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默第一次见到许晓阳,是在高三开学第二周的图书馆。
九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洒进来,将书架分割成明暗相间的条纹。程默习惯性地走向文学区,手指在一排排书脊上轻轻掠过,寻找那本他惦记已久的《挪威的森林》。
啊,找到了。他低声自语,指尖触碰到那本熟悉的绿色封面。就在他准备抽出书时,另一只手几乎同时搭在了书上。
你也喜欢村上春树
程默转头,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发梢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棕色,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她穿着和他们学校一样的蓝白校服,但不知为何,这普通的校服穿在她身上却显得格外有活力。
我...我只是想借来看看。程默下意识地收回手,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他不擅长和陌生人交谈,尤其是这样阳光灿烂的女孩。
那正好,我看完了。女孩爽快地把书抽出来递给他,我叫许晓阳,上周刚转学来的。
程默。他接过书,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尖,一股微弱的电流似乎从接触点蔓延开来,让他心跳微微加速。
沉默的默许晓阳歪着头问,眼睛弯成了月牙,真适合你。
程默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低头翻动手中的书。书页间飘出一张便签纸,他捡起来,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去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
啊,那是我的读书笔记。许晓阳伸手想拿回去,却又停住了,你喜欢就留着吧。
程默小心地将便签夹回书中：谢谢。你...是哪个班的
高三七班,你呢
五班。程默有些惊讶,他们的教室就在同一层楼,中间只隔着一个六班。
那以后常常见面啦！许晓阳笑着说,那笑容让程默想起夏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我得走了,下节课是班主任的课,迟到会被骂的。
她挥挥手转身离开,马尾辫在脑后轻轻摆动。程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图书馆门口,才意识到自己忘了呼吸。
那天晚上,程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拿出那本《挪威的森林》,再次读起那张便签。许晓阳的字迹活泼却不失工整,每个笔画都带着一种向上的力量,就像她本人一样。
他打开台灯,从抽屉里取出自己的笔记本。这是他的秘密,从初中开始,他就习惯把生活中的点滴感受记录下来。翻到新的一页,他写道：
今天在图书馆遇见一个女孩,叫许晓阳。她的眼睛很亮,像是能把所有阴霾都驱散...
写完后,程默盯着这几行字看了许久,然后轻轻合上笔记本,关灯睡觉。黑暗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明媚的笑容。
接下来的两周,程默在校园里偶遇许晓阳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是在走廊上,有时是在食堂,每次她都会热情地打招呼,而他总是简短地回应后就匆匆离开。
直到某个周五的下午,程默像往常一样躲在学校天台看书。这是他的秘密基地,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地方。
原来你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让程默差点从地上跳起来。许晓阳推开天台的门,阳光从她身后洒进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
我找了你一整天,她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下周文学社要举办朗诵会,我想邀请你参加。
程默合上书：我不参加那种活动。
为什么我听李老师说你的作文写得特别好。
那不一样。程默摇头,写东西是我一个人的事。
许晓阳没有继续劝说,而是好奇地看着他手中的书：《海边的卡夫卡》你真的很喜欢村上春树啊。
嗯。程默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跟踪你啊。许晓阳调皮地眨眨眼,开玩笑的。我昨天看到你往这边走,就猜你可能是来天台。这里视野真好。
她站起来走到栏杆边,俯瞰整个校园。风吹起她的发丝,阳光在她的侧脸跳跃。程默不由自主地拿起放在一旁的相机,按下快门。
你偷拍我许晓阳转身,假装生气地瞪着他。
抱歉,我...程默慌乱地想要删除照片。
骗你的啦！许晓阳大笑起来,给我看看拍得怎么样
程默把相机递给她。照片里的许晓阳逆光而立,轮廓被阳光勾勒得格外清晰,发丝飞扬,像一幅动态的画。
拍得真好,许晓阳惊喜地说,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
只是爱好。程默轻声说。
那正好,摄影社下周有外拍活动,你要不要一起来
程默想拒绝,但看着许晓阳期待的眼神,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好。
许晓阳欢呼一声,从书包里掏出一盒巧克力：给,作为你答应我的奖励。
我不太吃甜食...
