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背叛
左宁第一次见到季延时,他正被三个混混围殴。
她鬼使神差救下他,聘为贴身保镖。
三年朝夕相处,她爱上他清冷眉眼中的温柔。
直到那晚暴雨,她撞见他拥吻着另一个女人。
京圈太子爷屈尊给我当保镖,真是委屈你了。
季延攥住她手腕:听我解释...
左宁甩开他,指着雨幕中那抹倩影:
你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回来了,我这替身也该退场了。
______
雨水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刺穿着左宁单薄的衣衫。她刚从一场冗长而令人窒息的商业晚宴脱身,高跟鞋踩在湿滑的人行道上,溅起浑浊的水花。街灯的光晕在雨幕中晕染开,模糊了城市的轮廓,也模糊了她心底那点残存的暖意。她只想快点回到那个空旷的、只有季延存在的顶层公寓。
脚步却在拐过街角的瞬间,被钉在了原地。
前方,那家她常去给季延买咖啡的24小时便利店门口,暖黄的灯光倾泻而出,勾勒出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是她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出的轮廓——季延。他怀里,依偎着一个纤细窈窕的女人,长发如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贴在白皙的颈侧。季延微微低着头,以一种左宁从未见过的、近乎虔诚的姿态,吻着那个女人的额头,然后,是嘴唇。那样缠绵,那样投入,仿佛周遭的狂风骤雨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雨水顺着左宁的发梢流下,滑过冰冷的脸颊,带着一种近乎灼烫的错觉。她像一尊突然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塑,僵立在滂沱大雨里,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尖锐的痛楚,蔓延至四肢百骸。那家便利店,她记得清清楚楚。有一次季延训练时擦伤了手臂,她半夜跑出来,就是在这里买的碘伏和纱布。店员还笑着打趣她,说她对保镖真好。那时,她心里是甜的。
现在,那点甜,被眼前的景象彻底碾碎了,混着冰冷的雨水,灌进喉咙,又苦又涩。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那对拥吻的人影终于分开,女人踮起脚尖,又在季延脸颊上印下一个轻吻,才依依不舍地转身,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宾利。车子悄无声息地滑入雨幕,尾灯的红光很快被吞噬。
季延站在原地,目送着车子远去,脸上残留着左宁从未见过的、近乎温柔的眷恋。然后,他像是感应到什么,猛地转过头。
隔着重重雨帘,四目相对。
左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雨水冲刷着她苍白的脸,只有那双眼睛,黑沉沉地望过来,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丝毫光亮。
季延的脸色瞬间变了。那点残留的温柔被一种猝不及防的惊愕和慌乱取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朝她迈了一步:左宁!
左宁没有动。她看着他疾步冲进雨里,昂贵的皮鞋踩在水洼里也毫不在意,几步就冲到了她面前。他身上的雪松冷香混合着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曾经让她无比安心的味道,此刻却像无数细小的针,密密匝匝地刺着她。
你怎么在这里季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伸出手,似乎想碰触她湿透的肩膀,雨这么大……
他的手在即将碰到她时,被左宁猛地挥开。
啪的一声脆响,在哗哗的雨声中并不响亮,却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两人之间。
季延的手僵在半空。
左宁缓缓抬起眼,雨水顺着她的睫毛滚落,像眼泪,却比眼泪更冷。她的视线越过季延的肩膀,投向宾利消失的方向,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弧度,冰冷,讥诮,带着一种支离破碎的美。
京圈太子爷,她的声音很轻,被雨声切割得有些模糊,却字字清晰,带着淬了冰的寒意,屈尊给我当保镖,真是委屈你了。
季延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左宁接下来的话彻底钉在原地。
她回来了左宁的目光终于落回他脸上,那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直直刺向他眼底深处,你心心念念的白月光
季延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下颌线绷得死紧,雨水顺着他冷峻的侧脸滑落。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紧紧攥住了左宁冰冷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左宁,你听我解释!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急迫,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解释
左宁忽然想笑。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席卷了她,压过了心脏被撕裂的剧痛。解释什么解释他这三年无微不至的保护,那些偶尔流露、让她误以为是温柔的关切,都只是为了另一个女人解释他此刻眼底的慌乱,是因为任务暴露,而不是因为她的心碎
她用力地、几乎是带着一股狠劲地甩开了他的手。季延的手劲极大,这一甩,她的手腕瞬间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皮肤上立刻浮现出清晰的指痕。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高跟鞋踩在湿滑的地面,险些摔倒,但她很快稳住了身形。她抬起那只被攥得生疼的手,直直地指向宾利消失的、只剩下迷蒙雨雾的街口,指尖微微颤抖,声音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
季延,你的白月光回来了。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砸在冰冷的雨水中。
