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我爸是本市有名的外科医生,我妈是重点高中的特级教师。
我弟许曜,是他们最完美的作品,从小到大,奖状拿到手软,名校光环加身。
而我,许照,是他们履历上唯一的污点。
所以在收到那张来自顶尖学府的录取通知书时,我没有哭,也没有笑。
我只是平静地,在我家的家族群里,发了一张照片。
然后告诉他们,我要去念这所大学,并且,读我最想读的,也是他们最不想我读的专业。
那一刻,我知道,我亲手杀死了我的家人。
也杀死了,那个在黑暗里活了十八年的,许照。
1.
录取通知书是中午到的。
大红的烫金信封,被邮递员递到我手上时,沉甸甸的。
我妈林岚女士正端着一锅汤从厨房出来,眉眼间带着惯常的、对我一切行为的审视。
什么东西
我没说话,用指尖划开封口,抽出了里面的那张纸。
清大。
计算机科学与技术。
这两个词,像两根烧红的钢针,扎在我眼前。
客厅的冷气开得很足,可我后背还是渗出了一层薄汗。
我弟许曜从他的房间里晃出来,他刚保送本市最好的医科大学,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他瞥了一眼我手里的纸,轻飘飘地笑了声。
哟,踩狗屎了
我妈放下汤碗,快步走过来,一把抽走我手里的通知书。
当她看清上面的字时,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没有半分喜悦,反而迅速地褪去了血色。
许照,你疯了她的声音发紧,你什么时候偷偷报的这个
我爸许建国从书房出来,他戴着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总是带着一种解剖般的冰冷。
他没问我,而是直接对我妈说:处理掉。
三个字,决定了一张我用三年青春换来的通知书的命运。
就像过去十八年里,他们决定我所有事情的命运一样。
许曜靠在墙边,抱臂看着这场闹剧,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爸,妈,跟她废什么话。撕了不就完了。
他说得轻巧,好像那不是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而是一张废纸。
我妈捏着那张纸,指尖用力,几乎要将它穿透。
她转向我,语气里带着一种沉痛的失望:照照,你太让妈妈失望了。你弟弟念医,家里所有的资源都会向他倾斜,你安安稳稳读个师范,以后当个老师,离家近,我们也能照顾你,这不是我们早就说好的吗
计算机是你能读的吗抛头露面,日夜颠倒,你一个女孩子,折腾什么
我爸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权威。
回房间去,把东西收拾一下,下周就去你们王叔叔的复读学校报到。
他们一唱一和,已经为我铺好了唯一正确的道路。
我看着他们,忽然觉得很可笑。
从头到尾,没有人问过我一句,我想怎么样。
我伸出手,摊在我妈面前。
把通知书还给我。我的声音很平静。
我妈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我。
你说什么
我说,还给我。我又重复了一遍。
许曜嗤笑一声,走过来,伸手就要来拿那张通知书:妈,给我,我来帮她‘保管’。
在他指尖碰到那张纸的瞬间,我动了。
我抓住了他的手腕。
许曜常年打球,力气很大,但他没想到我会反抗,一时不备,竟被我抓得牢牢的。
他愣住了。
我爸和我妈也愣住了。
整个客厅,只剩下中央空调送风的嗡鸣。
我一字一句地对他说:许曜,别碰我的东西。
2.
许曜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猛地想把手抽回去,但我用了全身的力气。
许照!你他妈放手!他压低声音怒吼,脸上第一次有了除了嘲讽之外的表情。
那是羞恼。
我爸反应过来,厉声喝道:许照!给你哥道歉!
我妈也尖叫起来:反了你了!快松手!
我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看着许曜。
我们是龙凤胎,只相差几分钟出生,可命运却截然不同。
他是天上的太阳,我是地上的影子。
从小到大,他弄坏了我的玩具,撕烂了我的书,甚至把我推下楼梯害我骨折,得到的永远只是一句姐姐要让着弟弟。
哦,对,我比他早出生三分钟,所以我是姐姐。
一个需要为他的一切错误和任性买单的姐姐。
我的沉默和固执显然激怒了他。
许曜另一只手挥了过来,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火辣辣的疼。
但我没有松手。
我甚至笑了。
就这点力气
我爸彻底被我的态度激怒,他大步走过来,抓住我的胳膊,想把我扯开。
我妈也上来帮忙。
一家三口,为了抢走我唯一的希望,对我一个人动手。
这场面荒诞又滑稽。
我终于松开了许曜。
不是因为我爸的拉扯,而是因为我不想再跟他们纠缠。
许曜立刻把通知书抢了过去,像战利品一样高高举起。
爸,妈,你们看,她就是欠教训!
