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是母亲死后才从遗物里知道她叫季华润,海城建筑巨擘季家走失的明珠,首富沈恪寻了半生的白月光。
再睁眼,我竟穿到她被拐进深山的第一天。
别怕,我带你回家。
她嘶哑问:你到底是谁
一个不想看你死在这里的人。
后来她风光大嫁沈恪。
产房传来婴儿啼哭那夜,这才是她原本的人生。
意识像沉在浑浊冰冷的泥沼里,费力地挣扎着向上浮。耳边是单调重复、令人烦躁的嘀嗒声,还有一股铁锈的气味在钻进我的鼻孔。
一、重生
我猛地睁开眼。
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也没有心电监护仪单调的嗡鸣。
入眼是粗陋的房梁,黑黢黢的木头歪歪扭扭地摆放着,上面结满了蜘蛛网。几缕光线从墙壁高处一个巴掌大的、没有糊纸的破窗洞挤进来,勉强照亮空气中的尘埃。
嘀嗒……嘀嗒……声音的来源在墙角。一个豁了口的破瓦盆,正接着屋顶漏下的雨水。
冰冷的、带着浓重土腥气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腑,激得我一阵剧烈咳嗽,整个胸腔都火烧火燎地疼起来。我挣扎着想坐起,身下是潮湿发霉、带着腐草气息的稻草,隔着单薄的衣服,冰得刺骨。
这里是哪里
最后的记忆碎片猛地刺入脑海:医院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母亲那本藏在樟木箱最底层、用油布包了好几层的泛黄日记本被我颤抖着翻开。褪色的钢笔字迹,娟秀却透着刻骨的绝望:我叫季华润,家在海城,爸爸是季建军,沈恪哥哥
还有一张被摩挲得几乎模糊的旧照片,上面是少女时代母亲明媚如春花的笑脸,依偎在一个穿着考究、气质清冷的少年身边,背景是恢弘的欧式建筑大门
巨大的荒谬感和寒意瞬间冲击了我!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在整理母亲的遗物,在那些迟来了二十年的、字字泣血的记录里,拼凑出她短暂而悲惨的一生吗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从柴房另一头传来。
我浑身一僵,循着声音,艰难地挪动身体,拨开面前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干柴。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身影。
她穿着件明显不合身的、洗得发灰的粗布衣服,袖子和裤腿都短了一大截,露出的手腕脚踝,上面布满了青紫的掐痕和擦伤。头发凌乱地粘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上,嘴唇干裂,渗着血丝。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身体筛糠似的抖着。那双眼睛,空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没有焦距,没有光亮,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绝望。像一口枯竭了所有生机的井。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我脑海里炸开!
这张脸我刚刚才在母亲的旧照片上见过!只是照片上那个少女眉眼间是阳光和无忧,而眼前这张脸,被恐惧和绝望彻底扭曲了。
季华润!我的母亲季华润!年轻时的母亲!
一个恐怖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不是重生!是穿越!我回到了过去!回到了母亲刚刚被拐卖到这个地狱般山村的第一天!!!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前世母亲日记里那些字字泣血的描述,那些她从未对我言说、却在每一个深夜啃噬她灵魂的恐惧,此刻无比清晰地具象化在这间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破屋里!
唔角落里的女孩似乎被我这边的动静惊动,猛地瑟缩了一下,空洞的眼神里骤然爆发出巨大的惊恐,像受惊的兔子,拼命地把自己往柴垛更深处挤,恨不得融入那冰冷的墙壁里。
别怕!我脱口而出,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几乎要将我淹没的愤怒与心痛,让我的身体也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但我强迫自己冷静,用尽全身力气,动作尽量放轻、再放轻。
我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同样粗糙、但还算厚实的旧外套,这大概是这个身体原主仅有的财产了,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朝她靠近。每一步都踩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也踩在我自己剧烈的心跳上。
别怕我重复着,声音尽量放得柔和,尽管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疼。我慢慢地将外套,轻轻覆盖在她剧烈颤抖、冰冷得如同冰块的身体上,试图包裹住那点可怜的暖意。我不是坏人。
她猛地一颤,像被烫到一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会断裂。那眼神里是全然的陌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别碰我!她嘶哑地低吼,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绝望的抗拒,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心被狠狠揪紧,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我知道她此刻的恐惧,任何一个靠近的人,在她眼里都可能和那些恶魔画上等号。前世,她在这个地狱熬了十几年,最终被折磨致死。而这一次,我在这里!我绝不能让历史重演!
