一人!
脑子里的钝痛还没散尽,像有根生锈的锯条在里面反复拉扯,耳边嗡嗡作响,是母亲低哑绝望的啜泣,一声声砸在心口上。
我猛地睁开眼。
糊着旧报纸的顶棚,掉了漆的木柜,还有鼻尖那股熟悉的、潮湿霉味里混着淡淡万金油的气息——这是我二十岁那年,在棉纺厂家属院的家,我出阁前的闺房。
……丽萍,你就…你就真这么狠心看着女儿去死是母亲赵玉兰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虚掩的门外透进来。
不然怎么办她把敌敌畏都摆床头了!厂里谁不知道我沈大山养了个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的女儿!我的脸都让她丢尽了!父亲压抑着怒火,声音沉闷,接着是茶杯重重磕在桌上的声音。
敌敌畏
混沌的记忆碎片骤然尖锐,刺破时间的隔膜。一九八零年夏天,为了逼父母同意我嫁给徐志强,那个除了一张脸和满嘴甜言蜜语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我绝食三天后,不知从哪搞来瓶敌敌畏,空瓶子就摆在床头柜上……
疯了。我上辈子真是疯了。
冰冷的恐惧攥紧心脏,我几乎是滚下床,扑到那口旧樟木箱子上的椭圆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脸颊还带着点未褪尽的婴儿肥,苍白,嘴唇干裂,唯有一双眼睛,因为极度震惊和刚刚褪去的疯狂而显得格外大,黑沉沉的,里面是五十岁孤魂的骇然。长头发乱糟糟地黏在汗湿的额角和脖颈上。
是真的。不是临终前的幻梦。我回来了。回到了我亲手把所有灾难和痛苦引进门的那一刻。
上辈子几十年像一场疾驰的噩梦在脑中呼啸碾过——榨干我所有嫁妆和积蓄给他跑关系,三次流产拖垮的身体,他飞黄腾达后身边不断变换的年轻面孔,最后是我积郁成疾,冷冷清清死在职工医院狭小的病房里,窗外飘着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无人送终。
一股腥甜的铁锈味涌上喉咙,我死死抠着镜子边缘,指节泛白。
门外,父母还在为我这不孝女低声争执,痛苦而无力。
不。不能。
我再也不要过那样的人生!再也不要让这两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为我操碎了心,最后含着羞耻和失望闭上眼!
视线猛地扫到床边那张薄薄的纸——结婚申请书,父亲厂里工会领的,上面已经有我一个歪歪扭扭的名字:沈玉兰。徐志强的名字还没签,他等着我彻底搞定我父母,风风光光拿着盖了公章的证明去娶他。
那纸鲜红抬头的申请书,此刻像一道催命符。
我一把抓过来,几乎没经过思考,双手用力——
刺啦——!
清脆的撕裂声骤然斩断了门外的低语。
我拉开门,手里攥着撕成两半的废纸,胸腔剧烈起伏,对着瞬间愕然、脸上还带着泪痕的父母,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爸,妈,我不嫁了。
那瓶敌敌畏…是空的,我吓唬你们的。我咽下那口血气,补充道,不敢看他们骤然亮起又充满惊疑的眼睛,我这就出去…找工作。
说完,我不等他们反应,低着头,撞开房门,赤着脚疯了一样冲出家属院,把母亲一声变了调的兰兰!狠狠甩在身后。
夏末的阳光毒辣,烫着水泥地,蒸腾起热浪。我跑得肺叶生疼,直到再也听不见家里的声音,才扶着一棵歪脖子老槐树停下来,弯腰剧烈喘息,眼泪终于大颗大颗砸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洇开不见。
心里那把绞了几十年的锁,咔哒一声,开了。
* * *
个体户的名声在那年头并不好听,但我别无选择。厂里子弟的工作一个萝卜一个坑,我为了徐志强闹得声名狼藉,父亲在厂里都快抬不起头,我绝不能再去求他。
启动资金是母亲偷塞给我的五十块钱,还有我当掉那件唯一值钱的呢子大衣的三十块。