尝一块嘛,这是我妈妈从比利时带回来的,特别好吃。许晓阳已经拆开包装,拿出一块塞到他手里。
巧克力在口中融化,甜中带着微微的苦,就像程默此刻的心情——既想靠近,又害怕靠近。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了！许晓阳宣布道,从书包里拿出一条小毯子铺在地上,我带了零食和饮料,我们可以一起看书、写作业。
我们的程默疑惑地看着她。
对啊,难道你想独占这么棒的地方许晓阳已经舒服地坐在毯子上,拍拍身边的位置,来,坐这儿。
程默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了过去。阳光照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许晓阳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开始写写画画。
你在写什么程默忍不住问。
日记。许晓阳头也不抬地回答,我每天都会记录下最开心的事情,这样以后回忆起来,人生就全是快乐的片段了。
程默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心中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如此坦率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如此热烈地拥抱生活。
你要看看吗许晓阳突然把笔记本递到他面前。
程默愣住了：这不是很私人的东西吗
对啊,但我想和你分享。许晓阳笑着说,朋友之间不就应该分享秘密吗
朋友。这个词在程默心中轻轻回荡。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贴着各种照片和票根,旁边是许晓阳活泼的字迹：
今天转学到了新学校,遇到了很凶的班主任,但同桌小美超级可爱！
食堂的糖醋排骨简直绝了,连吃了三份,被食堂阿姨记住了脸...
发现图书馆超棒,借到了《挪威的森林》,还遇到了一个安静的男生,叫程默,他看书的侧脸很好看...
程默的手指停在这行字上,心跳突然加速。他迅速合上笔记本还给她：谢谢分享。
怎么样许晓阳期待地问。
很...阳光。程默斟酌着用词,就像你一样。
许晓阳笑得更开心了：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评价！
那天下午,他们在天台上待到日落。程默发现自己说了比过去一个月还多的话。当暮色降临,两人一起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许晓阳突然说：
程默,你知道吗你笑起来很好看,应该多笑笑。
程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都没意识到自己今天笑了很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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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还来这里吗下楼时,许晓阳问。
嗯。程默点头。
那说定了！许晓阳蹦跳着下了最后几级台阶,转身对他挥手,明天见,沉默的程默！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程默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回家的路上,他感觉今天的夕阳格外美丽。
天台成了他们每天放学后的固定去处。许晓阳会带来自制的小点心和各种稀奇古怪的饮料,程默则负责挑选当天要读的书。他们有时各自安静阅读,有时热烈讨论书中的情节,更多时候是许晓阳喋喋不休地讲述她一天的见闻,程默则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
一个月后的某个雨天,他们不得不转移到空教室。许晓阳显得异常兴奋,从书包里神秘兮兮地拿出一个盒子。
猜猜今天是什么日子她眨着眼睛问。
程默摇头。
我的生日！许晓阳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奶油蛋糕,我爸妈晚上要给我办派对,但我想先和你一起庆祝。
程默感到一阵内疚：我不知道...没准备礼物。
你能来就是最好的礼物啦！许晓阳已经开始切蛋糕,我邀请了班上几个同学晚上来我家,你也来吧
程默僵住了。他不擅长社交,更别说参加陌生人的生日派对了。
看到他的表情,许晓阳的笑容黯淡了一些：不想去也没关系...
