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阴阳眼启,鬼域降临 > 第一章

黄昏最后的余烬舔舐着城市冰冷的水泥森林,留下病态的橘红色光晕。陈墨走出写字楼旋转的玻璃门,瞬间被裹挟着汽油与尾气味的寒流推了个趔趄。他下意识地裹紧单薄的呢子大衣领口,这刺骨的冷风像浸透了铅块,沉甸甸地砸在他的骨头缝里。
手机在衣兜深处固执地震动起来,嗡嗡声贴着肋骨传到胸腔,闷得人心慌。掏出来,屏幕亮着幽蓝的光——老家座机四个字像钢针扎进瞳孔。心脏瞬间失重般下沉,一股寒流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四肢瞬间麻软冰凉。老家那个安静的小镇,那个电话号码,除非天塌下来,奶奶从不会用座机给他打电话。
他手指僵硬,仿佛被冻得黏在了冰冷的金属外壳上,滑了好几次才接通。
喂声音干涩发紧,带着自己都觉陌生的颤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钟,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一个喑哑、像被粗粝砂纸磨过的老妇人声音挤了出来,是巷子尾开杂货铺的王阿婆:墨娃子是墨娃子吗声音里藏着掩饰不住的慌乱。
阿婆,是我!怎么了陈墨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引得过路人侧目。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点微弱的刺痛成了此刻唯一的锚点。
墨娃子……王阿婆的声音哽住了,接着是急促的倒气声,好像有人攥住了她的喉咙,你……你快回来!快回来啊……你奶奶……她、她快不行了!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哭喊出来,然后电话像是被猛地摔掉了,只剩下一片绝望的忙音。
嘟……嘟……嘟……
刺耳的忙音持续地割着耳膜。陈墨握着手机,直直地站在高楼投射的巨大阴影里。远处高架桥上川流的红色尾灯汇聚成一条模糊扭曲的血河,街对面商店橱窗里模特僵硬的笑脸在暮色中显得无比诡异。冷风吹过他裸露的脖颈,激起一片鸡皮疙瘩,但那寒意远不及心脏冻住的十分之一。
快……不行了……
这四个字在脑子里疯狂地回响、旋转、膨胀,像一个巨大的、灌了铅的磨盘,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世界边缘,脚下是无尽的虚空。手机冰冷的硬壳硌着手心,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混着尘埃和城市污浊气息的空气呛进肺里,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这咳嗽反而冲开了僵直的四肢。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撞开了身后写字楼的玻璃旋转门,把保安诧异的眼神甩在身后,跌跌撞撞地冲向电梯厅。冰冷的金属电梯门映出他惨白如纸的脸,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光泽,只有一片被撕碎的混沌。胃里翻涌,喉咙发紧。奶奶,那个总是坐在巷口老槐树下等他回家、脸上刻满慈祥褶皱的奶奶……不行了
不可能的!
电梯门开了,他像个提线木偶般冲进去,手指哆嗦着,死命地摁着关门按钮,无视了门外一个焦急的白领喊等等。电梯下行时轻微的失重感让他更加眩晕,只能死死抓住冰冷的扶手。
冲出大厦,他机械地在路边拦车,一辆辆满载的出租车亮着刺眼的空车红灯从他眼前疾驰而过,没有一刻停留,呼啸的风声带走那点微弱的希望。该死!该死!他狠狠一拳砸在自己腿上,一股火烧火燎的急躁几乎要冲破天灵盖。不能再等了!他像头穷途末路的困兽,猛地朝着主干道外相对冷清的小马路拔足狂奔,胸腔像个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里撕裂般的痛。
不知道跑了多远,在一个十字路口转角,他终于拦住一辆刚下客的出租。几乎是把自己摔进后座,报出地址后,就瘫软在靠背上,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冰凉的虚汗。窗外,城市的霓虹被拖曳成模糊的光带,斑斓迷离,像一个巨大的、怪诞的迷宫,而他困在里面,找不到回家的路。
车轮碾过国道路面,发出永无休止的单调嗡鸣。夜色完全吞噬了车窗外的一切,黑暗浓稠得化不开。路边偶尔掠过的村舍灯光,如同漂浮在墨海中的几点微弱的鬼火,眨一下眼,便彻底湮没于无边的黑暗。前方深不可测的黑幕像是巨大的伤口,而出租车就像一根微不足道的针,徒劳地刺入其中。
陈墨的脸紧紧贴着冰凉的玻璃窗,试图用那点刺骨的寒意压住胸中翻江倒海的焦虑和绞痛。太久了。奶奶到底怎么样了那个电话里的快不行了,像一道冰冷的符咒,死死钉在他的神经上。王阿婆沙哑绝望的哭腔又在耳边响起,他猛地闭上眼,试图驱散这恐怖的幻听,却在黑暗中更清晰地看到奶奶熟悉却苍白的脸。一股冰冷的酸涩直冲鼻尖,他用力吸了一口气,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硬生生把那灼热的液体憋了回去。
师傅,麻烦再……再开快一点。他声音干涩得如同龟裂的土地,带着自己都陌生的颤抖。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昏黄的光线下那张布满愁苦的脸似乎因奔跑后的狼狈和恐慌绷紧,显得有些青白。师傅没说话,只是脚下又加了点力道。引擎低吼起来,车身微微颤抖着向前冲去。
终于,拐进那条只在记忆深处清晰的小街。熟悉的老屋轮廓在车灯照射下突兀而孤独地矗立在浓郁的夜色里。四周死一般寂静,没有寻常归家时邻居狗吠或老人咳嗽声,连风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气凝固了,像是一块沉重的铅板压在他的胸口。
陈墨几乎在车子停稳的瞬间推开了车门,踉跄着扑向那扇老旧的红漆木门。门虚掩着,透出一丝微弱昏黄的光线。他猛地推开门,伴随着门轴发出的一声尖利呻吟——
屋子里的一切瞬间扎入眼中,刻进脑海。
奶奶,那个无数次在这里含笑等他回家的奶奶,此刻无声无息地仰躺在客厅正中央那张褪了色的旧藤躺椅上。她双眼紧闭,脸上的肌肉松弛着,仿佛只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枯槁死气。她瘦小的身体松弛地被那宽大的藤椅包裹,一只枯瘦的手从扶手边无力地垂落下来,掌心向上,空荡荡地对着地面,像某种无声的控诉或召唤。
客厅里唯一的灯泡功率很低,光线如同掺了浑浊泥浆的污水,流淌在狭窄局促的空间里,将墙壁上的水渍霉斑、桌上褪色的年画和老式五斗柜模糊的轮廓都泡得浮肿、模糊。所有熟悉的物件在昏黄粘滞的光线下扭曲、变形,散发着一股灰尘长久累积又混合着老人气息的沉闷气味。
而最刺眼、最诡异的,是立在躺椅扶手旁那个东西。
一尊木像。
它就那样稳稳地立在奶奶手垂落的方向,大约一尺来高,通体是某种沉重油腻的深色木头雕刻而成,毫无打磨和上漆的痕迹,粗糙得如同直接从原始森林里刨出来的树瘤。木像刻的是一个人形,线条狂乱而扭曲。五官比例怪异得可怕——凸起的眼球几乎要从狭窄的眼眶中暴突出来,似乎凝结着亿万年的怨毒;嘴巴以一个极其夸张的角度向外咧开,两排细密的、尖锐如同獠牙般的三角形牙齿龇露着,仿佛下一刻就会发出无声的尖笑;那根本不能算是一张脸,更像是一团扭曲的、饱受煎熬后又强行凝固的痛苦怨毒。木像表面密布着层层叠叠类似眼睛的螺旋纹路,幽暗深邃,如同通往无数恐怖深渊的入口。它就那么立着,粗鄙野蛮的外形在昏黄粘滞的灯光下,投下的阴影庞大、浓重而怪异,仿佛一片有生命的黑暗沼泽,将奶奶的遗体缓缓包裹,带着一种邪异而沉默的嘲弄。
一股冰冷的、混着浓郁木头发霉和腐朽气味的诡异气息,从那木像的位置弥漫开来,死死地压在陈墨的鼻腔深处。这气味陌生、强大而令人作呕,完全盖过了房间里固有的尘埃味和老人气息。它像是腐朽泥土里爬出的东西,带着坟墓深处阴冷腐烂的铁锈感。
空气像凝固的玻璃般骤然压了下来,砸在陈墨的耳膜上。耳鸣尖锐地响起,伴随着血液奔腾的轰鸣。时间被拉得细长,又猛地压缩,眼前的一切在剧烈地摇晃、模糊、旋转。奶奶无声无息躺着的身体,那狰狞诡异的木像,天花板上晃动的水波纹般的灯影,墙角蛛网般剥落的墙皮……所有东西都搅在一起,搅动着他胃里汹涌的酸液。他眼前炸开一片刺眼的白光,随即被浓墨翻滚的黑潮吞噬。一股无法形容的腥甜涌上喉咙,又被他狠狠咽了回去。
他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濒死的窒息声,然后身体被抽去了所有支撑的骨头,像一只破败的麻袋,沉重地朝着地面跪跌下去。膝盖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咚的一声闷响,剧痛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瞬间啮咬上他的神经。
在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模糊的视线上移——那狰狞木像咧开的嘴巴似乎动了动,凝固在脸上的怨毒笑容仿佛加深了一分。一滴冰冷粘稠的液体,如同带着绝对零度的寒意,恰好滴落在他失去知觉前的鼻梁正中。
刺骨的冰冷,从鼻梁一点迅速扩散,像渗入皮下的干冰。陈墨低低地呻吟一声,意识被强硬地从黑暗的泥沼里拽回一点。后脑勺一阵闷痛,手臂沉重得不像是自己的,他支撑着从冰冷坚硬的地面挣扎起来,膝盖骨还残留着剧烈撞击后的麻木和锐痛。昏暗的光线下,眼前依旧浮着一层晃动的黑雾,胃里空空如也,泛起一阵阵痉挛的恶心感。
奶奶!