听着,我压下喉头的哽咽,目光紧紧锁住她惊惶的眼睛,语气异常清晰,我叫招娣。这是这个身体的名字,此刻成了我唯一的身份。我知道你叫季华润。我知道你来自海城,季建军是你的父亲。
每说出一个地名,一个名字,她眼中的惊恐就碎裂一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难以置信的茫然和震动。她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干裂的唇瓣渗出的血珠更多了。
沈恪……当这个名字从我口中吐出时,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剧烈地一震,那双死寂空洞的眼睛里,骤然迸发出一丝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光,像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她怎么会知道这个深山里的人怎么会知道沈恪!
别管我是谁!我打断她即将出口的疑问,你只需要知道一点:留在这里,你会死!被折磨死!像牲口一样!我的话像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破她仅存的侥幸幻想,想活,想回家,想再见到你的沈恪,就信我一次!就一次!我带你出去!离开这里!回海城!
回海城她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像带着魔力,瞬间点燃了她眼中那丝微弱的光。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迹,冲刷出两道狼狈的痕迹。那是一种被绝望囚禁太久的人,突然看到一线生机时的崩溃和不敢置信。
对!回海城!回家!我用力点头,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带着孤注一掷的邀请,现在!立刻跟我走!敢不敢赌这一次
她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那目光里有恐惧,有怀疑,有挣扎,但最终,在那片绝望的死水里,一种名为求生的本能,如同最顽强的野草,艰难地破土而出。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漏雨的嘀嗒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终于,她沾满泥污、冰冷颤抖的手,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猛地抬起来,抓住了我同样冰冷的手!
那只手瘦得只剩下骨头,冰冷刺骨,却带着一股惊人的力量,像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二、逃离这里
走!
没有时间犹豫!我反手紧紧握住她,将她从冰冷的稻草堆里用力拽起来。她的身体虚软得厉害,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全靠我的支撑。
柴房的门只是虚掩着,外面是浓得化不开的夜。冰冷的雨丝被风裹挟着,劈头盖脸地打下来。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狗吠,更添了几分阴森。
这边!我压低声音,凭着脑海中前世对这个村子模糊的记忆碎片,拉着她,像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贴着低矮破败的土墙根,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子东头、那条据说能通往山外的溪流方向摸去。
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泥水里,每一步都伴随着希望。黑暗中,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像是追兵的脚步。
不知跑了多久,脚下坚硬的土地变成了湿滑的碎石,冰冷的、带着山林特有腥气的风猛烈起来。前方传来哗啦啦的、越来越清晰的水声。
到了!
一条不算宽阔,但在夜色和雨幕下显得格外湍急冰冷的溪流,横亘在面前。它像一条银灰色的巨蟒,在嶙峋的乱石间奔腾咆哮,是逃出这囚笼唯一的生路,也散发着致命的寒意。
必须过去!我回头看了一眼母亲季华润。她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冻得乌紫,身体抖得几乎站立不稳,湿透的单衣紧紧贴在身上,她的眼神死死盯着对岸那片更浓重的黑暗,那里,是山外的方向。
跟紧我!我咬紧牙关,拉着她,试探着踩进溪水。
嘶刺骨的冰冷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像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骨髓,激得我们同时倒抽一口冷气。溪水湍急,水底布满滑腻的青苔和尖锐的石头。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冰冷的水流疯狂地冲击着小腿,试图将我们拽倒。
走到溪流中央时,水已经没过了大腿,巨大的冲力让身体摇摇欲坠。季华润一个趔趄,差点被水流冲倒,我死死拽住她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她的皮肉里。
就在这时,对岸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几点摇曳的火光!隐约的人声和犬吠顺风传来,越来越近!
快!巨大的恐惧瞬间包裹住了我们!我几乎是半拖半抱地拽着她,不顾一切地朝着对岸冲去!冰冷的溪水灌进嘴里、鼻子里,呛得人无法呼吸,尖锐的石头划破了脚底和小腿,火辣辣地疼,但此刻,逃命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当我的脚终于踏上对岸冰冷坚硬的岩石时,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我腿一软,和母亲一起重重地摔倒在湿漉漉的乱石滩上,冰冷的雨水无情地砸在脸上。
身后,追来的火光和人声在溪流对岸停住了。隔着咆哮的水声,传来几声气急败坏的咒骂和狗的狂吠。他们终究没敢在雨夜涉过这条暴涨的、凶险的溪流。
我们过来了!
