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血钱赎命 > 第一章

我工作的便利店收银机每晚都会吐出带血的零钱。
直到某天深夜,一个浑身湿透的老鬼魂冲进来对我尖叫:快逃!它们不是冲你来的!
原来城市里所有游荡的鬼魂都在默默守护人类,抵御一种专吃记忆的影噬。
而我体内,竟沉睡着最初被吞噬的母体碎片。
当影噬之王降临,整座城市记忆开始消失。
老鬼魂们前仆后继化为屏障,嘶吼着:把‘她’还给我们!
我握紧染血的硬币,走向漩涡中心:现在,该你们逃了。
午夜零点零三分。
城市沉入一种粘稠的、半凝固的寂静里。霓虹招牌在远处街角兀自闪烁,投来变幻不定的、病恹恹的光晕,像垂死病人床头的心电图。那光晕勉强够到惠家便利店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边缘,便再也无力穿透进来。店内,只有日光灯管发出单调而持续的嗡鸣,惨白的光线均匀地泼洒在每一寸空间,将货架上排列整齐的泡面、薯片、矿泉水瓶照得如同冰冷的标本。空气里浮动着速食关东煮汤汁的咸腥、廉价香薰蜡烛强行掩盖却终究失败的陈旧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金属和塑料的凉意。
林默站在收银台后面,背对着那排透出寒气的饮料柜。他习惯性地微微佝偂着背,视线低垂,落在自己那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上。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收银台边缘一道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划痕。这个时间点,城市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连带着他的思维也一并凝固。他不需要思考,只需要像个零件一样,卡在这个由玻璃、钢铁和冷光源构成的狭小盒子里,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过去。
就在这时,收银机内部发出一连串沉闷、滞涩的咔哒声。
声音不大,但在绝对的寂静里,如同石子投入死水。林默猛地抬起头。这台老旧的机器,服役年限可能比他在这家店的工龄还长,平日里除了偶尔卡纸或者按键失灵,从未在非营业时间有过任何自主行为。他皱起眉,盯着那台沉默的机器,心脏在胸腔里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又是几声咔哒,带着金属部件强行摩擦的刺耳感。紧接着,出钞口下方的硬币托盘,哗啦一声,毫无预兆地弹开了。
林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撞在冰冷的饮料柜门上。
托盘里,躺着几枚硬币。
一枚五角,两枚一角。在惨白的灯光下,硬币本该反射出金属特有的、冷硬的光泽。但此刻,它们却覆盖着一层粘稠、暗红的东西。那红色极其新鲜,甚至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湿润感,正顺着硬币边缘极其缓慢地往下流淌,在托盘底部积起一小滩粘稠的液体。一股浓烈的、带着铁锈甜腥的血腥味,毫无遮拦地冲进鼻腔,瞬间盖过了店里所有其他的气味。
林默的呼吸停滞了。胃袋猛地一抽,一股寒意从尾椎骨沿着脊椎瞬间窜上头顶,头皮阵阵发麻。他死死盯着那几枚染血的硬币,大脑一片空白。这不是第一次了。连续三个晚上,都是零点零三分,这台机器都会准时吐出这样带着新鲜血迹的零钱。第一天只有一枚一角硬币,他以为是意外,也许是哪个受伤的醉汉不小心蹭上的。第二天变成了两枚,血迹更重。第三天……就是现在。
他喉咙发干,吞咽了一下,却感觉像是在吞刀片。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他想移开视线,想伸手去关掉那该死的托盘,或者干脆拔掉收银机的电源,但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那血腥味越来越浓,几乎要将他溺毙。
就在这时——
叮铃——
便利店入口处,那串廉价的塑料风铃,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极其急促、近乎疯狂的乱响!声音尖锐刺耳,瞬间撕裂了店内的死寂。
林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他胸口生疼。他猛地扭头看向门口。
玻璃门并没有被推开。外面空无一人。只有街对面霓虹灯变幻的光影,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可那风铃还在狂响,塑料片互相撞击,发出濒死般的噼啪声,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拼命地摇晃它。
一股阴冷刺骨的寒气,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厚重的玻璃门,瞬间席卷了整个便利店。日光灯管的光线猛地闪烁了几下,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光线变得忽明忽暗,将货架和商品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般扭曲舞动。那股寒气带着浓重的水腥味和淤泥腐败的气息,直冲林默的面门。
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轮廓,在玻璃门外急速凝聚成形。
那是一个老人的身影。穿着样式老旧、浸透了水的深蓝色工装,布料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骨嶙峋的轮廓。浑浊的水珠不断从他湿透的头发、衣角滴落,砸在门口干燥的地砖上,却诡异地没有留下任何水渍。他的脸孔扭曲着,五官在惊恐中变形,嘴巴大张,像是在无声地呐喊。浑浊的、带着水汽的眼睛死死地、穿透玻璃门,钉在林默身上。
是张伯!
林默认得他。张伯是这片老城区里出了名的水鬼。据说是十几年前一个暴雨夜,失足跌进了附近那条臭水沟里淹死的。林默从小就能看见这些东西,那些游荡在城市角落、形态各异的影子。大多数时候,它们只是安静地存在着,像褪了色的背景板,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张伯算是比较活跃的一个,偶尔会在雨夜出现在街角,或者蹲在废弃的桥墩下发呆。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清晰,如此充满实体感,如此……惊恐万状!
张伯的身影剧烈地波动着,仿佛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他抬起一只半透明、滴着水的手,指向林默,嘴巴开合得更快了,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尖锐、高频、完全不属于人类声带的嘶鸣,那声音像是用指甲刮擦生锈的铁皮,又像是濒死的鸟雀最后的哀嚎,直接刺入林默的脑海:
跑——!!!
快跑——!!!
它们来了!它们不是冲你来的!快跑啊——!!!
那嘶鸣声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恐惧和绝望,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林默的太阳穴。他感觉自己的耳膜嗡嗡作响,头痛欲裂。张伯的身影在玻璃门外疯狂地扭曲、闪烁,仿佛随时会被那股无形的恐惧撕碎。他还在拼命地指着林默,又指向店外漆黑的街道深处,湿漉漉的脸上,那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纯粹的、灭顶的惊骇。
林默的血液瞬间冻结了。他猛地后退,后背重重撞在饮料柜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跑往哪跑它们它们是谁不是冲我来的那冲谁!
