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遇·暗生情愫
京郊,官道旁,低矮的窝棚连绵成一片。三月的天,虽已入春,却仍带着料峭寒意,风一吹,扬起尘土,也带来窝棚深处压抑的咳嗽声和低低呻吟。
苏璃一袭半旧的青衣,忙碌其间。她的发髻简单挽起,几缕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她正将陶釜中熬好的汤药分发给排队的灾民,动作麻利,眼神专注而温和。
姑娘,多谢您了,真是活菩萨……一位老妪接过药碗,手颤巍巍的,几乎要跪下。
苏璃连忙扶住她,老人家使不得,快趁热喝下,发发汗会好些。她转身欲取下一味药材,却发现带来的药筐几乎见了底,而排队的人龙却未见缩短。她轻轻蹙起眉,眼中掠过一丝忧色。
就在这时,一阵不疾不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行人马停在粥棚不远处。为首的是位身着玄色暗纹锦袍的年轻公子,身姿挺拔,意态闲适,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矜贵气度。他目光扫过混乱的灾民,最终落在那个忙碌的青色身影上。
他看到她不厌其烦地俯身查看一个孩童的病情,指腹轻柔地按压孩子的虎口穴位;看到她因药材短缺而露出的愁容;也看到她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衣上,溅满了深褐色的药汁,却丝毫不显狼狈,反有种奇异的专注之美。
景临,他并未回头,淡淡开口吩咐身旁的随从,将我们车上备着的药材,都搬给那位姑娘。
名为景临的护卫略一迟疑,公子,那是……
照做。语气不容置疑。
几大袋上好的药材被搬到苏璃面前时,她着实愣住了。抬头望去,正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公子唇角含着一抹浅淡的笑意,解释道:途经此地,见姑娘仁心妙手,救治百姓。这些药材留在我们这些粗人手中也是无用,不如赠予姑娘,聊表心意。
他的目光掠过她沾着药渍的手指——那双手并不细腻,甚至有些粗糙,却修长稳定,此刻正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似是有些不自在。
苏璃敛衽一礼,多谢公子慷慨。不知公子高姓大名,这些药材价值不菲,民女……
姓萧。他打断她,语气温和却带着疏离,些许药材,不足挂齿,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正说话间,灾民队伍后方突然一阵骚动,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猛地抽搐着倒地,口吐白沫,情况危急。人群惊呼着散开。
苏璃面色一凛,立刻快步上前,毫不犹豫地跪在泥地上,从袖中取出一个旧羊皮卷,展开便是一排银针。她凝神静气,取针、刺穴,动作如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不过片刻,男孩的抽搐渐渐止住,呼吸也变得平稳起来。
整个过程,玄衣公子一直静静看着,眼中欣赏之色愈浓。
待苏璃松了口气,站起身时,他才上前一步,开口问道:姑娘方才施针的手法极为精妙,不知师从哪位名家
苏璃这才得以仔细打量这位萧公子。他面容俊朗,眉宇间却隐含锐气,腰间那枚质地上乘的白玉螭纹佩,绝非寻常富家子弟所能拥有。她心下警惕,垂眸答道:家师不过是乡野郎中,悬壶济世,名讳不足挂齿。说完便转身继续去照料其他病人,疏离之意明显。
萧公子却不以为意,反而跟进一步,状似随意地追问:我看姑娘医术精湛,远胜寻常大夫,为何不入京考取太医院,谋个前程
苏璃手下分药的动作未停,语气平淡无波:贵人说笑了。民女习医只为济世救人,并非为了功名利禄。京城繁华,非我所愿。
好一个非我所愿。萧衍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和更深的兴味。他见过太多汲汲营营、攀附权贵之人,这般清冷透彻、心志坚定的女子,倒是罕见。
日落西山,暮色四合,灾民渐渐散去。
苏璃疲惫地收拾着药箱和所剩无几的器具,却发现那位萧公子一行人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唯有那几袋珍贵的药材,和不知何时被景临塞过来的一张字条,证明并非梦境。
