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香水味与消毒水
我叫林晚,今年三十二岁。在旁人眼里,我的人生堪称模板:名校毕业,嫁给了大学时相恋的学长沈聿,他如今是本市最年轻有为的心外科副主任医师,英俊、沉稳、前途无量。我们住在市中心价值不菲的大平层里,结婚七年,没有孩子,但感情似乎……一直很好。
至少,在今天之前,我是这么认为的。
此刻,我站在浴室门口,手里还拿着刚熨好的、沈聿明天要穿的白衬衫。水汽氤氲,镜子上蒙着一层薄雾,但我还是清晰地闻到了——那股不属于我的、甜腻到发齁的香水味。
是迪奥的真我。
这味道,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猛地扎进我的太阳穴,尖锐的疼痛伴随着一阵天旋地转。我扶住冰冷的门框,指尖用力到泛白。
沈聿刚洗完澡,腰间围着浴巾,水珠顺着他精壮的胸膛滑落。他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惯常的、温和得无懈可击的笑容:晚晚怎么站在这里衣服熨好了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沐浴后的慵懒。曾几何时,这个声音是我疲惫时最温暖的慰藉。可现在,它像裹着蜜糖的砒霜。
我看着他,试图从他深邃的眼眸里找到一丝慌乱,一丝愧疚。但没有。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嗯,熨好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摩擦过木头。我把衬衫递过去,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微凉的皮肤。他自然地接过,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这双手,曾无数次在手术台上挽救生命,也曾无数次在深夜轻抚我的脊背,驱散我的噩梦。
就是这双手,现在沾上了别的女人的味道吗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他微微蹙眉,伸手想探我的额头。
我下意识地偏头躲开。他的动作僵在半空,空气瞬间凝固。
没什么,我垂下眼睑,盯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面映出我苍白失魂的脸,可能……是有点累。
那股真我的香气,如同跗骨之蛆,钻进我的鼻腔,缠绕着我的神经。它提醒着我,这间我们共同生活了七年的房子,这张我们同床共枕的大床,甚至这个刚刚被他的身体温暖过的浴室,都已经被一种无形的、肮脏的东西玷污了。
是谁什么时候开始的多久了
无数个问题在我脑海里疯狂叫嚣,几乎要冲破我的颅骨。但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我不能问。至少现在不能。在没有任何证据之前,我的质问只会显得可笑,只会被他轻易地用病人送的、同事不小心蹭到之类的借口搪塞过去。沈聿太聪明了,他太懂得如何维持他完美丈夫的形象。
早点休息吧。他收回手,语气依旧温和,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尴尬从未发生。他转身去穿衣服,宽阔的背脊线条流畅,肌肉紧实。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十年,嫁了七年的男人,此刻却觉得无比陌生。那曾经让我无比安心的背影,此刻像一座冰冷的山,横亘在我面前,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气。
七年……原来时间并不能证明什么,它只是把谎言包裹得更加精美,把背叛掩藏得更加深沉。
我浑浑噩噩地走出浴室,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车流如织,霓虹闪烁,勾勒出繁华的轮廓。可这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我的世界,在闻到那股香水味的瞬间,轰然倒塌,只剩下冰冷的废墟和弥漫的尘埃。
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我需要空气,需要逃离这个充满谎言的空间。
我抓起玄关的车钥匙,甚至没换鞋,穿着拖鞋就冲出了家门。电梯镜面映出我失魂落魄的脸,眼里的红血丝清晰可见。我按下负一层的按钮,只想快点离开。
地下车库空旷而阴冷,空气里弥漫着汽油和灰尘的味道。我找到自己的车,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的轰鸣声在寂静的车库里显得格外刺耳。我踩下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泪水终于决堤,模糊了视线。我抬手狠狠抹去,却越抹越多。眼前的路灯、车灯、红绿灯都变成了一片晃动的光斑。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大学时他骑着单车载我穿过林荫道,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清俊的侧脸上;结婚那天,他为我戴上戒指,眼神温柔得能溺死人;他深夜手术回来,疲惫地靠在我肩头,低声说有你在真好……
假的!都是假的!
愤怒、委屈、背叛感像汹涌的潮水将我淹没。我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失控地冲向旁边的绿化带……
砰——!
