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许靖央坐在静谧的室内,听着火苗噼啪的动静,拆开了萧贺夜送来的信。
他已经率军前往边关了,不出一个月,就能抵达。
按照他们的计划,许靖央此时应该启程,前往与他会合。
信中,萧贺夜说,天寒地冻,让许靖央务必穿厚衣和马靴。
这封信是他亲笔所写,两人明明该商量战事,而他却忽然叮嘱她穿多点,还说路上不少地方结了寒冰,让她切勿着急。
许靖央看着这封信,凤眸沉吟。
萧贺夜难道是想杀退北梁,让她去了直接领功吗?
竹影正在整理萧贺夜同时派人送回来的一些寒衣。
即便是他行军仓促的路上,竟然也给许靖央准备了名贵保暖的布料。
竹影笑着说:“大小姐刚好可以拿去裁几身衣裳。”
许靖央神情淡然:“行军打仗,穿这些不方便。”
康知遇一直在旁边沉默地听着,直到此时,她才说:“郡主,您若当真出征,来日立下绝世功勋,只怕再回京,会招来杀身之祸。”
皇上是个过河拆桥的性子,为帝王者,最怕功高震主之臣。
他跟许靖央暗中交手的这些时日,肯定也察觉到了,许靖央是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
既不能为他所用,那么牺牲了也不可惜。
现在皇帝不杀她,是因为跟北梁恶战在即,随时可能要用她。
许靖央对此早有准备。
她望着火苗噼啪的炭盆,凤眸深处光泽流转。
“这次若我再立功,他便再也说了不算了。”
寒露走进来,说:“大小姐,拜帖送到了邓府,她同意应邀了。”
许靖央颔首,语气沉冷地道:“在去边关之前,我要把最后一件事做完。”
次日,白雪已停,满京城银装素裹。
邓若华带着丫鬟前来,推开茶楼雅间的门,便看见许靖央挺拔玉立地坐在窗子边。
今日邓若华一身正红色织金牡丹纹锦缎袄裙,外罩银狐毛滚边的猩猩绒斗篷。
发间赤金凤钗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耳畔的珍珠坠子映着雪光莹润生辉。
“郡主久等了。”邓若华唇角含笑,颊边胭脂衬得气色极好。
她解下斗篷递给丫鬟,露出腕上那对御赐的龙凤金镯,在许靖央对面款款落座。
“这样冷的天气,郡主怎么也不关窗?仔细着了风寒。”她说完,丫鬟便主动去关了窗子。
许靖央眼神平静的犹如一汪深潭。
“跟邓姑娘见面,若不开窗,我怕传出点什么,让旁人以为我欺负了你。”
邓若华面上笑容一顿,勾了勾唇:“郡主这话什么意思,打趣我?”
许靖央眸光淡淡扫过她的脸。
邓若嫣刚死没几个月,邓若华便穿着如此喜庆。
“邓姑娘喜上眉梢,看来,用一个庶妹的命,害了魏王,这结局很让你满意。”
邓若华原本带着淡淡笑意的神情,骤然消失。
那张精心描绘过的面庞,露出了惊恐薄怒的神色。
“郡主,您在说什么?家妹过世是清白被辱,还请您慎言!”
“你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许靖央道,“你借魏王之手铲除异己,太子心知肚明却默许纵容,只因他也偶尔能通过你,利用魏王达成自己的目的,但是,即便魏王离京时,也从未说过你半句不好,你却这么对他。”
说罢,许靖央将那枚魏王从前一直戴在手上的七彩绳,扔在了桌子上。
邓若华看见,眼神骤然一紧。
这是她跟魏王的定情信物,魏王从不离身,即便跟邓若华说要一刀两断,却也没有亲自还给她。
“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邓若华紧张起来,以为许靖央掌握了什么她跟魏王的确凿证据。
许靖央冷冷道:“怕了?你是不是忘了,这用来捆香的七彩绳到处都是。”
邓若华气息一窒,犹如猛遭一棒。
她真是被许靖央吓着了,才想起来,当初给魏王的那条七彩绳,不过是她随手从香摊上拽的。
只不过她说的情真意切,魏王才将它当做了情感特殊的信物。
看见许靖央拿出这么没有说服力的东西,邓若华的心渐渐稳了下来。
她微微勾唇,往常端庄的面容,露出一丝嘲弄的冷笑。
“郡主就算说的对,又怎么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魏王天资愚钝,若不是我出谋划策,他早就被赶去封地了。”
说罢,邓若华挑衅地扬眉,朝许靖央凑近几分:“郡主,你很关照他呢,你不爱他,却对他好,给他希望又不接受他,你跟我有什么区别?”
“不怕告诉你,逼走魏王,太子殿下对我很满意,过完年,我就要嫁入东宫,你现在想怎么阻止都晚了,我跟太子殿下有共同的目标和野心,而萧弘英,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罢了。”
许靖央忽而笑了。
邓若华有些警惕。
“你笑什么?”
“我笑你可怜,太子会抛弃你,我不会抛弃魏王,他是我的挚友,可你在太子眼里,只是一枚可以抛弃的棋子。”
“想挑拨?可笑!许靖央,别以为我尊你一声郡主,就是真的怕你,我为太子殿下做了那么多事,我不是他的棋子,我是能跟他并肩而立的太子妃!”
邓若华掷地有声,眉宇里满是呼之欲出的骄傲。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嘈杂的声响。
不一会,雅间的门被人砰砰敲动。
邓若华的丫鬟去开门,竟见几个大理寺的人闯了进来。
带头的人,还是顾嘉。
邓若华对顾嘉自然很熟悉,顾氏是长公主的亲信,如今顾嘉带队找到这儿,莫非是许靖央惹祸了?