我这替身,也该退场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猛地转身,挺直了背脊,踩着那双已经湿透、冰冷刺骨的高跟鞋,一步一步,朝着与公寓相反的方向,决绝地走进了更深的雨幕里。雨水疯狂地打在她身上,单薄的礼服紧紧贴着皮肤,勾勒出她微微颤抖却异常倔强的背影。
高跟鞋踩碎水洼里霓虹的倒影,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爱情的残骸上。雨水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身后那个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男人身影。
季延站在原地,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昂贵的西装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他看着左宁的背影消失在雨幕深处,那挺直的脊梁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他下意识地向前追了一步,冰冷的雨水灌进他的领口,激得他一个寒颤,脚步也随之顿住。
攥紧的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解释他拿什么解释解释他确实是季家那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为了在家族倾轧中活下去,也为了……保护那个真正放在心尖上的人,才接受了接近左宁的任务解释这三年里,他那些偶尔的失神和深夜接听的加密电话,都与那个刚刚离去的女人有关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眼睁睁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被城市的雨夜彻底吞没,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心脏,比当年被丢进训练营面对生死考验时还要强烈。
他猛地转身,一拳狠狠砸在身旁冰冷的墙壁上。指骨与坚硬的水泥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混着雨水蜿蜒流下。这点肉体上的疼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底那片疯狂蔓延的空洞和钝痛。
左宁……
那个名字在舌尖滚过,带着血腥味。
他不能让她走。这个念头像野火一样燎原而起,瞬间烧毁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他摸出手机,屏幕被雨水打湿,手指颤抖着划开,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狠厉,立刻找到左宁!封锁所有她能离开的渠道!机场、车站、高速路口……给我一寸一寸地搜!她要是离开这座城市,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们知道后果。
电话那头传来恭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的回应:是,季先生!
挂断电话,季延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颊。雨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他却固执地睁着。眼前晃动的,是左宁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冰冷、空洞、带着洞悉一切后的嘲讽和绝望。
还有……三年前那个混乱肮脏的小巷。
2
初遇寒潭
______
记忆带着潮湿的霉味和血腥气,猛地撞进脑海。
三年前,深秋。城西那片鱼龙混杂、连巡逻警车都很少光顾的旧城区。空气里永远飘荡着廉价油炸食品和垃圾腐烂的混合气味。
左宁刚从一场令人精疲力竭的家族会议中脱身。她的父亲,左氏集团那个永远威严、眼神里却从未有过她身影的男人,再次当着所有股东的面,毫不留情地驳回了她关于新项目的提案,甚至没有给她一句完整的辩解机会。会议结束,他径直走向他那个年轻貌美的继室和刚上小学的、备受宠爱的儿子,连眼角的余光都吝于施舍给她这个前妻留下的、不成器的女儿。
心口像是被塞进了一块浸满冰水的海绵,又冷又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窒息的痛。她拒绝了司机,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片连她自己都嫌恶的街区。或许潜意识里,这里的肮脏和混乱,反而能让她觉得自己不那么孤单,至少这里的冷漠是摆在明面上的。
就在一条堆满垃圾、散发着恶臭的窄巷深处,她看到了他。
三个穿着流里流气、纹着劣质刺青的混混,正围着一个倒在地上的男人拳打脚踢。男人蜷缩着身体,双手死死护着头,一声不吭,只有沉重的闷响和混混们下流的咒骂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妈的!骨头还挺硬!
让你小子不长眼!敢挡彪哥的路!
打!往死里打!看他能扛多久!
左宁的脚步顿住了。她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从小到大的经历告诉她,冷漠是保护自己最好的盔甲。她甚至想立刻转身离开。
可就在她准备移开视线的那一刻,那个被打的男人似乎因为一个重击,护着头的手臂松开了些许。巷口昏暗的光线恰好落在他沾满血污和污泥的脸上。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的脸,即使狼狈不堪,也掩不住五官的深刻和棱角。最让左宁心脏骤然一缩的,是他那双眼睛。在那样狂暴的殴打中,那双眼睛竟然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着巷口那点微弱的光,却没有任何温度。那眼神深处,甚至藏着一丝被压抑到极致的、近乎野兽般的凶戾。
那种眼神……左宁太熟悉了。
像极了无数个深夜,她从噩梦中惊醒,在浴室镜子里看到的自己。空洞,麻木,带着对这世界深深的厌倦和防备,却又在最深处,燃烧着不肯熄灭的、微弱的火焰。
鬼使神差地,左宁停下了后退的脚步。她甚至没有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猛地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防狼警报器——那是她独自生活后养成的习惯——用力地按了下去!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小巷的沉闷,盖过了混混们的叫骂。
操!什么声音
妈的!谁!