巨大的恐惧和混乱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看向收银台托盘里那几枚还在缓缓滴血的硬币,又猛地看向门外几乎要崩溃的张伯。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落地窗外,街道对面那家早已关门的奶茶店橱窗。
橱窗玻璃上,映出的不只是霓虹灯的倒影。
在那片模糊晃动的光影里,似乎有别的什么东西在蠕动。
不是清晰的影子,更像是一团粘稠、深沉的黑暗。比最深的夜色还要浓重,仿佛能吸收掉周围所有的光线。它紧贴着奶茶店的玻璃,缓缓地、无声地起伏着,像某种深海生物在呼吸。在那团黑暗的中心,似乎有两点极其微弱、冰冷的幽光一闪而逝,如同深渊里睁开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地扫过便利店的方向。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林默的心脏!那是一种比面对任何鬼魂都要强烈百倍的寒意,仿佛赤身裸体被丢进冰窟,连灵魂都要被冻结、被吸走!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肺部却感觉不到丝毫氧气,只有冰冷的绝望。
呃啊——!!!
玻璃门外的张伯,突然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嚎!那声音不再是嘶鸣,而是某种东西被硬生生撕裂、吞噬时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破碎声响!
林默惊恐地看到,张伯那半透明的身体,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蜡像,开始从边缘处飞快地消融、瓦解!构成他形体的微光,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疯狂地抽离、吞噬!他拼命地挣扎着,双手徒劳地在空气中抓挠,湿漉漉的工装迅速变得稀薄、透明,那张惊恐扭曲的脸孔也在飞速地淡化、消失。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只有短短两三秒。
最后,张伯彻底消失了。原地只留下一缕极其稀薄、带着水腥味的白气,盘旋了一下,也如同被风吹散的烟尘,彻底湮灭无踪。
便利店门口,只剩下那串塑料风铃,还在神经质地、轻微地晃动着,发出几声零星的、空洞的叮当声。
死寂。
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重新笼罩了便利店。日光灯管恢复了稳定的嗡鸣,惨白的光线依旧均匀地洒落。收银台托盘里,那几枚染血的硬币静静地躺着,暗红的血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那股阴冷的水腥气尚未完全散去,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
林默僵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的饮料柜,双腿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冷汗浸透了他薄薄的T恤,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疼。
张伯……没了。
那个虽然有点吓人,但十几年如一日在雨夜徘徊、偶尔还会对着路过的野猫发发呆的老鬼魂,就在他眼前,被那团橱窗倒影里的黑暗……吃掉了
它们不是冲你来的……
张伯最后那充满极致恐惧的嘶鸣,还在他脑海里尖锐地回荡。
不是冲我来的那冲谁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默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几枚染血的硬币上。那暗红的、粘稠的液体,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连续三个晚上……零点零三分……精准得像一个倒计时。
他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街道对面奶茶店的橱窗。那团浓稠的黑暗已经消失了,橱窗玻璃上只剩下霓虹灯扭曲晃动的光影。但林默知道,它来过。它就在外面。它吞噬了张伯,就像碾碎一只蚂蚁。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离开这里!立刻!马上!他不能待在这个玻璃盒子里,像个等待被发现的猎物!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收银台前,手忙脚乱地关掉托盘,看也不敢再看那几枚血钱,胡乱抓起自己的帆布背包。钥匙!他需要锁门!手指颤抖着在收银台下的抽屉里摸索,冰冷的金属钥匙串入手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感。
他冲到门口,手指哆嗦着去按电子锁的关闭键。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个绿色按钮的瞬间——
叮铃——
风铃又响了。
这一次,声音很轻,很缓,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林默的动作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头顶。他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玻璃门外,空荡荡的。
没有人影,也没有鬼影。
只有一只……猫
一只通体漆黑的猫,蹲在便利店门口,离玻璃门只有半步之遥。它体型不大,姿态却异常优雅,黑色的皮毛在远处霓虹的映照下,流淌着缎子般的光泽。它静静地蹲在那里,仰着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正透过玻璃,一瞬不瞬地、极其专注地凝视着林默。
那眼神……林默无法形容。不像普通的猫,里面没有好奇,没有警惕,也没有野性。那是一种……审视一种近乎人性化的、冷静而深邃的观察。仿佛它看的不是一个惊恐的便利店店员,而是一件它等待了许久的、非常重要的东西。
黑猫的尾巴尖,在身后极其缓慢地、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像钟摆一样。
林默屏住了呼吸,手指悬停在锁门键上方,一动也不敢动。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不敢眨眼,死死地盯着那只黑猫。
它是什么普通的流浪猫还是……别的什么
刚才那团吞噬张伯的黑暗,和这只猫……有关系吗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人一猫,隔着冰冷的玻璃门,无声地对峙着。店里惨白的光线,门外变幻的霓虹,将黑猫的轮廓勾勒得神秘而诡异。
黑猫看了他足足有十几秒。然后,它极其轻微地歪了一下头,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接着,它站起身,轻盈地、无声无息地转过身,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进了便利店旁边那条狭窄、幽深、堆满垃圾桶的小巷阴影里,彻底消失不见。
直到黑猫的身影完全被黑暗吞没,林默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靠在玻璃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颤抖着手,终于按下了锁门键。电子锁发出嘀的一声轻响,门锁落下。
安全了
他不敢确定。张伯的惨叫,那团蠕动的黑暗,还有这只突然出现又神秘消失的黑猫……这一切都像一场荒诞而恐怖的噩梦。
他背靠着冰冷的玻璃门滑坐到地上,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帆布背包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唯一的浮木。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他需要冷静。他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它们不是冲你来的……
张伯的话再次响起。
林默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他不能就这么逃走。他得弄清楚。他必须弄清楚。
他扶着玻璃门,挣扎着站起来。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街道,最后落在收银台托盘里那几枚染血的硬币上。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胃液和恐惧,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了过去。
他伸出手,指尖在距离那暗红血迹还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住。那浓烈的血腥味依旧刺鼻。他犹豫了几秒,最终,一咬牙,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捏起了一枚五角的硬币。
硬币入手冰凉,带着金属的坚硬。那粘稠的血迹尚未完全干涸,沾在他的指尖,留下一点暗红的印记。
就在硬币离开托盘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毫无预兆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紧接着,一些破碎的、完全陌生的画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倒影,猛地在他眼前炸开!