字条上笔力遒劲地写着一行字:明日若还需药材,可至城南永济堂,凭此笺取用。落款只有一个萧字。
苏璃捏着那张质地考究的纸笺,望向暮色中京城巍峨的轮廓,心中莫名一悸。她隐隐感到,那位气度非凡的萧公子,绝非普通官宦人家。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面之缘,竟会是此后无数命运纠缠与痛楚的开端。
第二章:羁绊加深
五日后,一封措辞客气的请帖送到了苏璃暂居的小院。
帖中言明,三皇子殿下日前于京郊偶感风寒,久治不愈,听闻苏姑娘医术高明,特请过府一诊。
苏璃看着帖子上鎏金的三皇子府印鉴,怔了许久。那日官道上玄衣公子的面容与萧字落款渐渐重合。原来是他。当朝三皇子,萧衍。
王府深院,层楼叠榭,飞檐反宇,一派天家气象。
苏璃跟在管家身后,目不斜视,心中却如擂鼓。穿过几重仪门,她被引至一处清雅书房。窗外翠竹掩映,室内墨香与淡淡檀香混合。
萧衍正临窗而立,身着月白常服,比那日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闲适。见苏璃进来,他转过身,唇角噙着淡淡笑意。
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苏璃依礼下拜,民女苏璃,拜见三皇子殿下。
不必多礼。萧衍虚扶一下,今日是私下请诊,姑娘只当我是寻常病患即可。他自然地伸出手腕,搁在脉枕之上。
苏璃凝神诊脉,指尖轻触他的腕间皮肤。片刻后,她眉头微蹙,抬眼看向萧衍,眼中带着疑惑:殿下脉象从容和缓,节律均匀,中正有力……并无风寒之兆,亦无其他病征。
萧衍闻言,非但不恼,眼中笑意反而加深,收回手:若非称病,如何能请动苏姑娘这般的神医入我这王府深苑他示意苏璃坐下,亲自执壶为她斟了杯热茶,自那日见姑娘施针救人,心生敬佩,总想再寻个机会,与姑娘煮茶论道,讨教一番医理。
茶香袅袅,氤氲了视线。
话题从《黄帝内经》的阴阳五行,谈到《伤寒杂病论》的经方配伍。令苏璃惊讶的是,这位传闻中或许该是纨绔或深沉的皇子,于医道一途竟真有颇为精深的见解,并非附庸风雅。言谈间,他引经据典,偶尔提出的疑问也切中要害。
她渐渐放松下来,偶尔阐述自己的见解时,眼中会流露出专注的光彩。萧衍大多时静静听着,目光落在她因谈论擅长领域而微显生动的小脸上。
一阵风自微开的窗隙吹入,拂动了书案上的几页纸笺。其中一封墨迹尤新的信函被吹开一角,苏璃无意间瞥去,赫然看到刺杀、东宫、陷阱等零星字眼,心中猛地一凛。
萧衍神色不变,极为自然地将所有纸张收起,放入抽屉,一些朝中琐务,让姑娘见笑了。他语气平淡,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公文。
苏璃却无法再平静。那些字眼背后隐含的凶险,与他此刻云淡风轻的模样形成巨大反差。她垂下眼,心底莫名生出一丝担忧。
此后数日,萧衍常以复诊调养为由,请苏璃过府。有时是在书房品茗论医,有时是在园中漫步赏景。苏璃渐渐察觉,这位看似尊贵无匹的皇子,眉宇间总萦绕着一丝难以化开的孤寂与倦怠,远非外界所见那般风光无限。
一个雪夜,王府梅林中的红梅正值盛放,暗香浮动。萧衍命人在亭中设了暖炉热酒。
我母妃生前,最愛这红梅。萧衍望着亭外纷落的雪花,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苏璃从未听过的缥缈与脆弱,她入宫前……也曾是一名医女。
苏璃蓦然抬首。宫中皆知三皇子生母早逝,却极少有人知晓其出身。
母妃去后,这许多年,我再未与人如此畅谈过医道,他转回目光,深深看向她,眼中情绪复杂,直至遇见姑娘。他从袖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支白玉簪,簪头被精心雕琢成含苞待放的红梅形状,玉质温润,工艺精湛,见此簪如见寒梅傲雪,亦如见姑娘风骨。望姑娘……莫要推辞。
玉簪冰凉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苏璃却觉得那温度烫得惊人,直熨帖到心尖上去。她知这礼物的分量,更知接受它可能意味着什么。四目相对,周遭只剩下雪落梅枝的簌簌轻响,和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悸动交织着涌上心头,因那显而易见的云泥之别。