三、新生
冰冷的岩石硌着身体,肺叶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刺骨的寒冷交织在一起,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我挣扎着坐起来,看向旁边同样瘫倒在地、剧烈喘息着的母亲季华润。她的头发完全被雨水和溪水打湿,狼狈地贴在脸上,嘴唇乌紫,眼神却亮得惊人,死死地盯着对岸那几点渐渐远去的、象征着地狱的火光。
突然,她猛地转过头,那双在黑暗中亮得吓人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直直地射向我。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她喘着粗气,带着巨大的困惑和孤注一掷的质问:
你到底是谁!
冰冷的雨点砸在脸上,溪流在身后咆哮,像隔开了两个世界的结界。她的质问穿透风雨,带着劫后余生的震颤和深不见底的困惑,狠狠撞进我的耳朵里。
我是谁
我是她未来那个在绝望中降生、被她用命护着长大的女儿我是那个在她死后才从泛黄的日记本里窥见她前半生所有璀璨与苦难的陌生人还是此刻,这个莫名其妙占据了一个叫招娣的山村女孩身体、却带着她全部悲剧记忆的孤魂野鬼
喉咙像是被冰冷的溪水彻底冻住,又堵满了粗糙的砂砾。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一片酸涩模糊。我看着她在夜色和雨幕中苍白如纸、却因为求生意志而异常明亮的年轻脸庞,那双眼睛,正死死地、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地审视着我。
真相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舌尖,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告诉她我是她未来的女儿告诉她她将在这里度过怎样暗无天日的十几年,生下我,然后悲惨地死去告诉她那个叫沈恪的男人找了她半生,而她的父亲季建军至死都未放弃寻回唯一的女儿
此刻的她,脆弱得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任何一点超出她认知的、过于沉重的真相,都可能将这根弦彻底压断。她需要的是活下去的信念,是走出大山的指引,而不是一个来自未来的、充满悲剧预言的幽灵。
我用力咳了一声,试图驱散喉咙里的滞涩和腥甜。冰冷的雨水让我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我抬起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目光迎向她充满审视和惊疑的视线。
一个我的声音几乎被身后的溪流声盖过,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潮湿冰冷的空气里,不想看你死在这里的人。
不想看你像前世日记里写的那样,最终无声无息地死在一条泥沟里。不想看你眼里的光彻底熄灭,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我的回答显然太过模糊,甚至有些敷衍。她眼中的困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深了。那亮得惊人的光芒里,掺杂了更多的不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追问什么。
就在这时
轰隆!一声沉闷的巨响从我们刚刚逃离的村子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几声凄厉的、非人的惨叫划破雨夜,瞬间又被更大的嘈杂人声和犬吠淹没!隐约的、橘红色的火光,穿透浓密的雨幕和山林,在对岸的山坡上跳跃起来!
着火了林晚猛地转头看向对岸,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是那个柴房的方向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那件我给她披上的、同样湿透的破旧外套。
我的心猛地一沉。那间破柴房……前世母亲的日记里,在她被拐来不久后,确实发生过一次意外失火,烧死了看守她的那个老光棍和一个试图占她便宜的村痞!正是那场混乱的大火,才给了当时还年幼懵懂的她第一次逃跑的机会,虽然那次她只跑出几里地就被抓了回去,换来更残酷的毒打
难道……历史在我这只意外闯入的蝴蝶翅膀扇动下,以另一种更惨烈的方式提前上演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湿冷的后背。我一把抓住季华润冰冷颤抖的手腕,力气大得让她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别管了!我的声音因为后怕而异常尖利,跟我们没关系!快走!趁着他们乱成一团,我们才能走得更远!
那冲天的火光和混乱的叫声,像地狱传来的背景音,催促着我们亡命奔逃。我拉着她,头也不回地冲进对岸更浓密、也更黑暗的山林。荆棘撕扯着单薄的衣衫,划破裸露的皮肤,冰冷的雨水和汗水混合着流进伤口,带来火辣辣的刺痛。脚下是湿滑的青苔
每一步都充满未知的危险。
我们没有地图,没有指南针,只有我脑海中那个前世从母亲只言片语和日记碎片里拼凑出的、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方向,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一直走,就能看到公路,看到山外。
饥饿、寒冷、疲惫、恐惧一直伴随着我们,季华润的身体本就虚弱,全凭一股求生的意志在支撑。好几次,她都因为体力不支而摔倒,膝盖磕在石头上,渗出血迹。每一次,她都咬着牙,一声不吭地被我拽起来,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她的沉默里,带着坚韧。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两天,也许是三天。时间在无尽的跋涉中失去了意义。我们早已吃光了身上仅有的、硬邦邦的杂粮饼子,只能靠喝山涧水和偶尔找到的酸涩野果充饥。嘴唇干裂起皮,脚底磨出了血泡,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当翻过一道陡峭的山梁,脚下泥泞不堪的小路终于汇入一条被雨水冲刷得坑坑洼洼、但明显是人工修筑的土路时,我和季华润几乎同时停住了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
路!真正的路!一条大路!