我爸指着我的鼻子,气得手都在抖:孽障!真是个孽障!
我妈捂着胸口,一副随时要心碎昏倒的样子: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
我捂着被打的半边脸,听着这些熟悉的咒骂,心里一片麻木。
我拿出手机,当着他们的面,对着我家族群里那张通知书的照片,编辑了一条信息。
谢谢各位叔叔阿姨的关心,我决定去清大念计算机了。
然后,点击,发送。
做完这一切,我把手机揣回兜里。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我爸的手机,我妈的手机,许曜的手机,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群里炸了锅。
祝贺的,询问的,震惊的,各种消息刷了屏。
他们最看重的脸面,被我亲手扯下来,扔在地上,踩得稀烂。
我爸的脸色从铁青变成了酱紫。
他扬起手,想再给我一巴掌。
我没躲。
打啊。我说,你今天打死我,明天全市的报纸头条就是‘著名外科主任许建国家暴女儿致死’。
他的手僵在半空。
我看着他,又转向我妈和许曜。
从今天起,别再来烦我。
说完,我转身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反锁了门。
背后,是他们气急败坏的咆哮,和砸东西的声音。
我靠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慢慢滑坐到地上。
脸颊还在疼,可心里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知道,战争,才刚刚开始。
3.
他们没有让我安生太久。
第二天一早,我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是我妈。
她的声音不再是昨天的歇斯底里,而是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温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哽咽。
照照,开门,妈妈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蛋羹。
我没动。
照照,别跟爸妈置气了,我们也是为你好啊。你一个女孩子,跑那么远去念书,我们怎么放心得下
你听话,跟妈妈下楼,我们好好谈谈,好不好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无非是那些陈词滥调。
见我始终不作声,门外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我以为她放弃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钥匙转动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们有我所有房间的备用钥匙。
门开了。
我妈端着一碗蛋羹站在门口,眼眶红红的,像是哭了一整夜。
我爸跟在她身后,脸色阴沉。
许曜没来,大概是不屑于参与这种温情的戏码。
照照,快,趁热吃了。我妈把碗递过来。
我看着那碗蛋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小时候,我最喜欢吃妈妈做的蛋羹。
但后来我才知道,只有许曜不想吃的时候,那碗蛋羹才会轮到我。
我成了处理他剩饭的垃圾桶。
我不吃。我别开脸。
我妈的表情僵住了,手里的碗微微颤抖。
你这孩子……
我爸冷哼一声,上前一步。
许照,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要么,去复读。要么,你就待在这个家里,哪儿也别想去。
他的话音刚落,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当着我的面,咔哒一声,把我的房门从外面反锁了。
然后,他把钥匙拔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说完,他拉着还在发愣的我妈,转身走了。
门被重重地关上。
我被囚禁了。
他们拿走了我的手机,拔了房间的网线,窗户上装着半旧的防盗网。
这个我住了十八年的房间,一夜之间,成了我的牢笼。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屈服。
他们太不了解我了。
这十八年来,我早就学会在绝境中为自己寻找出路。
当天晚上,我假装胃疼,把晚饭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第二天,我水米未进。
第三天,我妈终于慌了。
她隔着门哀求我,哭着说自己错了,只要我吃饭,什么都好商量。
我隔着门板,虚弱地提出我的要求。
我要见孟夏。
孟夏是我唯一的朋友。
4.
孟夏来得很快。
我爸妈大概是怕我真的饿死在房间里,丢了他们仁医和名师的脸,所以同意了。
我被允许在客厅见她,我爸妈一左一右地坐在沙发上,像两尊门神。
许曜也在,他坐在单人沙发里,玩着手机,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孟夏看到我的时候,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我瘦得脱了形,嘴唇干裂,脸色苍白得像纸。
照照……她冲过来想抱我,被我爸伸手拦住了。
坐下说。我爸的语气很冷硬。
孟夏咬了咬唇,在我旁边的位置坐下,紧紧握住我的手。
她的手心很暖。
叔叔阿姨,你们这是干什么非法拘禁是犯法的!孟夏的脾气一向很直。
我妈立刻露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小夏啊,你可得帮阿姨劝劝照照,我们这都是为她好啊,她怎么就不明白我们的苦心呢
我爸沉着脸:这是我们的家事。
家事就可以把人关起来吗孟夏气得站了起来,照照考上清大是多好的事,你们为什么要逼她
许曜终于放下手机,凉飕飕地开口了。
孟夏,你一个外人,懂什么
我是不懂,孟夏针锋相对,我不懂为什么你们要把自己的女儿当仇人!