三个混混被这突如其来的高分贝噪音吓了一跳,动作下意识地停顿,惊疑不定地朝巷口看来。
左宁就站在那里,穿着一身与这肮脏环境格格不入的昂贵套裙,脸色苍白,握着警报器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但她的背脊挺得笔直,眼神直直地看向那几个混混,带着一种强装的镇定和冰冷。
我已经报警了。她的声音不大,甚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但在刺耳的警报声中,却清晰地传递了过去,警察马上就到。
混混们面面相觑,显然被这突然冒出来的、气质不凡的女人和她笃定的语气唬住了。报警在这种地方他们不怕警察,但也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烦。
妈的!算你小子走狗屎运!为首的混混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恶狠狠地瞪了地上的男人一眼,又警惕地看了看巷口站着的左宁,最终一挥手,走!
三个人骂骂咧咧地快步离开了小巷,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刺耳的警报声还在持续鸣叫。左宁站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直到确认混混们真的离开了,她才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指关掉了警报器。
小巷瞬间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垃圾的腐臭味。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进去。高跟鞋踩在湿滑黏腻的地面上,发出令人不适的声响。
那个男人还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身上的黑色T恤被撕破了好几处,露出的皮肤上布满青紫的淤痕和擦伤,嘴角破裂,渗着血丝。
左宁在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没有再靠近。她看着他,他也缓缓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近距离看,更显得幽深冰冷。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眉头因为疼痛而微微蹙着。他沉默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感激,只有审视和一种深沉的戒备。
你……左宁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你还好吗
男人没有回答。他用手撑着地面,尝试着想要站起来,但身体明显因为剧痛而摇晃了一下,闷哼一声,又跌坐回去。
左宁下意识地往前挪了一小步,伸出手想扶,却又在半空中停住。她和他之间,隔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无形的隔阂。
需要……去医院吗她再次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迟疑。
男人终于开口了,声音因为受伤而沙哑低沉,像砂纸磨过粗糙的木头:不用。
他再次尝试,咬着牙,用手臂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他站得很不稳,身体微微佝偻着,呼吸粗重,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地看向左宁。
为什么帮我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为什么
左宁自己也说不上来。或许是他那双像极了镜中自己的眼睛,或许是那一刻他沉默承受暴打的姿态,触动了她心底某个同样冰冷而坚硬的角落。
她避开他审视的目光,看向他还在渗血的嘴角和手臂上狰狞的伤口:路过而已。她顿了顿,补充道,他们太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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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理由显然很蹩脚。男人扯了扯破裂的嘴角,似乎想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一阵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左宁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又看了看这条散发着恶臭、随时可能再有危险的小巷,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快得让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你……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试探,需要工作吗
男人猛地抬眼,锐利的目光再次锁定了她,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左宁迎着他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我缺一个保镖。工资……可以谈。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提出这个邀请。或许是那一刻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野兽般的求生欲让她看到了某种可以利用的工具价值或许是她潜意识里,需要一个同样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冰冷的同类在身边又或许,只是那晚家族会议带来的巨大空洞和孤寂,让她迫切地想要抓住点什么,哪怕只是一根同样冰冷的浮木
男人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各种情绪飞快地掠过——警惕、怀疑、权衡,最后归于一片沉寂的幽暗。
时间仿佛凝固了。巷子里只有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就在左宁以为他会拒绝,或者至少会详细询问时,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好。
只有一个字。
没有问雇主是谁,没有问工作内容,甚至没有问薪酬待遇。
仿佛他答应的,不是一份工作,而是一个早已注定的契约。
左宁看着他脸上干涸的血迹和污泥,皱了皱眉:先去处理一下伤口。
她带他去了附近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私人诊所。医生处理伤口时,他依旧一声不吭,只有紧握的拳头和额角渗出的冷汗暴露了疼痛。左宁坐在诊所冰冷的塑料椅上等着,看着他清洗后露出的、过分英俊却带着凌厉伤痕的脸,心里那点荒谬感再次升起。
她真的给自己找了个保镖一个来历不明、刚刚还在街头被混混围殴的男人
处理完伤口,左宁付了钱。走出诊所,深秋的冷风灌进脖子,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我叫左宁。她看着身边沉默高大的男人,说道。
男人脚步顿了一下,侧过头看她,雨水冲刷过的街灯在他眼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季延。他回答,声音低沉。
季延。
左宁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很普通,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冷硬感,像他这个人。
