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把离婚协议推过来时,指甲油是正红色的,刺眼。
余晚女士,这是傅先生的意思。您仔细看看,没问题就签字吧。
她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公事公办。
我低头看那份厚厚的文件。纸张很白,印刷清晰。财产分割那一栏,字不多。市中心那套两百平的婚房归傅承安,我住了三年,连个阳台都没分到。车库里的跑车,他名下的公司股权,基金股票,全都和我无关。
唯一属于我的,是卡里打进来的五十万。后面跟着一串零,仔细数数,是五百万。傅承安还算大方,没让我净身出户。
五百万,买断三年婚姻,外加傅太太这个头衔。
我声音有点干,自己听着都觉得陌生。
对面的律师没接话,只是把一支镶钻的钢笔又往我面前推了推。笔很沉,是傅承安常用的牌子,以前他签上亿合同用的就是这支。
傅承安就坐在我对面。黑色高定西装,一丝褶皱都没有。他靠着椅背,两条长腿随意交叠,视线落在我身后的落地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江景房的视野确实好,黄浦江的船像火柴盒一样漂着。
从进门到现在,他正眼都没瞧过我一次。
好像我是一件终于要处理掉的过期家具。
心口那块地方,早就麻木了,现在连针扎似的细密疼也感觉不到。大概是被冻透了。
傅承安,
我叫他名字,声音不高,但足够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这钱,算你给的青春损失费
他终于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落在我脸上。那双眼睛,以前我觉得像藏着星星的深海,现在只觉得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嘴角往下撇了撇,一个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余晚,说话别那么难听。这钱,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找个清净地方,安安稳稳过日子。
安安稳稳
我重复了一遍,指甲掐进掌心,痛感让我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像打发叫花子一样
旁边的律师轻咳了一声:余女士,请注意措辞。这是傅先生基于双方情况做出的合理分割方案。您婚前并无个人资产积累,婚后也未参与傅先生公司的经营运作。五百万现金,是很大一笔钱了。
是啊,很大一笔钱。够在郊区付个小房子的首付,或者回老家买套不错的房子,剩下的存银行吃利息。在普通人眼里,是天文数字。
可在傅承安的世界里,这恐怕还不够他买一块表。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没笑出来。三年婚姻,我像个精致的摆设,陪他出席各种需要恩爱夫妻人设的场合,替他应付难缠的亲戚,在他胃病发作的深夜守着厨房熬粥。我以为时间久了,石头也能捂热。
原来捂不热的,只是他的心。
签了吧,余晚。
傅承安的声音里透出明显的不耐烦,他抬手看了看腕表,铂金的表盘在灯光下反着冷光,我下午还有两个会。
那支沉甸甸的钢笔就在我手边。镶的碎钻硌着指腹。
我看着对面这个男人。这张脸,曾经让我心跳加速,让我觉得是上天的恩赐。现在只觉得陌生,冰冷,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
三年,换五百万。
真是一场昂贵的交易。
我深吸一口气,肺部被冰冷的空气刺得生疼。拿起那支笔,拔开笔帽。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笔尖悬在签名栏上方,那个空白的位置,等着我落下名字,就像给这三年钉上棺材板。
好。
我说。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
笔尖落下,黑色的墨水洇在昂贵的纸张上。余晚两个字,写得有点飘,但很清晰。
最后一笔写完,我把笔放下,没再看那份协议一眼,也没再看傅承安。
东西我会尽快搬走。
我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轻微刺耳的声响。
傅承安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干脆,终于正眼看向我,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说不清是诧异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很快又归于沉寂。
随你。
他只吐出两个字。
我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旷的回音。没回头。再待一秒,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把那杯凉透的水泼在他那张完美的脸上。
走出那栋金碧辉煌、象征着傅太太身份的公寓大楼,初秋的风卷着落叶吹过来,带着凉意。我裹紧了身上那件不算厚的大衣,是傅承安某次出差随手买的,牌子很大,穿着并不舒服。
门口停着他的司机老张,看见我出来,脸上有点尴尬,搓着手:太太……呃,余小姐,您去哪傅先生吩咐我送您。
不用了,谢谢张叔。
我对他勉强笑了笑。老张是个好人,这三年没少照顾我。
那……您自己小心。
老张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坐进车里开走了。
黑色的宾利汇入车流,很快就看不见了。
我站在路边,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和人,巨大的茫然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瞬间把我淹没。五百万的数字在脑子里转,却感觉不到一丝真实。
这城市这么大,繁华耀眼,却没有一寸地方真正属于我余晚。
手机在包里震动了一下,又一下。我掏出来看,是几个塑料花姐妹群里的消息,刷得飞快。
晚晚!怎么回事听说傅总要跟你离婚
真的假的天啊!为什么啊
是不是因为那个小明星我早就看那狐狸精不对劲!
@余晚
晚晚你说话啊!急死我们了!