第三章:危机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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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内,瑞兽香炉吐着浓郁的龙涎香,气息沉厚,几乎令人窒息。
太后半倚在凤榻上,微阖着眼,手中缓慢地拨动着一串光滑的紫檀佛珠。殿内安静得只剩下珠串相碰的轻微嗒嗒声。
下首,一名穿着暗色宫装的嬷嬷垂手侍立,低声禀报:……三殿下近日仍时常召那医女入府,多以诊脉为由,实则常在书房或园中相聚,谈话内容涉及医理,偶尔……殿下会向她提及一些宫中旧事,譬如……先前的敏妃娘娘。
佛珠拨动的节奏丝毫未乱,太后眼也未睁,只淡淡问道:那医女的底细,查清了
回太后,查清了。姓苏名璃,自幼父母双亡,被一个名叫林仲的游方郎中收养,学得一身医术,尤擅针灸,略通……易容之法。师徒二人常年行走于乡野之间,背景倒也干净,只是……嬷嬷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只是与朝中各方皆无牵扯,反倒不好拿捏。
干净太后终于睁开眼,眸光锐利冰冷,哪有半分慈祥之态,越是看似干净,越可能藏污纳垢。衍儿近来心思浮动,与此女脱不了干系。丞相那边已透过风声,有意将嫡女许配给衍儿,此乃稳固朝局之大计,岂容一个来历不明的民女搅扰
佛珠被重重按在案上。
盯紧她。若有任何逾越或不妥,即刻来报。衍儿的正妃,必须是能助他稳固地位之人,而不是一个只会诊脉弄药的孤女。
与此同时,苏璃暂居的小院却迎来了一场无妄之灾。
京兆府的衙役如狼似虎地闯入,不由分说便将正在整理药材的师父林大夫锁拿带走。罪名是涉嫌采购并贩卖朝廷明令禁止的鸩羽入药,牵扯进一桩宫内药材舞弊案。
苏璃如遭雷击,师父一生谨慎仁厚,绝不可能碰触鸩羽这种剧毒之物。她奔走于京兆府衙门,甚至想去求告那些曾受过师父恩惠的小官吏,却无一例外地被拒之门外。往日那些和善的面孔变得冷漠疏离,仿佛躲避瘟疫一般。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漫过她的心。在又一次被衙役粗暴地推开后,她踉跄着跌坐在冰冷的石阶上,脑海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名字——萧衍。
这是她第一次,放下所有骄傲和疏离,主动求上三皇子府。
书房内,她甚至来不及行礼,便噗通一声跪在萧衍面前,声音因急切和恐惧而微微发颤:殿下!求殿下救我师父!他绝不会购入鸩羽,此中必有冤情!民女愿以性命担保!
萧衍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立刻俯身将她扶起。触手之处,她的手臂冰凉,还在微微发抖。他眉头紧锁:苏姑娘,慢慢说,究竟怎么回事
听完苏璃急促的叙述,萧衍面色沉静下来。他沉吟片刻,道:京兆府直接拿人,案子又牵扯宫禁……此事不简单。但你放心,他看着苏璃通红的眼眶,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我信你,也信林大夫的为人。此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他当即召来心腹,低声吩咐了几句,命他们即刻去查探此案卷宗和涉案人员。
然而,萧衍暗中调查的手刚伸出去,便仿佛触到了一张无形而坚韧的网。阻力比想象中更大,线索每每到关键处便戛然而止。他甚至发现,最初举报林大夫的药材商,竟与太后母族的一个远房旁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在他试图厘清这团乱麻时,太后的一道懿旨,直接将苏召入了慈宁宫。
再次踏入这座巍峨宫殿,苏璃只觉得寒气逼人。太后没有让她起身,任由她跪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
哀家听说,你师父卷入了不小的麻烦。太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平淡无波,却带着千斤重压,鸩羽入宫,可是杀头的死罪。
苏璃指尖掐入手心,强自镇定:太后明鉴,家师是冤枉的!