眼看就要吵起来,我拉了拉孟夏的手,示意她坐下。
我对她摇了摇头。
跟他们讲道理,是没用的。
我转向我爸妈,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我想好了。
他们的眼睛同时亮了。
我愿意去复读。
我妈喜出望外,立刻就要来拉我的手:真的照照,你终于想通了!妈妈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我爸的脸色也缓和下来,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
只有许曜,怀疑地看了我一眼。
孟夏则是一脸震惊和失望地看着我,嘴巴张了张,最终什么也没说。
我垂下眼。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你!我妈急切地说。
我不想待在家里,看到你们,我会想起不高兴的事,影响我学习。我慢慢地说,我想去乡下奶奶家住一段时间,静一静,开学前再回复读学校。
我爸和我妈对视了一眼。
乡下老家,偏僻,落后,交通不便,只有一个几乎不怎么会用智能手机的奶奶。
把我扔到那里,比关在房间里更让他们放心。
我爸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可以。让许曜送你过去。
不,我立刻拒绝,我要孟夏送我。
我看着孟夏,对她使了个眼色。
孟夏立刻会意:对,叔叔阿姨,我送照照去,顺便陪她散散心。
我爸妈大概觉得我已经是笼中之鸟,翻不出什么花样,也就同意了。
可以。明天就走。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我妈立刻喜笑颜开地去厨房给我准备吃的,我爸的脸上也重新挂上了那种虚伪的温和。
许曜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又低下头去玩手机。
只有我知道,我的计划,才刚刚迈出第一步。
我在孟夏的掌心里,悄悄用指尖写了两个字。
手机。
5.
去乡下的那天,是个阴天。
许曜把我送到门口,把我的行李箱扔在地上,脸上满是鄙夷。
许照,别耍花样。你斗不过爸妈的。
我没理他,径直上了孟夏家的车。
我爸妈站在门口,对我挥着手,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
在他们看来,我这只企图挣脱牢笼的鸟,终于被折断了翅膀,乖乖回到了他们设定的轨道上。
车子开出小区,我回头看了一眼。
那栋住了十八年的房子,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
我收回目光,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孟夏从副驾驶转过头,把一个新手机递给我。
卡也办好了,是你原来的号码。他们肯定想不到你把身份证和户口本藏在了我的书包里。
我接过手机,开机。
熟悉的界面跳出来,无数的消息和未接来电涌了进来。
我没有急着去看,而是先给清大的招生办打了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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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详细地询问了新生报到的所有流程和注意事项,确认了我的学籍信息和档案转移状态。
一切正常。
我挂了电话,心里那块悬了几天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照照,你真的要去复读吗孟夏还是不放心地问。
我笑了笑,摇摇头。
你觉得,他们费了这么大劲,会只是让我去乡下‘静一静’那么简单吗
孟夏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他们还有后手
当然。
我点开手机相册,里面有一张我昨天趁他们不注意时拍下的照片。
是我爸书房里的一份文件。
《高三复读生入学协议》。
上面,有我爸的签名,还有伪造的我的签名。
落款日期,是昨天。
他们在我同意去乡下的那一刻,就已经替我办好了所有的手续。
他们根本没打算给我反悔的机会。
等我在乡下待到八月底,他们会直接把我从乡下接到复读学校。
到那时,清大的报到时间早就过了,一切都成了定局。
孟夏看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也太可怕了!
所以,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不去奶奶家。
孟夏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在路边停下。
她转过头,震惊地看着我。
那我们去哪儿
我打开手机地图,定位了一个地址,然后把手机递给她看。
这里。
孟夏看清屏幕上的地址,眼睛越睁越大。
那是清大的新生报到处。
照照,你疯了现在离报到日期还有大半个月!
我知道。我收回手机,目光平静,报到日期是给普通学生的。
对于我这种‘特殊情况’的学生,招生办的老师建议我,立刻,马上,就过去。
孟夏看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重新发动了车子,没有再问什么,只是猛地一打方向盘,调转了车头。
车子汇入前往北方的车流中。
我拿出新手机,打开那个沉寂了几天的家族群,发出了一条新的消息。
那是一张我和孟夏在车里的自拍,背景是高速公路的路牌,上面清晰地写着北京方向。
配文只有一句话。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勿念。
发完,我退出了所有亲戚群,然后将我爸,我妈,许曜的手机号,微信,全部拉黑。
做完这一切,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一边。
窗外的天,不知何时已经放晴。
阳光穿过云层,照在我的脸上。
暖洋洋的。
6.
