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无声上升,镜面反射出两张脸。
一张是此刻的我,孙曼,眉眼低顺,穿着剪裁得体的米白色套装,手里稳稳捧着一杯温度精确到七十五度的黑咖啡。
另一张,是我自己本来的模样,孙胜男,皮肤因为长期缺乏阳光显得有些苍白,眼底沉淀着某种实验室里解剖标本般的冷静,那是属于顶尖心理医生的特质。
而现在,这特质被一层精心描画的温顺与谦卑完美覆盖。
叮。
顶层到了。
光可鉴人的电梯门滑开,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皮革、冷冽的雪松香氛,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如同蛰伏猛兽般躁动不安的气息。
这里,是陆绍廷的领地,一座用金钱和恐惧构筑的孤高堡垒。
高跟鞋踩在厚重的地毯上,几乎发不出声音。
我走向尽头那扇巨大的胡桃木双开门。门缝里,隐隐传来压抑的、饱含暴怒的低吼,像困兽濒死的咆哮。
一个年轻女孩捂着脸,肩膀剧烈耸动,从里面跌撞出来,泪水糊了满脸精致的妆容,精心打理的发丝散乱地粘在湿漉漉的颊边。
她甚至没看我一眼,径直冲向安全通道的方向,高跟鞋在寂静中敲打出慌乱绝望的节奏。
又一个被摧毁的。
我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胸腔里那股冰冷的恨意沉得更深,更隐蔽。手稳稳地搭上冰冷的黄铜门把手,推门。
巨大的办公室如同暴风过境。
昂贵的定制西装外套被随意地扔在意大利真皮沙发上,像一团废弃的抹布。
文件雪片般散落一地,铺满了深色的波斯地毯。
一支限量版万宝龙钢笔断成两截,凄惨地躺在角落。空气中飘浮着雪茄的焦糊味和浓得化不开的、属于顶级咖啡豆的苦涩香气。
陆绍廷背对着门口,站在整面墙的巨大落地窗前。
晨曦的金辉勾勒出他紧绷如岩石的肩背线条。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水晶烟灰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森冷的白。
阳光透过烟灰缸,折射出冰冷刺眼的光斑,跳跃在他乌黑浓密的发梢。
陆总,您的咖啡。我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像一杯温吞的白开水,毫无攻击性,更无任何情绪起伏。
他猛地转过身。
那张脸无疑是英俊的,如同被技艺最精湛的雕刻师精心打磨过。
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构成一副极具侵略性的轮廓。
但此刻,英俊被一种骇人的戾气彻底扭曲。
眼白布满猩红的血丝,如同蛛网般狰狞地蔓延开,瞳孔深处燃烧着两簇疯狂、冰冷的火焰,仿佛下一秒就要将眼前的一切焚烧殆尽。
他的视线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钉在我脸上。
孙曼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质感,刮得人耳膜生疼,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毫不掩饰的暴怒。
你他妈聋了我说过!不要在我开早会的时候进来!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
巨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过来,带着他身上那股强势的雪松木质香水和暴戾的气息。他扬起手,目标赫然是我手中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就是现在。
我的身体似乎因为恐惧而极其轻微地瑟缩了一下,手腕微不可察地一抖——这个动作经过无数次计算和演练,精确到毫厘。
杯中的黑褐色液体恰到好处地、微小地晃荡了一下,几滴滚烫的咖啡液飞溅而出,如同精准的子弹,不偏不倚地落在他价值不菲的纯白衬衫袖口上,迅速晕开几朵丑陋的深褐色污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冻结。
陆绍廷的动作骤然僵住。
他低头,死死盯着袖口上那几滴刺眼的污迹。
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暴怒,而是混杂了难以置信、被彻底亵渎的狂怒,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毁灭性的冰冷。
你……找……死……
三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地狱般的寒气。
他猛地抬眼,那双猩红的眸子死死锁定我,里面的暴戾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涌而出。
他高高扬起手臂,手中的水晶烟灰缸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裹挟着风声,狠狠砸向我脚边的地面!
砰——哗啦!!!
巨大的碎裂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炸开,如同平地惊雷!
坚硬的水晶瞬间爆裂成无数尖锐的碎片,像一场突然爆发的冰雹,四散飞溅!
有几片细小的碎片甚至擦着我的小腿飞过,带来一阵冰冷的刺痛感。
我站在原地,身体似乎因为巨大的惊吓而僵硬,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微微颤抖。
但我藏在袖口内侧的微型录音笔,那个伪装成普通纽扣的精密仪器,顶端的针尖大小的红光,在衣袖的掩护下,极其稳定地、持续地闪烁着。
如同手术台上无影灯下精准记录生命体征的仪器,冰冷地捕捉着这场风暴的每一个细节:那暴怒的咆哮,那毁灭性的摔砸,那足以刺穿耳膜的碎裂声。
偏执型人格障碍核心诊断特征之一:对微小刺激(如咖啡渍)产生过度、极端且具攻击性的反应。症状记录,+1。
我深深地、谦卑地低下头,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手术刀般精准的寒光。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恐惧:对不起,陆总!我…我立刻清理!对不起!