我在刚形成不久的自由市场角落支了个简陋的摊子。卖吃的。前世为了伺候徐志强刁钻的胃口,我几乎练成了半个厨神。
最初是凉皮,筋道爽滑,佐料舍得放,辣椒油喷香。后来又加了肉夹馍,炖肉烂乎醇厚,馍烤得酥脆。
每天凌晨三点蹬着破三轮去郊外拉最新鲜的菜和肉,四点起来和面、熬肉、准备调料,晌午出摊,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收摊时腿肿得按下去一个坑。下雨天棚子漏雨,刮风时灰沙吃进嘴里嘎吱响。
苦。真苦。比前世困在无望婚姻里更具体更磨人的苦。
但我心里揣着一团火,一团烧光了前世所有软弱和愚蠢的死灰后、灼灼燃烧的火。每赚回一张毛票,心里的底气就硬一分。
生意很快火了起来。人们说市场角落那个顶漂亮的姑娘,手艺比国营饭店大师傅还绝。
三个月,我盘下了市场口一个只有十平米的废弃传达室,挂上招牌玉兰小吃部。有了遮风挡雨的墙,添了四张桌子。母亲犹豫着来看了几次,后来一下班就过来帮我洗菜剥葱,沉默着,但眼神里有了活气。
父亲始终没露面,但有一天打烊,我发现门口放着一大袋厂里食堂才有的特供精白面。
一年后,玉兰小吃部变成了玉兰饭店,上下两层,八十平米。我请了三个帮工。招牌菜从凉皮肉夹馍扩展到红烧肘子、清蒸鱼、爆炒肚丝,成了全市老百姓下馆子打牙祭的首选。市报的记者来采访,登了篇《豆腐块》,叫我个体经营的女状元。
照片上的我,站在明亮的店堂里,穿着白衬衫,头发挽起,眼睛里是看得见的自信和光亮。再不是那个为了爱情要死活、眼里只有男人的可怜虫。
店里最忙的傍晚,人声鼎沸,油烟裹着菜香蒸腾。我正低头飞快算账,门口铜铃一响。
老板娘,生意兴隆啊。带笑的、刻进我骨头里的声音。
我指尖一僵,钢笔尖在账本上洇开一个墨点。
抬起头。
徐志强站在门口,穿着一身看起来价格不菲但略显紧绷的西装,头发抹得油亮。臂弯里挎着一个年轻娇艳的女人,烫着最时兴的大波浪,浑身散发着还没被生活磋磨掉的张扬。他打量着我的店堂,眼神里有藏不住的估量和一丝…难以置信。
他果然还是出现了。以一种比我预想中更快的、更…人模狗样的方式。
我放下笔,脸上挂起招待任何陌生顾客的、无可挑剔的淡笑:两位吃饭里面请。
那女人挑剔地扫了眼喧闹的堂食区,撅起嘴:强哥,不是说吃新开那家粤菜吗这里好吵哦。
徐志强没理她,目光胶在我脸上,像是要找出什么破绽。沈玉兰,真是你。听说你开了个馆子,没想到…弄得还挺像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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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口饭吃。我示意服务员领他们去空位,看看吃点什么我们红烧肘子卖得好。
他走到桌前,却没坐下,反而凑近了些,身上传来一股刺鼻的古龙水味。看来没我,你过得也不错声音压低,带着令人作呕的熟稔和试探。
我后退半步,拉开距离,笑容冷了几分:托您的福,死过一回,活明白了。点菜吗
他脸色沉了沉,盯着我,忽然也笑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明白就好。人嘛,就得认命。有些福气,不是你的,强求不来。
他意有所指,拍了拍身边女伴的手:宝贝儿,这儿配不上你,走,带你去吃真正的好东西。
两人转身离开,女人咯咯的笑声像刀子一样刮过空气。
服务员小张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老板,那谁啊
我垂眼,继续算账,声音平静无波:哦,一个以前认识的人。
账本上的墨点,越来越大。
* * *
徐志强的福气来得快得惊人。
不到半年,几乎是一夜之间,全市的报纸、广播都在铺天盖地报道同一个名字:徐志强。港商巨额投资,全省最大的豪华酒楼寰宇大酒楼拔地而起,就正正开在我玉兰饭店的斜对面!