到清大的那天,天气很好。
校园里很安静,大部分学生还没返校。
招生办的老师姓王,是个很温和的中年女人。
她听我讲完我的情况,又看了我提供的那些证据——被反锁的房门照片,我脸上的指痕,还有那份伪造的复读协议——她的脸色变得非常凝重。
许照同学,你放心,学校一定会保障你的入学权利。
王老师立刻帮我联系了学校的安保处和心理辅导中心。
在她的帮助下,我提前办理了入学手续,住进了宿舍。
空荡荡的四人间,只有我一个人。
孟夏帮我铺好床铺,把带来的东西一一归置好。
照照,你以后就住这儿了
嗯。我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看着窗外陌生的校园,心里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那你爸妈要是找来怎么办孟夏还是很担心。
他们找不到我的。
我说。
王老师已经向我保证,会严格保密我的个人信息,包括宿舍号和联系方式。
除非我主动联系,否则,许家的人,不可能再找到我。
孟夏陪了我两天。
第三天,她要回家了。
临走前,她抱了抱我。
照照,以后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钱不够了就跟我说。
我知道。我拍了拍她的背,回去路上小心。
送走孟夏,偌大的宿舍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躺在床上,看着陌生的天花板,第一次感到了茫然。
我逃出来了。
然后呢
我的学费和生活费还没有着落。
我爸妈不可能再给我打一分钱。
我带来的钱,交了学费和住宿费之后,已经所剩无几。
我必须尽快找到挣钱的办法。
第二天,我就去了学校的勤工助学中心。
那里的老师给我推荐了几个岗位:图书馆管理员,食堂帮工,还有校园保洁。
工资不高,但至少能解燃眉之急。
我选择了去图书馆。
工作不累,就是有些枯燥,整理书籍,录入信息。
最重要的是,这里有大量的专业书籍,我可以提前预习功课。
我的大学生活,就这样以一种我从未想象过的方式开始了。
白天上课,晚上去图书馆打工。
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仿佛过去十八年的压抑和黑暗,都随着那趟北上的列车,被我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我以为,我可以就此开始新的人生。
但许家的人,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我。
半个月后,我的新室友们陆续来报到了。
就在我以为可以融入集体生活时,一个不速之客,找上了门。
是许曜。
7.
他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我的宿舍地址。
那天我刚从图书馆打工回来,一进宿舍,就看到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我的椅子上,旁边站着两个一脸赔笑的室友。
姐,你可算回来了。他站起身,笑得一脸无害,爸妈都快想死你了。
他穿着一身名牌,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和我身上这件洗得发白的T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室友A小心翼翼地开口:许照,你弟弟等你很久了,他说你们家里出了点事。
室友B也附和道:是啊是啊,看他急的,你快跟你弟弟好好聊聊吧。
她们显然被许曜这副富家公子的派头给唬住了。
我把书包放下,走到他面前。
谁让你来的
当然是爸妈。许曜摊了摊手,他们给你打了无数个电话你都不接,只能让我亲自来请你了。
他特意加重了请这个字。
我没什么好跟你们说的。我绕过他,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许曜也不生气,他靠在我的书桌上,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整个宿舍的人都听见。
姐,我知道你还在生家里的气。但妈真的病了,很严重,医生说她这是心病,整天念叨着你的名字。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悲伤。
爸也老了很多,头发白了一大半。你就忍心看着他们这样吗
他这番话说得声情并茂,我那两个善良的室友眼眶都红了。
室友A拉了拉我的胳膊:许照,你就跟你弟弟回去看看吧,家人哪有隔夜仇啊。
对啊,你看你妈妈都病了……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看着许曜。
她得了什么病
许曜见我搭话,以为我心软了,立刻说:抑郁症,重度的。医生说再这么下去,人都要没了。
他说得煞有介事。
如果不是半小时前,我刚在朋友圈看到我妈发了一张在高级餐厅吃下午茶的九宫格照片,我可能真的就信了。
我没戳穿他,只是问:是吗哪个医院确诊的
许曜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追问细节。
他含糊其辞:就……就市里最好的那个精神病院啊。
哦,我点了点头,那你把诊断证明给我看看。
许曜的脸色变了。
你看那个干什么你还不相信我吗
不是不信,我笑了笑,我只是想看看,你们为了骗我回去,能把谎言编到什么地步。
宿舍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两个室友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许照,你别不识好歹!