时间像浸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在陆绍廷这座由恐惧和高压构筑的孤塔里缓慢而精确地流淌。
一个月,六十个日夜,一千四百四十个小时。
孙曼,这个温顺、高效、如同精密仪器般毫无差错的秘书,已经成为陆氏王国里一个不可或缺的、沉默的背景板。
我扮演着完美的双面角色。
在陆绍廷和他那些精明的下属面前,我是那个永远提前五分钟准备好会议材料、能精准记住他所有日程和怪癖、在他雷霆震怒时安静得如同空气的孙秘书。
我的办公桌整洁得如同无菌实验室,我的汇报永远简洁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我的存在感被压缩到只在他需要时才会浮现。
而在陆绍廷视线之外,在深夜里那间用特殊技术屏蔽了所有信号、被伪装成普通杂物间的狭小书房里。
孙胜男才真正苏醒。
这里没有窗户,只有一排冰冷的服务器机柜发出低沉的嗡鸣,幽幽的蓝光映照着墙壁上巨大的监控屏幕阵列。
屏幕上分割着数十个画面:
陆绍廷的办公室、他常去的几间会议室、甚至他专属电梯的轿厢内部。
清晰度极高,足以捕捉到他脸上最细微的肌肉抽动。
我坐在人体工学椅上,面前展开着郝茜茜留下的那本硬壳笔记本。
泛黄的纸页上,是她娟秀却带着最后一丝绝望颤抖的字迹。
每一页都像一份无声的控诉书,记录着陆绍廷在她身上施加的酷刑——那些毫无征兆的、针对她工作微小瑕疵的、足以摧毁灵魂的羞辱;
那些阴晴不定、上一秒还风和日丽下一秒就狂风暴雨的情绪转换;那些毫无根据、却言之凿凿指控她与竞争对手高管眉来眼去、甚至说她偷窃公司机密文件的可怕猜疑。
……他说我递给他的咖啡温度不对,是存心想烫死他……他把我辛苦做了三天的方案全扔到我脸上,说垃圾都不如……他说他看到我和王总监在茶水间说了超过两分钟的话,一定是在出卖公司……
茜茜的字迹在最后几页变得凌乱不堪,如同濒死蝴蝶的挣扎,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是我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必须被清除的病毒……我好怕……
笔记本旁边,摊开着一本厚重的《DSM-5
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
翻到了间歇性暴怒障碍和偏执型人格障碍的章节。
书页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我的批注和分析。
而占据最大空间的,是我自己建立的《陆绍廷行为观察记录与分析档案》。
这份电子档案庞大、冰冷、精确得令人窒息。
档案按照日期、时间、地点、情境、具体行为、持续时间、强度、诱发因素、可能诊断指向、证据编号(音频/视频)分门别类,条理清晰得如同法医的尸检报告。
【日期:XX月XX日,上午10:15】
【地点:A会议室】
【情境:听取市场部季度报告,因PPT中一个数据来源标注不够清晰(非核心数据)。】
【行为:突然暴起,将整杯滚烫茶水泼向市场部总监(造成二度烫伤),掀翻会议桌,将笔记本电脑砸向墙壁(完全损毁),持续咆哮辱骂约7分钟。】
【强度:极高(物理攻击、财产破坏)。】
【诱发因素:极小的工作瑕疵(非直接针对其个人)。】
【诊断指向:间歇性暴怒障碍(IED)核心症状,符合对微小挑衅的过度攻击性反应。】
【证据编号:AUD-1023,VID-1023(隐藏摄像头)。】
【日期:XX月XX日,下午3:40】
【地点:总裁办公室】
【行为:反复检查办公室内隐蔽角落、文件柜缝隙、花盆底部,声称发现微型窃听设备。命令安保部门彻查所有高管办公室及通讯记录。】
【强度:中度(非攻击性,但严重影响工作秩序)。】
【诱发因素:无明确外部刺激,可能源于内部焦虑泛化。】
【诊断指向:偏执型人格障碍(PPD)特征,毫无根据地怀疑他人剥削、伤害或欺骗自己。】
【证据编号:AUD-1047,VID-1047。】
屏幕上,一个窗口正无声地播放着今天下午的收获。
陆绍廷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绝和紧绷。
他突然毫无征兆地转过身,眼神阴鸷地扫过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然后快步走向他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
他弯下腰,动作带着一种神经质的急切,开始仔细检查桌底、每一个抽屉的缝隙,甚至拿起桌上的笔筒反复摇晃,侧耳倾听里面是否藏了东西。
我拖动鼠标,将视频画面放大,聚焦在他检查桌底时,那微微抽搐的嘴角和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上。
同时,耳机里清晰地回放着他检查时那压低的自言自语,声音紧绷,充满病态的猜忌:……肯定有……他们想搞垮我……放在哪里了……在哪里……
我面无表情地在记录档案里新增一行:
【日期:XX月XX日,下午5:20】
【地点:总裁办公室】
【行为:在无人在场情况下,反复检查办公桌及周边物品,寻找臆想中的窃听装置,伴随被害妄想性自语。】
【强度:低(无攻击性)。】
【诱发因素:独处环境下的内部焦虑驱动。】
【诊断指向:偏执型人格障碍(PPD),被害妄想(非精神病性,但具有现实检验能力受损倾向)。】
【证据编号:AUD-1059,VID-1059(办公桌隐藏广角)。】
【备注:被害妄想内容具体化(他们想搞垮我),妄想对象泛化(指向未明他们)。符合PPD向更严重障碍(如妄想性障碍)发展的潜在风险。需密切观察其妄想系统是否进一步固化、泛化。】
敲下最后一个字符,我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郝茜茜笔记本上那句用红笔反复圈出的、力透纸背的控诉。
陆绍廷是个疯子!
