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宴不欢而散。
院子里的宾客们带着满腹的八卦和看好戏的心态各自散去,霍家小楼里的气氛却不然。
“都给我坐下!”霍建军余怒未消,一拍桌子,对着三个已经站起身的儿子吼道。
三哥霍振山第一个忍不住,梗着脖子反驳:“爸!您今天让我们的脸往哪儿搁?整个大院的人都知道您娶了个二婚的,还带了个拖油瓶回来,现在又闹这么一出,以后我们兄弟几个在外面还怎么做人!”
“做人?”霍建军气笑了,他指着霍振山的鼻子,“你老子我光明正大把你沈姨和你妹妹接回家,怎么就不能做人了?我觉得丢人的,是你们三个!连句欢迎的话都没有,对着长辈和妹妹甩脸子,这就是我教你们的教养?”
二哥霍明宇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开口,:“爸,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凡事应该低调一些。您这样大张旗鼓,反而会让沈姨和……江渝,在大院里更难自处。”
大哥霍沉渊始终没说话,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最强硬的态度。
霍建军看着这三个儿子,心里一阵失望。
他不再跟他们争辩,而是直接看向江渝,语气无比坚定:“小渝,你别管他们!上学的事,就这么定了!明天我让沉渊带你去买两身新衣服,再买一辆自行车,咱们霍家的女儿,上学不能比别人差!”
“爸!”霍家三兄弟异口同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给一个刚进门的拖油瓶买新衣服、新自行车?
这待遇,就连他们小时候都没有过!
这小丫头片子是给爸喂了什么蜜饯!
她没有拒绝这份好意,只是平静地说:“谢谢霍爸爸。不过新衣服就不必了,我还有换洗的。自行车我自己能攒,就不麻烦家里了。”
她越是懂事,霍建军就越是心疼,也越让那三兄弟觉得她心机深沉。
第二天,江渝还是被霍沉渊带去了县里的百货大楼。
霍沉渊一言不发,直接带她到服装区,扔下一句你自己挑,便抱臂站在一旁。
江渝也没指望他能有什么好脸色,她挑了两身最朴素耐穿的蓝布学生装,又要了两双白球鞋,仅此而已。
倒是霍沉渊,在她结账时,额外买了一支崭新的英雄牌钢笔,和那辆霍建军特意叮嘱的、大院里最时兴的永久牌二八大杠自行车。
他将钢笔递给她,声音平淡无波:“我爸交代的。拿着。”
那语气,像是在完成任务,又像是在施舍。
江渝默不作声地接过。
前世,她连一支铅笔都舍不得买,把所有钱都省下来给大哥江振国买了无数支这样的钢笔。
真是讽刺。
“谢谢大哥。”江渝是真心的。
霍沉渊一怔。
钢笔是他想送的,他只是觉得,不想这个继妹在学校给四弟丢人。
但江渝真诚的眼神让他有点闪躲。
霍沉渊推着自行车和江渝并肩走着,一路无言。
周一,江渝骑着那辆能闪瞎人眼的崭新自行车,踏入了军区子弟高中的大门。
这里是整个大院所有孩子挤破头都想进来的地方,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天之骄子特有的优越感。
他们穿着时髦,三五成群,看向江渝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排斥。
江渝不在意,她锁好车。
一个嚣张的声音就从她身后响起。
“喂!你就是那个新来的拖油瓶?”
江渝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海魂衫、理着板寸头的少年,正被一群人簇拥着,一脸不屑地看着她。
那眉眼,和霍家兄弟有七八分相似。
不用猜,这一定就是霍家那个还在上高中的小霸王,她的四哥霍司烨。
江渝还没开口,霍司烨旁边一个跟班就抢着说:“烨哥,你还问她干嘛?你看她那穷酸样,除了她还能有谁?听说她妈是个狐狸精,把霍师长迷得团团转呢!”
“哈哈哈!”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哄笑。
霍司烨洋洋得意,他走到江渝面前,伸手指着她那辆崭新的自行车,阴阳怪气地说:“可以啊,一来就让我爸给你买新车。你是不是很得意啊?”
她懒得解释,也懒得跟这些小屁孩计较,转身就想进教室。
“站住!我让你走了吗?”霍司烨被她的无视彻底激怒,一把拽住她的书包,用力往后一扯!
刺啦——
破旧的帆布书包,应声而裂。
里面的书本、文具,还有那支崭新的英雄钢笔,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
那支钢笔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了一双擦得锃亮的军靴前。
周围的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
霍沉渊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
他大约是送完文件顺路过来看看弟弟,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脸色平静,眼神却深不见底。
霍司烨看见大哥,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像是得了撑腰,更加大声地嚷嚷起来:“大哥,你来看!刚来就骗我爸给她买新车,现在还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故意把事情闹大,想让所有人都来看江渝的笑话。
霍沉渊缓缓走过来,他没有去扶江渝,也没有去捡地上的东西,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声音温润,却传遍了整个走廊:
“司烨,不许胡闹。江渝刚来,很多事不懂,你要让着她。”
他貌似在训斥弟弟,话里的意思,却是在说,她就是个不懂规矩的丫头,你们都得让着她这个外人。
这一下,周围的嘲笑声更大了。
江渝从头到尾,脸上都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她没有哭,也没有愤怒。
她只是默默地蹲下身,将散落的书本一本本地捡起来,放进怀里。
当她捡到那支钢笔时,手腕上那道因为常年和机油、零件打交道而留下来的陈年疤痕,不经意地露了出来。
霍沉渊的目光,落在那道疤上,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闹剧会以江渝的狼狈退场而告终时,她却做了一件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事。
她站起身,走到那辆崭新的自行车前,从口袋里掏出一根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铁丝,对着被霍司烨他们刚才推搡时弄歪的车把和松动的链条,叮叮当当地摆弄起来。
不过短短一两分钟,原本有些晃动的车把,被她校准得纹丝不动。
松垮的链条,也被她用铁丝拧成的小工具,重新上紧,严丝合缝。
江渝做完这一切,拍了拍手上的灰,将那根铁丝重新揣回口袋。
她推着车,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霍沉渊的身边走过,头也没回地走向了学校的车棚。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再看那对兄弟一眼。
霍沉渊站在原地,看着她瘦削但挺拔的背影,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