我怎么不识好歹了我看着他,一步步向他逼近,我只是不想再被你们当成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你回去告诉我爸妈,他们的苦肉计对我没用。想让我回去,可以,让他们带着诚意来。
说完,我拉开宿舍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现在,请你离开我的宿舍。
许曜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大概从没受过这种待遇,在自己的妹妹面前,在两个陌生女孩面前,被下了逐客令。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给我等着。
然后摔门而出。
他走后,宿舍里一片尴尬的沉默。
最后还是室友A打破了僵局。
那个……许照,对不起啊,我们不知道……
没事。我摇了摇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我知道,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结束。
许曜的出现,只是一个开始。
他们会用尽一切办法,把我逼回那个牢笼里去。
果然,第二天,更麻烦的事情就来了。
8.
第二天一早,我还在睡梦中,就被宿舍楼下的嘈杂声吵醒了。
我走到阳台往下看,心脏猛地一沉。
我妈,林岚女士,正坐在我们宿舍楼下的花坛边上,一边哭一边数落着我的不孝。
她穿着一身朴素的旧衣服,头发凌乱,脸色憔悴,看起来比许曜昨天描述的还要凄惨。
我爸许建国站在她旁边,不停地唉声叹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学生和老师。
我苦命的女儿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啊……
为了养你,我跟你爸起早贪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好不容易把你盼到考上大学,你却连家都不回了……
妈妈不求你大富大贵,只希望你平平安安,你怎么就不懂妈妈的心啊……
她哭得声泪俱下,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不明真相的群众开始对我指指点点。
这谁啊这么不孝顺
听说是计算机系的,叫许照。
清大的学生怎么还有这种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爸适时地走上前,对着周围的人拱手作揖。
各位老师同学,对不住,家门不幸,让大家见笑了。我这女儿从小就叛逆,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找到学校里来,希望大家能帮我们劝劝她……
他俩一唱一和,完美地扮演了一对被不孝女伤透了心的可怜父母。
很快,我的辅导员就找上了门。
他姓李,是个刚毕业没两年的年轻老师。
他一脸为难地看着我:许照同学,你看这事……你父母都在楼下,要不你下去跟他们谈谈
我还没说话,我的室友就先替我抱不平了。
李老师,你不知道,他们家人可过分了!之前还把许照关起来不让她来上学呢!
李老师愣了一下:还有这事
我点了点头。
李老师,我不想见他们。他们说什么,我都不会跟他们回去的。
李老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可是他们这样在楼下闹,影响太不好了。现在校园论坛上都传开了,对你,对学校,都不好。
我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果然,校园论坛的首页,已经被一个帖子刷屏了。
《惊!我校惊现史上最强白眼狼,为一己私欲逼疯亲妈!》
帖子里,把我描绘成一个冷血无情,为了所谓的自由抛弃病重母亲的不孝女。
下面跟了无数条回复,全都是骂我的。
我爸妈这一招,真够狠的。
他们知道我最在乎什么。
我在乎这个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在乎这个可以让我喘息的校园。
所以他们就要在这里,把我搞臭,让我待不下去。
许照同学,李老师还在劝我,不管怎么样,他们是你父母。你先下去,把事情解决了,别让事态再扩大了,好吗
我看着他焦急的脸,又看了看窗外那两个正在卖力表演的人。
我知道,我躲不掉了。
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好,我下去。
9.
我跟着李老师下了楼。
我一出现,我妈的哭声立刻拔高了八度。
她冲过来想抓我的手,被我躲开了。
照照!我的女儿!你终于肯见妈妈了!
我爸也立刻迎上来,一脸沉痛地看着我。
许照,跟爸妈回家吧,别再闹了。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
就是她啊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怎么心这么狠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李老师挡在我身前,试图控制场面。
叔叔阿姨,有话好好说,我们去办公室谈,别在这里影响大家。
不!我就要在这里说!我妈一把推开李老师,指着我,对周围的人哭诉,大家来评评理!我这女儿,考上大学就翻脸不认人,我跟她爸把她拉扯这么大,她现在连家都不回,我跟她爸大老远从老家找过来,她连见都不肯见我们一面啊!