十八层的气派大楼,玻璃幕墙晃瞎人眼,门口站着穿制服的保安和迎宾小姐,停车场里停着的都是平时难得一见的小轿车。听说里面吃一顿饭,够普通人家半年开销。
寰宇开业那天,锣鼓喧天,鞭炮放了足足半小时,红纸屑铺满了整条街,像泼了一地的血。
我的饭店,瞬间被衬得灰头土脸,寒酸不堪。
客流量肉眼可见地减少。人们的好奇心和追逐奢华的本能,被寰宇彻底引爆。就连我的老主顾,唠嗑时也会带上几分羡慕:人家徐老板那才叫买卖!玉兰你这儿啊,也就吃个实惠。
我站在柜台后,看着对面霓虹闪烁的巨大招牌,像一头巨兽,盘踞在城市的心脏,投下巨大的阴影。
徐志强和他的女伴,时常出现在对面门口,被一群人前呼后拥,接受着镁光灯的追逐和旁人的艳羡。他偶尔会隔着车流望向我这边的店面,眼神轻蔑,如同看一块碍眼的绊脚石。
压力如山般袭来。帮工们窃窃私语,眼神惶惶。母亲来送东西时,欲言又止,愁容满面。
但我没时间惶惑。我把所有资金、所有精力都投入进去。菜品研发到凌晨,亲自去外地采购最新奇的食材,改善服务,甚至咬牙赊账重新装修了店面,增加了雅间。
味道和口碑是我唯一的武器。我赌这座城里,终究还有舌头识货、心里念旧的人。
一场硬仗,悄无声息地拉开序幕。
* * *
市里举办首届美食文化节,电视台要来采访。这对所有餐饮经营者来说,都是露脸的大机会。
文化节当天,人山人海。我的展位和寰宇的展位恰好相邻。徐志强那边请了专业的厨师团队,穿着雪白的制服,操作着锃亮的不锈钢灶具,表演雕花、甩锅,花里胡哨,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的菜式精致昂贵,一小碟就要普通工人几天工资。
我这边,只有我和两个老师傅,守着几口大锅,炖着红烧肉,蒸着梅菜扣肉,现场擀面做招牌的臊子面。香气是最朴素的武器,厚重、扎实,飘出老远。
采访的镜头果然大部分时间都对准了寰宇的热闹和奢华。徐志强被记者和人群簇拥在中间,侃侃而谈他的经营理念和港资背景,风头无两。
眼看活动就要结束,一个戴着眼镜、像是负责人的记者大概是被我这边持续飘出的、勾人馋虫的香气吸引,终于带着摄像挤了过来。
您是玉兰饭店的沈老板听说您的店是本市个体经营的典范,面对‘寰宇’这样的竞争对手,您有压力吗是否后悔过当初…的一些个人选择问题还算温和,但指向明显,话筒递到了我面前。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些,不少看热闹的目光投过来,带着各种意味。隔壁寰宇展位的喧嚣也诡异地低了下去。
徐志强停止了交谈,抄着手,好整以暇地望过来,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看戏的弧度。
我擦了擦手,端起旁边桌上我给自己泡的一杯红茶,轻轻晃了晃。琥珀色的茶汤在一次性塑料杯里荡漾。
镜头对准我。
我笑了笑,声音清晰,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见:
压力自然有。至于后悔我顿了顿,目光掠过徐志强瞬间有些僵硬的脸,笑意更深了些,我倒是觉得,幸亏当年没嫁成。
人群里响起细微的吸气声。那记者眼睛一亮,话筒又往前递了半分。
哦这话怎么讲
我抿了口茶,语气轻松得像在聊今天天气不错:不然,徐总今天哪来的‘首富前男友’这块活招牌,白送给我这小小饭店增加知名度呢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他当年的不娶之恩。
空气死寂了一瞬。
随即,轰地一下,周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窃笑和议论!所有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和徐志强之间来回扫射。
那记者的脸憋得通红,是兴奋的。
徐志强的脸,由红转青,由青转黑,像被人当众狠狠抽了几十个耳光,刚才的意气风发碎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难以置信的震怒和狰狞。他身边的女伴也惊呆了,张着嘴。
我放下茶杯,转身拿起勺子,自然地搅动着锅里咕嘟冒泡的红烧肉,香气愈发浓烈。
来来来,老师傅忙一天了,各位记者同志辛苦了,尝尝我们玉兰的招牌红烧肉,不要钱,管够!
人群瞬间被香气吸引,涌向我的展位。
余光里,徐志强一把推开身边试图安抚他的人,铁青着脸,头也不回地挤出人群,背影僵硬得像一块铁板。
当晚,我饭店的营业额,创了历史新高。对面寰宇的霓虹,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打烊已是深夜。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帮着伙计收拾完狼藉杯盘,累得几乎散架。城市沉寂下来,只有路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空荡的街面。
我刚落下卷帘门一半,一道黑影猛地从旁边冲出,一脚狠狠踹在即将合拢的铁门上!
哐——!
巨响在寂静的夜里炸开,震得人耳膜嗡鸣。
卷帘门被踹得变形、弹起。
徐志强站在门外,头发散乱,双眼猩红,昂贵的西装扯开了领口,浑身酒气混着暴戾的气息,像一头彻底被激怒的野兽。他死死瞪着我,那眼神恨不得将我剥皮拆骨。
沈玉兰!他嘶吼,声音因为极度愤怒而扭曲破裂,你他妈今天说的什么混账话!你明明说过!说过永生永世只爱我一个人!!