这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进混沌的脑子。他猛地抬头望向那张藤椅——
奶奶依旧躺在那里,姿势和刚才晕倒前看到的一模一样,没有丝毫挪动过的痕迹,如同沉入永恒的静止。那双浑浊的眼睛,依旧圆睁着,无神地朝向低矮、布满尘埃蛛网的天花板。空气里那股木头腐朽的霉味、浑浊的空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死寂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迫着胸腔。
陈墨的视线本能地想避开那个方向,却在无意间朝着墙角挪去——
呼吸瞬间停止了。
一张惨白、浮肿、五官扭曲的脸,正从斑驳霉烂的天花板和墙壁交接的阴影里垂下来!像水底泡胀的尸体,皮肤肿胀得发亮,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蓝色。稀疏黏腻的头发一绺一绺地贴着额头和脸颊。嘴唇是深紫色,向外翻开,露出灰白的牙龈。那双眼睛没有瞳孔,只有惨淡浑浊的两片灰白。
最恐怖的是,这张脸以不可能的角度悬在那里,脖子上拖着一段类似黑色破布一样的东西,微微地左右摇晃着。那张脸上没有表情,或者说,那根本已经无法称之为表情,只有一种绝对的、凝固了的、溺毙前极致的惊骇和痛苦,像是用刀刻上去一般。
是顶楼李叔!
陈墨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连胸腔里的空气都被瞬间抽空!血液在四肢百骸骤然冻结,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攫住。他猛地闭上眼睛,全身抖得像一片风中的枯叶,手指死死抠进地面冰冷的缝隙里,指甲翻折断裂也毫无知觉。幻觉!一定是悲伤过度产生了幻觉!他在心底疯狂地呐喊,眼睛闭得紧紧的,生怕再看一眼那恐怖的景象。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带着绝望的侥幸,再次看向那个角落——
空的。
墙角只有一大片因为雨水渗漏形成的、深色的、类似人形的霉斑边缘,在昏黄的灯光下扭曲地蔓延伸展。霉斑的形态在光影下似乎恰好形成了某种错觉……大概,只是错觉。他用冻僵的手指狠狠揉搓着眼睛,揉得眼眶生疼发热,再睁开,确实只有那片潮湿丑陋的霉斑。
他大口喘息着,喉咙深处发出破风箱拉动似的嗬嗬声,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几乎让他再次瘫软下去。身体里的寒意稍微驱散了一点点,他尝试着用双手撑地,想要站起来。膝盖骨仍然剧痛,双臂抖得厉害,一次,两次……他好不容易才撑着旁边的老式樟木椅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不行,得出去!这地方让他窒息。去找人!王阿婆!她打的电话!他脑子里混乱不堪,只剩下这个念头。他拖着僵硬沉重的双腿,跌跌撞撞地朝着门口挪去。他只想逃离这个空间,逃离奶奶无声无息的遗体,逃离那个墙角可怖的幻象,逃离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带着腐朽甜腻气息的死寂。
一步,两步……离那道狭窄的木门越来越近,门缝里透出的夜色比屋里似乎还要更浓。就在他的手颤抖着即将触碰到粗糙冰冷门把手的瞬间,一阵冰冷的气流毫无征兆地从门缝底下钻了进来,舔舐过他赤裸的脚踝。几乎同时,耳边清晰地响起一声拖长的、充满了某种液体粘稠感的叹息。
嘶——
那叹息像是从门板深处渗透出来,又像是直接钻进他的耳道深处。冰冷,湿滑,带着无尽的疲惫和绝望的怨毒。
陈墨整个人触电般僵在原地,血液再次瞬间冻结。那绝对不是幻听!那声音如此清晰、如此贴近,带着实体般的寒意!手停在半空,指尖离那冰冷的黄铜门把手只有几寸。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瞬间绷紧,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尖叫着危险!
他的头,如同生锈的齿轮,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转向门边那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楼梯间。
楼道里没开灯,深处完全隐没在绝对黑暗之中。只有楼梯口那个不足一米高的小窗户透进来一丝微弱惨淡的、被浓云过滤的月光,像一道浑浊的灰白光柱,斜斜地劈入浓稠的黑暗,勉强照亮一小方悬浮的尘埃。
在那道浑浊灰白的光束边缘,影影绰绰地站着几个人影。不,那不是站的姿势。
他们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纵着的木偶,姿态僵硬而扭曲:身体都是半透明的,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过去,边缘模糊不清地融入周围的黑暗。肢体动作极其不协调,像是在演绎一场无声的恐怖哑剧——一个影子大幅度地扭曲着脖子,像是在抗拒某种无形的力量;另一个则弓着背,双手在虚空中徒劳地抓挠,每一次伸展都伴随着身体的剧烈抽搐;还有一个,缓慢地原地打着转,仿佛踩踏在一座无形的独木桥上,随时会跌落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们的脸笼罩在深深的、流动的阴影里,即使那微弱的月光偶尔扫过,也只能短暂地勾勒出一些轮廓:空洞无神的眼睛如同两潭死水,张大的嘴巴是黑暗的入口,凝固在脸上的表情无一例外地扭曲着,凝固着临死前那一刻的惊愕、恐惧、茫然和深入骨髓的痛苦。没有声音,但那种无声的嘶喊,那种极致的绝望,却比任何真正的哭嚎都要强烈百倍,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无声地涌来,冰冷地漫过陈墨的脚踝,爬向他的膝盖,扼住他的咽喉!
是楼下卖豆腐的张婶,是对门早几年病死的赵老爷子,是隔壁那个说话总爱结巴的王家小子……都是他从小认识的、曾经无比鲜活的面孔!此刻都成了这种半透明、扭曲、痛苦挣扎的……游魂!
胃里猛然一阵剧烈痉挛,早晨强行塞下的最后一点食物残渣混合着浓烈的胃酸疯狂地涌上喉咙口。陈墨眼前阵阵发黑,心脏在冰冷紧绷的胸腔里擂鼓般猛烈撞击,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碎裂般的剧痛,喉咙紧得无法呼吸。他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声响似乎惊动了楼道里的那些存在。
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半透明的模糊头颅,以完全相同的、机器般僵硬的速度,齐齐地朝着陈墨的方向转了过来。
成百上千道目光,冰冷、空洞、带着实质性的绝望和怨毒,如同无形的箭矢,瞬间穿透薄薄的门板,聚焦在陈墨惨白的脸上。张大的嘴巴无声地开合着,像是在呐喊某个被彻底遗忘的名字,又像是在诅咒着这具能够行走、能够感受的鲜活躯体。粘稠无形的巨大绝望洪流,无声无息地将整个空间淹没、灌满、碾碎。
陈墨再也无法承受!