唉,豪门太太不好当啊,说离就离了……
后面跟着几个故作姿态的拥抱表情包。
以前觉得她们聒噪,现在看着这些浮于表面的关心,只觉得讽刺。我和傅承安离婚的消息,恐怕在我签下名字的那一刻,就已经长了翅膀飞遍了整个圈子。
我直接退了群。世界瞬间清静了不少。
手指往下划拉,又看到我妈发来的几条语音。犹豫了一下,点开。
晚晚啊,你跟承安……是不是闹别扭了妈刚听你王阿姨说了一嘴,说你们要……离
我妈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和难以置信的恐慌,你可千万别犯傻啊!承安那样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你跟他置什么气赶紧去认个错,服个软!听见没
晚晚你说话啊!急死妈了!是不是因为孩子的事儿妈不是说了吗,现在医学发达,咱们慢慢调养,总能怀上的!你可不能因为这个就……
后面的话我没听完,按掉了。
孩子。又是孩子。
傅家老太太,傅承安他妈,每次见到我,眼神都像X光一样往我肚子上扫。三年没动静,她的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话里话外都是傅家不能绝后。傅承安虽没明说,但我知道,这也是压垮这段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需要一个继承人,而我,显然不是那块料。
五百万,大概还包括了我这块盐碱地的赔偿款。
我扯了扯嘴角,想哭,却发现眼睛干涩得厉害,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拖着行李箱,里面只装了几件常穿的衣服和一些私人物品,我暂时住进了离市中心很远的一家连锁酒店。标准间,两张床,白色的床单被套,散发着消毒水的味道。
五百万躺在银行卡里,像一个巨大的泡沫,看着唬人,却让我心里更空。我不敢动它,这笔钱像是我卖了自己换来的,花一分都觉得耻辱。
白天,我像个游魂一样在街上晃荡。看招聘广告,要求不是本科就是工作经验。我大学没毕业就嫁给了傅承安,履历一片空白,唯一的工作经验就是当了三年全职太太。
晚上,就缩在酒店硬邦邦的床上刷手机。铺天盖地都是傅承安的消息。财经版是他又拿下了哪个大项目,娱乐版是他带着新晋影后苏蔓出席慈善晚宴的高清图。照片里,苏蔓穿着银色鱼尾裙,巧笑倩兮地挽着他的手臂,傅承安侧头看她,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专注和……温和
心口那麻木的地方,又被什么东西狠狠捅了一下。
我关掉手机屏幕,房间里只剩下空调单调的嗡嗡声。
浑浑噩噩过了快一周,人瘦了一圈,眼下的乌青粉底都盖不住。酒店前台看我的眼神都带了点同情。
这天下午,手机又响了。是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座机号码。
我以为是推销电话,直接挂断。
几秒后,同一个号码又打了进来,锲而不舍。
我皱着眉接起,语气不太好:喂哪位
您好,请问是余晚女士吗
电话那头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非常沉稳,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正式感。
我是。你哪位
余女士您好,冒昧打扰。我是海诚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周正海。
对方自报家门。
海诚我有点懵。没听过。傅家有自己的御用律师团,处理离婚的是另一家顶级律所。这个海诚……找我干嘛难道傅承安那边还有什么手续没办完
周律师有什么事吗
我警惕起来。
余女士,我受委托人之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当面与您沟通,涉及到一笔数额巨大的遗产继承。
周律师的语气依旧平稳,但数额巨大的遗产几个字,像几块石头砸进我死水般的心里,溅起了水花。
遗产继承
我第一反应是诈骗。这年头,冒充公检法、冒充律师的骗子还少吗
周律师,你是不是搞错了我父母健在,家里也没什么有钱亲戚。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而且,我最近刚离婚,心情不太好,没空应付这些。
余女士,请相信我,这不是诈骗。
周律师似乎预料到我的反应,语气很笃定,委托人非常明确地指定您为唯一继承人。遗产的具体情况,包括委托人的身份,在您签署保密协议前,我无法在电话中透露。但我可以保证,其真实性经得起任何法律验证。如果您不放心,可以随时来我们律所,或者我们约在您指定的任何公共场所见面。
他说得太笃定了,笃定得不像骗子。而且,骗子一般会急着要钱,或者套取个人信息,他却主动提出见面,还是在律所或者公共场所。
我捏着手机,手心有点出汗。心跳莫名地快了起来,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荒谬感。
数额巨大……有多大
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周律师清晰地吐出一个词:
千亿级别。
轰——!
我的脑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瞬间一片空白。千亿单位是……人民币还是别的什么
余女士余女士您还在听吗
周律师的声音把我从巨大的眩晕中拉回一丝清明。
在……我在。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千亿你确定没多说或少说一个‘万’字
五百万对我来说已是巨款,千亿那是什么概念傅承安全部身家加起来,恐怕也远不及这个数!