我去。程默突然说。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只知道他不想看到许晓阳失望的样子。
许晓阳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真的太好了！我家地址我写给你,晚上七点！
她把写着地址的纸条塞进程默手里,手指因为兴奋而微微发抖。程默小心地收好纸条,心想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答应去一个全是陌生人的派对。
晚上六点五十分,程默站在许晓阳家楼下,手里拿着匆忙准备的礼物——一本精装的《百年孤独》和一张他自己拍的照片,照片上是他们在天台看过的夕阳。他穿着最正式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腔。
按下门铃后,是许晓阳开的门。她穿着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头发披散下来,比平时多了几分柔美。
你真的来了！她惊喜地拉住他的手,快进来,我介绍我的朋友给你认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对程默来说简直是煎熬。许晓阳的朋友们热情洋溢,不断问他各种问题,而他只能给出简短的回答。他站在角落里,看着许晓阳被朋友们围在中间,像一颗被众星环绕的太阳。
不适应这种场合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程默转头,看到一个戴眼镜的男生。
有点。程默承认道。
我是陈昊,晓阳的表哥。男生伸出手,她经常提起你,说你是她见过最特别的男生。
程默惊讶地和他握手：她...提起我
是啊,说你虽然话不多,但每句话都很有深度。陈昊笑着说,别紧张,没人会强迫你社交。晓阳了解你,她不会介意的。
正说着,许晓阳走了过来：你们在聊什么程默,你还ok吗
他很好,只是需要适应一下。陈昊替程默回答,然后识趣地走开了。
对不起,我太忙了,都没好好招待你。许晓阳歉意地说。
没关系,生日快乐。程默递上礼物。
许晓阳接过礼物,眼睛闪闪发亮：我现在可以拆吗
得到允许后,她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看到书和照片时,她惊喜地捂住嘴：天啊,这是我收到最用心的礼物！这张照片太美了,你什么时候拍的
上个月在天台。程默轻声说,就像你说的,应该记录下美好的时刻。
许晓阳突然拉起他的手：跟我来。
她带着程默穿过喧闹的人群,来到后院。夜空中繁星点点,远处有人在放烟花,绚烂的光芒照亮了许晓阳的脸。
谢谢你今天能来。她轻声说,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容易。
烟花在她身后绽放,映照在她的眼睛里,像是星辰大海。程默发现自己无法移开视线。
程默,许晓阳突然认真地看着他,我们是好朋友,对吧
嗯。程默点头,心中却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在我身边吗许晓阳的问题让程默有些困惑。
当然。他回答,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许晓阳露出释然的笑容：那就好。来,我们回去切蛋糕吧！
她拉着程默的手往回走,程默注意到她的手掌有些冰凉,而且比平时更加用力,仿佛害怕他会消失一样。
高三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转眼就到了深秋。程默和许晓阳的友谊在天台的无数个黄昏中愈发深厚。程默开始教许晓阳写作技巧,而许晓阳则带着程默尝试各种他从未做过的事情——逃课去看早场电影,半夜爬上学校屋顶看流星雨,在寒冷的清晨等待第一班公交车去海边看日出。
程默的笔记本越来越厚,记录的全是与许晓阳有关的点滴。他发现自己开始期待每一天的见面,开始记住她喜欢的颜色、食物、音乐。而许晓阳似乎也特别关注他,总是能在他情绪低落时第一个发现,并用她特有的方式让他振作起来。
十一月初的期中考试后,许晓阳连续三天没来学校。程默发信息询问,只得到感冒了,别担心的回复。第四天早上,他在校门口看到了许晓阳,她比之前瘦了一圈,脸色苍白得可怕。
你怎么病成这样还来学校程默忍不住责备道。
想见你啊。许晓阳笑着说,但笑容有些勉强,而且马上要月考了,不能落下太多课。
你应该在家休息。
别担心,医生说只是普通感冒加上有点贫血。许晓阳拍拍他的肩膀,走吧,再不去教室要迟到了。
那天中午,程默注意到许晓阳几乎没吃午饭,而且频繁地去厕所。下午第一节课间,他发现许晓阳趴在桌上睡着了,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她即使在最困的时候也会强打精神。
放学后,程默坚持要送许晓阳回家。路上,许晓阳走得很慢,不时停下来喘气。
你真的只是感冒吗程默担忧地问。
许晓阳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程默,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记得我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程默心跳漏了一拍。
只是突然想到的问题。许晓阳勉强笑了笑,人生无常嘛。