一声巨响,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刺耳声响。巨大的冲击力让我整个人狠狠撞在方向盘上,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最后残存的意识里,是安全气囊爆开的闷响,和鼻腔里浓重的血腥味、汽油味……还有那该死的、挥之不去的真我香水味。
它像一个恶毒的诅咒,伴随着我坠入深渊。
【第二章】
失忆的碎片与熟悉的陌生人
黑暗,粘稠而漫长的黑暗。
意识像沉在冰冷的海底,偶尔有微弱的光斑和模糊的声音穿透水面,却抓不住,也听不清。身体沉重得仿佛不是自己的,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刺眼的白光让我瞬间眯起了眼。消毒水的味道强势地钻进鼻腔,取代了记忆中那甜腻的香水味和刺鼻的汽油味。入眼是惨白的天花板,单调的吸顶灯,还有悬挂在头顶的输液瓶,透明的液体正一滴一滴,缓慢而规律地流入我的手背。
医院。
我转动干涩的眼球,看到了坐在床边的人。
是沈聿。
他穿着熨帖的浅蓝色衬衫,外面套着白大褂,领口露出一截干净利落的领带。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手机,侧脸的线条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下颌线紧绷着,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那是我熟悉的、他思考时的小动作。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猛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里瞬间涌上复杂的情绪——震惊、狂喜、如释重负……还有一丝我无法解读的、更深沉的东西。那眼神太复杂,太汹涌,以至于让我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慌。
晚晚!你醒了!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激动,立刻倾身过来,温热的手掌握住了我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力道大得让我感到疼痛,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头疼吗头晕吗
他的手心很烫,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我的手背。这熟悉的触感,本该让我安心,此刻却像带着电流,让我浑身僵硬。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冒火,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水……
好,好,马上。他立刻起身,动作有些慌乱地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湿我的嘴唇,然后才将吸管递到我嘴边。
温润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我贪婪地吸了几口,才感觉活过来一点。
我……怎么了我艰难地问,声音依旧沙哑。
沈聿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握着我的手紧了紧,语气带着浓浓的后怕和自责:你出车祸了,晚晚。在车库出口附近,撞上了绿化带。都怪我……那天晚上,是我让你不开心了,你才会……
车祸
我努力回想,脑海里却是一片混沌的空白。像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擦不掉的雾。只记得自己冲出家门,记得车库的阴冷,记得踩下油门时的愤怒和绝望……然后就是剧烈的撞击和黑暗。
那关键的、让我愤怒绝望的原因呢
那股甜腻的香水味呢
它们去哪了
我皱紧眉头,试图拨开那片迷雾。头立刻针扎似的疼起来,像有无数根细针在同时搅动我的脑髓。
嘶……我倒抽一口冷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别想了!晚晚,别强迫自己!沈聿的声音带着急切,他轻轻按住我的肩膀,医生说你头部受到撞击,有轻微的脑震荡和逆行性遗忘,可能会丢失一部分近期的记忆。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身体要紧。
逆行性遗忘丢失记忆
所以……我忘记了导致我愤怒冲出家门的原因忘记了那让我心如刀绞的香水味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像是有人强行从我脑海里抽走了一块至关重要的拼图,留下一个空洞而危险的缺口。
我……忘了什么我睁开眼,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答案。
沈聿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抬手,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我额角的纱布,那里传来隐隐的钝痛。
不重要,晚晚。他低声说,声音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醒过来了,你没事。只要你没事就好。其他的,我们都可以慢慢来。
他的眼神专注而深情,仿佛我是他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可不知为何,这深情的目光却让我心底升起一股寒意。那被遗忘的空白处,像是一个无声的警告,提醒着我,有些东西被刻意掩盖了。
接下来的日子,沈聿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他推掉了大部分手术和会议,亲自照顾我。喂我喝水,帮我擦身,陪我说话,无微不至。医院的护士和医生看到他,无不称赞:沈主任真是模范丈夫啊!林小姐,你真有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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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被他的深情打动。
只有我,躺在病床上,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丈夫,心里充满了巨大的空洞和不安。
那些丢失的记忆碎片,偶尔会像幽灵一样闪现。
有时是浴室弥漫的水汽和镜子里模糊的身影;有时是刺鼻的、令人作呕的甜香;有时是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和我失魂落魄的倒影;有时是方向盘冰冷的触感和剧烈的撞击……