她的话极具煽动性,周围的人看我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愤怒。
我爸站在一旁,不断地向众人解释,说我如何叛逆,他们如何用心良苦。
两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成了这场大戏里,唯一,也是最可恨的反派。
李老师急得满头大汗,却毫无办法。
我看着他们,看着这对为了控制我,不惜在光天化日之下颠倒黑白的父母。
心里最后一丝对亲情的幻想,也彻底破灭了。
我忽然觉得很累。
我不想再跟他们争辩,不想再向任何人解释。
因为我知道,在他们精心编织的剧本里,我永远都是错的。
我拨开人群,走到他们面前。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
然后,我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我对着他们,直直地跪了下去。
爸,妈。
我的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全场哗然。
我妈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和我爸都愣住了,显然没料到我会来这么一出。
我抬起头,看着他们因为震惊而扭曲的脸。
十八年了,你们把我当成哥哥的附属品,他想要的,我必须让。他犯了错,我必须扛。我没有选择的权利,没有说话的权利,甚至没有为自己哭一声的权利。
我努力学习,拼了命地考上大学,我只是想过自己的人生,我有什么错
你们打我,关我,伪造我的签名,断我的学路,现在又追到这里,毁我的名声。你们真的想逼死我吗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了。
人们脸上的鄙夷,变成了疑惑,同情,和深思。
我妈反应过来,想来扶我,嘴里还在辩解:照照,你胡说什么啊!我们什么时候这样对你了
我躲开了她的手。
有没有,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我看向我爸,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用权威和冷漠操控我人生的男人。
爸,你总说我让你失望。可是今天,我也想告诉你,你们,也让我很失望。
你们不是我的父母,你们是我的牢笼。
说完,我对着他们,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第一个,还你们的生养之恩。
第二个,断我们之间的父女母女情。
第三个,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磕完,我站起身,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拨开人群,向宿舍楼走去。
背后,是我妈气急败坏的尖叫,和我爸恼羞成怒的咆哮。
还有围观群众们,从震惊到恍然大悟的窃窃私语。
我知道,这场闹剧,我赢了。
虽然赢得很难看。
但从今往后,许家的事,再也与我无关了。
我许照,自由了。
10.
我那一跪,成了清大校园里流传很久的传说。
各种版本都有。
有人说我勇敢,有人说我偏激。
但无一例外,再也没有人骂我不孝。
我爸妈也被学校的保安请了出去。
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的生活,终于恢复了平静。
没有了家里的干扰,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和工作中。
我申请了国家助学贷款,加上勤工俭学的工资,生活虽然清贫,但很踏实。
我和宿舍的室友们关系也越来越好,她们知道了我的故事后,都对我格外照顾。
孟夏也经常来看我,给我带各种好吃的,听我吐槽学业的繁重。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大一的期末。
我凭借优异的成绩,拿到了一等奖学金。
拿着那笔钱,我第一时间还清了孟夏之前借给我的钱。
剩下的,我给自己买了一台新的笔记本电脑。
就在我以为,过去的一切都将过去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电话,打破了这份宁静。
电话是许曜打来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急躁,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许照,你到底跟学校说了什么
我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
别给我装蒜!他吼道,学校现在要重新审查我的保送资格!说有人举报我学术不端!
我心里咯噔一下。
但我很快就镇定下来。
你学术不端,关我什么事
不是你还能有谁!许曜的声音都快破了音,除了你,还有谁知道那件事!
那件事。
他说的是哪件事,我心知肚明。
高三那年,有一次非常重要的全省联考,成绩直接关系到保送名额。
许曜考砸了。
他的物理成绩,连及格线都没到。
是我爸,动用了他的人脉关系,找到了当时负责批卷的老师,硬生生把许曜的成绩改了过来。
而那份原始的、带着红色叉叉的试卷,一直被我爸锁在他的书房里,作为警示。
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了。
当时我只觉得不公平,却没想太多。
现在想来,那不是不公平,那是赤裸裸的舞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冷冷地说。
你放屁!许照,我警告你,你要是敢毁了我,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我再说一遍,我不知道。你要是没别的事,我挂了。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把他拉黑。
我靠在椅子上,心脏还在怦怦直跳。
不是我。
举报许曜的,真的不是我。
我虽然恨他们,但还没想过用这种方式去报复。
因为我知道,一旦事情败露,毁掉的不仅仅是许曜,还有我爸。
那是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的丑闻。
那会是谁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
一个名字,忽然跳了出来。
孟夏。
11.
我立刻给孟夏打了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照照孟夏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喘。
你在干嘛
没……没干嘛啊,刚跑完步。她回答得有些磕巴。
我沉默了片刻,直接问:许曜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电话那头,也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孟夏才低声说:是。
我闭上眼,靠在墙上。
为什么
我看不惯。孟夏的声音里带着怒气,凭什么他靠作弊得来的一切,你就要用一辈子去偿还照照,这对你不公平。
你怎么知道的
你忘了上次你去你家,不是拍了那份复读协议吗我不小心,也拍到了你爸书桌上那张物理试卷。
孟夏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只是把照片匿名发给了他们学校的纪检委而已。我没说那是谁的试卷,也没说跟你有关。他们自己查出来的,不关我们的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该感谢她为我出头,还是该责备她自作主张。
照照,你别怕。孟夏似乎感觉到了我的不安,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许建国就算怀疑到你头上,他也没有证据。
而且,他不敢闹大。
孟夏说得对。
许建国最看重的就是他的名声和地位。
他不敢让这件事曝光。
他只会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那个他认为的罪魁祸首身上。
那就是我。
挂了电话,我坐在床上,一夜无眠。
暴风雨,要来了。
第二天,我爸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用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阴冷和暴怒。
你干的好事!