希望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瞬间刺破了连日的阴霾和绝望。季华润灰败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笑容,尽管下一秒就因为脱力而剧烈地咳嗽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有力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从土路拐弯处传来!
我们像惊弓之鸟,下意识地想往路边的灌木丛里躲。然而,一辆沾满泥浆、但车型明显不属于这穷乡僻壤的黑色越野车,已经转过弯,刺目的车灯直直地打在我们这两个形容枯槁、衣衫褴褛、如同从泥潭里爬出来的野人身上!
刺目的光柱像冰冷的探照灯,将我们狼狈不堪的身影钉死在泥泞的土路中央。季华润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强光和引擎的轰鸣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全靠我死死抓住她的胳膊。
黑色越野车猛地刹住,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溅起一片泥浆。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深色冲锋衣、身材高大的男人跳下车
雨还在下,冰冷的雨丝打在他的脸上。他皱着眉头,目光迅速扫过我们,两个浑身湿透、沾满泥污、穿着破烂得不成样子的女人,在荒山野岭的雨夜,突兀地出现在这条几乎废弃的土路上。
你们……男人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他走近几步,目光尤其在季华润那过分苍白、布满污迹却依旧能看出清秀轮廓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季华润的身体瞬间绷紧了,恐惧让她本能地往我身后缩。她的手死死攥着我的胳膊。
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是好人,还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
大哥,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嘶哑地抢先开口,带着浓重的、刻意模仿的山里口音,尽量让自己显得无害,俺们是前头刘家坳的,家里房子塌了,男人都没了…我胡乱编着理由,声音里带着哭腔,出来找亲戚,迷路了还淋了雨
我感觉到季华润的身体在我身后僵硬了一下。
男人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到我身后季华润那低垂着、布满惊恐的脸上。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似乎在判断我话语的真伪。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车顶和他的冲锋衣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男人的视线,不经意地掠过了季华润紧紧抓着我的那只手。她的手腕露在外面,虽然沾满了泥污,但在车灯强光的照射下,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地方,一个月牙形的陈旧疤痕,清晰地显露出来。
男人的目光猛地一凝!
他的瞳孔在车灯映照下急剧收缩,死死地、死死地盯住林晚手腕上那个小小的月牙疤痕,仿佛要将其烙印进灵魂深处!
林晚显然也感觉到了那几乎要灼穿她皮肤的视线。她惊恐地想要把手缩回去,藏进破旧的袖子里,却被我下意识地按住了。我也看到了那个疤。前世,在母亲冰冷的遗体旁,我最后一次替她擦拭身体时,曾无数次抚摸过这个小小的、月牙形的印记。它像一道沉默的符咒,刻印着她不为人知的过去。
男人的呼吸变得异常粗重,像是被钉在了原地,高大的身躯在雨幕中竟显得有些僵硬。几秒钟死寂般的凝固后,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却抖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小心翼翼的试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
楠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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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敞的车厢隔绝了外面冰冷的雨幕。暖气开得很足,干燥温暖的气流包裹着湿透的身体,却驱不散心底那层厚重的寒冰。
我蜷缩在越野车宽大后座的一角,尽量将自己缩得很小。目光透过模糊的车窗,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混沌的山影。那是我们刚刚逃离的地狱轮廓,正在视野中逐渐淡化、模糊,最终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坐在我旁边的季华润,身体依旧在轻微地颤抖。她身上裹着沈恪递来的厚实干燥的毛毯,像一只受惊过度后终于找到庇护所的雏鸟。她的侧脸对着车窗,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所有情绪。只有那只紧紧攥着毛毯边缘、指节泛白的手,泄露着她内心远未平息的惊涛骇浪。