我非常确定,余晚女士。就是千亿级别。
周律师的语气无比肯定,所以,请您务必抽出时间,我们面谈。这关系到您未来的人生。
未来的人生
我的人生,在一周前签下离婚协议时,似乎就已经定格在灰暗的调色板上了。五百万的买断费,一份空白简历,一个弃妇的身份。
现在,突然有人告诉我,有一笔千亿遗产等着我去继承
这比最荒诞的电视剧还要离谱。
好……
喉咙发紧,我用力咽了口唾沫,时间地点
如果您方便的话,明天上午十点,海诚律师事务所。地址我稍后短信发给您。
行。
挂了电话,我呆呆地坐在酒店冰凉的椅子上,盯着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咚咚咚,像要撞出来。
千亿遗产
谁为什么是我
巨大的疑问和一种近乎恐惧的虚幻感紧紧攥住了我。这会不会是傅承安搞的鬼他后悔了想用这种方式羞辱我或者……试探我
但下一秒我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傅承安没那么无聊,也没那么大方。千亿他拿不出,更不可能给我。
那会是谁
一夜无眠。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用遮瑕膏厚厚地盖了几层,穿了衣柜里最正式也最不起眼的一套米色西装套裙。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神里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连自己都陌生的光芒。
按照短信地址,我找到了海诚律师事务所。不在最顶级的CBD,但也在一个很体面的写字楼里,占据了半层。装修风格简约大气,透着专业和沉稳。
前台小姐核对了我的身份,礼貌地将我引到一间安静的会议室。
推开门,里面坐着一位五十岁左右、穿着深蓝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看到我进来,他立刻站起身,伸出手。
余晚女士您好,我是周正海。
周律师您好。
我握了握他的手,干燥有力。
落座后,周律师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从手边一个厚重的牛皮纸档案袋里,抽出了几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余女士,在正式进入主题前,需要您先签署这份保密协议。协议内容主要是约束您,在遗产继承程序完成并对外公布前,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此次谈话内容及遗产的具体信息,包括您的直系亲属。
他指了指文件末尾需要签名的地方。
我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条款,心提了起来。搞这么大阵仗
周律师,在签之前,我至少需要知道,这份遗产……是谁留给我的
我盯着他。
周正海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深沉而复杂。他从档案袋里,小心地抽出一张泛黄的旧照片,轻轻放在桌面上,推到我面前。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着样式很老旧的碎花连衣裙,站在一片开满油菜花的田野里,笑得灿烂。她的眉眼……和我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的形状,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她的眼神更清澈,更无忧无虑。
我的心猛地一缩。
这是……
我拿起照片,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这是您的母亲,林秀云女士。
周正海缓缓说道。
嗡——
我的大脑再次宕机。母亲林秀云
开什么玩笑!我妈叫王桂芬!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村妇女,现在正为我的离婚焦头烂额!照片上这个年轻漂亮、气质温婉的女人,怎么可能是她
周律师,你搞错了!这不是我妈!
我几乎要站起来,声音发紧,我妈叫王桂芬!她现在就在老家!
余晚女士,请冷静。
周正海双手虚按了一下,示意我坐好,他的表情没有任何玩笑的成分,照片上的这位林秀云女士,是您的亲生母亲。而您口中的王桂芬女士,是您的养母。
养母!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我混乱的思绪里。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我连连摇头,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我从小在老家长大,我爸妈……王桂芬就是我亲妈!我爸叫余建国!他们……
余建国先生确实是您的父亲,生物学上的。
周正海打断我,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但林秀云女士,才是您的生母。当年,因为一些非常特殊和复杂的原因,她在您出生后不久,不得不将您托付给了余建国先生和王桂芬女士抚养。这件事,您的养父母,应该是知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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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被钉在了椅子上,浑身冰凉。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小时候邻居偶尔奇怪的打量,养母王桂芬对我总有种说不出的隔阂,养父余建国沉默寡言却对我格外小心翼翼……还有,为什么我和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这些被我忽略的细节,此刻像散落的珠子,被养母这根线粗暴地串了起来,指向一个我无法接受却又隐隐觉得可能是真相的方向。
那……她呢林秀云……她人在哪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如果她是我生母,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找我为什么现在突然冒出来还留下……千亿遗产
周正海的眼神暗了暗,带着一丝沉重:很遗憾,林秀云女士已于三年前因病去世。
三年前那正是我和傅承安结婚的那一年!
去世前,她立下遗嘱,委托我们海诚律师事务所作为执行人。遗嘱的核心内容就是,将她名下的所有资产——估值在一千亿人民币以上——全部由她的亲生女儿,也就是您,余晚女士,继承。
周正海的声音清晰地敲在我的耳膜上。
一千亿。亲生女儿。继承。
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艰难地问出口,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因为林女士的遗嘱有附加条款。
周正海又拿出一份文件,她要求,必须在您年满二十八周岁,并且处于‘完全独立自主’的状态下,才能启动继承程序。您的生日是下个月十号,而您一周前……正式解除了婚姻关系。在法律意义上,您现在完全符合‘独立自主’的状态。
二十八岁。离婚后。
这一切,像是被精准计算好的!
我猛地想起,当初和傅承安结婚时,养母王桂芬那异常激烈的反对。她甚至说傅家门槛太高,我攀不起,嫁过去没好下场。我当时只当她是农村妇女的固执和短视,现在想来……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知道我的生母另有其人知道这背后可能牵扯的巨大秘密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我,让我头晕目眩。我扶住冰凉的桌面,指尖用力到发白。
余女士,您现在需要时间消化,这很正常。
周正海的声音似乎放柔和了一些,但时间紧迫。这笔遗产规模过于庞大,涉及境内外多家公司股权、不动产、信托基金、艺术品收藏等等。根据林女士的遗嘱,您需要在三十天内,也就是您二十八周岁生日之前,亲自前往瑞士苏黎世,在遗产管理人瑞士联合银行(UBS)的见证下,签署一系列文件,完成最终的法律确认和接管手续。逾期……将视为自动放弃继承权。
三十天瑞士
我感觉自己像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高速旋转的漩涡。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我抬起头,看着周正海,试图从他脸上找到答案,她既然抛弃了我,为什么还要把这么多钱留给我她……她到底是什么人
周正海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林女士的身份……很复杂。她是一位非常成功的、但极其低调的跨国投资人。她的财富积累过程……充满了传奇色彩,也伴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风险和代价。至于她为什么将遗产留给您……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我想,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是因为血脉相连的本能,也或许……是她希望您能摆脱她曾经的束缚,真正自由地生活。
自由
我咀嚼着这个词。被傅家扫地出门,拿着五百万像无头苍蝇一样的时候,自由对我来说,是茫然和恐慌。现在,一笔从天而降的千亿遗产砸下来,自由……突然变得沉重无比。
我需要……做什么
我的声音干涩。
首先,签署这份保密协议。
周正海点了点桌上的文件,然后,我会把遗嘱副本、遗产初步清单以及您需要准备的材料清单交给您。您需要尽快办理护照和瑞士签证。我们会为您提供全程的法律协助和行程安排。记住,余女士,
他的眼神变得格外锐利,在您正式继承这笔遗产之前,请务必保持低调,不要对任何人透露,包括您的养父母。这笔财富背后牵扯的,远比你想象的复杂。
他用了复杂这个词,而不是危险,但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我看着那份保密协议,又看了看那张泛黄照片上笑得灿烂的年轻女人——我的生母林秀云。一个在我生命中空白了二十八年,却在死后用千亿遗产强行闯入的女人。
巨大的荒诞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宿命感攫住了我。
三天后,我站在了养父母家那扇熟悉的、油漆有些剥落的木门前。手里提着一大堆昂贵的保健品和补品,是以前傅承安司机定期送来的那种。
深吸一口气,我敲了门。
开门的是养父余建国。他看见我,浑浊的眼睛里先是惊讶,随即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和心疼。晚晚你……你怎么回来了快进来!