他发出一声短促嘶哑的抽气声,像是濒死野兽垂死的悲鸣,猛地转过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撞开背后的木门,冲回那个昏暗诡异的客厅!木门在他身后砰地甩上,隔绝了楼道里令人窒息的景象,但那些冰冷无声的目光和冻结灵魂的痛苦却如同无数条湿冷的触手,依旧死死缠绕在他身上。
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到冰冷的地上,双手捂住脸,牙齿在无法控制地疯狂打战,咯咯作响。幻觉!绝对是他太过悲伤、太过恐惧,大脑崩溃了!他试图用这个念头抓住一点点现实感,但指尖冰凉的触感、撞痛的后背、撕裂般的心脏跳动,都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还有……还有刚才那瞬间扫过的气息,楼道里弥漫的那种冰冷、滑腻、带着湿土和腐朽味道的气息……
和客厅里那股从木像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如出一辙!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被灼烧般射向躺椅旁边那个邪异的木像。
木像依旧沉静地立在那里,那咧开的口中细密獠牙的边缘,在昏黄灯光下似乎反射出一道极冷、极细微的光芒。它静静矗立,如同一切黑暗混乱的核心源头。奶奶枯槁的遗体就在旁边,被它庞大扭曲的阴影缓慢包裹吞噬。
这一切,绝不是悲伤能解释的了!奶奶的死……绝非意外!那个电话里王阿婆沙哑绝望的哭喊背后,一定还藏着更深的恐怖!
求生的本能和突然翻涌而起的愤怒暂时压过了恐惧。他不能在这里等死!这鬼地方他一刻也不能待下去了!要找到线索!任何能解释这一切的线索!奶奶……奶奶或许留下了什么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行,像一条躲避追杀的困兽,朝着奶奶紧闭的卧室门挪去。卧室的门是老旧的暗红色木门,虚掩着一条缝。他哆嗦着推开,门轴发出嘎吱一声呻吟。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旧衣物、干草药、灰尘和老人身上淡淡药油味道的气息,这是陈墨记忆深处最熟悉、也最令他心安的味道。但此刻,这股熟悉的味道却无法驱散骨髓深处翻涌的寒意。窗玻璃外,死寂的世界被一层灰雾笼罩,没有鸟叫,没有人声,甚至没有一丝风。那凝固的死寂本身,就是一种庞大无声的恫吓。
他扑到奶奶睡觉的老式雕花木床边,跪在冰冷的砖地上,双手发颤地抓住床沿下那个巨大的、包着黑铁皮边的樟木箱子的铜锁。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奶奶有藏东西的习惯,重要的物件都在这个箱底。
钥匙……钥匙在……他猛地想起,钥匙和几个零钱、几片止痛药,平时都放在五斗柜最上层的那个描金边的小搪瓷糖罐子里!他几乎是连滚爬扑到五斗柜前,拉开抽屉,撞倒了几个旧药瓶。熟悉的描金蓝边搪瓷罐子露了出来,盖子紧紧压着。他一把抓起它,手指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变得笨拙,盖子滑了好几下才拧开。
一枚用褪色红绳拴着的小黄铜钥匙躺在几片薄荷味的止痛药片中间。他粗暴地拨开药片,捏出那枚小小的钥匙。那冰冷的触感稍微驱散了一点指尖的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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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扑回箱子前,摸索着将钥匙插进沉重的黄铜挂锁锁孔。锁孔干涩,他拧了几下才打开。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他一把掀开沉重的樟木箱盖。
一股陈年的尘埃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纸张、干草、旧布匹混合的味道。他顾不上这些,双手疯狂地在里面翻找。上面几层是码放整齐的几摞叠得方正的旧棉袄、棉裤、布鞋……他粗暴地将其拨开,露出下面压着的一沓用旧报纸包着的老相册、一些褪色的信封、几个小纸盒。指甲划过粗糙的木箱底,带出几道白痕。
没有……日记呢奶奶以前偶尔会写几笔东西,用的是一本厚厚的、封面印着红色花卉的硬壳笔记本!就在他几乎要将箱子整个倒扣过来时,指尖终于触碰到一摞纸质物品下方的某种东西——厚厚的、坚硬的皮革感封面!
他的心猛地一跳!就是它!
他几乎是用撕扯的力度,将压在上面的一叠旧《大众电影》杂志和几本厚厚的农业技术书甩开。一本厚厚的、封面磨损严重的硬壳笔记本露了出来。封皮是那种人造革的,原本大概应该是深棕色,但已被岁月和磨损侵蚀得只剩下发白的、斑驳的底色,上面原本印着的艳俗红花图案只剩下些模糊黯淡的色块。
陈墨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浮木,双手剧烈颤抖着,将这本厚厚的日记紧捧在怀里。纸页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陈旧霉味和隐隐的药草气息。他几乎是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迫不及待地翻开了第一页。
纸质已经发黄变脆,铅笔的字迹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模糊而歪扭,笔画显得犹豫停顿,仿佛记录者在刻意躲着什么。开篇几页无非是些琐碎的流水账——卖鸡蛋三斤四两,得钱一块零三分
、去后山打了半篮子猪草,割到手了、老三咳嗽又犯了,晚上熬了枇杷叶水。
陈墨的手指因为急切而变得冰冷僵硬,发黄的纸页像干燥的树叶簌簌作响。他一页页地快速翻过那些琐碎的鸡毛蒜皮,心跳在胸腔里撞击着恐惧的节奏。窗外的世界如同蒙着一层灰黑的雾纱,压抑得没有一丝活气。一个日期猛地抓住他的眼球:
1943年夏
苦水井旁遇怪事
手指顿住,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字迹在这一页变得异常潦草、杂乱,像是在极大的恐慌中仓促写下:
老天爷!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邪门的地方!天灰蒙蒙的,像快压到头顶上了,闷得人透不过气。村里人都说东边山坳的苦水井边邪气重,前头去的人病了仨!我不信邪,想着去打点水浇浇我那半死不活的菜苗子,省得去河边跑那么远。可走到那井边,脚底下像踩着棉絮,心里怦怦跳,慌得很。
那井台周围的草……都枯了!一片焦黄发黑,死了一样,连点绿芽儿都看不见!地上石头也都长满了黑绿的苔藓,滑腻腻的,空气里头一股说不上来的臭味,不像是死老鼠,倒有点像……像臭水沟里头泡烂了什么东西,直往鼻子里钻。
更怪的是……太安静了!一点虫叫都没有!死静死静的!树上的叶子一动不动,连点风丝儿都感觉不到。我那会儿寒毛都竖起来了,背上凉飕飕的,只想掉头跑。可也不知怎么鬼迷了心窍,就想探头往那井口看一眼……黑黢黢的,一股子冰凉的湿气直扑上来,好像底下有啥活的东西……我吓得往回一缩,脚下被个硬东西硌了一下……
字迹在这里停顿,留下一个污点,墨水晕开,仿佛记录者当时的颤抖。下一页的开头更显慌乱:
差点绊倒!低头一看……井台边石头缝里,有个黑乎乎的东西露了个角!它大半埋在泥巴里,可那露出来的部分……
后面两个字被反复涂抹过,用力得几乎划破了薄脆的纸,只能勉强辨认出木、怪两个字,第三个字完全模糊不清。
……我……我把它掏出来了。就那么随手!天知道我着了什么魔!那东西黑不溜秋,硬邦邦的,沾满了泥巴和苔藓。形状怪得很,像个人……可又凶得很!眼睛鼻子嘴都歪七扭八的,摸上去凉得钻心!那一下,手指头跟碰到冰坨子似的,一直冰到胳膊肘!
纸页间仿佛还残留着当年那刺骨的寒意,陈墨只觉得自己的指尖也像被冰针刺了一下,猛地一缩。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嗓子眼发干。
……后来……回到家,心里总觉得别扭。夜里就开始做梦……梦见那东西在对我笑……笑的我浑身发冷!
