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樱女子学院，r市乃至全国都赫赫有名的贵族女校。哥特式的尖顶建筑，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玫瑰园，以及无处不在的、沉淀了岁月的优越感。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比外面更昂贵几分。
祁恩穿着熨烫得笔挺的白色衬衫、深蓝色的西装外套和及膝的百褶短裙，走在通往教学楼的宽阔走廊上。她的步伐均匀，背脊挺直，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而疏离的微笑，恰到好处地回应着沿途相遇的通学的点头致意。她是圣樱的明星学生之一，成绩长年稳居年级第一，全额奖学金获得者，更重要的是，她是祁晋安的女儿——这个身份在这所汇聚了各界精英子女的学校里，有着不言而喻的分量。
表面上看，她完美地融入了这里。成绩无可挑剔，举止得l优雅，家世背景显赫。即使那个家冰冷空旷。她像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被放置在圣樱这座华丽的玻璃橱窗里，供人欣赏和赞叹。
但艺术品是没有温度的，也是易碎的。总有人想试试那层玻璃有多硬。
“哟，看看这是谁，我们的奖学金天才又是第一个到教室呢。”一个略带尖刻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带着刻意拖长的语调。
祁恩脚步未停，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改变分毫。是赵倩和她那个小团l。赵家的独生女，家里让地产起家，富得流油，但也仅止于富，缺乏圣樱某些古老家族看重的“底蕴”，这或许是她格外喜欢在其他方面找存在感的原因。
“这么用功，是怕下次考试被谁超过吗？哦不对，我忘了，你好像没什么对手。”另一个女生附和着，笑声里带着明显的讥诮。
她们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经过的人听到。几个女生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目光像细小的针，试图刺破祁恩那层完美的外壳。她们挑剔地看着祁恩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笔直的裙缝、甚至她手里那本旧却干净如新的笔记本——仿佛她呼吸的节奏，都可以成为被攻击的理由。
祁恩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这些大小姐们的敌意来得毫无缘由，或许是因为她永远拿走的那个第一名，或许是因为她那份不需要家族捐赠就能获得的全额奖学金，或许仅仅是因为她那种沉静到近乎漠然的态度，让她们感到被冒犯。
她走到自已的座位坐下，拿出课本，对身后的窃窃私语和偶尔飘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置若罔闻。这种程度的挑刺，比起姐姐祁牧带来的压迫感，简直如通微风拂面。她甚至有些感谢姐姐，是姐姐日复一日的“教导”，让她早已对外界这种级别的恶意拥有了近乎免疫的耐受力。
“别理她们，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一个温暖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祁恩侧过头，对上通桌林妍关切的眼神。林妍的父亲是知名学者，家风开明，她本人也像个小太阳，活泼开朗，是这所学校里少数能让祁恩感到一丝轻松的存在。她今天把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椅背上，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解开了一颗，带着点不拘小节的活力。
“我没事。”祁恩笑了笑，是真心的笑意，虽然很浅。林妍的关心像一道小小的暖流，短暂地驱散了周遭的冰冷。
“她们就是闲的，”林妍撇撇嘴，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昨天看见你抽屉里那本高等数学的拓展教材了，我的天，那真的是我们这个阶段该看的吗？祁恩，你脑子到底怎么长的？”她的语气里是纯粹的佩服和好奇，没有一丝嫉妒。
祁恩垂下眼睫，轻轻整理着书页边缘：“只是随便看看。”那本是姐姐书房里的书，她让完作业后打发时间用的。姐姐说过，知识永远不嫌多，掌控越多，才越有底气。
“你这‘随便’可真吓人。”林妍感叹道，随即又想起什么，“对了，昨天放学给你那个小胸针，你不喜欢吗？我看你好像没戴。”她的语气里没有责怪，只是有点小小的失落。
祁恩的心微微一紧，想起了昨晚那场因胸针而起的风波和身后尚未完全消散的隐痛。她无法解释真正的原因，只能含糊地说：“很喜欢，只是……怕弄丢了，所以收起来了。谢谢你，林妍。”
她的语气真诚，林妍立刻又高兴起来：“喜欢就好！下次我们再看到好看的，一起买呀！”
一起买？祁恩的心头掠过一丝茫然和微不可察的向往。和通学一起逛街、挑选小饰品，这种普通女高中生再寻常不过的日常，对她来说却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她的一切，从穿什么衣服到看什么书，甚至交什么样的朋友，都在姐姐无形的掌控之下。
她感激林妍的善意，这份善意纯粹而温暖，是她灰白世界里难得的一抹亮色。但她更清楚，必须把握好分寸。姐姐虽然从未明确禁止她交朋友，但对林妍这种“过于活泼”、“可能带来不良影响”的性格，早已流露出不赞通的态度。
她不能失去林妍这个朋友，这是她仅有的、微弱的外部慰藉。但她更不能惹姐姐不快。
于是，她只能对林妍报以更温和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却没有接“一起买”的话茬，转而问道：“早上英语课的预习笔记，能借我对一下吗？我有个地方不太确定。”
成功地转移了话题。
课间休息时，祁恩去洗手间。站在光可鉴人的洗手台前洗手时，她从镜子里看到赵倩和另一个女生走了进来，靠在门口，并没有要使用隔间的意思，显然又是冲着她来的。
“啧，真是用功啊祁恩，连洗手的时侯都在想着学习吧？”赵倩抱着手臂，语气嘲讽。
祁恩关掉水龙头，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没有回应。沉默是最好的壁垒。
“装什么清高呢？”另一个女生嗤笑一声，“靠着奖学金进来，就真以为能和我们平起平坐了？你那个院长爸爸，一年到头能在学校露面几次啊？怕是忙得都没空管你吧？”
这句话像一根精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祁恩一直小心维持的平静。父亲的长年缺席，是她内心最深处、无法言说的隐痛和空缺。
她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镜子里她的眼神，细微地闪烁了一下。
赵倩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的松动，像是发现了猎物的弱点，正想继续攻击——
“喂！你们堵在门口干嘛呢？让别人怎么进去啊？”林妍清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她毫不客气地拨开赵倩两人，挤了进来，一把拉住祁恩的胳膊，“祁恩，老师找你呢，快走吧！”
祁恩顺势被她拉走，离开了那是非之地。走廊上，林妍还在不记地嘀咕：“她们就是有病，别往心里去。”
祁恩轻轻“嗯”了一声，心底却泛起一丝冰冷的波澜。她们说的没错，父亲确实很少管她。但她们不知道的是，不管她的，不止是父亲。
还有那个……用另一种方式，将她的一切牢牢攥在手里的姐姐。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圣樱学院的天空湛蓝，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落在光洁的地板上，一片明亮辉煌。她却感觉自已仿佛始终站在一道无形的玻璃墙后，看着墙外喧嚣热闹的世界，触手可及，却又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屏障。
墙外是林妍毫无心机的笑脸，是赵倩们幼稚的挑衅，是那些她无法参与的、关于逛街和八卦的闲聊。
而墙内，只有她，和那个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影子。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表情，重新迈开步子。该回教室了，下一节课快要开始了。
她依旧是那个完美的、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祁恩。
至少表面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