他侧身让开,声音有些沙哑。
养母王桂芬正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摘豆角,看见我进来,动作顿住了。她没像往常一样数落我,只是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有生气,有埋怨,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和了然。
爸,妈。
我把东西放在桌上,尽量让声音显得轻松,我……回来看看你们。
看我们我看你是没地方去了吧
王桂芬终于开口,语气还是冲的,但少了点往日的刻薄,我就说!傅家那种地方是你能待的吗现在被人一脚踹出来,舒服了
桂芬!少说两句!
余建国呵斥了一声,又局促地看向我,晚晚,别听你妈瞎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吃饭没爸给你做点
爸,我不饿。
我摇摇头,目光在王桂芬脸上停留,妈,我想跟你……单独说会儿话。
王桂芬摘豆角的动作彻底停了。她慢慢放下手里的豆角,拍了拍围裙上的灰,站起身,没看我,径直走向她和余建国的卧室。进来吧。
卧室很小,陈设简单。一张老式木床,一个掉了漆的衣柜,窗台上放着一盆半死不活的绿萝。
王桂芬关上门,背对着我,站在窗户前。她的背影有些佝偻,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松垮的髻。
妈,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周正海律师……找过我了。
王桂芬的肩膀猛地一颤。她没有回头。
他给了我一张照片……是林秀云。
我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鸡鸣狗吠。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王桂芬才缓缓转过身。她的脸上没有我想象中的震惊或慌乱,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尘埃落定的平静,以及……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她……还是找来了。
王桂芬的声音哑得厉害,像是很久没说过话,我就知道,躲不过的。
这句话,等于承认了一切。
妈……
我上前一步,喉咙哽得厉害,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从来不告诉我
王桂芬抬起布满老茧和皱纹的手,抹了一把脸,像是在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告诉你什么告诉你你亲妈是个不知道干了什么、突然丢下刚出生的孩子就跑了的女人告诉你你亲爹是谁都不知道还是告诉你,她临走前只塞给我们几千块钱和一封信,说将来孩子长大要是来找,就把信给她
她的语气充满了怨怼和一种被命运捉弄的无力感。
信什么信
我急切地问。
王桂芬走到那个老旧的衣柜前,打开最底下那个抽屉,在里面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用旧手帕包着的小布包。她一层层打开,里面躺着一个已经发黄、边缘磨损的牛皮纸信封。
她把信封递给我,手指有些抖。喏,自己看吧。她留给你的。我和你爸……不认几个字,也看不懂写的啥。这些年,一直给你留着。
我接过信封,很轻,却感觉重逾千斤。信封上没有任何字迹。我颤抖着撕开封口,从里面抽出一张同样泛黄的信纸。
展开信纸,上面的字迹娟秀而有力,带着一种旧时代特有的风骨:
晚晚吾儿: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妈妈或许已不在人世,或许已无法与你相认。请原谅妈妈的自私和懦弱,将襁褓中的你托付他人。
妈妈身陷囹圄,仇家环伺,自身难保,留你在身边只会害了你。余建国大哥敦厚,王桂芬大姐心善,他们无儿无女,定会视你如己出。远离我,是你活下去的唯一生路。
不要恨我,也不要试图寻找我。妈妈的路,是刀尖舔血,是万丈深渊。妈妈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能平安长大,做一个普通人,嫁一个可靠的男人,过简单平静的日子。
若天可怜见,妈妈能闯出一条生路,积攒下些许身外之物,待你成年独立之时,或可助你一二,免你颠沛流离之苦。此非补偿,唯愿吾儿此生安稳,莫再重蹈妈妈覆辙。
珍重,吾儿。
勿念。
不称职的母亲:林秀云
绝笔
信很短。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绝望、无奈和……深沉的爱意。
刀尖舔血、万丈深渊、仇家环伺……这些词像冰锥一样刺进我心里。我的生母林秀云,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她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王桂芬。
王桂芬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神情疲惫。我们哪知道那年头乱得很。她抱着你找到我们的时候,脸色白得像纸,身上好像还带着伤,慌慌张张的,像有人在追她。只说她姓林,求我们收留你,说你是她的命。留下那几千块钱和这封信,还有一个小布包,说是给你的东西,等长大了再给。然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布包什么东西
我追问。
王桂芬指了指衣柜:还在那个抽屉里,最底下。
我连忙又去翻找,果然在抽屉最深的角落里,摸到一个硬硬的、用同样质地的旧手帕包着的小方块。打开层层包裹的手帕,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沉甸甸的深蓝色丝绒首饰盒。
打开盒盖。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戒指。