字迹变得难以辨认,墨渍模糊一片,家里……爹养的鸡死了……就扔在院子角落……第二天去看……没了!就剩几根脏乎乎的毛……还有…湿泥印子……
后面字迹更潦草了,晚上…睡到一半…听…院子里…有声音…拖地…什么东西……在拖地……
墨点很大,像滴落的汗水或泪水。
陈墨的手心已经满是冷汗,他用力抹在裤子上,指尖冰凉。窗外的灰暗似乎更深沉了些,光线愈加昏昧,纸上的字显得更模糊。
后面几页的记录变得更加稀疏,字里行间透着疲惫、疑惧和一种深入骨髓的不安:孩子他爹……咳嗽越来越厉害……吃了多少副方子都不见好……半夜咳起来像要把心肝肺都吐出来……
后院那株老桑树……一夜之间枯死……叶子全落光了……像被雷打过……可天气分明晴着……
娘总说……那东西……得送回去……不能留……可我……不敢……真不敢再去那鬼地方……
日记本后面有几十页被齐刷刷撕掉了,断口粗糙发毛。陈墨的心沉到了谷底。是谁撕的记载了什么再往后翻,是漫长的空白和间断记录。
……1958年冬。纸页上留下了深深凹痕,显示下笔时的沉重与挣扎,到底……还是应了……报应啊……他没了……拖了好久……走的时候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窝深得能放个桃核……嘴里……全是血沫子……
一个巨大的墨点污浊了后面的字迹,像砸下来的眼泪,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那东西……它是个祸根!是索命的恶鬼!
字迹扭曲疯狂,透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悔恨。
……从那以后,再不敢扔……也扔不掉了……像块烙铁…揣在心上……用红布盖了又盖……藏在最深的柜底……只求……安安稳稳……把阿墨……带大……别让他……沾上这要命的脏东西……
陈墨猛地合上日记本!那硬壳封面冰冷的触感撞击在他的手掌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每一下都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锁链破体而出。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胃里翻腾着,一种深刻的寒意,混合着日记中那腐朽木头和血腥气息的描述,透过陈旧的纸张丝丝缕缕地钻出来,缠绕上他的四肢百骸。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狭窄的卧室门框,死死盯住外面客厅地上那尊模糊的黑影——那个狰狞的、散发着不祥的木像!1943年苦水井旁……吞噬活鸡的血腥怪物……梦里阴冷的笑容……爷爷咳尽鲜血的枯槁面容……像冰冷的铁链,一环环扣紧日记的记载和他此刻身陷的恐怖现实。
恐惧依然死死攥住他的心脏,但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如同烧红的烙铁压在那恐惧之上——是愤怒!是撕裂心肺的痛悔!是这个东西!是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狰狞木雕,像腐烂的根系寄生在奶奶的生命里,吮吸着血与安宁,最终吞噬了她!甚至现在……现在外面的世界……楼道里的那些……陈墨浑身一个激灵,不敢去想窗外死寂的街道变成了什么样子。
必须毁掉它!
一个决绝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的恐惧,瞬间照亮了意识的幽暗。必须立刻!马上!把这个该死的、肮脏的东西从家里清除出去!扔到炉灶里,烧成灰!砸碎!沉到最深的粪坑底下去!它不配留在这里,不配留在奶奶遗体旁边!他猛地从冰冷的地上站起身,由于太猛,眼前短暂地黑了一下,他摇晃了一下,扶住老式的五斗柜才站稳。柜顶的铁皮茶叶罐被他的手扫得哐当一声响。
深吸一口气,那腐朽木质的气息仿佛更深地渗入肺腑。他大步冲出卧室,带着一股被愤怒点燃的、不顾一切的无畏。昏黄的客厅里,奶奶依旧无声地躺在那里,平静得令人心碎。而那个木像,静静地立在躺椅扶手旁,那螺旋状的眼睛纹路和咧开嘴的细密獠牙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清晰,像在无声地冷嘲。
陈墨直接走到躺椅旁,伸出手,带着某种复仇般的果决,抓向那尊木像!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木头表面——
就在触碰到的一瞬,一种难以形容的冰冷黏腻感倏地穿透皮肤,像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刺入骨髓!陈墨的手指猛地一缩,但那已经迟了。
咯咯咯……咯咯咯……
一阵细微、诡谲、如同关节错位般生硬的笑声毫无预兆地从那静止的木像内部响起!像是被掩埋在潮湿泥土下的某种生物在喉咙里挤出的断续气泡音,又像是无数细小的骨骼在瞬间被挤压碎裂!清晰得让人头皮发麻!那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播,更像是直接钻进他的脑髓深处震荡!陈墨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冻成了冰碴,连呼吸都骤然停止!
房间里唯一那盏吊着的昏黄灯泡,滋啦一声爆闪了几下,如同垂死挣扎的昆虫挣扎着放出最后的、耀眼而诡异的白光,然后噗的一声闷响——
彻底熄灭!
绝对的黑暗瞬间降临!浓稠得像墨汁泼满了整个空间。视觉被剥夺的刹那,其他感官被提升到了令人发疯的敏度。那咯咯咯的诡笑骤然变得疯狂而尖利,不再是声音,而是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陈墨的听觉神经!
呃呃呃呃……
咿……呀……
无数绝望、凄厉、充满无尽怨毒和痛苦的嚎叫从四面八方骤然响起!从天花板的角落,从积满灰尘的墙角地板缝隙,从每一件老旧家具的深处,从窗外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尖叫、呜咽、哭泣、咬牙切齿的咒骂……无数种负面情绪化作冰冷刺耳的声浪,山呼海啸般灌进他的耳朵,撕扯着他的理智!空气的温度骤然暴跌,深秋的寒意被瞬间驱散,取而代之的是阴曹地府般的酷寒!极度的冰冷如同万载寒冰,疯狂地汲取着他皮肤上的每一丝热量!
黑暗,不再仅仅是视觉的丧失。它变得粘稠浓密,像是被煮沸冷却的沥青,从四面八方涌来,包裹、挤压!无数双、冰冷滑腻、死气沉沉的手爪同时触摸到了他的皮肤!像溺死者肿胀的肢体,像剥皮老鼠湿冷的肉块!冰冷滑腻的触感如同电流,沿着被碰触的小腿、手臂、脖颈、后腰……每一寸皮肤瞬间爬满了鸡皮疙瘩!那些手爪没有固定形状,没有实体的质感,却带着死亡的低温和腐朽的气息,带着清晰的恶意,缠绕攀爬!它们拉扯他的衣角、裤腿,冰冷尖锐的指甲刮擦过他的皮肤,冰冷的湿气直往他的领口、袖口里钻,像是无数条滑腻的毒蛇钻入!
滚开!滚啊!陈墨被逼到了绝境,从喉咙深处爆发出野兽般绝望的嘶吼。他在原地疯狂地旋转身体,双手拼命地朝着四周乱抓乱舞,试图驱散那些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的冰冷触摸。然而每一次挥舞,都只会碰触到更多冰冷黏腻的肢体或是抓空。冰冷的气息带着浓重的腐烂腥臭味直往他口鼻里灌,刺激得他一阵阵干呕,眼前金星乱冒。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头顶。就在这时,奶奶日记里一句话如同幽灵般闪过脑际:……山坳里那口井……东西是在那儿捡的……
破庙!还有那后面山坳里废弃的破庙!
那个地方!那个该死地方!那个埋藏了这恐怖根源的诅咒之地!或许……那是唯一可能与这木像相关联的地点!也或许是唯一可能的生机这念头如同冰原里燃起的磷火,微弱却不容忽视!
他用尽全身力气,像一颗炮弹般撞向大门的方向!双手在粘稠冰冷的黑暗中徒劳地挥舞,不断拂过冰冷湿滑的未知触碰,带着渗入骨髓的恐惧。终于触碰到门板,那冰冷的木质触感此时竟带来一丝踏实。他死死抓紧那粗糙的表面,摸索着冰冷的金属门栓。
身后,那诡异的咯咯笑声混在海啸般凄厉的鬼哭狼嚎中,显得格外清晰而恶毒。
啪嗒!老旧的门栓被他猛地拉开!
冰冷的夜风夹杂着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更深重的腐朽死气,如同咆哮的洪水般劈头盖脸涌进门内,吹得他一个趔趄。他不管不顾,一头撞入门外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浓黑之中。
身后客厅门内,咔哒一声细微轻响,像是门栓自己又落了回去,隔绝了门内那片汹涌的死亡地狱,也隔绝了里面最后一丝光线可能透露的视野。
世界陷入彻底的、吞噬一切的浓黑。空气粘稠冰冷,带着湿土和腐烂植物的浓郁气味,几乎令人窒息。陈墨感觉自己一头撞进了冰水搅成的泥沼里,每一个动作都无比艰难。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记忆和触感,贴着冰冷的、粗糙的、布满了霉点的墙壁,像瞎眼的虫子一样,跌跌撞撞地摸索前行。
一步之外便是虚空。也许下一步就是布满瓦砾的深坑,也许就会踩到……粘滑冰冷的肢体每一次抬脚落足都需要巨大的勇气,脚下传来的触感永远充满未知的恐惧。
巷子两侧那些低矮、紧挨着的瓦片房顶轮廓彻底消失在墨汁般的黑暗里,连一丝模糊的轮廓都感知不到。只有无边无际的、凝重的黑。耳朵里是血液奔流和自己粗重、恐惧的喘息声,还有那挥之不去的、门内木像发出的咯咯诡异低笑,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跟着他,在黑暗中冰冷嘲弄。
更远处,是淹没一切的凄厉哭嚎和无意识尖叫的声浪背景。偶尔,近在咫尺的地方,会猛地炸开一声极其尖锐的哭号或者带着浓厚恶意的、仿佛骨头研磨的呵呵窃笑声,每一次都让他浑身的汗毛倒竖,心跳几乎跳出喉咙口。
啪哒!