冤不冤枉,证据说了算。太后轻呷了一口茶,语气陡然转冷,哀家还听说,你与衍儿过往甚密
苏璃心头一紧,垂下头:民女……只是为殿下诊脉。
诊脉太后冷笑一声,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诊脉能诊出私相授受能诊出他为你插手京兆府的案子苏璃,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到苏璃面前,凤袍的裙裾扫过地面,无声却充满威慑:衍儿是皇子,他的婚事关乎国本,岂容你一个民女痴心妄想你师父的命,现在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太后俯下身,冰冷的目光如同刀子刮在苏璃脸上:离开衍儿,永远消失。否则,哀家可以保证,林仲绝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苏璃猛地抬头,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第四章:抉择与妥协
天牢深处,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血腥气。
苏璃用尽所有积蓄才买通狱卒,得到这短暂的探视机会。
看到师父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不过几日功夫,原本精神矍铄的老人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萎顿在肮脏的稻草堆里,衣衫褴褛,身上带着明显的伤痕,呼吸微弱。
师……师父……她扑到牢栏前,声音哽咽。
林大夫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是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焦急,挣扎着想坐起来:璃儿……你……你怎么来了快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师父,您怎么样他们是不是用刑了苏璃的声音破碎不堪。
没事……师父挺得住……林大夫喘着气,死死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因用力而泛白,听师父的话……离开京城……立刻就走!宫里的事……水深得很……不是我们能掺和的……千万……千万不要为了我去求三殿下……会害了他的……也会害了你自己……
老人眼中是洞悉一切的哀求和绝望。苏璃瞬间明白了,师父早已看透这陷阱的真正目标是谁。他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成为拖累徒弟的软肋。
走出天牢,重见天日,苏璃却觉得阳光冰冷刺眼。师父伤痕累累的模样和太后冰冷的威胁在她脑中反复交错。她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
第二天,一个消息悄然在三皇子府和慈宁宫同时传开——苏璃应下了江南富商沈家的求亲,愿为妾室,不日即将离京。
萧衍听到消息时,正在书房查看暗卫送来的、刚刚查到的一点关于药材商与太后母族关联的线索。他猛地站起身,案上的卷宗散落一地。
不可能!他厉声道,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怒。他甚至来不及细想,便直接策马冲向她的小院。
小院内,苏璃正在收拾行囊,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不过是几件旧衣和那套磨得发亮的银针。听到急促的马蹄声和撞门声,她背对着门,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再转身时,脸上已是一片漠然。
萧衍大步闯入,风尘仆仆,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为什么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是不是皇祖母逼你是不是因为林大夫的事我已经查到一些线索,很快就能……
殿下多虑了。苏璃冷冷地打断他,用力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无人逼迫。是民女自己想明白了。
她抬起眼,目光疏离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殿下天潢贵胄,民女不过一介草芥。之前种种,是民女痴心妄想,以为真能攀附皇子,一步登天。如今想来,实在可笑。沈家富甲一方,嫁过去虽是为妾,却也衣食无忧,强过在这京城颠沛流离,终日惶惶。还请殿下……放过民女吧。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不仅捅向萧衍,也将她自己的心割得鲜血淋漓。