……冰冷刺骨的水,无边无际的黑暗,巨大的、无声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肺部的空气被一点点榨干,窒息的痛苦……有什么东西在靠近,庞大、冰冷、带着吞噬一切的空洞……一个模糊的、散发着微弱光芒的轮廓,在深水中被那庞然大物猛地撞碎!光芒的碎片如同星辰般四散飞溅,其中一点最微弱的、几乎熄灭的光,被一股巨大的水流裹挟着,冲向了无边的黑暗深处……
呃!
林默闷哼一声,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身后的货架上,几包薯片哗啦一声掉在地上。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那是什么!
冰冷的水……窒息……被撞碎的发光体……飞溅的碎片……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沾着血迹的手指,以及指尖捏着的那枚冰冷的五角硬币。刚才那些画面……是这枚硬币带来的是张伯留下的还是……别的什么
混乱的思绪如同沸腾的开水,在他脑海中翻滚。张伯的警告,那团吞噬一切的黑暗,诡异的黑猫,还有刚才这枚血钱带来的恐怖幻象……所有线索碎片般散落,却找不到任何头绪将它们串联起来。
他需要帮助。他需要找一个能解释这一切的人。
一个名字瞬间跳入他的脑海——陈瞎子。
陈瞎子是这条老街尽头一个破旧小书店的老板。书店的名字很怪,叫蜉蝣斋。林默小时候经常去那里蹭书看,因为那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旧书。陈瞎子其实并不瞎,只是眼神不太好,常年戴着一副厚厚的、酒瓶底似的黑框眼镜。他脾气古怪,沉默寡言,但林默总觉得,这个老头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尤其是他看人的眼神,透过厚厚的镜片,总像是在看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林默能看见鬼魂的秘密,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但他潜意识里觉得,陈瞎子……或许知道些什么。那老头偶尔会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或者对着书店角落里某个空无一物的地方点头示意。
现在,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和那边的世界有联系的人了。
林默不再犹豫。他迅速将托盘里剩下的几枚血钱也捡起来,用收银台旁边擦手的纸巾胡乱包好,塞进自己牛仔裤的口袋里。那冰冷的触感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透过布料传来,让他一阵心悸。他背起帆布包,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便利店的大门。
叮铃——风铃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急促。
门外,凌晨的冷风带着湿气扑面而来。街道空旷,远处的霓虹依旧闪烁,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刚才黑猫消失的小巷口,黑洞洞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嘴。
林默咬紧牙关,一头扎进了冰冷的夜色里。他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朝着老街尽头的方向奔跑。帆布鞋踩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他能感觉到,背后似乎有无形的视线在追随着他,冰冷而粘稠。他甚至不敢去看街道两旁店铺的橱窗,生怕在那玻璃的倒影里,再次看到那团蠕动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他跑得气喘吁吁,肺叶火辣辣地疼。路灯昏黄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如同一个仓皇逃窜的鬼魅。
终于,老街尽头那间低矮、破旧的小店出现在视野里。木质招牌早已褪色开裂,蜉蝣斋三个字模糊不清。店门紧闭着,里面一片漆黑。
林默冲到门前,顾不上喘息,握紧拳头,用力地砸在斑驳的木门上。
砰!砰!砰!
敲门声在寂静的凌晨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陈伯!陈伯!开门!是我!林默!他一边砸门,一边焦急地喊着。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一片死寂。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难道不在家还是……出事了
他更加用力地砸门,几乎是用肩膀在撞:陈伯!快开门!出事了!张伯他……张伯没了!我看见……我看见他被……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打断了林默的话。那扇紧闭的木门,竟然自己向内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
门没锁
一股陈旧纸张混合着灰尘和霉味的复杂气息,从门缝里扑面而来。
林默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停下砸门的动作,警惕地看着那条黑黢黢的门缝。里面没有开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陈伯他试探着又叫了一声,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
门内依旧寂静无声。
林默咽了口唾沫,压下心头的恐惧。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嘎吱——
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瘆人。
门开了。
书店内一片漆黑。只有门外路灯微弱的光线勉强透入,勾勒出门口附近堆满书籍的轮廓。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
林默站在门口,犹豫着是否要进去。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在靠近门口的一个堆满旧杂志的书架旁,似乎有一个人影蜷缩在阴影里。
是陈瞎子!
他背对着门口,身体蜷缩成一团,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肩膀在剧烈地、无声地颤抖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旧夹克,此刻看起来异常单薄和脆弱。
陈伯林默轻声呼唤,小心翼翼地迈步走了进去。
陈瞎子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颤抖得更厉害了。
林默的心揪紧了。他慢慢靠近,借着门外透入的微光,他看清了陈瞎子的侧脸。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此刻惨白如纸,厚厚的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浑浊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空洞地放大着,里面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的嘴唇哆嗦着,发出极其细微的、意义不明的气音。
陈伯!你怎么了林默蹲下身,急切地问道。
陈瞎子猛地一颤,像是被林默的声音惊醒。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林默脸上。当他看清是林默时,那目光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反而瞬间被更深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悲凉所取代。
走……陈瞎子的喉咙里挤出干涩嘶哑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砂纸磨出来的,快走……孩子……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城市……
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张伯他……林默焦急地追问。
张伯……陈瞎子重复着这个名字,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带着某种诅咒。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林默的手臂!那手冰冷得像铁钳,力气大得出奇,抓得林默生疼。
它们……回来了……陈瞎子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神涣散,仿佛在看着某个极其恐怖的景象,那些东西……‘影噬’……它们饿了……它们饿疯了……
影噬
林默心头剧震!这就是张伯临死前想警告他的东西吞噬张伯的黑暗
影噬是什么它们是什么东西林默反手抓住陈瞎子的胳膊,急切地追问,张伯说它们不是冲我来的!它们到底要干什么
不是冲你陈瞎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古怪的光芒,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又像是被触动了某个更深的恐惧点。他死死盯着林默,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不……孩子……你不明白……它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是我们这些……这些孤魂野鬼……
他艰难地喘息着,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要耗尽全身力气:我们……我们这些游荡的……死了还不肯散去的……我们挡在中间……像……像一层薄薄的纸……我们……我们在‘守城’啊!