脚下猝不及防地踩到一处凹陷的湿软。冰凉的泥水瞬间浸透了鞋袜和裤脚,一股浓郁得让人作呕的淤泥腐臭味直冲鼻腔。
他吓得猛然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震得他五脏六腑一阵翻腾。就在他惊魂未定之时,头顶不过一尺左右的地方,传来呼——一声沉重浑浊的喘息!
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某种肉类腐坏的腥臊恶臭!
温热、黏腻的腥臭液体,如同冰冷的雨滴,啪嗒一声,落在他撑在墙边的手背上。
那触感……像腐坏发黏的唾沫,带着灼烧灵魂的恶意。
他像被通了高压电的野兽,发出一声尖利到扭曲的嘶鸣,再也顾不上什么方向、什么摸索,整个人像一张被拉满的弓,猛地向前弹射出去!
咚!
没跑出两步,头颅就狠狠撞在一根冰冷坚硬、布满沟壑粗糙纹理的东西上!巨大的嗡鸣瞬间席卷大脑,撞得他眼冒金星,头晕眼花。他抱着头蜷缩下去,剧痛让他短暂的清醒了片刻。
模糊的视线,借着墙上剥落的石灰块散发的一丁点极其微弱的光晕,勉强看清面前挡路的赫然是一截早已枯死、虬结扭曲的苦楝树树桩!断裂处布满尖锐的木刺。刚才若再快一点,木刺就能刺穿他的眼睛!
呼嗬……呼嗬……
近在咫尺那浑浊的喘息声,带着液体在喉咙里涌动的咕噜声,贴着他后脑勺移动。他甚至能感觉到一股腐烂的、带着腥甜铁锈味的微凉气息喷在了他的脖颈上!
跑!必须跑!
陈墨的心脏在碎裂般的剧痛中疯狂擂动,全身的肌肉都在无法抑制地痉挛。他被巨大的恐惧驱动着,像个破布娃娃般连滚爬过阻挡的枯树根,手脚并用地向前挣扎爬行。尖利的石子硌破膝盖,粗糙的地面擦破手掌,每一次移动都带来钻心的疼痛。恐惧已经将感官压榨到了极限,他甚至感觉不到这些皮外伤。
跌跌撞撞,不知在这片浓黑绝望的泥沼里翻滚、爬行了多久。巷子似乎没有尽头,耳边始终缠绕着那浑浊的喘息声,时近时远,像一只玩弄猎物的巨兽。当一股强烈的呕吐欲望伴随着熟悉的眩晕感再次涌上喉咙时,他终于挣扎着爬上了一片相对干燥、长满坚韧枯草的开阔山坡地。身后那可怕的嗬嗬声没有跟上来。
他筋疲力竭地瘫倒在冰冷坚硬的泥土上,像离开水的鱼一般剧烈喘息,汗水早已被恐惧蒸发,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和虚脱般的麻木。全身上下无处不痛,湿透的裤腿紧贴着皮肉,膝盖和手掌传来的撕裂痛楚异常清晰。
他喘着粗气,本能地望向天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一层厚厚的、污浊的灰云笼罩四野,投下令人绝望的微光。借着这点微弱的天光,下方的景象依稀可辨。
没有灯火。整个镇子,曾经点亮夜晚的万千灯火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片庞大、死寂、望不到尽头的阴森轮廓匍匐在浓稠的黑暗中。房屋、院落、模糊的街道全都浸泡在一种暗沉粘稠的灰色调里,如同被投入巨大显影液中尚未定型的黑白胶卷底片。那灰色带着不祥的质感,冰冷、污浊、死气沉沉。
在那毫无色彩的灰暗城市画卷之上,飘动着无数……诡异的东西。
一团团不成形状的灰色雾气,像慢镜头一样游荡、盘旋、凝聚又散开,无声地掠过屋顶和低矮的屋檐。它们有的巨大扭曲,如同某种海洋深处的原始蠕虫;有的细长如烟柱,顶端却模糊地勾勒出人脸的轮廓;更多的是无法名状的、不断蠕动变幻的深色阴影,时隐时现,如同在另一个维度穿梭的幽灵。街道空荡荡,不见一个活人,但每个拐角、每个门洞里,都飘荡着密度惊人的扭曲灰影。它们的存在无声无息,却仿佛亿万年的冰冷尘埃和亡者最后的哭泣凝结而成。
一条东西引起陈墨的注意。它不同于其他飘忽的雾气或影子。它紧贴着下方通往镇外的唯一一条废弃小泥路,缓慢、稳定、如同某种有目的的活物,蜿蜒扭动着向前爬行。它所过之处,似乎连那绝望的灰色底片色调都比周围更加浓重一分。看方向,像是朝着后山深处延伸!
后山……破庙
陈墨的瞳孔猛然缩紧,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捏了一下。没有时间犹豫,更没有别的选择。无论那是陷阱还是唯一可能的路径,他都只能踩着那条污秽的指引前进!
他用尽力气爬起来,拖着麻木疼痛、沾满污泥的双腿,跌撞着朝那条灰黑色痕迹延伸的山路追去。每一步都无比艰难,踩在腐朽落叶与碎石上发出簌簌声响,在死寂的旷野中格外刺耳,引得旁边黑暗中似乎有东西发出簌簌的回应与低不可闻的黏腻摩擦声。
他不敢回头,咬紧牙关拼命跟上那条扭曲的灰黑痕迹。荆棘撕扯着他的裤脚,灌木的枝杈如同黑暗中伸出的鬼爪抽打在脸上手臂上,留下火辣辣的刺痛。肺部像是烧红的铁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不知道这样挣扎行进了多久,当体力几乎消耗殆尽,膝盖上的伤被多次撞击渗出新的温热时,翻过一道光秃秃的碎石小坡,那个地方突兀地闯入了视野——
一座破败到极致的寺庙,蜷缩在半山腰的荒草丛中,如同被遗弃千万年的巨大骨骸。厚重的、布满裂缝的青灰石墙在昏暗的天幕下泛着骨白的死光。支撑前殿的巨大木柱早已扭曲变形,外皮剥落殆尽,露出里面朽烂发黑的内里。原本覆盖瓦片的地方大多坍塌了,只留下巨大的破洞和断裂暴露的椽子,指向阴沉的天空,像是挣扎扭曲的黑色枯指。
寺庙的木门早已腐朽倾颓,仅剩下几片烂掉大半的朽木板斜斜挂在歪斜的门框上,形成一个不规则的黑洞洞的入口。黑洞周围,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实质的墨汁般流淌涌动。
那条灰黑色的道路,在破庙入口处戛然而止,像被巨口吞没。
整座破庙散发着比他怀里的木像更加浓烈百倍的腐朽、死寂、以及某种深入骨髓的恶意气息,如同一个巨大的腐坏伤口,盘踞在山野之间。它仿佛自有呼吸,一股无形的气韵散发出来,将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沉滞压抑。
陈墨站在碎石坡顶,望着那如同魔怪巢穴般的寺庙入口,心脏被冰冷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直觉的寒意攥紧。那木像在背包里,隔着粗糙的帆布,散发出一波波更加强烈的、难以忍受的冰冷恶意,像是一只冻僵的毒蝎用尾刺抵着他的后背皮肉。
门内黑洞洞的,死寂无声。
他将几乎被冷汗浸透的背包又抱紧了些,用力吸了一口气——浓重的腐朽霉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干涸的血腥味钻进鼻腔——踏过横陈的碎石瓦砾,跨入了那深邃无光、仿佛能吞掉一切光线的黑暗破庙之中。
沉重的黑暗瞬间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空气粘稠如凝固的黑色油脂,每吸入一口都带着浓重的尘埃和朽木腐烂的刺鼻霉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极其细微的、类似香烛燃烧后又熄灭很久余烬的气味。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摸索,指尖触到的空气也是冰凉滑腻的,带着浓重的湿气。
视觉彻底废掉了。陈墨感觉自己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深海淤泥之中。唯一清晰的是背包里透过帆布不断传来的、来自木像的恶念冰锥,正狠狠扎向他的脊背神经。他屏住呼吸,强迫自己挪动僵硬的腿,又往前试探着迈了一步。靴底踩在厚厚一层松软的、不知是陈年积灰还是腐物的东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哧轻响。
就在这时,毫无预兆地——
两点幽绿色的光点,毫无预兆地在正前方的黑暗中无声燃起!