沈恪亲自开着车,他什么也没问。没有问她这几天经历了什么,没有问她怎么会出现在这深山野岭,更没有问旁边这个形容狼狈、沉默得如同影子的招娣是谁。所有的疑问,都被一种更强大的、名为失而复得的洪流暂时压制了。他只是沉默地、尽可能平稳地驾驶着,将车开向最近的城市,开向能提供安全和庇护的地方。
这沉默,于我而言,却像一层厚厚的、无形的茧,将我牢牢包裹。我看着车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一张属于山村女孩招娣的、陌生而粗糙的脸。这具身体里,装着一个来自未来的、知晓所有悲剧脉络的灵魂。我救了母亲,将她推向了本应属于她的人生轨道。那么,属于招娣的痕迹,属于我这个意外存在的痕迹,就该像这车窗上的雨水一样,被彻底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车子驶入灯火通明的城市,刺目的霓虹和喧嚣的人声瞬间涌来,与死寂的山林形成了两个世界的强烈割裂。沈恪直接将车开进了市中心一家私人医院。早已接到通知的医护人员严阵以待,将季华润小心翼翼地接走,送入顶层最私密的VIP病房。
我像个被遗忘的影子,默默跟在后面。踏进医院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明亮的顶灯照得我无所遁形。身上湿透、沾满泥污的破旧衣服,与这里精致奢华的环境格格不入,引来周围人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我下意识地低下头,将身体缩得更紧。
给她也安排个房间,做个全面检查。沈恪低沉的声音响起,是对旁边的助理吩咐的。他没有看我,目光始终追随着被医护人员簇拥着远去的季华润的背影。
助理应声,转向我,脸上是职业化的礼貌,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这位小姐,请跟我来。
我被安置在顶楼另一间同样宽敞舒适的套房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浴室里是恒温的按摩浴缸,衣帽间里挂满了各种尺码、吊牌都未拆的新衣服。佣人送来精致的餐点,轻声细语地询问我的需求。
这一切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前一刻还在冰冷的溪水里亡命奔逃,下一刻却置身于云端般的奢华。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无声的默片。
沈恪将季华润严丝合缝地保护起来。顶级医疗团队对她进行着精心的身体调养和心理干预,试图抚平那些深可见骨的精神创伤。海城季家那边也接到了消息,季建军,那位在建筑界翻云覆雨、此刻却只是一个失而复得女儿的老父亲,正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我像一个透明的局外人。我的房间和季华润的病房只隔着一条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却仿佛隔着整个世界的距离。
我的母亲。她在药物和心理疏导的作用下,身体渐渐恢复了一些生气,脸上开始有了血色。她常常长时间地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繁华的街景,沉默不语。偶尔,她会看向门口的方向,目光似乎想穿透那扇厚重的门,落到走廊这边。但每当这时,她的眼神里便会迅速掠过一丝困惑,随即又归于沉寂。
我知道她在困惑什么。那个雨夜,那个溪流边,那句不想看你死在这里的回答,像一个未解的谜团,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底。而招娣这个身份,这个与她过去人生毫无交集的深山女孩,为何会知道季华润、海城、沈恪为何会不顾一切地救她这巨大的逻辑断裂,与她此刻被精心呵护、却完全陌生的季家大小姐身份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认知上的巨大旋涡。沈恪和季家为她构筑的安全堡垒,暂时屏蔽了外界的风暴,却也无形中将她与那个雨夜、与那个叫招娣的女孩割裂开来。
这种割裂,正是我想要的。
我刻意地保持着距离。每天只在固定的时间,由护士带领着,去季华润的病房外短暂地探视几分钟。隔着玻璃,看着她日渐丰润却依旧带着脆弱感的侧脸。我从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招娣有一次,在我即将转身离开时,她微弱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带着一丝迟疑和试探。
我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谢谢你。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
我的喉咙瞬间哽住。谢谢该说谢谢的,从来都不是她。我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没有回应,只是加快了离开的步伐,将那句迟来的、却让我心口刺痛的道谢关在了身后。
时间在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和无声的疏离中悄然流逝。
季建国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这位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老人,在见到病床上的女儿那一刻,所有的威严都化作了老泪纵横。他紧紧握着季华润的手,语无伦次地叫着楠楠,浑浊的泪水滴落在女儿的手背上。林晚也哭了,压抑的委屈和恐惧,在父亲熟悉又陌生的怀抱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沈恪站在一旁,看着相拥而泣的父女俩,冷峻的眉眼终于彻底柔和下来,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心疼和守护的坚定。