跟我走吧。她没再多说,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车子驶离破败的旧城区,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繁华璀璨。霓虹灯的光芒透过车窗,在季延沉默的侧脸上流淌。他坐得笔直,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街景上,眼神依旧深不见底,看不出任何情绪。
左宁靠在另一侧的车窗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父亲冷漠的眼神,继母虚伪的笑容,还有……母亲临终前枯槁的面容和紧紧攥着她的手,气若游丝地叮嘱:宁宁……别怕……别轻易相信……温暖……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她睁开眼,看向身旁如同冰雕般的男人。他身上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还未散尽,提醒着她刚才小巷里发生的一切。
或许,雇佣这样一个同样冰冷、同样带着伤痕的人,才是对的。至少,他们之间不会有虚假的温暖,只有冰冷的契约关系。
车子停在市中心那栋顶级公寓楼下。左宁带着季延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堂,保安和前台投来诧异的目光。她视若无睹,径直刷卡进了专属电梯。
电梯平稳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人沉默的呼吸声。
顶层。左宁开口,打破了沉寂,以后你住隔壁的客房。
电梯门打开,是宽敞得近乎空旷的玄关。冷色调的装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却透着一股没有人气的冰冷。
左宁指了指一间关着门的房间:那间是你的。里面有基本的生活用品。她顿了顿,看着季延,你的工作很简单,保证我的安全。我出门,你跟着。在家,你待命。没有我的允许,不要进入我的私人空间。
她的语气公事公办,带着雇主特有的疏离。
季延的目光快速扫过这奢华却冰冷的空间,最后落在左宁脸上。他点了点头,依旧是那个简单的字:好。
左宁不再看他,转身走向自己的主卧。关上门的那一刻,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
门外,季延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有些孤寂。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指节上新鲜的擦伤和诊所包扎的纱布,又抬眼,望向主卧紧闭的房门,眼底深处,翻涌着无人能懂的复杂暗流。
3
冰雪温情
那晚之后,季延就像一颗沉默的钉子,牢牢地楔入了左宁的生活。
他确实是个极其称职的保镖。身手利落得惊人,反应速度快到让左宁怀疑他是否接受过某种特殊训练。无论是面对商业对手不怀好意的试探,还是处理一些突发的小麻烦,他总能第一时间挡在她身前,用最简洁有效的方式化解危机。他话很少,除了必要的汇报和应答,几乎不主动开口。他的存在感很强,却又像一道无声的影子,完美地融入她生活的背景板。
左宁渐渐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一个冰冷而可靠的存在。她依旧孤僻,不喜交际,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那间空旷的顶层公寓里,对着电脑处理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工作文件,或者只是坐在落地窗前,看着脚下川流不息的城市发呆。季延就守在不远处,或站或坐,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日子像结了冰的河水,缓慢而无声地流淌。
第一个冬天来临的时候,一场罕见的暴雪袭击了城市。左宁因为一个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不得不冒雪前往公司。回来的路上,车子在积雪中抛锚了。
司机下车检查,寒风裹挟着鹅毛大雪瞬间灌进车厢。左宁穿着单薄的羊绒大衣,冷得打了个哆嗦。她下意识地看向副驾驶的季延。
季延已经推开车门下了车。他穿着黑色的长款羽绒服,身形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挺拔。他没有立刻去查看抛锚的车子,而是绕到左宁这一侧,拉开了车门。
左小姐,风雪太大,您待在车里。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但语气不容置疑。
左宁看着他被风雪吹得有些发红的脸颊和睫毛上迅速凝结的白霜,刚想说车里也冷,一件带着体温的羽绒服已经兜头罩了下来。
宽大的羽绒服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的雪松气息,瞬间隔绝了刺骨的寒风。那暖意熨贴着冰冷的皮肤,让左宁微微一怔。
你……她下意识地想拒绝。
我没事。季延打断她,已经转身走向车头,和司机一起查看情况。风雪中,他只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背影在漫天飞雪里显得异常单薄,却又异常坚定。
左宁裹紧了那件还残留着他体温的羽绒服,看着他在风雪中忙碌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柔软的衣料。一种陌生的、细微的暖流,悄然滑过冰封的心湖。
那天之后,公寓里似乎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左宁的书房角落,多了一个小小的医药箱。她有一次不小心被文件夹划伤了手指,季延默不作声地拿来碘伏和创可贴,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但处理得很干净。
她熬夜工作到凌晨时,客厅的茶几上会无声地多出一杯温热的牛奶。
她胃病发作,疼得蜷缩在沙发上时,他会一言不发地出门,买回她常吃的那种胃药,还有一小碗清淡的白粥。
这些细小的、无声的照顾,像投入冰湖的石子,起初只是微澜,却在日复一日的积累中,渐渐荡开了越来越大的涟漪。左宁发现自己开始习惯性地在人群中寻找那道沉默的身影,习惯了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甚至……习惯了他偶尔投来的、短暂得几乎无法捕捉的目光。
她依旧冷漠,依旧孤僻,但心底那道坚硬的冰墙,却在不知不觉间,被一种陌生的、细密的暖意,悄然侵蚀着。
第二年春天,左宁遭遇了一次有预谋的商业绑架。对方显然是亡命之徒,手段狠辣。混乱中,季延以一敌三,硬生生将她护在身后。她清晰地看到他手臂被匕首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手夺过匕首,动作狠厉地将袭击者制服。
脱险后,在警局做笔录时,左宁看着他手臂上草草包扎的纱布还在渗血,忍不住开口:你的伤……
皮外伤。季延打断她,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受伤的不是他自己。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凌乱的头发和有些苍白的脸上,停顿了半秒,才移开,您没事就好。
那一刻,左宁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脏的某处,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他那句平淡无奇的您没事就好,和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关切。