他猛地又踹了一脚卷帘门,巨大的噪音在街巷回荡。
你忘了你当初怎么跪着求老子别不要你的!啊!现在开了个破店了不起了!敢拿老子当垫脚石!谁给你的胆子!!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猩红的眼睛里竟翻滚着一种被彻底背叛、挫败到极致的疯狂和…委屈
我站在门内,最初的惊悸过后,只剩下冰冷的荒谬。店里还没熄灯,冷白的光打在他扭曲的脸上,像个拙劣的丑角。
看着他这副失态癫狂的模样,前世的痛苦与今生的畅快奇异地交织。
我慢慢站直身体,隔着那道扭曲的铁门,迎上他吃人般的目光,声音平静,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进死寂的夜里:
徐志强。
那些话,我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上辈子喂了狗了。
那道扭曲的卷帘门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横亘在我和他之间。他粗重的喘息带着浓重的酒臭,喷在夏夜的闷热空气里,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钉在我脸上,里面翻滚着暴怒、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被踩碎了所有优越感后的癫狂。
喂了狗他重复着我的话,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砂纸摩擦般的嘶哑,沈玉兰,你他妈再说一遍!
他猛地又抬脚要踹门,但我抢先一步,握着门边用来顶门的铁棍,毫不退让地直视他。
徐志强,耍酒疯滚回你的寰宇去耍。我的声音冷得像冰,我这儿打烊了,不接待疯狗。
疯狗他像是被这个词彻底点燃了,竟嗬嗬地低笑起来,笑声里淬着毒,对!我就是疯狗!是被你这条白眼狼逼疯的!没有我徐志强,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啊还在棉纺厂三班倒,一个月挣那三十八块五!现在人模狗样了,忘了当初怎么跪着求我上你的贱样了!
污言秽语像毒液一样泼洒过来。前世,这些话能把我刺得千疮百孔,痛哭流涕。但现在,我只觉得胸腔里那股火烧得更旺,是纯粹的恶心和厌憎。
说完了我甚至往前踏了一步,手里的铁棍攥得死紧,说完了就滚。再敢碰我的门一下,我立刻去派出所报案,告你寻衅滋事,破坏个体经营。徐大首富,你想明天头版头条是这个吗
他似乎被派出所和头版头条戳了一下,动作僵住,但眼神里的狠戾丝毫未减。他死死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的血肉都剜下来。
你狠…沈玉兰,你真是狠……他点着头,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笑,攀上高枝了啊是哪个野男人在背后给你撑腰,让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他根本不信我能靠自己站起来。在他那套逻辑里,女人永远只能是附属品。
我懒得再费口舌。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几声自行车铃响,还有隐约的人语。是下夜班的工人路过。
徐志强猛地回头看了一眼,又狠狠瞪向我,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出来的:行,你给我等着。沈玉兰,咱们没完。你那破店,还有你这个人,老子迟早……
话没说完,但他眼神里的阴毒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最后剜了我一眼,猛地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冲向路边那辆崭新的桑塔纳,引擎发出一声咆哮,车子歪歪扭扭地冲进夜色里。
卷帘门终于彻底落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我靠在冰冷的铁门上,后背一层冷汗,心脏后知后觉地狂跳起来,握着铁棍的手微微发抖。不是怕,是一种激烈对抗后脱力的虚浮。
老板……小张和另一个帮工小心翼翼地从后厨探出头,脸上还带着惊惧。
没事了。我深吸一口气,直起身,收拾完早点回去休息。明天……照常营业。
这一夜,我睡得极不安稳。徐志强那双疯狂的眼睛和恶毒的诅咒在黑暗里反复出现。
我知道,他不是说说而已。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和那股子睚眦必报的狠劲,明的玩不过,肯定会来阴的。
果然,第二天中午,饭口最忙的时候,三个穿着工商制服的人板着脸走了进来,领头的是个生面孔。
谁是老板例行检查。证件一亮,直接往后厨钻。
我心里一沉,知道来了。
他们查得极其刁钻。用手指抹灶台背面看油垢,翻垃圾桶看垃圾分类,抠着墙缝检查卫生死角,甚至拿着放大镜对着猪肉皮上的检疫章照了半天。
你这卫生死角太多,不符合规定。
从业人员健康证拿出来看看,嗯…这个有效期快到了,怎么不提前补