屏幕幽蓝的光映在我脸上,像覆了一层寒霜。
档案里冰冷的文字和视频中陆绍廷扭曲的脸庞重叠在一起,构筑成一个日益清晰的、符合诊断标准的标本。
但这标本的病因,那隐藏在疯狂表象之下、可能指向郝茜茜真正死亡根源的黑暗线索,依旧如同沉在深海的巨石,只偶尔在风暴掀起时,才露出一丝狰狞的轮廓。
陆绍廷的办公室,成了他专属的斗兽场。
而最近,这头困兽的挣扎显得尤为剧烈和绝望。
废物!一群废物!
咆哮声裹挟着文件被狠狠摔在墙壁上的闷响,穿透了厚重的隔音门。
我端着刚煮好的咖啡,站在门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推门进去,里面已经一片狼藉。法务部的负责人,一位头发花白、在公司干了二十多年的元老,脸色灰败地站在风暴中心,昂贵的西装前襟上沾着几点飞溅的咖啡渍,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狼狈不堪。
陆绍廷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胸膛剧烈起伏,昂贵的衬衫领口被粗暴地扯开,露出绷紧的颈动脉。
data-fanqie-type=pay_tag>
他指着法务负责人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这点小事都搞不定!对方明显是在讹诈!是勒索!你们法务部是吃干饭的吗!还是说……
他猛地凑近,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声音陡然压低,却带着更刺骨的寒意,……你们收了他们的好处嗯想里应外合搞垮我!
陆总!天地良心啊!
老法务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委屈,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们真的尽力了,对方证据链很完整,而且…而且背后好像有高人指点,所有操作都卡在法律边缘……
高人呵!
陆绍廷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冷笑,眼神里的偏执和疯狂几乎要溢出来,我看是内鬼吧!就在这栋楼里!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他猛地转头,那充满狂暴猜疑的视线如同探照灯,扫过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助理、刚进来的我、甚至角落里摆放的绿植,仿佛每一个静止的物体都可能隐藏着背叛的毒牙。
给我查!
他近乎歇斯底里地吼道,一拳重重砸在厚重的红木办公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从上到下!所有人的通讯记录!银行流水!给我挖!挖地三尺也要把吃里扒外的蛀虫给我揪出来!一个都不放过!