萧衍如遭重击,脸色霎时苍白,踉跄着后退半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利用你说……你我只是利用他眼底翻涌着巨大的痛苦和困惑,苏璃,你看我的眼睛,告诉我,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苏璃强迫自己直视他那双瞬间失去光彩的眼睛,心脏抽搐着疼,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冷漠。她怕再看下去,自己会崩溃,会忍不住说出一切。她猛地低下头,从袖中取出一个用手帕包裹的东西,递过去,声音僵硬:此物贵重,民女福薄,承受不起。今日物归原主,自此……一别两宽。
手帕散开,里面是那支断成两截的白玉梅花簪。
断口嶙峋,在昏暗的室内折射出冰冷破碎的光。
萧衍的目光落在断簪上,瞳孔骤缩,整个人仿佛被定格住了。所有的急切、愤怒、不解,都在这一刻凝固,然后碎裂成一片深不见底的痛楚和荒芜。他缓缓抬眼看着眼前这个决绝得陌生的女子,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又仿佛从未认识过她。
许久,他伸出手,指尖微颤,小心翼翼地拾起那两截断簪,紧紧攥入手心。冰冷的玉茬刺入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口万分之一。
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再看她一眼,只是极轻极慢地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石磨过:好……好……如你所愿。
说完,他猛地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在门口的光亮中显得格外孤寂萧索,仿佛所有的支撑都在瞬间被抽空
。
在他转身的刹那,苏璃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下,她却死死咬住自己的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直至口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
断簪碎,情意绝。
满室空寂,只剩下一场无声的、彻底的心碎。
第五章:权谋漩涡
苏璃离京那日,天色阴沉得如同泼墨。
马车骨碌碌驶出城门,她掀开车帘最后回望一眼那巍峨的城楼,心口如同被那断簪再次刺穿,痛得麻木。
然而,马车行至京郊三十里处的长亭时,却突然被一名风尘仆仆、穿着普通百姓服饰的男子拦下。那人抬起头,苏璃认出竟是萧衍身边的另一名心腹暗卫,凌峰。
苏姑娘!殿下出事了!凌峰语气急促,眼中布满血丝,昨日朝会,二皇子遇刺,虽未致命,但所有证据直指殿下!陛下震怒,已下令将殿下软禁府中,听候发落!
苏璃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栽倒。太后的手段竟如此狠辣迅捷!她瞬间明白,这绝非仅仅为了逼走她,更是一场旨在彻底扳倒萧衍的夺嫡阴谋!
殿下……可还好她声音发颤。
殿下暂时无恙,但陛下下令三司会审,若罪名坐实……凌峰不敢再说下去,转而急道,殿下命我无论如何要护送姑娘安全离开,姑娘快走吧!
走她怎能走萧衍是因调查她师父的事才触怒了太后,才招致这灭顶之灾!此刻他身陷囹圄,她岂能独自逃生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她擅易容,通晓市井之道,或许能潜入那些龙潭虎穴,找到证据!
不,我不走。苏璃目光陡然变得坚定锐利,凌护卫,你可知那受伤的二皇子府邸或是涉嫌构陷之人的住处,何处守卫相对松懈
不顾凌峰的劝阻,苏璃毅然折返。她换上一身粗布衣裳,用草药略微改变了肤色和眉眼,扮作送菜农妇,竟真的混入了二皇子府邸的后厨。她屏息凝神,借着收拾碗碟的机会,靠近那些窃窃私语的侍女护卫。
零碎的言语飘入耳中:……那刺客身手极好,像是军中路数…………幸好殿下命大,偏了一寸…………听说在现场找到了三皇子府的令牌……
令牌苏璃心下一凛。萧衍行事谨慎,绝无可能留下如此明显的证据。这必是栽赃!
当夜,她又易容成更夫,在可能与太后母族有关的官员府邸外徘徊。
在一处看似不起眼的别院外,她听到两个醉醺醺的门客正在吹嘘。
……这回办得漂亮,主子肯定重赏……
……嘿,那令牌可是真家伙,从那位爷的暗卫身上弄来的,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可惜了景临那小子,骨头真硬,死活不肯指认主子,只好处理掉了……
景临!那个曾为她搬过药材、沉默可靠的暗卫!竟然已经……苏璃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冷了。他们不仅构陷,还杀了萧衍的人!