不是钻石,也不是常见的宝石。戒托是古朴的暗金色,镶嵌着一块鸽子蛋大小的、深邃如夜空的……黑欧泊。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宝石内部仿佛有星辰在流转,变幻着奇异的蓝绿色火彩,神秘而夺目。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宝石。它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和尊贵气息,与这间简陋的农家小屋格格不入。
就是这个。
王桂芬看了一眼,她说是给你留个念想。我们怕招贼,一直藏着,没敢给你。
我轻轻拿起这枚戒指,冰凉沉重的触感。指环内侧,似乎刻着两个极其微小的英文字母:L.S。
林秀云。
这就是她留给我唯一的信物在生死关头,她没带走值钱的东西,却把这枚戒指留给了我
妈……
我攥紧了戒指,看向王桂芬,泪水终于滚落下来,这些年……谢谢你们。
王桂芬别过脸去,声音有些哽咽:谢什么谢……养你这么大,是应该的。只是……没让你过上好日子,还……还瞒着你……
不,妈,你们给了我一个家。
我走过去,蹲下身,把头轻轻靠在她的膝盖上。这个动作,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屈指可数。王桂芬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一只粗糙的手有些迟疑地、轻轻地落在了我的头发上,带着生疏的温暖。
这一刻,血缘带来的隔阂,似乎被这迟来的触碰融化了一角。
那……那个律师找你,是不是说……你亲妈给你留了东西
王桂芬迟疑地问。
我抬起头,擦掉眼泪,点了点头:嗯。她……留了些钱给我。
我没敢提千亿这个足以吓死人的数字。
哦……留了钱啊。
王桂芬似乎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些失落,表情复杂,也好……也好。总比什么都没有强。那你……打算怎么办还回城里吗
嗯,要回去处理些事情。
我站起身,小心地把戒指盒收好,妈,爸,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的。等我……安顿好了,再接你们过去享福。
享什么福,我们在这挺好。
余建国在门外闷闷地接了一句,他显然一直在听着。
离开养父母家时,我心情沉重又复杂。身世的谜团揭开了一角,却带来了更大的迷雾。林秀云,我的生母,她究竟是谁她经历了怎样惊心动魄的人生这枚戒指,仅仅是念想,还是……另有所指
回到酒店,周正海派来的助理已经将一叠厚厚的材料送到了前台。除了遗嘱副本(关键信息如资产总额和具体构成被隐去),还有一份长长的、需要我准备和签署的授权委托书、声明文件,以及办理护照和申根签证的详细指南。材料里附了一张纸条,是周正海的亲笔:尽快办理,时间不等人。
看着那堆文件,我深吸一口气。不管前路是刀山还是火海,这笔遗产,是我唯一的翻身仗,也是林秀云用命换来的、留给她女儿最后的庇护。
我不能再浑浑噩噩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像上了发条一样高速运转。在周正海律所专人高效的协助下,我的护照加急办了出来。瑞士签证相对麻烦,但得益于遗产管理人UBS出具的具有极高信誉度的邀请函,流程也大大简化。同时,我听从周正海的建议,用那五百万分手费里的一部分,在远离原来社交圈的一个中档小区租了一套精装小公寓,置办了些生活必需品,算是有了个临时的落脚点。
整个过程,我都像个隐形人,刻意避开所有可能遇到熟人的地方。手机里那些塑料花姐妹的消息和电话,一律无视。傅承安和苏蔓的新闻,也强迫自己不去看。
我的世界,仿佛被强行切割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即将面对的、充满未知和危险的千亿遗产;另一部分是现实里,我这个刚刚离婚、一无所有的弃妇余晚。
就在我拿到瑞士签证、准备启程的前一天,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打了进来。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我心脏骤停了一秒——傅承安。
他怎么会给我打电话离婚后,我们彻底断了联系。他那种人,巴不得我永远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铃声响了很久,像催命符。我盯着屏幕,指尖冰凉。接,还是不接
最终,我还是按下了接听键。我想听听,他还能对我说什么。
喂
我的声音刻意放得很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傅承安那熟悉的、低沉而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在哪
言简意赅,是他一贯的风格。
有事
我没回答,反问道。
见一面。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傅先生,我们已经离婚了。我想,没有见面的必要。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淡疏离。
余晚,
他叫了我的名字,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别让我说第二遍。地址发给我,或者你定地方。
他的强势让我心头火起,但更多的是一种警惕。他突然找我,绝对没好事。
傅承安,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压着火气问。
见面谈。
他还是那句话,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关于你以后的生活。
以后的生活
我差点冷笑出声。拿着你的五百万,找个地方安安稳稳过日子这话他还没说腻吗
不必了。我的生活,不劳傅先生费心。
我直接拒绝。
余晚!
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带着明显的怒意和……一丝急切你以为我愿意找你是奶奶!她知道了我们离婚的事,很生气。她老人家想见你一面,有些话……要当面跟你说清楚。你最好识相点!
傅老太太
我的心猛地一沉。那个刻薄寡恩、一心只想要孙子的老太太她找我还用傅承安来传话这太反常了!离婚是她巴不得的事情,她生气什么气傅承安没把我彻底踩死还是……她知道了什么
周正海的警告瞬间在耳边响起:务必保持低调,不要对任何人透露!