电话一接通,就是一声咆哮。
是你毁了你弟弟!你这个毒蝎心肠的女人!
我没有辩解。
你想怎么样
你给我滚回来!立刻!马上!他吼道,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去你学校,把你的丑事全都抖出来!我让你在清大也待不下去!
又是这套威胁。
我已经听腻了。
随便你。我说,你尽管来。我倒想看看,是你丢人,还是我丢人。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还有,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别再给我打电话了。下一次,接电话的可能就不是我了。
我说的是学校的保安处。
我爸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
他在电话那头喘着粗气,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最后,他狠狠地挂了电话。
我知道,我们之间,最后一丝情分,也彻底断了。
12.
许曜的保送资格,最终还是被取消了。
学校没有公开具体原因,只是给了个材料审核不通过的官方说法。
但圈子里的人,都心知肚明。
许家一夜之间,成了整个城市的笑柄。
我爸,那个高高在上的外科主任,据说在医院里,连走路都抬不起头。
我妈,那个以儿子为傲的特级教师,请了长长的病假,再也没去上过班。
而许曜,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谁也不见。
这些消息,都是孟夏告诉我的。
她似乎有自己的信息渠道,总能第一时间掌握许家的最新动态。
我听着,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没有快意,也没有同情。
他们就像是我生命里,一段被切除的坏死的组织,虽然曾经与我血脉相连,但现在,已经毫无关系了。
大二那年,我加入了学校一个顶尖的科研项目组。
带队的教授,是国内计算机领域的泰斗。
我每天泡在实验室里,忙得脚不沾地。
我喜欢这种感觉。
用代码构建出一个全新的世界,所有的规则都由我来定义。
这让我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
大三,我代表学校参加全国大学生编程大赛,拿了金奖。
我的名字,第一次,以一种正面的,光彩的方式,出现在了学校的官网上。
那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我奶奶。
那个在乡下,几乎与世隔绝的老人。
她的声音苍老而虚弱。
是……是照照吗
奶奶,是我。我的鼻子有点酸。
当年我假装去她家,事后,我爸妈肯定去闹过。
我一直没敢跟她联系,怕给她带去麻烦。
好孩子……奶奶在网上,看到你了……说你得了金奖……
嗯。
出息了……你出息了……奶奶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爸妈他们……他们对不起你……
奶奶,都过去了。
好孩子……奶奶知道你受委屈了……奶奶这里,还有点钱……是你爷爷当年留下来的……我给你寄过去……
奶奶,我不要,我有钱。我的眼泪掉了下来。
在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人,是真心为我好的。
挂了电话,我哭了很久。
那是自从我拿到录取通知书以来,第一次哭。
不是因为委屈,也不是因为难过。
而是因为,我在一片废墟之上,终于看到了一丝温暖的光。
几天后,我收到了奶奶寄来的一个包裹。
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木盒子。
打开,里面不是钱,而是一沓泛黄的信纸,还有一本陈旧的房产证。
房产证上,是我的名字。
是市中心的一套老房子。
信是爷爷写给我的。
他说,这套房子,是他留给我唯一的嫁妆。
他早就看出来,我在那个家里,过得不开心。
他希望我有一天,能有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家。
信的落款日期,是我十岁那年。
爷爷在我十一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原来,早在那时候,就有人看穿了那个家的真相,并且,默默地为我留下了一条后路。
我握着那本房产证,泪如雨下。
13.
大四那年,我拿到了几家顶级互联网公司的offer。
我最终选择留在北京。
毕业典礼那天,孟夏和奶奶都来了。
奶奶的身体还算硬朗,她穿着一身干净的衣服,坐在台下,看着我上台领取优秀毕业生证书,笑得合不拢嘴。
典礼结束后,我们三个人去吃了顿大餐。
奶奶拉着我的手,不停地嘱咐我,要好好工作,好好生活。
孟夏在一旁,笑嘻嘻地说:奶奶您就放心吧,我们照照现在可是人生赢家!