微弱、冰冷、毫无温度,像最古老的墓穴里陪葬的磷火,悬浮在离地大约一人高的位置,在绝对漆黑的背景衬托下,异常清晰刺目。
陈墨的心脏瞬间停止!寒意如同冰水从头浇到脚。他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那是什么!
两点绿火幽幽地悬浮着,如同恶魔冰冷的瞳仁,无声地凝视着他。没有任何动作,但那诡异的注视感,浓烈得几乎穿透皮肤!
时间一秒、两秒地流逝。四周死寂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朵里奔流的嘶嘶声。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衣领上。那两点绿火毫无征兆地晃动了一下。
更剧烈的恐慌骤然攥紧心脏!陈墨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猛地后退一步,脚下一个不稳,踩在了一截湿滑的圆木上。
哧溜——
重心瞬间失去!
眼看就要朝着侧面倾倒!黑暗中无法视物,倾倒的方向可能是空处,也可能是布满锋利碎石的瓦砾堆!
就在这刹那,一只冰冷、干瘦如同枯柴的手掌,带着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力量,猛然从侧面伸来,像捕猎的鹰爪般,准确地、牢牢地,抓住了他悬在半空的手腕!
那触感冰凉僵硬,没有丝毫活人的温度与弹性,如同握住了一截刚从冻土里挖出来的老树根!
一股极其浓烈的、混合了浓重劣质庙堂香灰气息的寒意,如同针锥般从那只枯瘦手掌的接触点瞬间刺入陈墨的血脉,冻得他头皮一阵发炸!
莫要莽撞!一个苍老、沙哑至极的嗓音骤然在黑暗里响起,如同陈旧的破锣摩擦生锈的铁器,这里……不是给活人踩踏之地。那声音死气沉沉,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旷感,仿佛是从腐朽的木鱼中发出的共鸣。
陈墨全身的肌肉都僵硬紧绷着,被握住的手腕冰冷刺骨,对方枯瘦的指骨硌得他腕骨生疼。他下意识猛地一挣!
那只枯瘦的手竟如铁箍般纹丝不动,反而更紧了些。力量奇大!
那两点悬浮在陈墨正前方的幽幽绿火,在他动作和挣扎时,一直未曾移动分毫,如同最冷漠的监视者。
它们……可不喜欢动静。那沙哑的老者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你的身上……带了不干净的东西。话语里的寒意几乎要结出冰霜。
老者的话像一道冰箭扎穿了陈墨混乱的恐惧。那冰冷手腕上干枯却钢铁般的握力提醒着他现实的荒诞。他身体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所有感官都聚焦在那触感诡异的枯手上和黑暗中两点幽幽的绿火上。它们是指绿火还是其他藏匿在破庙黑暗里的东西
你……你是谁陈墨从齿缝里挤出声音,干涩发颤。
抓住他手腕的枯手纹丝不动,冰冷如同焊死的铁钳。那沙哑的声音离得更近了些,带着浓重腐朽的庙堂香烛气味:一个……给亡魂敲钟念经的罢了。
黑暗中,那两点幽绿的火似乎轻轻摇曳了一下,像某种回应。
你怀里那东西……老者的声音陡然凝重,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渣,从何处来
木像!它感觉到了!
陈墨喉咙发紧,挣扎着想偏开身体,试图躲避开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冰冷恶意的凝视感:苦水井!后面山坳的苦水井!
沙哑的声音似乎短暂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咀嚼这四个字的含义。
就在这几秒诡异的沉默里,背包中的木像骤然变得异常活跃!一股比刚才强烈十倍的冰冷恶念如同毒气弹般炸开!它不是向外散逸,而像是内部某个活物被彻底激怒,无数道细密、锐利如刀的怨恨和诅咒疯狂地涌出帆布包,瞬间充斥了陈墨周围的空气!
冰冷、刺骨,带着无数重叠扭曲的细碎尖叫!
轰——
破庙内部的死寂黑暗瞬间被打破!
那些匍匐在黑暗深处的、沉默的存在仿佛瞬间被这极度浓郁的邪恶气息彻底激活、惊扰!一股狂暴的无形气流骤然在狭窄的庙殿内席卷开来,带着无数令人头皮发麻的低吼、嘶鸣、咀嚼声和骨头断裂般的清脆咔嚓声!无数只冰冷滑腻的东西,如同黑暗中骤然涌起的恐怖海藻群,伴随着刺骨的阴风,疯狂地朝着陈墨的位置缠绕、扑击、噬咬过来!
视觉被剥夺后的触感和听觉被扭曲放大到了极致!陈墨感觉有东西重重撞在他的小腿上,冰冷坚硬;有湿滑粘稠的液体甩在了他的脖子和脸颊上;无数尖细的嘶鸣、恶毒的诅咒、绝望的哀嚎像千万根烧红的针同时扎进他的大脑!眼前不再是黑暗,而是炸开一片混乱刺目的猩红噪点!
呃啊——!
他发出一声痛极的咆哮,双腿发软,整个人被那无形的疯狂浪潮推搡着向旁边撞去!若不是那只枯瘦的手还像锚一样死死扣住他的手腕,他已经被淹没、撕碎!
孽障!老者的怒喝在混乱中炸响,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大半癫狂的嘶鸣!
下一秒,伴随着枯瘦手臂猛力的一扯!
陈墨感觉自己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牵引,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着斜侧方趔趄扑去。那只枯瘦冰冷的手突然松开他的手腕,在他后背处猛力一推!他顿时撞开了某种厚实、腐朽的木制东西——应该是半扇破旧偏门!整个人重心不稳地翻滚摔进了一个新的空间!
噗通!坚硬冰冷的地面撞击着身体,疼得他蜷缩起来。
身后,砰的一声闷响,那扇厚重的、不知什么材质的破门被猛地合上、顶死!瞬间隔绝了外面那汹涌暴虐的、由无数怨灵厉魄组成的恐怖声浪!