她开始失眠。深夜,她常常会走出卧室,看到季延依旧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背脊挺直,像一尊不知疲倦的守护神。窗外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冷硬的轮廓。她看着他,心底那个危险的念头越来越清晰——她好像,有点喜欢上这个沉默的保镖了。
这个认知让她恐慌。她想起母亲的叮嘱,想起父亲和继母的虚伪,想起这世界给予她的所有冰冷和背叛。感情是奢侈品,更是毒药。她怎么能对一个来历不明、沉默得像块石头的保镖动心
她开始刻意疏远。减少和他不必要的接触,语气变得更加公事公办,甚至不再允许他进入她的书房。她试图用更厚的冰层,将自己重新包裹起来。
然而,感情一旦萌芽,便如藤蔓般疯狂滋长,越是压制,越是缠绕得紧密。
第三年的深秋,左宁的父亲突然中风入院,左氏集团内部暗流汹涌。她的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弟弟动作频频,试图趁乱夺权。左宁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每天面对的是无休止的会议、争吵、算计和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
压力像山一样压下来。一天深夜,她又一次在董事会上被联合针对,心力交瘁地回到公寓。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城市的灯火透进来微弱的光。
她没有开灯,疲惫地靠在玄关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冰冷的墙壁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寒意,却比不上心底的荒芜。
黑暗中,一点猩红的火光突兀地亮起,又迅速熄灭。
左宁吓了一跳,猛地抬头。
客厅的落地窗前,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站着,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是季延。他很少抽烟,至少在她面前几乎没有。
他似乎也没料到她会突然回来,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迅速将烟摁灭在一旁的烟灰缸里。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
左小姐。他低声唤道。
左宁没有应声。她只是看着他,看着他站在黑暗里的轮廓,看着他指间刚刚熄灭的烟蒂,看着他眉宇间那一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阴郁
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她不想再一个人面对这冰冷的黑暗和沉重的压力了。
她朝他走了过去,脚步有些虚浮。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季延垂眸看着她,眼神深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左宁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黑暗中,他的眼睛像寒星,带着一种能穿透人心的力量。她张了张嘴,声音因为疲惫和紧张而有些沙哑:
季延……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勇气,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我能……抱一下你吗
这句话问出口的瞬间,左宁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或许是今晚的挫败感太过强烈,或许是这三年积压的孤独和那点隐秘的依赖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她只是觉得冷,冷得刺骨,而眼前这个人,是这三年来,唯一让她感觉到过一丝暖意的存在。哪怕那暖意,可能只是她的错觉。
她像一个在冰天雪地里跋涉了太久的人,终于看到了一个可以提供庇护的火堆,明知靠近可能会被灼伤,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要汲取那一点微光。
季延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他看着她,眼底深处翻涌起剧烈的波澜,有惊愕,有困惑,还有一种左宁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挣扎。他垂在身侧的手,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就在左宁以为他会拒绝,甚至可能用他那惯常的冰冷眼神刺伤她时,季延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迟疑,张开了双臂。
这个动作像是一个无声的应允,瞬间击溃了左宁最后一丝防线。她几乎是扑进了他的怀里,额头抵着他坚实的胸膛,双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他的身体很硬,肌肉紧绷着,像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但左宁不在乎。她把脸埋在他胸前,感受着那并不柔软的触感,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和淡淡的烟草味。她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面所有的风雨和算计。
季延的身体依旧僵硬。他的手臂悬在半空,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落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里女人的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和脆弱。这和他认知中那个永远冷漠疏离、像冰雕一样的左家大小姐截然不同。
过了许久,久到左宁几乎以为时间已经停止,她才感觉到,一只温热而带着薄茧的大手,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落在了她的背上。
很轻,很轻的一下,像羽毛拂过。
然后,那只手便停在了那里,没有再动,也没有离开。
左宁的心,却因为这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动作,彻底沉沦了。
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却照不进这间被黑暗笼罩的公寓。黑暗中,两个同样孤独的灵魂短暂地依偎在一起,一个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汲取着虚幻的温暖,另一个则如同抱着一个随时会碎裂的琉璃盏,僵硬而不知所措。
谁也没有说话。
只有两颗心,在寂静的黑暗里,以不同的频率,剧烈地跳动着。
4
幻梦破碎
那个拥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
左宁变了。她依旧清冷,依旧不喜多言,但看向季延的目光里,却多了许多藏不住的东西。她会在他训练时,假装不经意地递上一瓶水;会在寒冷的清晨,让阿姨多准备一份早餐;会在出席晚宴时,为他挑选搭配她礼服的领带夹——尽管他从未佩戴过。
她甚至开始期待每天回到公寓的那一刻。推开门,看到那道沉默的身影立在玄关或客厅,哪怕他只是微微颔首,说一句您回来了,都能让她心底泛起一丝隐秘的甜。