整个空间陷入死寂,只有陆绍廷粗重的、如同风箱般的喘息声。
那老法务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巨大的屈辱和恐惧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我垂着眼,将咖啡轻轻放在他办公桌上唯一还算干净的一角。
动作平稳,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
袖口内侧,那枚伪装成纽扣的微型摄像头。
正无声地、忠实地工作着。
将陆绍廷扭曲狰狞的面孔、那毫无根据却无比笃定的指控、那歇斯底里的肢体语言,以及整个办公室里弥漫的恐怖高压氛围,一一捕捉下来。
同时,藏在胸前口袋里的高敏麦克风,将他每一个充满病态猜忌的字眼,都清晰地录入。
【被害妄想对象明确指向公司内部人员(内鬼、蛀虫),妄想内容具体(收受好处、里应外合),伴随强烈的愤怒和攻击性(言语侮辱、砸桌)。妄想系统泛化、固化倾向显著增强。符合偏执型人格障碍(PPD)向妄想性障碍发展的临界状态。需高度警惕其现实检验能力的进一步崩溃。】
我像个最称职的影子,安静地收拾着散落一地的文件碎片,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这头濒临彻底疯狂的野兽。
低垂的眼帘下,是冰封的湖面,湖底只有冰冷的计算。
风暴暂时平息。老法务几乎是被人搀扶着出去的。
办公室只剩下我和陆绍廷。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开始次第亮起,像一片虚假的星河,映照着他孤寂而狂暴的身影。
他背对着我,站在窗前。刚才那股毁灭一切的暴怒似乎耗尽了力气,肩膀微微垮塌下去,留下一个罕见的、带着一丝脆弱的轮廓。深重的疲惫感,如同浓稠的墨汁,从他紧绷的脊柱线条里渗透出来。
孙曼。
他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空洞感,完全不同于平日的暴戾或命令,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寻求某种依靠的低唤。
陆总。
我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欠身,声音依旧是那种平稳无波的温顺。
他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有些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动作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倦怠。
……你说,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挣扎,……这公司里,到底还有谁……是可信的
这句话问得极其突兀,也极其危险。
像一头受伤的猛兽,在黑暗的巢穴里,对着唯一可能靠近它的影子,发出模糊不清的试探和哀鸣。
那里面蕴含的扭曲依赖感,几乎要冲破他平日筑起的高墙。
我心头警铃大作。
陷阱!
这是情感操控的陷阱,也是测试忠诚度的致命考题。
回答都可信显得虚伪愚蠢;指出怀疑对象则可能引火烧身,或者成为他妄想系统里新的靶子。
陆总,
我的声音放得更轻缓,带着一种纯粹的、事务性的冷静,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信任需要时间和事实的检验。我能做的,就是确保您需要的所有信息都是准确、及时和完整的。这样,您才能做出最符合您心意的判断。
我没有给出任何具体指向,没有安抚,也没有煽动。
只是把信任这个抽象而危险的概念,巧妙地转化为信息支持这个安全可控的工作范畴。
同时,隐晦地强化了他作为最终决策者的绝对权威——这恰恰是偏执者内心深处最渴望的掌控感。
陆绍廷捏着眉心的手停顿了一下。
他似乎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沉默在巨大的办公室里蔓延,只有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几秒钟后,他放下了手,依旧没有回头,只是那紧绷的肩膀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丝。
嗯。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然后,他挥了挥手,一个疲惫而驱赶的手势。
出去吧。
我无声地退出办公室,轻轻带上沉重的木门,将那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空间彻底隔绝在身后。
门合拢的瞬间,我靠在冰凉的门板上,指尖用力掐进掌心,用那细微的刺痛感,强行压下心底翻涌的一丝冰冷的厌恶。
他流露的那一丝脆弱,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带着致命的诱惑和欺骗性。但我不是郝茜茜。
我是孙胜男。我的手术刀,早已对准了他的神经中枢。
扭曲的依赖
很好。
这正是我需要的。
依赖越深,信任越盲目,最后那一刀,才捅得越深、越致命。
陆氏集团顶层的空气,如同被不断加压的锅炉,每一丝缝隙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灼热和濒临爆炸的张力。
距离那场决定陆氏未来命运的百亿融资路演,只剩下最后七十二小时。
陆绍廷的状态,像一根被拉紧到极限的弓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办公室的灯彻夜长明,浓烈的咖啡因和尼古丁混合着一种几近癫狂的亢奋,支撑着他不断推演、修改、再推翻那套承载着整个集团身家性命的PPT。
每一个数据,每一张图表,甚至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成了他偏执妄想投射的战场。
颜色!这个柱状图的颜色不对!
深夜,他突然在死寂的办公室里爆发,声音嘶哑尖锐,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投影幕布上代表竞争对手市场占有率的蓝色柱体。
太刺眼了!他们是想用这种颜色刺激我让我在台上失态换掉!立刻!换成……灰色!最暗的灰!
我站在投影仪旁,面无表情。
这已经是今晚第三次因为颜色问题推翻重做。
高清投影仪镜头旁边的微型广角摄像头,无声地记录着他脸上每一丝因臆想而扭曲的表情和额角暴跳的青筋。
好的,陆总。
我的声音平稳无波,手指在平板电脑上迅速操作,将那片挑衅的蓝色替换成一片死气沉沉的灰暗。
屏幕幽光映着我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计算。
色彩心理学
刺激源
很好。
偏执型人格障碍患者对潜在威胁信号的过度解读和反应,正是诊断依据之一。
路演前夜。
最后一次内部彩排。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坐满了陆氏的核心高管和几位重金聘请的路演顾问。
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陆绍廷站在主位前,西装笔挺,试图维持着往日那种掌控一切的冷峻气场,但眼下的乌青和眉宇间无法掩饰的焦躁出卖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陈述核心的盈利模式。
……通过我们独有的闭环生态,用户粘性将得到指数级提升……
他的声音起初还算平稳。
就在这时,我放在他手边、用来同步翻页的平板电脑,屏幕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故障,是我精心设计的一个微小干扰程序被远程触发。
屏幕亮度在不到0.1秒的时间里发生了一次难以察觉的、极其短暂的变化,如同老式电视信号不良时瞬间的雪花噪点。
陆绍廷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视线猛地钉在平板屏幕上,瞳孔骤然收缩!