他躺在地上,浑身剧烈地颤抖,冷汗浸透了里外衣服,黏腻地贴在背上。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大脑撕裂般的余痛。门外,那疯狂的声音并未完全停止,像是被厚重的隔板削弱了许多,变成一种沉闷的、饱含恶意的撞击与抓挠声,如同无数指甲在刮木头,令人牙酸。
恐惧暂时被隔断。他挣扎着抬起头。
这似乎是一个极小的、相对封闭的储藏间之类的偏殿。角落里立着几尊早已残破不堪、东倒西歪的小型泥塑像,脸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模糊难辨,只剩空洞的眼窝。唯一的微弱光源,来自于屋子中间地板上插着的一小截快要燃尽的白色蜡烛头。
昏暗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惨白烛光,照亮了那光源旁的人影。
一个老僧。
他佝偻着背脊,坐在蒲团上,枯槁的身体几乎和身下蒲团融为一体的深褐色。他身上那件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烂旧袈裟,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一堆挂着些布条的朽烂织物,松松垮垮地挂在他单薄得如同骨架般的身体上。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皮肤是失去生机的灰褐色,沟壑深陷,仿佛被风干了千年的树皮。
浑浊发黄的眼珠,映着烛光,里面没有任何光彩,只有深潭般的枯寂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洞穿生死的冰冷。
他枯瘦如鸟爪般的手里,缓缓捏着几粒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植物种子——也许是干瘪的松子或米粒,发出极其轻微的噼啪细响。
他盘坐在那里,像一尊刚从千年古墓里爬起的蜡像,死寂而诡异。
陈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火烧火燎的干痛。他支撑着坐起身,身体僵硬酸痛。他解下被汗水浸透、冰冷沉重的背包,帆布表面仿佛凝着一层看不见的阴冷寒霜。木像就在里面,那股冰冷恶毒的质感透过背包清晰可感。
老僧如同干尸般浑浊发黄的眼珠,仿佛转动了一下,目光落在背包上。他手里的捻动作没有停,但捏着种子的枯指关节捏得更紧了些,发出细微的摩擦声。空气中只有蜡烛燃烧的微弱嘶嘶声。
它被炼过,老僧枯哑的声音突然响起,像铁锹刮在砂石地上,每个字都极其缓慢、沉重,以百人的怨毒和血煞之气为薪火。困在里面的魂……早已不是魂,是毒,是刺穿天地的诅咒!他喉头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压抑着什么,那井……不过是它当年被掘出的地方,一个腐朽了的‘囚笼’破口。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仿佛源自远古的疲惫。
陈墨的心沉了下去,像坠入无底冰窟:那就……没办……话音未落就被对方打断。
法子……有。老僧的眼珠似乎转向了陈墨,浑浊的瞳孔在烛光中倒映出诡异的亮斑,如同深渊里隐现的鬼火,但法子……也是劫。
他抬起那只枯槁如同被剥去树皮的老枝般的手,几粒干瘪的种子顺着张开的指缝滚落在蒲团上。
邪力至阴至毒,老僧声音里的冷硬如同极地寒冰,字字似冰钉敲进陈墨心脏,唯天地间一点至阳至纯的血气……或许能涤荡污秽。那只枯手悬在空中,食指缓缓抬起,指向陈墨,你若有胆……割破手指,让血滴落其上。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古老的宿命感,但你的血……未必能洗净它,更可能……是火上浇油。
那双浑浊发黄、如同蒙尘琉璃珠的眼眸,此刻终于完全转向了陈墨,里面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穿透皮相的、洞彻一切的冰冷审视。
……它会榨干你最后一丝热气,甚至可能……扯烂了你这具躯壳,拖你一起……变成那井里又一块污浊怨毒的石头。又或者……他枯槁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妙的嘲讽,你……才是被选中的那个‘薪柴’
选不选,你看着办。
摇曳着将尽的烛光落在他沟壑遍布的脸上,光影如同活物般爬行移动。那张脸如同陈墨刚刚冲过的、布满瓦砾和鬼影的扭曲山路,平静与死亡并存。
选。看着办。
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墨的灵魂上。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从踏入这个破庙起,从他被迫怀抱着这万恶之源起,从他看到天花板垂下的那张脸起……他早就没有退路了!家回不去,小镇沦亡,奶奶因它而死……难道他还要抱着这个玩意在这片鬼域里腐烂或者……用自己作为燃料让它烧得更旺
怎么滴血陈墨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他撑着冰冷的地面站起身,膝盖的刺痛尖锐清晰。他向前两步,站在摇摇欲坠的烛光范围之内,浑浊的光晕勾勒着他脸上脏污血痕混合的污垢。
老僧枯槁干裂、如同古陶般深色的嘴唇似乎向上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他缓缓抬起那只一直捻动着种子的右手。枯瘦的手指如同鹰爪般弯曲,带着一种超越常人的僵硬力量,指节咔哒作响。他翻转手腕,用那长而尖锐、形同骨爪的乌黑指甲,在另一只手同样枯槁的手掌心上,缓缓划开一道细长的伤口。
没有一丝血液渗出。
皮肤下是同样枯槁干瘪的、如同失去水分树皮般的组织,那割开的口子两侧像切开的枯木纤维。
陈墨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爪子狠狠捏了一下。他没有犹豫,右手立刻探进裤兜——指尖碰到了一个硬物。那是他每天带着准备开快递用的多功能折叠小刀。
掏出来,冰凉的金属握柄上全是自己的冷汗。他毫不犹豫,嚓的一声轻响,弹出的锋利刀锋在昏黄的烛光下闪着短促的寒光。寒光映亮了他布满血丝的双眼。
他没有看老僧,目光死死盯在那个冰冷的背包上。那里面沉睡着吞噬了他奶奶生命的恶魔!
他用锋利的刀刃划破了自己左手食指的指肚。指尖皮肤瞬间被割开,鲜血像一颗饱满的血红玛瑙珠,猛地涌出伤口,滚圆、饱满、带着年轻生命的滚烫,沿着手指的弧度向下流淌,坠向下方鼓囊的帆布背包表面——
几乎是同一瞬间!
背包猛地剧烈鼓胀震动起来!仿佛里面关押的凶兽彻底苏醒狂怒!
嗄啊啊——!!!
一声尖锐到足以撕裂耳膜、蕴含着无边痛苦与毁灭欲望的恐怖嘶鸣瞬间爆发!如同实质的黑色音波直接轰击在陈墨的耳膜与大脑!
嗡!
眼前世界猛地炸开一片扭曲旋转、令人作呕的猩红!仿佛无穷无尽的血海瞬间淹没了意识!
剧痛!撕裂灵魂的痛苦!不仅仅来自手指的伤口,更来自精神深处!像有无数双沾满冰棱的手,死死揪住他的大脑和脊髓向外猛拽!他惨叫出声,身体被巨大的无形力量猛地掀飞,像一个破败的布娃娃,狠狠撞向身后冰冷的墙壁!
轰!
墙壁被撞得嗡嗡作响!他重重跌落在尘埃之中,冰冷坚硬的地面砸碎了骨头,全身的疼痛瞬间炸裂!背包在他摔落的瞬间被甩开,滑到了几步开外的墙角。
而那尊狰狞的木像,在被血珠沾染后,竟然从半开的背包口滚了出来!
它落在布满厚厚灰尘的地面上。那原本粗糙油腻的木纹,此刻如同活了过来!像无数细微血管在枯木中急速搏动!一股肉眼可见的、浓稠如黑色胶质的气息从它裂开的嘴巴、暴突的眼球、螺旋的纹理中疯狂喷涌出来!瞬间在昏暗的小偏殿里弥漫开来!
这黑气粘稠刺骨,带着腐朽铁锈的腥甜和地狱深渊硫磺的恶臭!
嘻嘻嘻……
咯咯咯咯……
还我命来……
一起……沉沦……
无数扭曲重叠的、带着癫狂与极致痛苦的非人声音从那翻腾的、如同有生命的黑雾中迸发出来,如同数不清的恶毒亡灵在同时哭嚎尖叫!它们穿透墙壁,甚至盖过了门外那持续不断的抓挠和撞击声!
紧接着——
噗!噗!噗!噗!
偏殿腐朽的墙壁、天花板、角落……每一个地方,同时浮现出无数张痛苦扭曲的脸!像是被困在潮湿墙纸下的人绝望地将面孔顶出来的可怖景象!它们嘶喊着、拉扯着、挣扎着,密密麻麻挤满了所有空间!每一个人都竭力向他伸出冰冷死寂、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手臂,穿透空气,甚至穿透墙壁,如同噩梦中最深重的绝望凝聚成的实体!
冰冷滑腻的触感瞬间爬满他的身体!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无数道无形的怨毒枷锁骤然收紧,将他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身体在哀鸣,灵魂在尖叫!
意识像一叶狂浪中的破舟,在彻底沉没的边缘挣扎。窒息!溺毙在亿万亡魂怨恨凝成的黑暗冰海!陈墨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自己年轻血液里那股微弱却无比倔强的温热,正透过自己割破的手指伤口,一滴一滴……倔强地往下渗落。
滴答。
不知是落在地上,还是落在那无穷无尽的黑暗泥沼里。
凝神!老僧枯沙般的声音骤然在他混乱的大脑深处炸开,如同古寺铜钟被蛮力撞响,血既是引,亦是刀!驱邪!破障!
这声暴喝像是带着奇异的定魂之力,尽管微弱,却如同一根滚烫的铁刺,瞬间扎穿了陈墨几乎被冰冷怨毒填塞至爆裂的混乱意识!
吼——!他不顾一切地嘶吼出来,那声音带着血沫和灵魂燃烧的热气!被无形怨毒锁链禁锢的手指猛地动了一下!剧痛让指间的小刀瞬间滑脱!
刀锋在昏暗中划过一道微弱的反光弧线!
噗嗤!
带着自己体温的血液,如同滚烫的火星,再次溅落在冰冷充满恶意的黑暗中!
嗤啦啦——!
一股青色的、如同微弱电光般的气息,以那团溅出的温热血液为中心,极其微小却异常坚韧地一闪而逝!瞬间蒸发了周围极小范围的一圈浓重黑气!