守城!
林默如遭雷击!这个词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守城守什么城守谁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陈瞎子没有直接回答。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深不见底的恐惧似乎被一种更强烈的、近乎悲壮的情绪短暂地压了下去。他死死盯着林默,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它们……‘影噬’……它们吃的是‘记忆’!是活人的记忆!是构成一个‘人’之所以是‘人’的……那些东西!
它们像影子一样……钻进人的梦里……钻进意识的缝隙……一点一点……啃食掉你的过去……你的情感……你最重要的人……你存在的痕迹……
一个人……被吃空了记忆……就只剩下一具……会呼吸的……空壳……
陈瞎子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无尽的悲凉和恐惧:
我们……我们这些‘鬼’……我们记得!我们记得自己是谁!记得自己为什么留下!记得那些……还活着的人!记得这座城!
我们……是堤坝!是最后一道……薄得可怜的堤坝!我们挡在它们和活人之间……用我们这点残存的……不肯消散的执念……去撞!去挡!去消耗它们!
张伯……老李头……还有……还有好多……好多……他们……都‘没’了……
陈瞎子的声音哽咽了,浑浊的泪水顺着他布满沟壑的脸颊滚落下来。他抓着林默的手,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它们……越来越强了……我们……挡不住了……城……要破了……
林默彻底僵住了。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冻得麻木。
记忆!影噬吃的是记忆!那些游荡的鬼魂,竟然是在用自己残存的存在,保护着活人的记忆不被吞噬!它们不是恐怖故事里的反派,而是……沉默的守护者张伯临死前的警告和恐惧,陈瞎子此刻的绝望和悲壮……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真相!
那……那它们现在……为什么要……林默的声音干涩无比。
陈瞎子猛地抬起头,布满泪水的眼睛死死盯着林默,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绝望,有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荒谬的期待
因为……‘她’……陈瞎子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它们……感觉到了……‘她’……要醒了……
‘她’林默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谁谁要醒了
陈瞎子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林默的肩膀,死死地盯住书店门口的方向,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来了……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般的声音,它们……来了……
林默猛地回头!
书店门口,那扇半开的木门外,路灯昏黄的光线似乎被什么东西扭曲了。
不是黑暗。
而是一种……空。
一种绝对的、吞噬一切的空无。门口的光线、空气、甚至声音,都仿佛被一个无形的巨大漩涡吸走、抹除。那片区域变得如同真空般死寂,光线在那里诡异地弯曲、黯淡下去,形成一个不断向内塌陷的、令人心悸的空洞。
在那片空洞的边缘,光线扭曲的极限处,一个极其模糊、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轮廓,缓缓地浮现出来。
它没有具体的形状,更像是一团不断蠕动、变化的阴影集合体。边缘模糊不清,仿佛由无数细小的、不断湮灭又重组的黑暗颗粒构成。它没有眼睛,没有五官,但在它存在的位置,林默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贪婪、纯粹的食欲——不是对血肉,而是对某种更本质、更无形的东西的渴望!
是影噬!
比在奶茶店橱窗倒影里看到的更清晰!更强大!更……饥饿!
林默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血液仿佛凝固了!他想动,想跑,但身体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书店角落里,那些堆叠如山的旧书后面,似乎有极其微弱的、不同颜色的光点一闪而逝。
一个穿着沾满油污工装、身影极其稀薄的年轻工人轮廓,从一堆旧报纸后面猛地站了起来!他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恐惧和决绝的狰狞,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整个半透明的身体化作一道微弱的白光,义无反顾地朝着门口那片空洞扑了过去!
紧接着,一个穿着旧式旗袍、身影同样模糊的老妇人轮廓,从书架顶端浮现,发出一声尖利的、无声的嘶鸣,化作一道黯淡的红光,紧随其后!
还有更多!更多模糊的、颜色各异的、散发着微弱执念光芒的影子,从书店的各个角落——书架后、书堆里、天花板的阴影处——纷纷涌现!它们有的清晰些,有的几乎淡得看不见,但无一例外,都带着一种飞蛾扑火般的惨烈气势,尖叫着、嘶吼着(尽管林默听不到声音,却能感受到那股强烈的意念波动),前仆后继地扑向门口那片不断塌陷的空洞!
它们撞在那片空无的边缘!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无数玻璃被同时碾碎的滋啦声,以及能量湮灭时发出的、极其沉闷的噗噗声。
最先扑上去的年轻工人所化的白光,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布满尖刺的墙,瞬间爆裂开来,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那片空洞彻底吞噬、湮灭!
紧接着是那个旗袍老妇人的红光,她只比年轻工人多坚持了不到半秒,同样在一声无声的哀鸣中爆碎、消失!
后面扑上去的鬼魂光影,如同扑火的飞蛾,一个接一个地撞上去,又一个个在无声的湮灭中化为乌有!它们用自己的残存,用自己的执念,用自己的存在本身,去消耗那片空洞,去阻挡那影噬前进的脚步!
书店门口,上演着一场无声而惨烈的自杀式冲锋!光影明灭,湮灭无声,却比任何战场都更加残酷和绝望!
林默看得目眦欲裂!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明白了!这就是守城!这就是陈瞎子说的,用残存的执念去撞!去挡!去消耗!
不——!!!陈瞎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不似人声的嚎叫!他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原本佝偂的身体挺得笔直!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所有的恐惧和绝望都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玉石俱焚的决绝所取代!
他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穿透厚厚的镜片,锐利得如同实质!他不再看林默,也不再看门口那惨烈的景象,而是猛地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什么,又像是要献祭自己!
一股远比之前那些鬼魂强大、凝实得多的气息,从陈瞎子那看似孱弱的身体里轰然爆发!那是一种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无比厚重的执念!他的身体开始散发出强烈的、近乎刺目的白光!那白光不再柔和,而是带着一种燃烧生命般的炽烈!