她知道自己完了。母亲临终的警告言犹在耳,她却像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朝着那点微光飞去。她开始编织一个虚幻的梦,梦里,这个沉默寡言却会在风雪中为她披上外套、在她疲惫时允许她短暂依靠的男人,或许……也对她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季延依旧是那个季延。沉默,高效,恪尽职守。只是,左宁偶尔能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尤其是在她对他流露出明显的关心时。他的眉头会几不可查地蹙起,眼神会变得更深沉,有时甚至带着一丝……挣扎
左宁把这解读为他性格的内敛和不善表达。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又不敢靠得太近,生怕惊扰了他,也怕打碎自己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幻梦。
直到那个雨夜,那家熟悉的便利店门口,那辆黑色的宾利,和那个缠绵的吻。
所有的幻梦,都在那一刻被彻底击碎。
原来,他不是不会温柔,只是他的温柔,从不属于她。
原来,他眼底的挣扎和复杂,从来都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那个他真正放在心尖上的人。
原来,这三年朝夕相处的点滴,那些她视若珍宝的细微关怀,不过是他为了另一个女人而精心扮演的戏码!
替身……这个词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左宁的心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雨还在下,越来越大,砸在脸上生疼。左宁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高跟鞋早已湿透,冰冷的雨水浸透了薄薄的礼服,寒意刺骨。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一条条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街道,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手机在包里疯狂地震动,屏幕上闪烁着季延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她看也不看,直接按了关机键。世界终于清静了。
她走到一个公交站台,窄小的顶棚勉强遮挡了一点风雨。她蜷缩在冰冷的金属长椅上,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那灭顶的绝望和屈辱。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站台前停下。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干练西装的男人撑伞下车,快步走到左宁面前。
左小姐。男人声音恭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季先生派我来接您。
左宁缓缓抬起头。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脸色苍白如纸,只有那双眼睛,红得吓人,里面却没有任何泪意,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又看了看那辆低调却价值不菲的轿车,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
季先生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哪位季先生是那个给我当保镖的季延,还是京圈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爷
西装男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左宁会如此直接地挑破。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回去告诉他,左宁站起身,湿透的礼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单薄却挺直的脊梁,眼神锐利如刀,我和他,两清了。让他,和他的白月光,都离我远点。
说完,她不再看那男人一眼,转身,再次决绝地走进了滂沱大雨之中。
西装男站在原地,看着那抹倔强消失在雨幕里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拿出手机:季先生,左小姐她……不肯上车。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沉重得让人窒息。
许久,才传来季延嘶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疲惫:……跟着她。确保她的安全。别让她……发现。
雨,下了一整夜。
左宁最终没有回那间顶层公寓。她在市中心一家不需要登记身份的高档酒店开了间房。洗了个漫长的热水澡,却怎么也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她裹着浴袍坐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依旧迷蒙的雨幕和脚下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一夜无眠。
第二天,雨停了,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
左宁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黑色裤装,化了个比平时更冷艳的妆容,遮住了眼底的青黑和疲惫。她直接去了左氏集团总部。
推开董事长办公室厚重的大门,里面正在低声交谈的几个人同时看了过来。她的继母周婉,同父异母的弟弟左铭,还有几位明显站在他们那边的董事。
宁宁你怎么来了周婉脸上迅速堆起虚伪的关切,你爸爸还在医院,医生说要静养……
我知道。左宁打断她,声音平静无波,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所以,在父亲康复之前,集团的一切事务,由我暂代。
你左铭嗤笑一声,年轻气盛的脸上满是轻蔑,姐,你懂怎么管理公司吗别开玩笑了。妈和几位叔叔伯伯会处理好的,你就安心……
这里轮不到你说话。左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冰寒刺骨,竟让左铭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周婉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宁宁,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集团现在需要的是稳定……
稳定左宁走到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那是她父亲的位置。她没有坐下,只是将手撑在桌面上,微微倾身,目光如炬地看着周婉,稳定地让你们把左家的产业,一点一点变成周家的
你胡说什么!周婉脸色一变。
是不是胡说,你们心里清楚。左宁直起身,语气斩钉截铁,从现在起,所有重大决策,必须经过我的签字。财务部,把近三个月的所有报表,一个小时内送到我办公室。项目部,暂停所有新合同的签署,等我审核。谁有意见
她的目光扫过那几位董事。那几位董事被她眼中的冷厉和不容置疑的气势慑住,一时竟无人敢出声反驳。
既然没意见,左宁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通知各部门主管,半小时后,大会议室开会。