仿佛那瞬间的闪烁不是设备问题,而是一个恶毒的、针对他的信号!
谁!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凶狠而惊疑,瞬间扫过全场每一个人的脸,试图捕捉那一闪而过的阴谋者。
高管们面面相觑,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不知所措。
陆总
负责技术的副总试探着开口,屏幕有什么问题吗
陆绍廷死死盯着平板,又猛地抬头看向会议室角落的通风口,眼神里的猜忌如同实质的毒雾弥漫开来。
信号……刚才有干扰信号!你们没感觉到吗
他的声音紧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被害妄想被证实时产生的强烈应激反应。
有人动手脚!想让我出丑想毁掉这次路演!
会议室陷入一片死寂。
恐惧和困惑在每个人脸上交织。
几位顾问交换着不安的眼神。
我适时地走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职业性冷静,像一盆冷水试图浇灭他臆想的火焰:
陆总,可能是设备瞬时电流波动。投影仪和主屏幕同步正常,没有发现异常信号干扰。
我拿起平板,当着他的面快速操作了几下,展示后台运行日志,一切正常。
陆绍廷死死地盯着我手中的平板,又扫了一眼巨大的投影幕布——上面正停留在他演讲的那一页,画面清晰稳定。
他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眼神里的狂乱和惊疑并未完全消退,但似乎被强行压制了下去。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继续。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试图重新聚焦,但刚才那瞬间被引爆的被害妄想,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的神经,让他的思路变得滞涩,眼神飘忽不定,不时神经质地瞥向会议室各个角落。
彩排的后半段,彻底失去了应有的流畅和气势,变得支离破碎,充满了令人不安的停顿和无法掩饰的神经质。
我退回到阴影里,像一个最忠诚的旁观者。
袖口内,微型录音笔的指示灯在黑暗中无声地亮着红光,将这场由我亲手埋下的心理炸弹引发的、完美的被害妄想爆发全程,清晰地刻录下来。
高清摄像头则捕捉着他每一个失控的表情和肢体语言。
【被害妄想在重大压力事件(路演)前显著加剧,对微小、非指向性刺激(屏幕闪烁)产生强烈、具体的被害解读(有人动手脚、毁掉路演),伴随显著焦虑、警觉性增高及言语攻击性。现实检验能力在干预(提供证据)后部分恢复,但妄想残留影响显著(后续状态失常)。符合妄想性障碍(迫害型)急性发作期特征。证据链完整度:极高。】
彩排在一片压抑的沉默和失败的预感中草草结束。
高管们低着头鱼贯而出,没人敢看陆绍廷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
他独自留在空旷的会议室里,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僵直,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石像。
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如同无数窥视的眼睛。
我轻轻关上门,将他隔绝在那片由他自己亲手构筑的妄想牢笼里。
门外,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路演的舞台已经搭好,演员就位。只等那最后的、毁灭性的幕布拉开。
陆氏集团总部最大的报告厅,此刻如同一个被投入了巨量兴奋剂的巨大心脏,在疯狂地搏动。
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氛、昂贵雪茄的味道,以及一种更为浓烈的、属于金钱和欲望的灼热气息。
水晶吊灯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
台下,黑压压一片,是足以撼动半个金融圈的投资人代表、财经媒体巨擘、以及目光深沉的行业分析专家。
每一道目光都像探照灯,聚焦在舞台中央那个巨大的、闪烁着陆氏集团金色LOGO的背景板上。
陆绍廷站在舞台侧翼的阴影里。
昂贵的定制西装完美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头发一丝不苟,脸上的妆容掩盖了连日的疲惫和眼底的猩红。
他像一个即将出征的将军,竭力维持着那份属于科技新贵的冷峻与自信。
但只有离得足够近的我——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阴影里,作为他的影子秘书——才能清晰地看到。
他垂在身侧的手,正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但那气息进入胸腔时带着一种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嘶声,仿佛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滚烫的沙砾。
陆总,时间到了。
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最精准的报时钟。
他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然后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种孤注一掷的凶狠取代。
他大步流星地走向舞台中央,追光灯瞬间锁定了他,将他暴露在数百道审视目光的绝对焦点之下。
开场白还算顺利。
低沉磁性的嗓音通过顶级的音响系统传遍全场,带着他标志性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他讲述着陆氏的宏伟蓝图,描绘着那个足以颠覆行业的闭环生态。
台下,投资人微微颔首,记者们飞快地记录,闪光灯此起彼伏。
然而,随着演讲深入,进入最核心也最敏感的盈利模式与用户增长预测环节时,空气开始悄然变化。
陆绍廷的语速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不再是那种充满力量的节奏,而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神经质的急促。
他的眼神,原本是沉稳地扫视全场,此刻却开始变得有些飘忽,如同受惊的鸟雀,时不时地、不受控制地扫向台下某个特定的方向——那里,坐着几家背景深厚、此前曾对陆氏商业模式提出过尖锐质疑的顶级风投代表。
……基于我们独家的数据挖掘算法,用户生命周期价值(LTV)将实现跨越式增长……
他的声音拔高了一个调门,像是在说服别人,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就在这时,我悄然按下了藏在西装内袋里的一个微型遥控器。
嗡——
一声极其轻微、频率却异常刺耳的蜂鸣声,从舞台前方主音箱的底部区域响起。
那声音非常短促,不到半秒,混杂在陆绍廷激昂的演讲声和现场背景音乐中,几乎难以被普通人察觉。
它更像是一种高频的神经干扰,一种定向的音波刺激。
陆绍廷的声音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剪刀骤然剪断!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
那双原本就布满血丝的眼睛,瞳孔骤然放大,里面瞬间被一种纯粹的、原始的惊惧和狂怒填满!