她强忍悲痛和恐惧,继续潜伏。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偷听到最关键的信息:太后早已安排好在三司会审时,让一名死士冒充萧衍麾下将领,当庭认罪,并伺机行刺主审官,将弑兄和抗旨的罪名彻底扣死!
必须阻止萧衍出席庭审!否则必是死局!
她心急如焚,找到凌峰,将偷听到的阴谋和盘托出。凌峰面色剧变:明日便是庭审!殿下若不去,便是畏罪!若去,便是送死!这……
二人正在密议如何将消息传给萧衍并破局,窗外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破空之声!
小心!凌峰猛地将苏璃推开。
数支弩箭穿透窗纸,狠狠钉入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
紧接着,数名黑衣杀手破门而入,刀光凌厉,直取二人性命。凌峰拔刀迎战,护着苏璃且战且退。刀剑碰撞声、闷哼声在狭小的空间内激烈回荡。
这些杀手武功路数诡异狠辣,显然是精心培养的死士。凌峰武艺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又要分心保护苏璃,很快便身中数刀,鲜血染红了衣袍。
姑娘……走!他将一枚沾血的玄铁令牌塞入苏璃手中,用尽最后力气将她推向后方暗门,此令……可调殿下城外……私兵……保护……殿下……话音未落,一柄长刀已穿透他的胸膛。
凌峰死死抱住那名杀手的腿,为她争取了最后一线生机。苏璃泪流满面,咬着牙,踉跄着冲入黑暗的密道。
身后,杀戮声渐息,唯留死寂。
第六章:诀别之夜
握着那枚染血的令牌,苏璃如同握着一块烙铁。凌峰的死、景临的死、师父的安危、萧衍的绝境……重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不能调动私兵劫狱,那只会坐实萧衍的谋逆之罪。太后的人必然盯着一切。她只剩最后一个办法——用自己,换萧衍的生。
她擦干眼泪,眼中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她主动联系了太后派来监视她的人。
暮色再次降临,如同巨大的阴影吞噬了整个京城。城南荒废已久的山神庙里,蛛网密布,残破的神像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狰狞。
太后并未亲至,来的仍是那位心腹嬷嬷,身后跟着几名气息阴冷的太监。
看来苏姑娘是想通了。嬷嬷语气淡漠,带着一丝胜券在握的讥诮。
我要先确保我师父已安全离开天牢,抵达江南。苏璃声音平静得可怕。
嬷嬷一挥手,一名太监呈上一封信函,是江南眼线发回的密报,证实林仲已被释放并安置。苏璃仔细辨认,确认真伪后,心中最后一块石头落下。
很好。嬷嬷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放在积满灰尘的供桌上,此药名曰‘浮生散’。服下后,气息全无,脉象停歇,如同死亡。十二个时辰后便会苏醒。你服下它,做出自尽假象。殿下见到你的‘尸身’,自然心灰意冷,甘心认罪,太后便会保他性命无虞,只削爵圈禁。待风头过去,自会让你师徒团聚。
苏璃看着那瓷瓶,心中冷笑。太后怎会容她这个隐患继续活着这瓶中药,九成九是真正的剧毒。但她早已不在乎了。
她伸出手,缓缓拿起瓷瓶。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心脏。
就在她拔开瓶塞的瞬间,庙外骤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喊:璃儿——不要!
萧衍!他竟冲破了软禁,浑身浴血,持剑杀了进来!他身后是激烈的拼杀声,显然带来了忠诚的部下正在与外间的伏兵搏杀。他眼中是毁天灭地的恐慌和绝望,直直向她扑来!
那嬷嬷脸色一变,厉声道:快!
苏璃不再犹豫,仰头将瓶中液体尽数吞下!液体辛辣灼喉,剧烈的痛楚瞬间席卷了五脏六腑!