她雷厉风行地发布指令,条理清晰,气场全开,完全不同于往日那个沉默寡言、只专注于自己项目的左家大小姐。
周婉和左铭脸色铁青地看着她,却碍于她此刻展现出的强势和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权柄,暂时无法发作。
接下来的日子,左宁像一台上紧了发条的机器,疯狂地投入到工作中。她搬出了那间顶层公寓,住进了公司附近的另一处房产。她用高强度的工作麻痹自己,用铁腕的手段清理集团内部的蛀虫和异己,用近乎自虐的忙碌来填补心底那个巨大的、血淋淋的空洞。
她再也没有联系过季延。那个名字,连同那三年虚假的温暖,被她强行封存在记忆最深处,贴上剧毒的标签。
然而,季延却无处不在。
她发现自己无论去哪里,身后总有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不远不近地跟着。她换车,对方也换车。她临时改变行程,对方总能第一时间跟上。她知道那是季延的人。
她出席一个慈善拍卖晚宴,刚走进金碧辉煌的宴会厅,目光就不由自主地扫向入口。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心里竟掠过一丝连自己都唾弃的失落,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冷覆盖。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走向人群。
左小姐,好久不见。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
左宁转头,是顾氏集团的少东,顾言。年轻有为,家世相当,是圈内出了名的温润君子。他端着香槟,笑容和煦地看着她。
顾先生。左宁微微颔首,神色疏离。
听说左小姐最近在集团大刀阔斧,令人钦佩。顾言走近一步,语气真诚,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谢谢,暂时不需要。左宁礼貌而冷淡地回应,端起侍者托盘里的酒杯,抿了一口,目光却下意识地再次飘向入口。
就在这时,宴会厅入口处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
左宁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了一拍。
她抬眼望去。
5
决绝退场
季延来了。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高定西装,衬得身形越发挺拔峻峭。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深邃的眉眼。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冷峻模样,但周身散发出的气场,却与三年前那个在小巷里被打得浑身是血的男人判若云泥。那是一种久居上位、浸淫在权力中心才能淬炼出的矜贵与压迫感。
这才是真正的他。京圈季家那位传闻中手腕狠厉、深居简出的太子爷。
他身边,依偎着一个穿着白色晚礼服的女人。正是那晚在便利店门口,被他拥吻的那个女人。她妆容精致,笑容温婉,亲昵地挽着季延的手臂,两人站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
左宁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握着酒杯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几乎要将那脆弱的水晶捏碎。
季延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很快便精准地锁定了她。他的眼神深邃复杂,带着一种左宁看不懂的沉重和……痛楚
他身边的女子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当看到左宁时,她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挽着季延手臂的手,似乎收得更紧了些。
季延带着女伴,径直朝着左宁的方向走了过来。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不少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好奇和探究。左宁最近在左氏的铁腕手段和季家太子爷的突然现身,都是圈内热议的话题。
顾言敏锐地察觉到了左宁瞬间绷紧的身体和骤变的脸色,他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半步,微微侧身,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挡在了左宁身前一点点。
季先生,幸会。顾言率先开口,笑容得体,伸出手。
季延的目光在顾言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回他身后左宁的脸上。他没有理会顾言伸出的手,只是看着左宁,薄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季延他身边的女伴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声音温软,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和依赖。
季延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对着顾言极其冷淡地点了下头,目光却依旧胶着在左宁身上,那眼神沉甸甸的,像压抑着千言万语。
左宁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她挺直了背脊,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无懈可击的、冰冷的笑容。她举起手中的酒杯,对着季延和他身边的女人,姿态优雅,声音清晰而平静,带着一种淬了冰的疏离:
季先生,季太太,她刻意加重了季太太三个字,满意地看到季延瞳孔骤然收缩,而他身边的女人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二位,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恭喜。
说完,她不等对方有任何反应,仰头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痛。她将空杯随手放在侍者的托盘上,然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挽住了身旁顾言的手臂。
顾言身体微微一僵,但很快反应过来,非常绅士地配合着她。
顾先生,左宁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柔软,与刚才的冰冷截然不同,我们去那边看看展品
好。顾言立刻应道,带着她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中心。
转身的瞬间,左宁眼角的余光瞥见季延的脸色,在璀璨的水晶吊灯下,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而她,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臂,背脊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走得从容不迫,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交锋,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寒暄。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心脏的位置,早已被那句季太太和季延惨白的脸色,捅得鲜血淋漓。