他的视线不再是飘忽,而是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暴戾,钉死了台下那个方向——正是他刚才频频扫视的区域!
那个坐着质疑者的区域!
是你们!
一声嘶哑、扭曲、完全破音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垂死嗥叫,毫无征兆地炸响!
瞬间盖过了所有背景音,狠狠撕裂了整个会场精心维持的精英氛围!
全场死寂!
数百道目光,从好奇、审视、期待,瞬间变成了纯粹的、冻结般的惊愕!闪光灯都停滞了一瞬。
陆绍廷的脸庞在强光下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额头上青筋暴凸,如同盘踞的毒蛇。
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像一个被踩到尾巴的疯子,指着那个方向,唾沫横飞地咆哮着,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滔天的恨意和毫无根据的指控:
是你们搞的鬼!刚才那声音!是干扰器!你们想毁了我!想毁了陆氏!你们这些卑鄙的鬣狗!从三年前那笔并购案开始!你们就处心积虑!你们收买了谁说!是谁在给你们当内应!郝茜茜是不是你们害死的!是不是!
郝茜茜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我冰冷的心湖里砸开汹涌的暗流!
他终于说出来了!在彻底崩溃的边缘,在妄想与现实彻底混淆的癫狂中,这个名字如同开启地狱之门的咒语,被他嘶吼了出来!
这不再仅仅是商业上的被害妄想,它直接指向了那场被掩盖的死亡!
台下一片哗然!
震惊的抽气声、难以置信的低语声、椅子被猛然拖动的声音瞬间交织在一起,如同沸腾的油锅!
记者们的镜头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对准了台上那个彻底失控的、歇斯底里的男人!
陆绍廷的咆哮还在继续,语无伦次,充满了荒诞的阴谋论和恶毒的诅咒。
他猛地抓起演讲台上的金属激光笔,像握着最后的武器,狠狠砸向面前的提词器屏幕!
砰!哗啦——!
屏幕应声碎裂!
玻璃碎片四溅!
整个会场彻底陷入混乱!
保安开始试图冲上台,投资人愤怒地起身离席,记者们不顾一切地向前涌,镁光灯疯狂闪烁,交织成一片刺目的光网,将陆绍廷那张因疯狂和毁灭欲而彻底扭曲的脸庞,切割成无数狰狞的碎片!
就在这片极致的混乱、喧嚣和毁灭的中心,就在陆绍廷挥舞着拳头,试图冲向台下那个他臆想中的仇敌方向、却被两个冲上来的保安死死架住的瞬间。
我动了。
高跟鞋踩在光滑的舞台地板上,发出清晰、稳定、如同心跳鼓点般的声响。
嗒,嗒,嗒!