不——!萧衍目眦欲裂,一剑劈开挡路的太监,疯了一般冲到她面前,在她软倒之前将她紧紧接入怀中。
为什么……璃儿……为什么这么傻!他颤抖着手去擦她嘴角溢出的黑血,那血却越擦越多,触目惊心。他能感觉到她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苏璃躺在他怀里,视野已经开始模糊,剧痛折磨着她,却远远不及看到他平安无恙的心安。她努力聚焦,想最后看清他的脸,想将他刻进灵魂里。
殿下……清…白…最重…要……她每说一个字,都有血沫涌出,好…好…活…下…去……
她艰难地抬起手,想最后触碰他的脸颊,却无力抬起。萧衍抓住她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泪水混合着她的血,灼烫惊人。
那日…碎簪…非我…本心……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挤出一个极其微弱却凄美绝伦的笑容,眼中含着无尽的眷恋与不舍,从未…利用…心…悦…
君字未出口,她的手倏然垂下,眼眸中的光彩彻底涣散,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唇边那抹血色的微笑,凝固成了永恒。
璃儿璃儿!醒醒!你看看我!苏璃——!萧衍嘶声力竭地呼喊,摇晃着她已然毫无声息的身体,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庙外厮杀声渐歇,他的亲卫惨胜,冲了进来,看到这一幕,皆骇然跪地。
萧衍紧紧抱着怀中逐渐冰冷的身躯,发出一声如同困兽濒死般的绝望哀嚎,巨大的悲痛席卷了他,世界在他眼前彻底崩塌、粉碎。荒庙寂寂,唯有他痛彻心扉的呜咽在断壁残垣间回荡,诉说着永无止境的失去。
第七章:终局·浮生若梦
三年后,新帝登基,改元昭永。
萧衍以铁血手腕肃清朝堂,太后母族势力被连根拔起,太后本人被移居西内冷宫,形同软禁。所有参与当年构陷、刺杀之人,皆被严惩。朝野上下皆知新帝冷酷果决,无人敢再提旧事。
他曾踏着尸山血海,也曾于权谋诡谲中孤身前行,最终坐上了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位置。然而,那张龙椅冰冷彻骨,偌大的宫殿空旷得只能听见自己寂寞的回声。
他再也没有笑过。后宫空置,任凭朝臣如何劝谏,他始终未纳一妃一嫔。每年苏璃忌日,他都会摒退所有随从,独自一人策马出宫,来到京郊那处早已买下、一直维持着原样的小院。
院里栽满了她最爱的梅花。又是一年寒冬,红梅傲雪,凌寒独放,暗香如故,仿佛伊人昨日还在此处煮茶论药。
萧衍屏退左右,独自步入梅林深处。他一身玄色常服,身影挺拔却孤寂,手中摩挲着一支被精心修补过、却仍能看到细微裂痕的白玉梅花簪。
他在一株开得最盛的老梅树下驻足,那里立着一块无字的青石,下面埋着的是她留下的几件旧物和那支断簪。没有铭文,因为任何文字都无法承载他的悔恨与思念。
内侍监小心翼翼地远远走来,低声禀报:陛下,丞相大人求见,言及选秀之事……
不见。萧衍的声音冷沉如水,没有丝毫波澜,今日谁都不见。
是。内侍监不敢多言,悄无声息地退下。
夜色渐浓,雪又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覆盖了亭台楼阁,也染白了他的肩头。寒风卷着梅香,沁人心脾,却也冷得刺骨。
萧衍独立风雪中,雪花落在他眼睫上,模糊了视线。恍惚间,他似乎看到梅林深处,一个熟悉的青衣身影正回过头来,对他浅浅一笑,眉眼温柔,一如初见。
璃儿!他心神剧震,踉跄着追上前去,伸出手想要抓住那片幻影。
指尖触及的,却只有冰冷的空气和纷扬的雪花。那身影如烟似雾,消散在茫茫雪幕之中,再无踪迹可寻。
他徒劳地站在原地,任由雪花落满全身。许久,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挣脱束缚,滑过冰冷的脸颊,迅速在雪中湮灭无踪。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情深缘浅,终究……皆是命数。
万丈荣光,千里江山,终究换不回那一年雪夜中,为他送来一缕药香、点亮他孤寂生命的女子。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