老伙计们!撑住——!!!陈瞎子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这一次,林默清晰地听到了!),整个身体化作一道璀璨的白色光柱,带着一往无前、舍我其谁的气势,悍然撞向门口那片不断吞噬鬼魂的空洞!
轰——!!!
这一次,终于有了声音!
并非物理的撞击声,而是一种能量层面上的、震耳欲聋的湮灭爆鸣!整个书店剧烈地摇晃起来!书架上的书籍如同雪崩般哗啦啦倾泻而下!灰尘弥漫!
陈瞎子所化的白色光柱,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入冰水,与那片空洞剧烈地碰撞、湮灭!刺眼的白光和深邃的黑暗疯狂地交织、撕扯!白光在飞速地黯淡、消耗,而那片空洞的扩张趋势,也被硬生生地遏制住了!甚至被逼得向后微微退缩!
呃啊啊啊——!!!陈瞎子(或者说那团白光)发出痛苦到极致的嘶吼,光柱剧烈地波动着,仿佛随时会崩溃!
但就在这僵持的、惨烈到极点的瞬间!
林默的脑海里,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炸弹!
轰——!!!
不再是破碎的画面,而是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混乱到足以摧毁一切意识的洪流,毫无预兆地、蛮横地冲垮了他所有的思维堤坝!
冰冷……黑暗……窒息……无边的绝望……
一个庞大到遮蔽整个意识天空的阴影……带着吞噬万物的空洞……
一个散发着温暖、坚定、如同母亲般包容光芒的巨大轮廓……在深水中无声地悲鸣……
不——!!!
一声凄厉到撕裂灵魂的尖叫(是他自己的声音还是那个光芒轮廓的)在他意识深处炸响!
紧接着,是毁灭!
光芒的轮廓被那庞大的阴影狠狠撞碎!如同最精美的琉璃盏被重锤砸中!无数璀璨的光点、碎片、带着无尽悲伤和不甘的意念,如同宇宙初开时的星云爆发,向着四面八方、向着冰冷黑暗的深渊激射而去!
在那毁灭的核心,一点极其微弱、几乎熄灭的、带着奇异律动的光芒碎片,被爆炸的冲击波裹挟着,如同狂风中的蒲公英种子,射向了……他!
不!是射向了……一个婴儿!
data-fanqie-type=pay_tag>
一个漂浮在冰冷水中的、刚刚诞生的、脆弱的婴儿!
那点微光,如同找到了归宿,瞬间没入了婴儿的眉心!
婴儿的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
然后,画面切换。
无数破碎的、凌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失控的幻灯片,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现!
一个年轻女人温柔的笑脸……(妈妈)模糊的摇篮曲……公园里旋转的木马……第一次学骑自行车摔倒时膝盖的疼痛……教室里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某个夏天暴雨后泥土的芬芳……一张模糊的、带着温暖笑容的男人脸庞……(爸爸)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刺耳的刹车声……玻璃破碎的巨响……无边无际的红色……冰冷的地面……周围嘈杂的惊呼声……然后是……一片空白……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空白……
呃啊啊啊——!!!
林默抱着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嚎!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钢针在颅内搅动!那些涌入的记忆碎片混乱不堪,带着强烈的悲伤、恐惧、温暖、空白……各种极端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意识!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要炸开了!
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身体蜷缩成一团,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汗水瞬间浸透了全身的衣服!
门口,陈瞎子所化的白色光柱,在爆发出那最后的璀璨一击后,终于耗尽了所有力量。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消散在空气中。
那片被逼退的空洞,失去了最强的阻碍,再次开始缓缓地、贪婪地向前扩张、塌陷。门口残余的几个极其黯淡的鬼魂光影,发出无声的悲鸣,做着徒劳的抵抗,然后被无情地吞噬、湮灭。
书店内,只剩下林默痛苦的喘息声,和书籍倒塌后弥漫的灰尘。
他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颤抖。头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但比剧痛更让他灵魂战栗的,是刚才涌入脑海的那些画面和那个……无法逃避的认知!
冰冷深海……被撞碎的发光体……没入婴儿眉心的碎片……
还有陈瞎子最后那声嘶吼里,那个关键的词——
……把‘她’……还给我们!
她……
那个散发着温暖光芒、如同母亲般的轮廓……就是被影噬最初吞噬的母体
而自己……那个漂浮在冰冷水中的婴儿……就是承载了她最后一点碎片的人!
所以……张伯说它们不是冲你来的……没错!影噬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他林默!它们的目标,是他体内沉睡的那个她!那个最初被它们吞噬、却又残留了一点核心碎片的母体!
所以……陈瞎子、张伯、那些前仆后继湮灭的鬼魂……他们守护的,不仅仅是活人的记忆之城,更是……在守护着她残留的这点碎片!守护着那个最初牺牲自己、或许就是为了保护这座城市(或者更多)的母体不被彻底吞噬!
而现在,她要醒了或者,影噬感觉到她即将复苏
所以……它们才如此疯狂地撕碎防线,不顾一切地要冲进来!
巨大的震撼和难以言喻的悲伤,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林默的喉咙。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门口。那片吞噬了陈瞎子和无数鬼魂的空洞正在扩大,影噬那模糊而贪婪的轮廓在扭曲的光线中若隐若现。
就在这时,他牛仔裤口袋里,那几枚用纸巾包裹着的、染血的硬币,突然变得滚烫!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带着水汽的、属于张伯的执念波动,透过硬币和纸巾,传递到他的掌心。紧接着,是另一股更加厚重、带着陈旧书卷气息的、属于陈瞎子的波动……然后,是更多!更多微弱而不同的波动!来自那些刚刚湮灭的、书店里的无名鬼魂!
这些波动交织在一起,不再是恐惧和绝望,而是一种……托付一种无声的呐喊一种燃烧殆尽后最后的余烬
它们汇聚成一个清晰的意念,如同烙印般刻入林默的脑海:
守……住……
守……住……‘她’……
守……住……城……
林默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双腿还在发软,头痛欲裂,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悲伤、愤怒、决绝和某种奇异责任感的东西,在他胸腔里疯狂地燃烧起来!