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混乱的节奏之外。
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恐惧,没有兴奋,只有一种绝对的、如同外科手术般的冷静。
我穿过飞舞的玻璃碎片,无视那些惊愕、探究、如同看待怪物般的目光,径直走向舞台中央那片狼藉的风暴眼。
我的手里,拿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纯白色、质地坚硬的文件封套。
数百双眼睛,连同那些疯狂闪烁的镜头,不由自主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聚焦到我身上,聚焦到我手中那个纯白的、此刻却显得无比沉重的封套上。
我停在了被保安死死架住、仍在徒劳挣扎嘶吼的陆绍廷面前。
他布满血丝、几乎要瞪裂的眼球,猛地对上了我的视线。那眼神里,有狂怒,有不解,有被背叛的惊愕,甚至有一丝残存的、对孙曼这个唯一忠诚影子最后一丝扭曲的依赖和求救。
我无视了他眼中翻涌的一切情绪。我的目光平静地越过了他因疯狂而扭曲的脸,落在了台下第一排正中,那位面色铁青、代表着本次融资最大金主的银发老者脸上。
然后,我抬起手。
动作稳定,没有丝毫颤抖。
那只握着纯白文件封套的手,如同一个精准的机械臂,平稳地、不容置疑地伸了出去,将封套递向那位银发老者。
整个报告厅,数百人的空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连陆绍廷都像被掐住了脖子,嘶吼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混乱的喘息。所有的目光,所有的镜头,都死死地锁定了那个白色的封套。
我的声音通过离我最近的一个落地麦克风,清晰地、平稳地、毫无感情地传遍了死寂的会场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的耳中:
为确保公司核心资产价值及全体投资人利益,依据《精神卫生法》及相关司法鉴定程序规定,我谨代表部分知情股东,正式提交此份由国内权威司法精神鉴定中心出具的《精神疾病司法鉴定意见书》初稿,及相关佐证视频、音频材料。
我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震惊、茫然、或若有所思的脸,最终落回那位银发老者惊疑不定的眼睛上,一字一句,清晰如冰凌坠地:
我们强烈建议,董事会立即启动对陆绍廷先生行为能力的司法鉴定程序,并依据结果,采取必要措施。
死寂。
绝对的死寂。
下一秒,如同积蓄到顶点的火山轰然爆发!
轰——!!!
整个会场彻底炸开了锅!
惊呼声、质问声、相机快门的爆响、椅子翻倒的声音、记者们疯狂的喊叫……
所有声音汇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席卷一切!
闪光灯如同失控的雷暴,疯狂地闪烁,交织成一片刺目的白色光海,将台上的一切彻底淹没!
在这片光与声的毁灭风暴中心,陆绍廷被保安架着,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下去。
他脸上所有的暴戾、疯狂、不可一世,在瞬间被一种极致的、如同深渊般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绝望彻底取代。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那个他无比熟悉又在此刻变得无比陌生的孙秘书,瞳孔里倒映着我冰冷如手术刀般的眼神,倒映着那个象征着他彻底毁灭的白色文件袋。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引以为傲的世界,他掌控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在他最辉煌的顶点,被一份冰冷的诊断书,彻底碾得粉碎。
而在这片足以将人吞噬的喧嚣和混乱中,我的左耳耳道深处,一枚微小的骨传导耳机,传来了一个冷静到近乎无机质的男声,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噪音:
孙医生,‘深潜者’已成功突破陆绍廷私人服务器最后一道防火墙。目标加密文件夹‘X’已解密。数据恢复中……
耳机里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如同AI朗读:
……关键文件确认:编号HQQ-20231017,郝茜茜器官捐赠协议扫描件。
签署日期:2023年10月17日,下午14:28分。
签署地点:陆绍廷私人疗养院‘静泊山庄’VIP病房。
签署时在场见证人:陆绍廷私人律师张铭,静泊山庄主治医师陈立。
协议附加条款:乙方(郝茜茜)承诺,如因‘意外’导致脑死亡,自愿将全部可用器官无偿捐赠予指定受益人……
协议签署后不足24小时,即10月18日凌晨,郝茜茜于其市中心公寓坠楼身亡,警方定性为‘自杀’。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沉,随即被一种更深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攫住。
签署地点在陆绍廷的私人地盘,在场的是他的律师和医生……
签署后不到二十四小时,意外坠楼,自杀……冰冷的线索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住那个最黑暗、最令人作呕的可能性。
……此外,技术组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丝凝重,
在服务器深层日志中发现异常加密通讯记录,指向一个代号‘医生’的海外IP。
初步追踪显示,该IP在过去三年内,与陆绍廷的私人加密邮箱存在规律性、高频率联系。
最后一次联系时间为郝茜茜死亡前一周。通讯内容高度加密,正在全力破解,但关联性指向明确——陆绍廷的精神状态异常波动,极可能受到外部有目的的‘诱导’或‘干预’。
诱导
干预
我盯着台上那个被闪光灯淹没、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灵魂的陆绍廷。
他不仅是一个加害者,本身也可能是一件被精心打磨的、用于毁灭的武器
郝茜茜的死,不仅仅是他个人疯狂的产物,更可能是一场精密、黑暗交易的核心环节
就在这时,台下那位代表着最大金主的银发老者,颤抖着手,已经抽出了文件袋里的鉴定报告。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我依旧能看到报告首页那醒目的、加粗的黑体字标题:《精神疾病司法鉴定意见书(初稿)》。下面几行小字,清晰地罗列着触目惊心的初步诊断结论:
初步诊断意见:
1.偏执型人格障碍(Paranoid
Personality
Disorder,
PPD)
(依据:长期、广泛的、毫无根据的猜疑;将他人动机解释为恶意;病态嫉妒;过分警惕…)
2.