邓若华看向许靖央,缓缓勾唇:“郡主,看来你遇到麻烦了。”
“不是我,”许靖央淡淡,“是你。”
邓若华听她如此笃定的语气,暗中拧眉。
顾嘉已经冷着脸走到她身旁:“朝廷接到揭发,邓大人涉嫌私铸银钱,多达六十万两,皇上下令逮捕邓氏所有人彻查,跟我们走!”
他一把按住邓若华的肩膀,便听她惊呼错愕。
“不可能,你们是不是搞错了?顾嘉,你不认识我了?长公主知道你这么做吗!”
顾嘉冷冷看她一眼:“长公主怎么会不知道,她听说邓氏犯错,便请皇上处死邓大人,以儆效尤!”
邓若华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
忽然,她反应过来,看向坐在窗边,淡然除之的许靖央。
“是你!你揭发的我,为了魏王,你想要害我们全家!许靖央,你真该死,你……”
话没说完,顾嘉就让人塞上了她的嘴。
大理寺的官兵将邓若华拖了出去。
这时,顾嘉才拱手,对许靖央低声道:“大姐姐,太子殿下已经放弃了邓氏,你同邓家的人有没有什么私人恩怨,我可以在牢狱里为你出气。”
许靖央缓缓摇头:“你办你的差,无需问我这些。”
她至今都无法完全信任顾嘉。
顾嘉顿了顿,颔首:“大姐姐,那我先走了。”
许靖央回府的路上,天空飘雪。
竹影说:“今年雪下的这么早,明年肯定是个丰年。”
许靖央伸出手,用掌心接了几片飘落的雪花。
那雪落在手上,很快就化了。
她胸中战意愈燃愈烈。
即将奔赴边关的预感,唤醒了深埋骨髓的杀伐之气。
这杀气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在她血脉中奔涌咆哮。
许靖央很清楚,一旦上了战场,便是她主宰的天地!
回到郡主府时,刚下马车,竹影和寒露双双怔住。
“这……”
许靖央抬眸,看向门口,凤眸里划过一抹淡淡的讶异。
文武百官穿着大氅,将手揣在袖兜里,从门外站到了门里去。
看见许靖央回来,他们纷纷拱手作揖,各自让开一条路。
门房快步跑来,低声道:“郡主!皇上和皇后娘娘,亲自来了。”
许靖央眸色微沉。
庭院内,早已站满了朱紫权贵。
皇帝面色看起来有些憔悴,却疾步走到许靖央面前。
“昭武!替朕出征,扫平北梁……咳咳。”他剧烈咳嗽起来。
许靖央还未及反应,皇后已踉跄着扑到她面前。
向来端庄的皇后,竟双膝一弯,重重跪在雪地里,双手死死抓住许靖央的手指。
“皇后娘娘,”许靖央皱眉,“您怎能跪。”
皇后泪珠滚滚,面色憔悴而苍白:“靖央!十六万人啊……十六万人丧命于北梁人之手,现在他们还想要我女儿的命!本宫求你,不管宝惠是死是活,你将她带回来,她若死在北梁,这回家的路这么远,她怎么认得……她该怎么回来!本宫不能让她变成孤魂野鬼啊……”
庭院里死寂一片,只余皇后悲恸的哭声在飞雪中回荡。
皇后哭的蜷缩身子,歪倒在许靖央的脚边。
许靖央看向不远处的木刀和百里夫人,她二人会意,马上上前将皇后搀扶起来。
许靖央看着皇帝,道:“皇上,我已不是将军,且神策军已被拆解,只怕我有心无力。”
皇帝脱口而出:“朕封你将军!昭武,你看,朕将圣旨都带来了。”
他话音一落,身后大太监马上拿着圣旨站了出来。
院子内的文武百官呼啦啦瞬间跪下。
一时间,只有许靖央笔直地立在风雪里,站在皇帝的对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北梁犯境,国难当头,特敕封昭武郡主许靖央为神策大将军,统领三军,原神策军各部即日归建,边关诸将皆听调遣,赐虎符金印,临机专断之权!望卿临危受命,扫平敌寇,扬我国威,钦此。”
大太监说罢,端着讨好的笑朝许靖央走来。
“大将军,您快接旨吧!”
许靖央垂眸。
圣旨尾端的玉玺朱砂印痕,在雪光映照下猩红刺目。
一旁的御林军统领递上虎符和金印。
许靖央垂眸看着那枚熟悉的虎符,冰冷金光反射出她锐利的眉眼。
多年前假死后被收缴的兵权,如今又以这般姿态回到她手中。
皇帝见许靖央一动不动,忙说:“昭武,你还犹豫什么?”
旁边的文武百官更是跪地高呼:“请大将军接旨!”
此起彼伏的呼喊在雪中回荡。
那些曾经对她冷嘲热讽的朝臣们,此刻都跪伏在雪地里,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
他们的官袍被雪水浸透,却仍不住地叩首,仿佛要将毕生的恭敬都倾注在这一刻。
远处,皇后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传来。
皇帝亦紧张地看着许靖央。
大雪纷飞,天地苍茫。
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在许靖央的肩头积了薄薄一层。
她立于风雪之中,墨发素衣,沉默地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
须臾,许靖央缓缓抬起手。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全场骤然一静,连风声都仿佛停滞。
她指尖触及虎符的刹那,身体中内力窜行聚顶,随着她蓬勃的心境,一股凛冽的气势骤然迸发,肩上薄雪仿佛瞬间消融。
“末将许靖央,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