他不能逃。
他无处可逃。
影噬的目标是他体内的她。无论他逃到哪里,它们都会追来。而这座城市,这座被无数像张伯、陈瞎子这样默默无闻的鬼魂用生命守护的城市,这座拥有他所有记忆(无论美好还是痛苦)的城市……他不能让它被吞噬成一片记忆的荒漠!
他颤抖着,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那团被血浸透的纸巾。小心翼翼地展开。
三枚硬币静静地躺在染血的纸巾上。一枚五角,两枚一角。暗红的血迹在书店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却又仿佛带着某种微弱的光泽。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一枚,一枚,将它们捡起,紧紧地攥在手心。
硬币边缘的棱角硌着他的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那冰冷的金属触感,混合着尚未干涸的血液的粘稠,以及……那些已经消散的守护者们残留的最后执念。
张伯的惊恐与决绝,陈瞎子的悲壮与托付,还有那些无名鬼魂飞蛾扑火般的牺牲……所有的意念,都通过掌心这冰冷的血钱,沉重地压在他的心上。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门口那片不断扩张的空洞,盯住影噬那贪婪蠕动的轮廓。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混合着深沉的悲伤,在他胸腔里轰然炸开!烧尽了最后一丝恐惧和犹豫。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刺破皮肤!那三枚染血的硬币,被他死死地攥在手心,仿佛要将其捏碎!
然后,他迈开了脚步。
一步,一步,朝着门口那片吞噬一切的空洞,朝着影噬,走了过去。
他的脚步起初还有些虚浮,但越来越稳,越来越快。背脊挺得笔直,如同出鞘的利剑。
就在他即将踏出书店门槛,直面那片空洞的瞬间——
喵……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的猫叫声,从他身后的书店阴影里传来。
林默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踏出了蜉蝣斋的门槛。
门外,凌晨的街道依旧空旷。路灯昏黄的光线被门口那片不断塌陷的空洞扭曲、吞噬,形成一片令人心悸的绝对黑暗区域。影噬那模糊的轮廓在黑暗中蠕动,散发出冰冷而贪婪的食欲,牢牢锁定在林默身上。
林默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一种微弱却无比坚韧的脉动,伴随着那些涌入的混乱记忆碎片,开始在他灵魂深处震荡。那感觉并不舒服,像是沉睡千年的火山在内部积蓄力量,带来阵阵胀痛和灼热感。
他没有丝毫犹豫,攥紧手中的血钱,转身就朝着与便利店相反的方向——城市中心狂奔而去!帆布鞋踩在冰冷的路面上,发出急促而清晰的啪嗒声。
他不能把影噬引向人多的地方!必须找一个足够空旷、足够高、能将伤害降到最低的地方!
在他身后,那片空洞如同活物般,瞬间加速!它不再缓慢扩张,而是化作一道无声无息、吞噬光线的黑色激流,紧贴着地面,朝着林默的背影狂追而去!所过之处,路灯的光晕诡异地熄灭,路旁店铺橱窗玻璃上的霓虹倒影被瞬间抹除,留下一片片死寂的黑暗。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如同烧焦塑料般的怪异气味。
林默拼尽全力奔跑,肺部火辣辣地疼。他能感觉到身后那股冰冷刺骨的、带着纯粹恶意的气息在飞速逼近!那气息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刺得他后背生疼。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呜——!
一声低沉、苍凉、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号角声,毫无预兆地响彻夜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瞬间盖过了城市遥远的背景噪音。
紧接着,道路两旁,那些幽深的小巷口、废弃的报亭后、老旧的居民楼阳台的阴影里……无数微弱的光点骤然亮起!
红的、白的、蓝的、黄的……颜色各异,光芒黯淡,如同风中残烛。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模糊的、半透明的轮廓!
一个穿着褪色环卫服、身影佝偂的老者,推着一辆同样虚幻的垃圾车,从小巷里冲出,挡在路中央!他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整个身体燃烧起黯淡的橘红色光芒,化作一道屏障,撞向紧追林默的黑色激流!
滋啦——!
刺耳的湮灭声响起!老者所化的光芒只坚持了一瞬,便如同泡沫般破碎、消失!
但紧接着,一个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少年身影,从路边废弃的邮筒旁浮现!他脸上带着稚气未脱的恐惧,却毫不犹豫地尖叫着(意念的尖啸),化作一道微弱的白光,再次扑上!
湮灭!
又一个穿着厨师服、身材肥胖的轮廓,从一家早已关门的餐馆招牌后跃下!一道黄光闪过,湮灭!
一个抱着破旧布娃娃的小女孩身影,在街角的花坛边显现,发出一声无声的哭泣,化作一道微弱的粉光,扑了上去……
湮灭!湮灭!湮灭!
一个接一个!如同扑火的飞蛾!无声!惨烈!决绝!
整条街道,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声的祭坛!无数游荡在这座城市角落的、籍籍无名的鬼魂,被那苍凉的号角声唤醒!它们从藏身的阴影里走出,燃烧着自己最后残存的存在和执念,义无反顾地扑向那道吞噬一切的黑色激流!
它们用自己的湮灭,为林默争取着每一分、每一秒!
橘红、纯白、明黄、淡粉……各种颜色的光芒在黑暗的激流前不断爆开、熄灭,如同除夕夜最短暂也最悲壮的烟花。每一次爆开,都意味着一个守护者彻底的、永恒的消逝。
林默狂奔着,泪水无法控制地涌出眼眶,又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散。他不敢回头,不敢去看身后那炼狱般的景象。每一次湮灭的微光闪烁,都像一把刀狠狠剜在他的心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光芒中传递出的最后意念——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守护家园的决绝!
跑!孩子!快跑!
别回头!
替我们……守住!
这些无声的呐喊,混杂着湮灭的悲鸣,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
他咬紧牙关,将所有的悲愤和力量都灌注到双腿!更快!再快一点!
城市中心最高的建筑——明珠塔的尖顶,在远处楼宇的缝隙间,反射着冰冷的月光,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目标,就在那里!
他猛地冲过一个十字路口。就在他踏上对面人行道的瞬间——
嗡——!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从城市的最中心——明珠塔的方向,轰然爆发,席卷而来!