这一幕,温馨得如同被打上柔光的电影画面。而我,站在病房外走廊的阴影里,像一个误入镜头的多余道具。这一切都如此真实而圆满,却唯独没有招娣的位置。不,是唯独没有我的位置。
三、离开
我知道,是时候了。
我站在门外,透过那方小小的玻璃窗,看着这越来越温暖、越来越正常的画面。母亲脸上的笑容,是前世我从未见过的明媚和安宁。那才是她本该拥有的样子,像照片上那个依偎在沈恪身边的少女,沐浴在阳光和无忧之中。
而我,那个雨夜溪流边浑身湿透、眼神决绝的招娣,那个知晓一切肮脏秘密的意外,就像一块不合时宜的、带着泥泞的石头,不该出现在这幅洁净美好的画卷里。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她新生的提醒,是她竭力想要淡忘的、那段黑暗岁月的活体证据。
心底最后一丝犹豫,也在这日渐温馨的画面中彻底消散。我清楚地意识到,我的离开,才是对她最好的成全。
沈恪的助理来到我的房间,送来了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崭新的、数额不小的现金,还有一张飞往南方某个海滨城市的机票,日期就在三天后。他的态度依旧恭敬而疏离:沈先生和季小姐非常感谢您的帮助。这是您应得的。季小姐身体恢复得很好,季家会妥善照顾她,您不必担心。机票已经订好,到时候司机会送您去机场。
我沉默地接过信封和机票,指尖触碰到那光滑的纸张,冰冷一片。
替我谢谢沈先生。我的声音干涩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助理微微颔首,转身离开,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窗外,城市的霓虹不知疲倦地闪烁着,将夜空染成一片暧昧不明的光晕。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渺小如蝼蚁的车流和行人。这个繁华喧嚣的世界,从未有一刻真正属于我。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机票。三天后。目的地是一个温暖但陌生的海边城市。一个没有季华润,没有沈恪,没有前世今生纠葛的地方。一个可以彻底埋葬招娣这个名字和所有记忆的角落。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这三天里,我没有再去看林晚。只是通过护士,知道她恢复得非常好,季建军已经着手安排她出院后的休养事宜,沈恪更是寸步不离。他们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中,没有人会留意到角落里那个沉默女孩的悄然消失。
离开的那天清晨,天色微明。医院顶楼的长廊依旧一片寂静。我拎着一个很小的、几乎空着的行李包,悄无声息地走向电梯。路过季华润病房门口时,脚步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
厚重的房门紧闭着,里面没有任何声响。她大概还在沉睡,在温暖的被褥和安神的药物作用下,做着没有噩梦的好梦。梦里,大概有父亲宽厚的肩膀,有沈恪温柔的目光……唯独不会有那个冰冷刺骨的雨夜,不会有那条咆哮的溪流,更不会有那个叫招娣的女孩。
这样,真好。
我收回目光,不再停留,快步走进电梯。金属门缓缓合拢,将顶楼的奢华与温暖彻底隔绝。
沈恪安排的司机早已等在楼下。黑色的轿车平稳地行驶在清晨空旷的街道上,驶向机场的方向。我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城市景象。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橱窗里光鲜亮丽的模特……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过客,一个完成了使命就该退场的影子。
在机场熙攘的人流中,司机将我送到安检口,便礼貌地告辞离开。我拿着那张冰冷的机票,像一滴水融入大海,随着人流通过了安检。
巨大的候机厅里,人声鼎沸。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外,是宽阔的停机坪和一架架等待起飞的钢铁巨鸟。阳光透过玻璃,在地面投下明亮的光斑。广播里用中英文温柔地播报着航班信息。
我找了个最角落、最不起眼的座位坐下。手里捏着那张机票,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纸面。起飞时间还早。
就在这时,候机厅墙壁上悬挂的巨大液晶屏幕,原本播放的广告画面突然切换。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上,瞬间攫住了我的全部心神!
是沈恪。
他站在一个布置得极其奢华典雅的宴会厅背景板前,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如松。素来冷峻的脸上,此刻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巨大的喜悦和满足。他的臂弯里,挽着一个穿着洁白优雅礼服的女子。
屏幕下方,一行醒目的金色标题缓缓滚动:
海城盛事!沈季联姻!沈氏集团总裁沈恪先生与季氏千金季华润小姐今日于海城明珠酒店举行盛大订婚仪式!
屏幕里,司仪热情洋溢的声音透过音箱传遍候机大厅的每个角落:……让我们共同祝福这对历经磨难、终成眷属的爱侣!
闪光灯如同密集的星雨,疯狂地闪烁在他们身上。周围是衣香鬓影、举杯祝贺的宾客,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祝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