别胡思乱想。程默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你会长命百岁的。
许晓阳突然抱住了他,把头埋在他肩膀上。程默僵在原地,双手不知该放在哪里。
谢谢你,程默。她轻声说,然后迅速松开,继续往前走,快走吧,天要黑了。
几天后,许晓阳似乎恢复了健康,重新变得活力四射。但程默注意到她书包里多了几个药瓶,而且她开始经常性地揉太阳穴,像是在忍受头痛。
十二月的第一个周末,许晓阳约程默去新开的游乐园。那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但游乐园里人山人海。
我想坐那个！许晓阳指着最高的过山车兴奋地说。
程默抬头看着那几乎垂直的轨道,咽了咽口水：你确定
当然！人生就是要不断挑战自己嘛！许晓阳拉着他排队,别告诉我你害怕
有点。程默老实承认。
有我在呢。许晓阳握紧他的手,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过山车爬升到最高点时,程默紧闭双眼,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突然,许晓阳在他耳边大喊：程默,睁开眼睛！
他勉强睁开眼,看到了整个城市的全景,阳光照在远处的湖面上,闪闪发光,美得令人窒息。
是不是很棒许晓阳在呼啸的风中喊道。
程默转头看她,许晓阳的头发在风中飞舞,脸上是纯粹的快乐。在那一刻,程默意识到自己可能喜欢上了这个如阳光般灿烂的女孩。
从过山车上下来,许晓阳脸色有些发白,但她坚持要继续玩其他项目。直到傍晚,他们几乎玩遍了所有设施,最后坐在摩天轮里看夕阳。
程默,许晓阳突然说,你有没有想过未来要做什么
可能是写作吧。程默回答,你呢
我想当医生。许晓阳望着远处的夕阳,帮助那些生病的人,让他们不再痛苦。
程默注意到她说这话时表情异常认真：你一定会是个好医生。
摩天轮升到最高点,夕阳的余晖洒满整个车厢。许晓阳转向程默,欲言又止。
怎么了程默问。
许晓阳摇摇头,微笑着说：没什么,只是觉得今天很开心。
那天晚上,程默在日记本上写道：今天我可能发现了自己的心意。当她握着我的手在过山车顶端时,我希望时间能够停止...
寒假前的最后一次月考,许晓阳的成绩大幅下滑。班主任找她谈话后,她红着眼睛来到天台。
怎么了程默递给她纸巾。
老李说我再这样下去,可能考不上好大学。许晓阳擦着眼泪,但我已经很努力了...
程默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许晓阳,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需要我帮你补习吗
许晓阳摇摇头：不是学习的问题...是我的头,最近总是很痛,注意力没法集中。
去医院检查过了吗
嗯,医生说...只是压力太大。许晓阳避开他的目光,别担心,我会调整好的。
寒假开始后,程默和许晓阳见面的机会变少了。许晓阳说家里安排了很多补习,而程默也被父母逼着参加各种冲刺班。他们每天通过短信联系,但程默感觉许晓阳的回复越来越简短,有时甚至一整天都不回消息。
除夕那天,程默鼓起勇气给许晓阳打了电话,想邀请她一起去看烟花。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是一个陌生的女声。
你好,请问许晓阳在吗
我是她妹妹,对方的声音有些哽咽,姐姐她...她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她怎么了程默的心突然揪紧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她没事,只是...感冒了。我会转告她你打电话来了。
挂断电话后,程默感到莫名的不安。第二天一早,他不顾家人的阻拦跑去了许晓阳家。开门的正是电话里的女孩,看上去比许晓阳小两三岁,眼睛红肿,像是哭过。
你是程默女孩问,得到肯定回答后,她低声说,我是许晓阳的妹妹许晓月。姐姐她...住院了。
………………
医院的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消毒水的气味刺痛着程默的鼻腔,他跟在许晓月身后,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膛。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刻,他几乎认不出床上的人。
许晓阳瘦得脱了形,曾经饱满的脸颊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她的嘴唇干裂苍白,头上缠着绷带,手背上插着留置针,透明的药水一滴一滴流进她的血管。唯一没变的是那双眼睛,在看到程默的瞬间亮了起来。
程默...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程默的喉咙发紧,双腿不听使唤地走到床边。床头柜上放着半碗没动过的米粥,已经凉了,表面结了一层薄膜。
你...没吃饭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许晓阳微微摇头：吃不下。她试图微笑,但嘴角的肌肉似乎已经不听使唤,别这副表情,我还没死呢。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程默心里。他拿起那碗粥：我喂你吃点好吗就几口。