这股威压冰冷、死寂、带着一种君临天下般的、吞噬万物的绝对意志!它扫过之处,空气仿佛凝固,光线瞬间黯淡!那些正在扑向黑色激流的鬼魂光影,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光芒剧烈摇曳,变得极其稀薄,动作也瞬间迟滞!
紧追林默的那道黑色激流,在这股威压降临的瞬间,猛地膨胀了数倍!变得更加凝实、更加黑暗、更加贪婪!它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力量,瞬间将前方阻挡的几个鬼魂光影碾碎、吞噬!速度暴增,与林默的距离急剧缩短!
林默闷哼一声,如同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后背!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上!他体内的那股脉动,在这股恐怖威压的刺激下,骤然变得狂暴起来!如同被惊醒的洪荒巨兽,在他灵魂深处发出愤怒的咆哮!剧烈的胀痛感几乎要撕裂他的身体!
影噬之王!
它降临了!
与此同时,林默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一部分……正在消失!
不是身体,而是记忆!
那个夏天暴雨后泥土的芬芳气息……模糊了!教室里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变得遥远而空洞!那张模糊的、带着温暖笑容的男人脸庞(爸爸)……正在飞快地褪色、变淡,如同被橡皮擦用力抹去!
不——!林默发出一声痛苦而惊恐的嘶吼!他拼命地想要抓住那些飞速流逝的记忆碎片,却徒劳无功!那种被硬生生剥离、被吞噬的空洞感,比任何肉体上的痛苦都要可怕百倍!
他猛地回头!
只见以远处明珠塔为中心,一股无形的、肉眼可见的灰白浪潮,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灰白所过之处,城市如同被按下了褪色键!
路边一家24小时便利店的灯光招牌,光芒瞬间熄灭,招牌上的字迹如同风化般剥落、消失!店内值夜班的店员身影猛地僵住,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商品,眼神空洞,仿佛完全忘记了那是什么东西,自己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辆深夜行驶的出租车,车灯骤然熄灭,车身在灰白浪潮掠过的瞬间变得锈迹斑斑、破败不堪,如同废弃了十几年!车内的司机和乘客,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然后化为一片空白,如同两尊失去灵魂的泥塑木雕,呆坐在原地。
路边一个醉醺醺、正扶着电线杆呕吐的流浪汉,动作猛地停滞。他抬起头,脸上醉意全消,只剩下极致的茫然和恐惧。他环顾四周,眼神陌生得如同初生的婴儿,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这是哪里,忘记了一切!
灰白如同死亡的潮水,无声地蔓延。被它吞噬的区域,灯光熄灭,色彩褪去,声音消失,只剩下死寂的灰白。活生生的人变成会呼吸的空壳,车辆化为废铁,建筑迅速衰败……整个城市,正在被飞快地抹去存在的痕迹!变成一片记忆的荒漠!
呃啊啊啊——!!!
林默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痛苦咆哮!他体内的剧痛和记忆被剥离的空洞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逼疯!但比痛苦更强烈的,是滔天的怒火和无尽的悲凉!
他看到,在那灰白浪潮的边缘,无数新涌现的、更加稀薄的鬼魂光影,如同扑向烈火的飞蛾,尖叫着、燃烧着,撞向那无形的灰白!它们试图阻挡浪潮的蔓延,但效果微乎其微,如同螳臂当车,瞬间就被灰白吞噬、同化、湮灭!
而在他身后,那道膨胀了数倍的黑色激流,已经近在咫尺!冰冷的吞噬感几乎要贴上他的后背!
林默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远处那高耸入云、此刻却被浓郁不祥黑暗笼罩的明珠塔尖顶!
就是那里!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用尽全身最后的力量,朝着明珠塔的方向,发起了最后的冲刺!
他冲过被灰白侵蚀的街道,冲过那些僵立如同雕塑的空壳行人,冲过那些燃烧自己、阻挡浪潮的鬼魂光影……
终于,他冲到了明珠塔巨大的基座之下!
塔身入口处的玻璃门敞开着,里面一片漆黑,如同巨兽张开的嘴。塔身周围,浓郁的黑暗如同粘稠的石油般翻滚涌动,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和吞噬一切的空无感。
林默没有丝毫停顿,一头扎进了那片黑暗之中!
塔内,并非绝对的黑暗。一种幽暗、惨绿的光线不知从何处渗出,勉强照亮了盘旋而上的金属楼梯。空气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铁锈和尘埃的味道。死寂。绝对的死寂。连他自己的脚步声和喘息声都被这片空间贪婪地吸走了。
他沿着楼梯,拼命向上奔跑。楼梯仿佛无穷无尽,盘旋着伸向看不见尽头的黑暗高处。每踏上一级台阶,周围的压力就沉重一分,体内的剧痛和那股狂暴的脉动就强烈一分!记忆被剥离的感觉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他。
不知跑了多久,就在他感觉肺部快要爆炸、双腿如同灌铅般沉重时,楼梯到了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
他冲上了明珠塔顶层的观景平台。
平台极其空旷。巨大的环形落地玻璃窗外,本该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此刻却被翻滚的、如同活物般的浓稠黑暗彻底笼罩!只有平台中央,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黑色漩涡,散发出吞噬一切的光线和声音的恐怖吸力!
漩涡的中心,深邃得如同连接着宇宙黑洞。在那里,悬浮着一个难以名状的存在。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更像是一团由纯粹空无和湮灭概念构成的聚合体。无数细小的、不断生灭的黑暗颗粒围绕着核心疯狂旋转,形成一片绝对死寂的领域。在它存在的位置,空间都仿佛在哀鸣、在塌陷。一股冰冷、古老、带着至高无上吞噬意志的威压,如同实质般充斥着整个平台!
影噬之王!
它就在这里!城市记忆消失的源头!
林默的出现,似乎引起了它的注意。那缓缓旋转的漩涡猛地一滞!一股比之前强烈百倍的、带着极致贪婪和渴望的意念,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攫住了林默!它看向林默的腹部(或者说,林默体内那个正在苏醒的脉动源头),那核心处的黑暗仿佛沸腾起来!
嗡——!
林默体内的脉动,在影噬之王的注视下,如同被点燃的炸药,轰然爆发!一股庞大、温暖、带着无尽悲伤和不甘的意志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意识防线!