进货单据呢这批猪肉的检疫证明对不上号啊。
小张急得脸红脖子粗想争辩,被我拉住了。我全程配合,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心里冷得像块铁。这都是找茬的常规手段,挑不出大毛病,但足够恶心你,让你停业整顿几天。
同志,我们一定整改,您看……我试图周旋。
那领头的不为所动,掏出单据本:先停业三天,整顿好了再来申请复查。这是处罚通知单,签字吧。
饭厅里的客人都看了过来,交头接耳。
正当我手指发冷,准备接过那张单子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哟,王科长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小吃店来了街道办刘主任笑着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是市报记者,相机挂着,另一个是生面孔,气质沉稳。
刘主任跟我使了个眼色,继续对那工商领头的说:正好,市里搞‘优秀个体户’跟踪报道,记者同志还想来拍拍玉兰饭店的后厨呢,说这儿的透明厨房搞得比国营都好。这位是市工商联下来调研的李同志。你看这……
那王科长的脸色瞬间变得精彩纷呈。
记者适时地举起了相机。
工商联的李同志推了推眼镜,语气平和却带着分量:个体经济发展不易,有问题要指出,更要帮助改进嘛。一刀切地停业,影响不好。
最后,那几张处罚单没能开出来。王科长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走之前还硬挤出一个笑,说都是误会,加强自查就行。
我送刘主任他们出去,真心实意地道谢。
刘主任摆摆手,低声说:徐志强手伸得长,但你这儿现在是区里甚至市里都挂上号的典型,他也不敢太明目张胆。自己多当心。
我点头。明白这只是第一次试探。
接下来的日子,像是按下了一个诡异的开关。
税务所突然要来查账,翻了三天的旧账本,滴水不漏。
消防的过来,说消防通道堆了杂物(其实只是两个空纸箱),限期整改。
甚至有一群小混混天天来门口转悠,也不闹事,就盯着客人看,吓得一些女客不敢进门。我直接让两个墩实的帮工拿着擀面杖站在门口,才把他们瞪走。
流言也开始悄然蔓延。说我用的肉是病死的猪,说我跟工商的某某有一腿才开的店,甚至翻出我当年为了徐志强要死要活的旧事,说我精神不正常。
阴损,下作,但又难以抓住实实在在的把柄。
饭店的生意不可避免受到了影响。一些老主顾虽然还来,但脸上多了些犹豫和探究。
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把市优秀个体户、卫生先进单位的奖状裱起来,挂在店里最显眼的位置。
主动请街道和区里组织居民代表来后厨参观。
又把市报之前那篇报道放大复印了,贴在玻璃窗上。
甚至联系了附近小学,给孩子们提供优惠午餐,搞了个小小食品安全监督员的活动,请来了本地电视台的一个小栏目报道。
我要把自己和正面、榜样、透明牢牢绑在一起。徐志强手段再脏,也得顾忌影响。
同时,我加快了新店筹备的脚步。几乎把全部身家都押了上去,贷了款,选址在正在开发的新城区,设计图改了又改,我要做一个真正有格调、能站稳脚跟的招牌。
忙碌和压力让我瘦了一大圈,但眼神却越来越亮。
那天,我去新店工地查看进度,回来时已是傍晚。夕阳把街道染成暖金色。
刚走到饭店那条街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我店门口徘徊,是母亲。她手里拎着个保温桶,脸上带着担忧,不住地往里张望。
妈我喊了一声。
她猛地回头,看到我,快步走过来,上下打量我,眼圈有点红:怎么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我给你炖了鸡汤。
她拉着我到路边僻静处,压低声音:兰兰,最近……是不是有人找你麻烦我听院里的人说闲话,说得可难听了……是不是……是不是徐志强
我看着她担忧的脸,心里一酸,却摇摇头:没事,妈,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的。竞争对手搞点小动作正常,我能应付。
你别骗我。母亲抓着我的手,很紧,那天晚上……他是不是来找过你还踹门了隔壁老李晚上起夜听见动静了……
我沉默了一下。
母亲的眼泪掉了下来:造孽啊……当初怎么就……兰兰,要不这店咱不开了咱找个安稳班上,妈看你这样心疼……
我反握住母亲粗糙的手:妈,店不仅要开,还要开得更大更好。你放心,你女儿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拿捏的沈玉兰了。他徐志强越想把我踩下去,我越要站得稳。
我接过保温桶,笑了笑:鸡汤我晚上喝。你快回去吧,爸一个人在家呢。
送走一步三回头的母亲,我站在渐浓的暮色里,看着自家店里透出的温暖灯光。
对面,寰宇大酒楼的金字招牌霓虹闪烁,车水马龙,极尽奢华。
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已经全面打响。而我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