宴会还在继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左宁挽着顾言的手臂,穿梭在人群之中,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应对着各方来客的寒暄。顾言配合得极好,温文尔雅,谈吐得体,替她挡掉了不少试探和麻烦。
然而,左宁的全部心神,却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紧紧牵扯着,牢牢地系在宴会厅的另一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沉甸甸的,带着灼人的温度,如影随形地钉在她的背上。
是季延。
她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一定是紧抿着唇,下颌绷成一条冷硬的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着她无法理解、也不愿再去理解的复杂情绪。
她强迫自己忽略那道目光,忽略心底翻江倒海的痛楚和屈辱。她与顾言低声交谈,偶尔展露笑颜,努力扮演着一个刚刚摆脱阴霾、重获新生的左家继承人。
可那道目光的存在感太强了,像芒刺在背。
终于,在顾言被一位相熟的长辈叫住交谈时,左宁寻了个借口,独自走向相对安静的露台,想透一口气。
深秋的夜风带着寒意,吹拂着她裸露的肩臂。她靠在冰冷的雕花栏杆上,望着远处城市的灯火,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胸腔里翻腾的情绪。
身后,传来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
左宁的身体瞬间绷紧。她没有回头。
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下。空气中弥漫开清冽的雪松气息,混杂着一丝极淡的烟草味——那是她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只感到刺鼻的味道。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夜风的呼啸。
左宁。季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压抑的疲惫和……痛楚
左宁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望着远处的灯火,声音平静无波:季先生,有事
她的疏离像一把冰锥,狠狠刺进季延的心脏。他上前一步,站到了她的身侧,与她并肩而立,目光却紧紧锁着她的侧脸。
刚才……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她不是……
季太太左宁终于侧过头,看向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还是说,季先生想告诉我,那晚在便利店门口,那个让你吻得难舍难分的人,也不是她
季延的脸色在露台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他眼底翻涌着剧烈的痛苦和挣扎,下颌线绷得死紧。
我接近你,是有原因的。他避开了她的质问,声音艰涩,我……
原因左宁打断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和悲凉,是啊,当然有原因。为了你真正放在心尖上的白月光,对吗季延,或者说,我该称呼您一声‘太子爷’为了她,您还真是煞费苦心,不惜纡尊降贵,在我身边当了整整三年的保镖,演了整整三年的戏!
她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向季延。
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一点点沉沦在你精心编织的虚假温柔里,是不是觉得特别有成就感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恨意,看着我小心翼翼,把我那点可怜又可笑的真心捧到你面前,你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的愚蠢!
不是!季延猛地低吼出声,他一把抓住左宁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眼底布满了猩红的血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你……
对我怎样左宁用力挣扎,却挣脱不开他的钳制,只能愤怒地瞪着他,眼眶通红,却倔强地不让泪水落下,对我也有那么一点点真心季延,收起你这套虚伪的把戏!你的真心,早在三年前那个雨夜,在那个女人身上,就已经耗尽了!而我,不过是你为了保护她,而不得不接近、不得不利用的一颗棋子!一个……可悲的替身!
替身两个字,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季延的心上。他像是被这两个字彻底击溃,抓着左宁手臂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地颤抖着,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绝望。
不是替身……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哽咽,从来都不是……左宁,你听我说……
够了!左宁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她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却冰冷得如同万年寒冰。
季延,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戏,该落幕了。你的白月光回来了,我这替身,也该退场了。
她抬手,指向灯火辉煌的宴会厅内,指向那个穿着白色礼服、正朝着露台方向张望的倩影。
她在等你。左宁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们之间,到此为止。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决绝地转身,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走回了那片喧嚣浮华、却与她内心同样冰冷的世界。
季延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露台上昏暗的光线将他孤寂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看着左宁消失在宴会厅门口的背影,看着她毫不犹豫地走向等待在那里的顾言,看着她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无懈可击的、冰冷的面具……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刚刚抓过她手臂的手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肌肤的冰冷触感,和她激烈挣扎时传递过来的、深入骨髓的恨意。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空洞而剧烈的绞痛。比当年在训练营里被打断肋骨还要痛,比执行最危险的任务时中弹还要痛。
他张了张嘴,想喊她的名字,喉咙里却只涌上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苦涩和自嘲的笑,溢出他的唇瓣。
他终究,还是彻底失去了她。
以一种最不堪、最无法挽回的方式。
露台的风,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