不再是碎片!不再是幻象!
一个清晰无比的意识,带着母亲的温柔和战士的决绝,在他灵魂深处轰然响起:
孩子……我的孩子……
是时候了……
用我……最后的碎片……点燃它!
烧尽这污秽!
伴随着这意识,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信息流涌入林默的脑海——关于影噬的本质,关于母体的牺牲,关于如何利用她最后的核心碎片,点燃一场焚尽一切污秽的净化之火!
代价……是她的彻底消散,以及……承载者的一切!
林默瞬间明白了!
他明白了张伯的警告,明白了陈瞎子的悲壮,明白了那些无名鬼魂前仆后继的牺牲!他们守护的,不仅仅是这座城,更是她回归的希望!是点燃这最后之火的火种!
而现在,火种就在他体内!点燃它的引信,就在他手中!
他低下头,摊开一直紧握的拳头。
掌心,那三枚染血的硬币,不知何时已经融化、变形,在他滚烫的掌心和狂暴的能量场中,融合成了一枚奇异的、暗红色的金属薄片。薄片上,复杂的纹路如同血管般微微脉动,散发着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光芒。
硬币上的血……是媒介!是那些守护者们用生命和执念留下的……最后的灯油!
平台边缘,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浓稠的黑暗中,无数微弱的光点正在疯狂地闪烁、汇聚!那是整座城市残存的、所有的鬼魂!它们感应到了母体的苏醒,感应到了最终时刻的来临!
它们燃烧着自己最后的存在,如同百川归海,化作一道道微弱却连绵不绝的光流,穿透了平台外围翻滚的黑暗,疯狂地涌向林默!涌向他手中那枚暗红色的金属薄片!
光流注入!薄片上的纹路骤然亮起!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温暖而炽烈的光芒!
呃啊啊啊——!!!
影噬之王似乎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整个平台剧烈震动!巨大的黑色漩涡疯狂加速旋转!一股毁天灭地的吞噬之力,带着无尽的愤怒和暴戾,朝着林默和他手中那枚越来越亮的薄片,狠狠压来!要将这最后的火种彻底掐灭!
林默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所有的恐惧、犹豫、痛苦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近乎神性的平静和决绝。
他看到了窗外,那些如同流星般燃烧自己、前仆后继涌来的光点。他听到了无数意念汇聚成的、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呐喊:
把‘她’……还给我们——!!!
林默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其微弱的、释然的弧度。
他握紧了手中那枚滚烫的、光芒万丈的薄片,如同握紧了整个世界最后的希望。
然后,他挺直了脊梁,迎着那毁天灭地压来的黑暗漩涡,迎着那至高无上的影噬之王,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最后的、平静而清晰的宣告:
现在……
该你们……
逃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将那枚燃烧到极致的薄片,狠狠地……按向了自己的胸口!
轰——!!!!!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光芒,瞬间爆发!
不是爆炸,而是净化!是湮灭的对立面!是生命与记忆最终极的燃烧!
以林默为中心,一股纯粹到极致、温暖到极致、也炽烈到极致的光芒,如同超新星爆发般,轰然炸开!
光芒所过之处,翻滚的黑暗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发出凄厉的、仿佛亿万灵魂同时尖啸的嘶鸣,瞬间消融、汽化!
巨大的黑色漩涡,在这净化之光的冲击下,如同脆弱的肥皂泡,连一秒钟都无法坚持,轰然破碎、湮灭!
悬浮于漩涡中心的影噬之王,那由纯粹空无构成的聚合体,第一次发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充满极致痛苦和恐惧的无声尖啸!它那庞大的、不可名状的身躯,在光芒的冲刷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飞快地融化、崩解!构成它本体的黑暗颗粒疯狂逃逸,却在光芒中瞬间化为虚无!
净化之光如同汹涌的金色潮水,以明珠塔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向着整座被灰白和黑暗笼罩的城市,奔涌而去!
光芒扫过之处:
翻腾的黑暗如同退潮般急速消散!
蔓延的灰白如同被橡皮擦抹去,迅速褪去!
熄灭的灯光重新亮起!
褪色的招牌恢复鲜艳!
锈蚀的车辆焕然一新!
那些僵立在街道上、眼神空洞的空壳行人,身体猛地一震!茫然的眼神瞬间恢复了神采!丢失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他们惊愕地看着四周,看着彼此,脸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难以置信的狂喜!
我……我怎么在这里
刚才……发生了什么
老婆!儿子!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
天啊!刚才……刚才好像做了一场噩梦……
城市,从死亡的灰白中复苏!色彩、声音、活力,重新回到了这片大地!
净化之光并未停歇,它继续奔涌,涤荡着城市每一个角落残留的阴霾和污秽。那些在光芒边缘挣扎、尚未被完全净化的影噬残渣,发出最后的哀鸣,彻底化为青烟消散。
当最后一缕黑暗被光芒驱散,当最后一片灰白被彻底抹去,笼罩城市的巨大阴影终于消失。
东方天际,第一缕金色的晨曦,刺破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温柔地洒向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浩劫的城市。
明珠塔顶,观景平台。
风,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凉和清新,吹拂而过。
平台上空无一物。
没有林默的身影,没有影噬之王的残骸,没有黑暗的漩涡。
只有平台中央的地面上,残留着一小片极其微弱的、如同余烬般的金色光点,正随着晨风,缓缓飘散,融入那片越来越亮的晨曦之中。
在光点即将完全消散的瞬间,其中一点最微弱的金光,似乎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勾勒出一个极其模糊的、温柔的、女性轮廓的虚影。那虚影微微低头,仿佛在俯视着下方复苏的城市,然后,如同一个无声的叹息,彻底消散在金色的阳光里。
城市下方,街道渐渐恢复了喧嚣。汽笛声、人声、城市苏醒的嘈杂声,交织在一起。
没有人知道,就在刚刚过去的这个漫长而黑暗的夜晚,这座城市曾在遗忘的深渊边缘徘徊。
更没有人知道,那些他们习以为常、甚至有些畏惧的阴影里,曾有多少无名的守护者,为了他们记忆中的阳光和色彩,燃尽了自己最后的存在。
晨曦之中,城市焕然一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风,轻轻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