难道……风声走漏了这不可能!我谁都没说!连养父母那里都只含糊其辞!
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闪过。拒绝傅老太太以她的性格,只会更加起疑,甚至可能动用傅家的力量去查。傅承安刚才语气里的急切……是不是他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不能硬碰硬。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委屈:……好吧。时间地点
傅承安似乎没料到我突然转变态度,顿了一下才说:明天下午三点,老宅茶室。
知道了。
我应下,没等他再说什么,直接挂了电话。
握着发烫的手机,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山雨欲来。
傅家老宅坐落在城市近郊的半山,一片闹中取静的别墅区。厚重的铁艺大门,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草坪,处处透着老牌豪门的底蕴和疏离感。
下午三点,阳光正好,却驱不散这座宅邸骨子里的冷肃。
我被佣人引着穿过长长的回廊,走向后院的茶室。脚步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这里的一切,熟悉又陌生。三年里,我来过无数次,每次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那位挑剔的老太太。如今以弃妇的身份回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茶室的门开着。傅老太太穿着一身深紫色绣金线的旗袍,端坐在主位的红木太师椅上,手里捻着一串油光水亮的佛珠。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银白的发丝在脑后挽成一个髻,插着一根碧玉簪子。脸上的皱纹深刻,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隼,此刻正冷冷地扫视着我。
傅承安坐在她下首的沙发上,西装革履,姿态看似随意,但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并不轻松的心情。他看到我进来,眼神复杂地闪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淡漠。
奶奶。
我停在门口,微微欠身,保持着基本的礼节。称呼没变,但语气里的恭敬早已荡然无存。
哼。
傅老太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眼皮都没抬,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攀上高枝儿,早忘了傅家的门朝哪开了。
刻薄的开场白,意料之中。
奶奶说笑了。是您让承安叫我来的。
我不卑不亢地回应,目光平静地迎上她审视的目光。
傅老太太捻佛珠的手停住了,那双精明的老眼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脸上来回扫视,仿佛要从我身上挖出什么秘密。
余晚,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重的压迫感,我傅家待你不薄。三年,没让你饿着冻着,该给你的体面也给了。承安念着旧情,给你五百万傍身,仁至义尽。
她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像淬了毒的针:可你呢离婚才几天就急不可耐地攀扯上别家了翅膀硬了,想飞了
攀扯别家
我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是恰到好处地露出惊愕和不解:奶奶,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离婚后,我一直住在酒店,深居简出,从未与任何人有牵扯。您这话从何说起
深居简出
傅老太太冷笑一声,浑浊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寒光,那海诚律师事务所的周正海,是怎么回事
果然!是周正海!
我后背瞬间绷紧。他们查到了!速度这么快!傅家的能量,还是超出了我的预估!
周律师
我强作镇定,眉头微蹙,露出思索的表情,哦,您是说那位律师他确实联系过我一次。
我故意语速放慢,像是在回忆,他说……他是我母亲一个远房表亲的代理律师,那位表亲去世了,好像……好像留了点不值钱的老物件,需要我去签个字确认放弃什么的。我当时心情不好,也没多问,就按他给的地址去律所签了份文件。怎么了奶奶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编造了一个看似合理、又模糊不清的理由。老物件不值钱放弃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很容易给人一种穷亲戚遗留的麻烦事的印象。
傅老太太死死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找出撒谎的痕迹。傅承安也坐直了身体,目光紧紧锁在我脸上。
不值钱的老物件
傅老太太重复了一遍,语气充满了怀疑,周正海是什么人海诚律所虽然比不上鼎盛,那也是专攻高端私人财富管理和跨境业务的!他会为了点不值钱的老物件,亲自出面找一个刚离婚的女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耸耸肩,一脸无辜,也许那位表亲比较讲究或者……周律师比较敬业我签完字就走了,后续也没再联系。奶奶,您要是不信,我可以把签的文件拿给您看不过好像就是一份放弃继承权的声明,我随手扔酒店了。
我故意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那真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茶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傅老太太捻动佛珠发出的轻微咔哒声。
傅承安突然开口,声音低沉:余晚,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奶奶收到消息,说你和海诚走得很近,可能涉及一笔来历不明的巨额资金流动。傅家……不想惹麻烦。
巨额资金流动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们竟然能查到资金层面虽然周正海说过资金转移会在瑞士完成,但启动阶段的某些活动,或许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
傅家的情报网,深不可测!
巨额资金
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荒谬和一丝被羞辱的愤怒,傅承安,你是在侮辱我吗还是觉得我余晚有通天的本事,能在离婚一周内就傍上能调动‘巨额资金’的金主如果我真有这本事,当初还会被你用五百万打发
我的反击直白而尖锐,带着离婚弃妇应有的怨气和委屈。目光直直地刺向傅承安。
傅承安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阴沉下来。
放肆!
傅老太太猛地一拍茶几,佛珠差点脱手,怎么跟承安说话的!没规矩的东西!
奶奶!
我转向她,声音也提高了些,眼圈适时地泛红,是你们把我叫来,莫名其妙地说我攀扯别家,说我涉及巨额资金!我一个刚被扫地出门、除了五百万什么都没有的女人,我能干什么我还能干什么!你们傅家,是不是非要把我逼死才甘心
说到最后,声音带着哽咽,演技全开。
我的控诉和眼泪,似乎暂时压制住了傅老太太的咄咄逼人。她拧着眉,审视着我,像是在判断我话里的真假。傅承安紧抿着唇,眼神复杂地看着我,里面混杂着怀疑、恼怒,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探究。
好了!