间歇性暴怒障碍(Intermittent
Explosive
Disorder,
IED)
(依据:反复出现的、对微小挑衅的极端攻击性行为爆发;无法控制冲动;事后存在悔恨但无法阻止复发…)
3.
妄想性障碍(迫害型)(依据:存在一套系统性、相对固定的被害妄想,内容涉及商业阴谋、人身迫害,妄想对象泛化,现实检验能力显著受损…)
老者身边另一位董事,则死死盯着我同时提交上去的平板电脑。
屏幕上,正无声地循环播放着几段最具冲击力的视频片段:
陆绍廷在办公室疯狂砸碎水晶烟灰缸;
在会议室因臆想的信号干扰而暴怒指控内鬼;
以及,就在刚才,他在台上如同疯兽般咆哮、砸碎提词器、嘶吼出郝茜茜名字的癫狂瞬间!
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我的天……银发老者身边的一位中年女董事捂住了嘴,脸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名状的怪物。
疯子!他真是个疯子!另一个投资人代表失声叫道,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变调。
快!控制住他!别让他伤人!有董事对着保安大吼。
闪光灯更加疯狂地闪烁,记者们几乎要冲破保安的阻拦涌上台。
整个会场如同被投入了沸水,尖叫、质问、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假的!都是假的!!
陆绍廷突然爆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绝望的嘶吼,他拼命挣扎,试图摆脱保安的钳制。
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我,那眼神里充满了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极致痛苦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孙曼!是你!是你害我!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你们都想我死!!啊——!
他的指控淹没在更大的声浪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在绝对的、冰冷的专业证据面前,他的任何辩解都成了癫狂的呓语。
保安不再犹豫,用更专业的束缚手段将他控制住,强行拖离舞台。
陆绍廷像一袋被抽空的垃圾,被拖拽着,西装凌乱,头发散落,那张曾经英俊冷酷、不可一世的脸庞,此刻只剩下极致的扭曲、灰败和彻底的崩溃。
经过我身边时,他那双被绝望和疯狂彻底吞噬的眼睛,最后一次对上了我的视线。
那里面没有哀求,没有忏悔,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深渊般的怨毒。
我站在原地,如同一块矗立在风暴中心的礁石。
脸上依旧是那副属于孙曼的、近乎冷漠的平静。
我看着他在保安的拖拽下消失在侧幕的阴影里,如同看着一件危险的污染物被彻底清除。
耳中,技术组的声音再次响起,冷静地汇报着后续:
孙医生,所有证据链(诊断报告、视频、音频)已同步上传至监管机构及各大核心媒体后台,定时发送程序启动,倒计时10分钟。陆绍廷私人服务器内所有核心数据(含郝茜茜协议副本、异常通讯记录)已完成多节点加密备份,传输至安全云端。
收到。
我的声音通过骨传导麦克风传出,同样平静无波。
报告厅内的混乱还在持续升级。
董事们围在一起,面色凝重地快速翻看着那份决定陆氏命运的鉴定报告和视频证据,争论声此起彼伏。
记者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试图冲破封锁向我涌来,无数话筒如同长枪短炮般伸向我。
孙秘书!这份鉴定书是真的吗
您潜伏在陆总身边多久是受谁指使
郝茜茜是谁她的死和陆总的精神问题有关吗
陆氏集团接下来会怎样陆绍廷会被强制治疗吗
无数尖锐的问题如同冰雹般砸来。
闪光灯疯狂闪烁,几乎让我睁不开眼。
我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
陆绍廷的公开处刑,他商业帝国的崩塌,只是这场复仇的第一步。
郝茜茜那份沾满血泪的器官捐赠协议,服务器深处那个代号医生的幽灵,还有陆绍廷本身那可能被培养出来的疯狂……这些才是隐藏在深渊里的、真正的黑暗核心。
我微微抬手,挡开几乎戳到脸上的话筒。
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一张张急切、贪婪、或带着恐惧的面孔。
然后,在保安的簇拥下,我转身,没有任何留恋地走向舞台侧翼的通道。
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嗒,嗒,嗒。声音清晰而稳定,如同敲响的丧钟余韵。
身后,是陆绍廷帝国崩塌的轰鸣,是人性在金钱与疯狂面前撕下的伪装,是无数闪光灯追逐的焦点。
而前方,通道的阴影深处,等待着我的,是刚刚揭开的、更庞大也更黑暗的谜团。
郝茜茜的冤魂,还在深渊里凝视着我。
复仇的火焰,才刚刚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