我笑了笑,没说话。
人生赢家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了。
我用爷爷留下的那套房子作为抵押,贷了一笔款,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一起创业了。
我们开发了一款专注于青少年心理健康的APP。
创业的过程很辛苦,熬夜,加班,是家常便饭。
但我的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快乐。
一年后,我们的产品成功上线,很快就获得了市场的认可,拿到了第一笔天使投资。
公司走上了正轨。
我也终于在北京,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
有一次,我和孟夏逛街,在一家奢侈品店里,偶遇了我妈和许曜。
我妈正在给许曜挑选手表,她看起来比几年前老了很多,两鬓已经有了白发。
许曜胖了,也憔悴了,脸上再也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麻木。
他们也看到了我。
我妈的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尴尬,还有……悔恨
许曜则是飞快地别开了脸,不敢看我。
我没有上前打招呼,也没有躲避。
我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挽着孟夏的手,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就像是,不认识的陌生人。
走出很远,孟夏才小声问我: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
没事。
是真的没事。
心里再也没有一丝波澜。
那些曾经让我痛苦不堪的人和事,如今,再也伤不到我了。
因为我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靠他们的认可才能活下去的许照了。
我是我自己的,光。
14.
我的公司越做越大。
两年后,我们成了行业内的独角兽。
我的名字,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各种财经杂志和新闻报道上。
天才少女,业界新星,90后美女CEO。
媒体给了我很多标签。
但我最喜欢的,还是他们叫我,许照。
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
一个曾经被我厌恶,如今却被我重新赋予了意义的名字。
有一天,我的助理告诉我,有一个叫许建国的人,想见我。
我让她回绝了。
但第二天,他又来了。
一连一个星期,他每天都来公司前台等我。
风雨无阻。
最后,我还是见了他。
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里。
他比我记忆中,老了太多。
头发几乎全白了,背也有些佝偻,再也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外科主任了。
他看到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却只是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
这里面……有三百万。他的声音很沙哑,是你这些年,应得的。
我看着那张卡,没有动。
我不需要。
照照,他抬起头,眼眶泛红,我知道,我们对不起你。这些钱,是我们……是你妈和我的,一点补偿。
补偿我笑了,许先生,你觉得,我这十八年所受的苦,是三百万可以补偿的吗
他低下头,双手交握,不停地摩挲着。
你弟弟……他过得不好。他低声说,他复读了一年,考了个二本。毕业后,工作一直不顺心,前段时间,还跟人投资,把家里的积蓄都赔光了……
你妈……她身体也不好,天天吃药……
他在卖惨。
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卑微的姿态。
所以呢我问,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做什么借钱给你们还是看在你们这么可怜的份上,原谅你们
他没有说话。
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站起身。
许先生,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
我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跟你,跟你那个家,没有任何关系。是我自己,一步一步,挣来的。
至于你的儿子,你的妻子,他们过得好与不好,都与我无关。
你想补偿,可以。我给你一个账号,你把钱打进去。
我写下了一个慈善基金会的账号。
至于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有再回头。
我不知道他最后有没有把钱捐了。
我也不在乎。
因为从我走出那个咖啡厅的时刻起,我跟许家这两个字,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15.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许家的人。
我从孟夏那里零星听到一些关于他们的消息。
许建国提前退休了。
林岚的抑郁症时好时坏。
许曜找了份普通的工作,娶了个普通的妻子,过着最普通的生活。
他们一家,从云端跌落,最终成了茫茫人海中,最不起眼的尘埃。
而我,我把公司经营得很好。
我们的APP,帮助了成千上万个像曾经的我一样,在黑暗中挣扎的孩子。
我成立了基金会,专门资助那些从不幸的原生家庭里走出来的优秀学生。
我用我的方式,去弥补这个世界的缺憾。
三十岁生日那天,孟夏给我办了个很大的派对。
很多朋友都来了。
大家笑着,闹着,给我唱生日歌。
吹蜡烛的时候,孟夏问我许了什么愿。
我笑了笑,没有说。
我许的愿望是,希望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孩子,都能被温柔以待。
希望所有的许照,都能找到自己的光。
派对结束,我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手机响了,是奶奶打来的视频电话。
她在视频那头,笑眯眯地问我:照照,三十岁啦,开心吗
我看着她慈祥的脸,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奶奶,我过得很好,很开心。
我没有说谎。
我是真的,很开心。
我曾经以为,考上大学的那一天,我杀死了我的家人。
但现在我才明白。
我杀死的,不是他们。
而是那个被他们定义的,懦弱的,顺从的,不配拥有幸福的,我自己。
我亲手埋葬了我的过去。
然后,在废墟之上,涅槃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