傅老太太烦躁地挥挥手,像赶苍蝇,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我傅家还没死人呢!既然你说没事,那就最好没事!记住你自己的身份!别以为离了婚就能为所欲为!要是让我知道你敢在外面打着傅家的旗号,或者做出什么有损傅家声誉的事情……
她没说完,但那冰冷的威胁意味已经足够明显。
奶奶放心,
我擦掉并不存在的眼泪,挺直脊背,我现在跟傅家,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我的所作所为,也绝不会沾上傅家半点。
这话说得决绝,也彻底撇清了关系。
傅老太太阴沉着脸,不再看我,重新捻起了佛珠,下了逐客令:行了,话已至此,你好自为之。承安,送客!
不必了。
我抢在傅承安起身前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我自己认得路。不劳傅先生大驾。
说完,我对着傅老太太的方向微微颔首,算是最后的礼节,然后转身,挺直腰背,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压抑的茶室,走出了这座冰冷的老宅。
直到坐进回程的出租车里,紧绷的神经才骤然松懈,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衫。
好险。
傅家这条毒蛇,果然嗅到了味道。瑞士之行,必须立刻启程,刻不容缓!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完全亮透。我拖着一个小小的登机箱,戴着帽檐压得很低的棒球帽和口罩,像个普通的、赶早班机的旅客,低调地通过了海关和安检。
当巨大的空客A380腾空而起,刺破云层,将熟悉的城市远远抛在下方时,我看着舷窗外翻滚的云海,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回实处。
苏黎世,我来了。林秀云,无论你留下的是福是祸,我都接下了。
飞行时间漫长。我在头等舱舒适的座椅里,却毫无睡意。反复看着周正海助理发来的最后确认邮件,以及UBS方面对接人的信息。邮件末尾,周正海再次强调了此行的核心:确认身份,签署最终文件,接管核心信托。并提醒我,UBS方面可能有一些额外的验证程序。
额外的验证程序这让我莫名地有些不安。
十多个小时后,飞机平稳降落在苏黎世克洛滕国际机场。空气清冽干净,带着异国他乡特有的气息。在UBS方面派来的、穿着笔挺西装、操着一口流利中文的华人助理的引导下,我坐上了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宾利轿车。
车子没有开往市区繁华的酒店,而是直接驶向了位于苏黎世湖畔、风景绝佳却异常幽静的苏黎世堡区域。最终,停在一栋被高大树木和围墙环绕、风格极其现代简约的灰白色建筑前。这里没有醒目的银行LOGO,只有大门旁一块小小的、不起眼的金属牌:Union
Bank
of
Switzerland
Private
Wealth
Management
Center
(瑞士联合银行私人财富管理中心)。
厚重的玻璃门无声滑开。里面的世界,与外面的宁静截然不同。没有喧嚣的柜台,没有排队的人群。整个大厅挑高极高,光线经过特殊设计,柔和而明亮。地面是温润的深色大理石,光可鉴人。空气里弥漫着极淡的、昂贵的木质香气。穿着剪裁完美、气质沉稳的工作人员无声地穿梭。
这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我被引至一间私密性极高的会客室。整面墙都是落地玻璃,外面是如画的湖光山色。室内陈设低调奢华,每一件家具和艺术品都价值不菲。
余女士,请您稍候。费舍尔先生马上就到。
助理恭敬地说完,悄然退了出去。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我坐在舒适的沙发上,手心却微微出汗。看着窗外平静的湖面,心里却波澜起伏。千亿遗产,就在这一墙之隔的地方唾手可得
门被无声地推开。
走进来一个身材高大、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深灰色三件套西装的外国男人。他看起来六十岁左右,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得像鹰隼,蓝色的瞳孔深处沉淀着岁月积累的智慧和洞察一切的冷静。他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黑色文件夹。
余晚女士
他开口,是略带口音但非常清晰的中文。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感。他走到我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姿态从容。
我是。您是费舍尔先生
我站起身。
请坐。
费舍尔抬手示意,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评估。我是本杰明·费舍尔,林秀云女士遗产的指定管理人,也是她生前最信任的顾问之一。
他自我介绍,语气没有任何寒暄,直入主题,首先,感谢您不远万里来到苏黎世。林女士的遗产交接,是UBS最高级别的保密事务。
他打开手中的黑色文件夹,里面只有薄薄的几页纸。
根据林秀云女士的遗嘱,以及她生前设立的‘晨曦’信托(Dawn
Trust)的核心条款,您作为唯一指定继承人,需要完成三个步骤,才能完全获得信托资产的受益权和管理权。
他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
第一,身份的生物信息验证。这是最基础的环节。
他按了一下沙发扶手上的一个隐藏按钮。一个穿着白大褂、护士模样的人推着一台小巧的仪器走了进来。
余女士,请配合采集您的指纹、虹膜以及一小份口腔黏膜样本。
费舍尔解释道,我们需要与林女士生前预留的样本进行比对。
我配合地完成了采集。过程很快,也很专业。护士拿着样本安静离开。
第二,
费舍尔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紧紧锁住我的眼睛,回答一个由林女士生前亲自设定的问题。这是她确认继承人身份的关键密钥之一。问题只有一次回答机会。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密钥问题周正海没提过这个!林秀云到底留下了多少考验
费舍尔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
林秀云女士问:当年在清水镇,那个暴雨的夜晚,她唯一留给襁褓中女儿的东西,是什么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清水镇暴雨的夜晚唯一留下的东西
时间仿佛凝固了。
养母王桂芬的话在耳边炸响:……还有一个小布包,说是给你的东西,等长大了再给……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拉开随身小包的拉链,颤抖着手,从最里面的夹层,掏出了那个深蓝色的丝绒首饰盒!