许晓阳看着他恳切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程默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小勺,送到她嘴边。她艰难地张开嘴,粥刚入口,喉咙就条件反射地收缩。
再...再试一次。她喘息着说。
程默又喂了一勺,这次许晓阳勉强咽了下去。他正要松一口气,突然看见她的瞳孔猛地收缩,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晓阳
许晓阳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她猛地前倾,一口粥混合着胃液呈喷射状呕吐出来,溅在程默的白衬衫上。紧接着是第二波、第三波,她的身体像被无形的手撕扯着,呕吐物中夹杂着暗红色的血丝。
医生！护士！程默慌乱地按下呼叫铃,手足无措地扶住许晓阳抽搐的肩膀。她的眼球开始上翻,四肢不自主地痉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许晓月和两名护士冲进病房。癫痫发作！一个护士大喊,迅速将许晓阳放平,另一个护士熟练地塞入防咬器。许晓月哭着按住姐姐乱蹬的双腿。
程默被挤到一旁,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许晓阳的嘴角挂着呕吐物和唾液,面容扭曲得几乎认不出来,病号服被冷汗浸透贴在身上。她的身体像破旧的木偶般被病痛拉扯着,发出非人的呜咽声。
当医生赶来注射镇静剂后,许晓阳终于停止了抽搐,陷入昏迷。护士们开始清理床单和地面,动作麻利而冷漠,仿佛这场景他们已经见过千百次。
你先回去吧。许晓月红着眼睛对程默说,她现在需要休息。
程默低头看着自己脏污的衬衫,又看看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许晓阳,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淹没了他。他木然地点点头,转身走出病房。
医院外的阳光刺眼得残忍。程默站在台阶上,突然弯下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他的眼泪砸在水泥地上,很快被蒸发得无影无踪。
一个月后,许晓阳走了。
这一个月里,程默几乎每天都去医院,但许晓阳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最后两周,她完全陷入了昏迷,靠各种管子维持着生命体征。程默就坐在床边,看着她胸口微弱的起伏,数着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直到那天早上,那条直线刺进他的视网膜。
葬礼那天,程默站在人群最后面。他看见许晓阳的照片摆在灵堂中央,还是那样灿烂地笑着,仿佛死亡从未触及她。当棺木缓缓降入土中时,他突然转身离开,无法忍受那笑容被泥土掩埋的画面。
之后的一个月,程默瘦了十五斤。镜子里的人眼眶深陷,颧骨突出,像一具行走的骷髅。父母担忧地劝他吃东西,但他每次拿起筷子,眼前就会浮现许晓阳呕吐的画面,胃部立刻痉挛起来。
七月中旬的一个下午,门铃响了。程默打开门,看见许晓月站在外面,怀里抱着一个牛皮纸包裹。
姐姐留给你的。她把包裹递给他,她说...等你准备好了再打开。
程默接过包裹,轻得不可思议。许晓月犹豫了一下,又说：她最后说,谢谢你让她短暂的生命变得明亮。
关上门,程默坐在地板上,慢慢拆开包裹。里面是那本熟悉的日记本,还有一封信。他深吸一口气,先打开了日记本,翻到最后有字迹的一页：
今天又吐了,真难看。程默来的时候我本想假装睡着,但他看起来那么担心,我不忍心。他喂我喝粥时手在发抖,我多想告诉他别怕,可刚开口就吐了他一身。真对不起,让他看到这么狼狈的我。但即使这样,他还是每天都来,坐在床边读《挪威的森林》给我听。程默,如果真的有来生,我想健康地遇见你,和你一起读完所有村上春树的书...
程默的眼泪模糊了视线。他颤抖着翻到日记本最开始的地方,那里记录着他们的初遇：
今天在图书馆遇到了一个安静的男生,叫程默。他看书的侧脸很好看,睫毛在阳光下像蝴蝶翅膀。我故意和他抢同一本书,他慌乱的样子真可爱。希望明天还能见到他...
字迹在这里被泪水晕开。程默抱紧日记本,蜷缩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七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却再也温暖不了他。
一周后,程默收到了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系的录取通知书。他平静地将通知书和许晓阳的日记本并排放在书桌上,然后拿起笔,在新买的笔记本上写下第一行字：
第一次见到许晓阳,是在高三开学第二周的图书馆。九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洒进来...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很响,像极了那个夏天,他们初次相遇时,图书馆外此起彼伏的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