有效!有效!
那几乎熄灭的烛火,骤然明亮了一瞬!
以血为念!老僧的声音在狂暴的灵魂噪音中穿行而来,点燃它!用你的念头!点燃这点血!
念头点燃
求生意志化作最狂烈的火焰,在陈墨灵魂深处咆哮燃烧!不能死!要为奶奶!要为这该死的鬼东西害死的所有人!他死死盯着那被黑气缭绕的狰狞木像,所有恐惧被烧干,只剩焚尽一切的狂怒!
烧!烧了你!给我烧!!!
灵魂深处的呐喊!那滴即将落下的血珠,仿佛真的被注入了他年轻炽热、滚烫灼烧的生命意志!
呼!
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青电!
落向木像的血珠,在半空中猛地爆开!
不是扩散!是剧烈燃烧!瞬间化作一团璀璨刺目的金光烈焰!它只有蜡烛火苗般大小,却蕴含着不可思议的神圣与炽烈!如同一点浓缩了亿万恒星的光芒!
嗷——!!!!!!
木像之中,或者说那翻涌沸腾的污秽黑气核心,猛地爆发出超越了人类听觉极限的嘶嚎!那声音包含着无法形容的、亿万倍叠加的痛苦与极致的疯狂挣扎!
粘稠厚重的黑暗被这一点突然爆燃的金红烈焰狠狠撕裂、灼烧、蒸发!无数隐没在墙壁地板深处、扭曲蠕动的痛苦面孔同时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它们在金光烈焰的照耀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蛞蝓,痛苦扭曲翻滚着被蒸发成虚无!
烈焰没有停止!
它直接扑到那尊狰狞木像的表面!瞬间将其完全包裹、吞没!
刺目的金光喷薄而出!那尊诅咒了奶奶一生的、散发无尽邪恶的木像本体,在神圣的金色烈焰中发出噼啪、噼啪的脆响!如同无数禁锢千万年的冤魂在同时哀嚎解体!一股股浓稠如墨的、带着焦臭和硫磺味的黑烟猛烈地喷发出来!
然而烈焰中心的光辉是如此纯粹、霸道!它贪婪地吞噬着涌出的黑烟和腐朽木屑,净化着每一分邪念!
整个偏殿剧烈震动!木屑、碎瓦、尘埃像暴雨般簌簌落下!门外传来更加密集疯狂的拍打和绝望尖啸!像是整个鬼域都因核心的焚烧而惊惶暴走!
火焰核心的光芒骤然大炽!
爆燃!仿佛榨干了陈墨残余的生命之火!
轰——!!!
无与伦比的金色光爆吞没了整个视野!巨大无声的能量波纹横扫四面八方!陈墨眼前彻底被烧成一片空茫的纯白!所有声音、所有感知……全部戛然而止!
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瞬的感觉——温暖。一种久违的、纯粹的、来自生命本源的温暖包裹了他沉重的灵魂,尽管下一刻便是无边的黑暗深渊。
时间失去了意义。如同在宇宙终结前的温暖羊水里漂浮。
感官如同被冰封的河面,在春日暖阳下缓慢解冻。僵硬的手指最先感觉到坚硬粗糙的水泥地板的冰冷颗粒感,紧接着是膝盖被擦破的伤口传来一阵尖锐的、迟钝的刺痛。疼痛把他从一片空茫虚无中硬生生拽了回来。
陈墨极其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光线。不再是破庙里将死的烛光,也不是鬼域中那种病态的灰蒙。清亮、明澈的晨光穿过窗户,斜斜地射入房间,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块。空气中飘荡着熟悉的尘埃气味,混杂着旧家具木材本身的、微微带点酸味的淡香,还有墙角盆栽泥土的潮湿气息。窗外,楼下传来清晰的、略显突兀的自行车铃声,几声隐约的人语从远处巷口飘来。远处隐约传来两声清晰锐亮的鸟鸣。
现实世界的清晨气息,熟悉得让人鼻头发酸。
他动了动脖子,僵硬如同生锈的轴承,发出细微的咔哒声。目光挪动,首先看到的是——奶奶静静躺在藤椅上,双手交叠在身前,被清晨的光线温柔地照亮,脸上是安详的遗容。
而他……正坐在这间熟悉的小客厅冰冷的地板上。
破庙、老僧、燃烧的火焰、还有那吞噬一切的光……所有的一切,都虚幻得像一场光怪陆离、耗尽一切精力的噩梦。仅仅是梦可……这梦的代价……
陈墨几乎是颤抖着,一点一点低下头,目光落向自己紧紧握着的左手。视线如同生锈的刀刃滑过粗糙的砂轮。掌心满是汗水浸透后的冰凉粘腻感。一根食指清晰地暴露在视线中。靠近指肚的地方,一道边缘微微泛白、尚未完全凝固结痂的整齐刀口赫然在目!深红色的血迹还粘在伤口周围和部分指腹皮肤上。伤口本身传来一阵阵清晰的、迟钝而持续的疼痛,每一次心跳都微微加重着这份痛感。
不是梦!那刀口,那清晰的触感和痛觉,明晃晃地存在着!他猛地抬头,目光像受惊的兔子,瞬间扫向藤椅扶手旁——
那个地方,空无一物。
曾经安置过那个狰狞木像的地方,只留下一圈薄薄的、边缘清晰的积年落灰痕迹,像一个突兀消失的存在留下的空白坐标。再没有那阴冷腐朽的恶念缠绕。
他下意识地想去摸自己的背包。手指触到的却是空空的地面。背包不知所踪。连同那个被金色火焰烧灼的木像。
消失了彻底……被净化了
陈墨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撑起身体。全身的骨骼都在酸痛呻吟,像被重车碾过。他走到藤椅前,低头看着奶奶安详的面容,那张布满了生活痕迹的脸,在晨光中没有了痛苦扭曲,只剩下永恒沉眠的宁静。那股曾经无处不在的、来自木像的、带着腐朽甜腻的恶意气息,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彻底消失无踪。客厅的空气尽管微凉,却带着久违的纯净和通透。
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巨大虚脱感,混合着为奶奶逝去的悲伤,沉沉地压在心头,像灌满了冰冷的铅水。疲惫感潮水般涌上,他扶着躺椅边缘,缓缓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自己的旧房间。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里,虚浮无力。
卧室窗前的书桌铺着一层细灰。窗帘半开,透过老式的绿纱窗,能看到巷子对面那株粗壮的、有些年岁的泡桐树。一束干净的晨光穿过树叶的缝隙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碎摇晃的光斑。陈墨的手扶着书桌粗糙的木质边缘,指尖传来真实的、冰凉的、略显粗糙的触感。窗外的鸟鸣声清亮依旧,带着一种无知的悦耳。楼下有人推开了院门,隐约的招呼声像是隔着水传来。
噩梦……真的结束了那个代价,那道伤口……是否是开启新生的钥匙
意识还有些迟钝麻木,阳光太过温暖,带着催眠的力量。他把头抵在冰冷的木质窗框上,脸颊感受着木头的颗粒感,缓缓闭上沉重的双眼。皮肤接触到一点微不足道却异常真实的暖意。
就在这时。
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令人极度不适的针刺感猛地袭上后颈!
毫无预兆!
陈墨瞬间睁开了眼!
对面泡桐树的几根粗壮低垂的枝杈之间,灰黑色的树皮虬结如龙。
在那里。
一张扁平、苍白的脸无声地悬浮着。皮肤如同在水中浸泡了经年累月般浮肿得近乎透明,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质感。稀疏黏腻的发丝紧贴在前额和圆睁的太阳穴。双眼极大、极圆,如同死鱼翻起的眼白,毫无焦距地空瞪着。嘴角咧开一个巨大、僵硬、毫无笑意却仿佛恒久不变的弧度。
这张脸,与记忆中天花板上垂下来的那张——李叔的脸!浮肿、灰白、僵硬咧开的嘴——如出一辙!只是那张脸上凝固的是溺毙的惊骇,而眼前这张,只有空洞苍白的永恒微笑!
那张脸嵌在泡桐树的枝桠与浓绿叶片的缝隙里,无声地、永恒般地注视着窗内的陈墨。
阳光正好,光斑细碎地洒落在那张诡异微笑的浮肿面孔下方,跳跃在巷口行人平静走过的肩头。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鸟鸣依旧。世界清澈明朗,充满生机。
死寂的微笑,无声地凝固在阳光与绿叶的背景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