啪嗒。
盒盖弹开。
那枚深邃如夜空、流转着奇异蓝绿色火彩的黑欧泊戒指,静静地躺在黑色的丝绒衬垫上。
是……是这个!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发颤,将戒指盒推向费舍尔,一枚戒指!黑欧泊的戒指!指环内侧刻着‘L.S’!
费舍尔的目光落在那枚戒指上,锐利的蓝眸骤然收缩!那是一种看到绝对不可能出错的信物时才会流露出的震惊!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戒指盒,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特制的、带放大镜功能的小型光谱仪,对着戒指仔细地、近乎虔诚地检查起来,尤其是戒托内侧那微小的刻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会客室里静得可怕。
终于,费舍尔放下了仪器。他抬起头,看向我,那严肃得如同石刻的脸上,竟然缓缓地、缓缓地,绽开了一个极其罕见的、温和而释然的笑容。
完全匹配。材质、火彩光谱、微刻痕……一切无误。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感慨,余晚女士,恭喜您。您通过了林女士最核心的身份验证。这枚‘星夜之眼’,是林女士最重要的信物,也是开启‘晨曦’信托的终极钥匙之一。
星夜之眼晨曦信托
我还沉浸在刚才那惊心动魄的验证中,心脏狂跳不止。这枚不起眼的戒指,竟然是钥匙林秀云……她到底在这枚戒指里藏了多少秘密
那么,现在进行最后一步。
费舍尔脸上的笑容收敛,重新恢复了严肃和高效。他拿起黑色文件夹里的最后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那是一份全英文的、装帧极其精美的文件。封面印着烫金的徽记和一行字:Dawn
Trust
-
Final
Beneficiary
Acceptance
and
Transfer
Deed
(晨曦信托
-
最终受益人接受及转让契约)。
这是‘晨曦’信托的最终接管文件。
费舍尔的声音带着一种仪式感,签署这份文件,意味着您将正式成为‘晨曦’信托的唯一受益人和授权管理人。您将获得对信托名下所有资产——包括但不限于全球多处核心地产、数家跨国集团的关键股权、对冲基金份额、以及一个由顶级艺术品和稀有收藏品组成的资产包——的完全支配权。根据我们最新的、最保守的估值,其总额远超一千亿人民币。
远超一千亿!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这个数字还是让我呼吸一窒。
在您签署之前,
费舍尔补充道,语气异常郑重,我必须再次提醒您,林女士在设立信托时,附加了一条极其关键的‘守护者条款’(Guardian
Clause)。
守护者条款我的心又提了起来。
该条款规定,在您正式接管信托资产的同时,您也将自动继承林女士生前所承担的一项……特殊责任。
费舍尔斟酌着用词,蓝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我,仿佛要看进我的灵魂深处,她留下了一笔秘密基金,代号‘曙光’(Daybreak
Fund)。这笔基金的唯一用途,是持续资助一个名为‘归途’(Homebound)的全球性非营利组织。该组织的主要使命,是寻找、救助并帮助那些因战乱、犯罪、人口贩卖而流离失所、被迫与家人分离的儿童,帮助他们重返家园或获得安全庇护。
寻找、救助、失散儿童……
这几个词像重锤一样敲在我的心上!我的眼前瞬间闪过林秀云那封信里的字句:妈妈身陷囹圄,仇家环伺,自身难保,留你在身边只会害了你……远离我,是你活下去的唯一生路……
她当年抛弃我,是为了保护我!而她留下的千亿财富里,竟然包含着这样一份沉重的责任——去帮助那些和她女儿一样,被迫与骨肉分离的孩子!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我的视线。原来,这笔遗产,从来就不只是金钱。它是林秀云用自己无法走完的路,为女儿铺就的坦途,更是她对这世间所有离散苦难的一份救赎承诺!
这项责任,是强制性的。
费舍尔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曙光’基金由信托资产的固定收益自动注入,独立运作,UBS负责监管。但作为信托的最终管理人,您需要持续关注并支持‘归途’组织的运作,确保林女士的遗愿得以传承。这是获得财富的代价,也是林女士留给您的……最后的箴言。
守护财富,更要守护这份沉重的善意。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情绪。指尖擦去眼角的泪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我明白。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异常清晰有力。
费舍尔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将一支看起来极其古朴、笔尖闪烁着铂金光泽的钢笔,轻轻放在那份厚重的契约旁边。
那么,余晚女士,请签署您的名字。
我拿起那支沉甸甸的笔。笔尖触碰到光滑的纸张。
余晚。
两个字落下。力透纸背。
就在最后一笔完成、笔尖抬起的瞬间——
会客室那厚重的实木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有些急促地推开!
费舍尔眉头瞬间拧紧,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这里是最高级别的私密空间,没有预约和紧急情况,绝不可能有人打扰。
我和费舍尔同时看向门口。
推门进来的,是之前带我进来的那位华人助理。他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紧张和……难以置信的震惊
费舍尔先生!非常抱歉打扰!
助理语速很快,目光飞快地扫了我一眼,带着一种极度的不可思议,外面……傅承安先生到了!他……他持有‘晨曦’信托的次级监察人权限密钥!要求立刻行使监察权,冻结信托资产转移!他说……他说余晚女士涉嫌欺诈和非法侵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