这些碎片混乱、无序,带着强烈的负面情绪——愤怒、绝望、悲伤、背叛感。
但它们无法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每当我试图抓住它们,深入思考,剧烈的头痛就会如期而至,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止我探寻真相。
沈聿总是适时地出现,用温柔的话语和细致的照顾打断我的思绪。他会带来我喜欢的百合花,插在窗边的花瓶里;会给我读一些轻松的散文;会握着我的手,一遍遍地说:晚晚,别怕,我在。忘了就忘了,我们重新开始。
他的温柔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包裹其中。我本该沉溺,本该感激。可心底那个空洞却越来越大,那些混乱的碎片和强烈的负面情绪,像毒藤一样缠绕着我的心脏,提醒着我遗忘背后的不寻常。
一天下午,沈聿被一个紧急电话叫走。病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洁白的床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难得的安静。我靠在床头,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床头柜。
上面放着我的包。车祸后,我的随身物品被送了过来。
鬼使神差地,我伸手拿过了包。打开,里面是钱包、钥匙、一支口红、一小瓶护手霜……还有我的手机。
手机屏幕裂了一道细纹,但还能用。我按亮屏幕,需要密码。
密码
我下意识地输入了我和沈聿的结婚纪念日——1120。
错误。
我又输入了我的生日。
错误。
沈聿的生日
错误。
一种荒谬感涌上心头。我竟然连自己手机的密码都忘记了脑震荡的影响这么大吗
我尝试着回忆,脑海里却只有一片空白。手指悬在屏幕上,有些茫然。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似乎是在一个光线昏暗的地方,我手指颤抖着,更改了手机密码……为什么改改成什么了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烦躁地放下手机,目光落在钱包上。打开钱包,夹层里放着一张我和沈聿的婚纱照。照片上的我们,笑容灿烂,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沈聿搂着我的腰,低头看着我,眼神温柔得能溺死人。
多么完美的爱情,多么幸福的婚姻。
可为什么,看着这张照片,我心底涌起的不是甜蜜,而是一种尖锐的讽刺和冰冷的寒意照片上沈聿温柔的眼神,此刻看来,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虚伪。
我猛地合上钱包,像被烫到一样扔回床头柜。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种强烈的、想要逃离的冲动攫住了我。
我挣扎着下床,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阵眩晕袭来。我扶着墙壁,踉跄地走到窗边,猛地拉开百叶窗。
刺眼的阳光让我眯起了眼。楼下是医院的小花园,三三两两的病人和家属在散步。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年轻女孩坐在长椅上,一个男人蹲在她面前,正细心地帮她系鞋带。女孩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曾几何时,沈聿也会这样蹲下来,帮我系鞋带。
为什么现在看到类似的场景,我感受到的不是怀念,而是……恶心
我捂住嘴,强压下胃里的翻腾。视线无意间扫过楼下停车场入口。
一辆熟悉的黑色奔驰缓缓驶入。是沈聿的车。
车子停稳,驾驶座的门打开。沈聿走了下来,他依旧穿着笔挺的白大褂,身形挺拔。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绕到副驾驶那边,打开了车门。
一个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孩从车里钻了出来。她身材窈窕,长发披肩,侧脸线条柔美。她手里似乎拿着一个文件夹,笑着对沈聿说了句什么。
沈聿也笑了,伸手,极其自然地……拂开了女孩脸颊边被风吹乱的一缕头发。
动作轻柔,带着一种亲昵的熟稔。
距离有点远,我看不清沈聿的表情,但那个动作,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嗡——!
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剧烈的头痛排山倒海般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我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死死抓住窗框。
无数混乱的碎片在这一刻疯狂地涌入脑海,相互碰撞、撕裂、重组!
浴室的水汽!镜子里模糊的身影!那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水味!——迪奥真我!
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我失魂落魄的脸!
方向盘!油门!愤怒!绝望!
还有……还有……
一个模糊的侧脸!在某个咖啡厅的角落或者商场的橱窗外那个侧脸……那个侧脸……
和楼下那个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的女孩,渐渐重合!
是她!那股香水味的主人!那个让沈聿露出亲昵笑容、为她拂开乱发的女人!
苏晴!
这个名字毫无预兆地、清晰地跳了出来!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的锁!
我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那天晚上,我提前结束出差回家,想给沈聿一个惊喜。推开家门,迎接我的不是温暖的灯光,而是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和……那股浓烈的、陌生的香水味!我站在浴室门口,听着里面的水声,看着镜子上朦胧的身影,闻着那无处不在的甜香,心如刀绞!我质问他,他却用那种平静得可怕的眼神看着我,用温柔的话语敷衍我!我愤怒绝望地冲出家门,然后……
然后就是车祸!就是失忆!
什么逆行性遗忘!什么丢失记忆!
这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用一场车祸,来掩盖他出轨的事实!用我的失忆,来粉饰太平!
巨大的愤怒和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我全身!我浑身都在发抖,牙齿咯咯作响。看着楼下,沈聿已经和那个叫苏晴的女孩并肩走向住院部大楼,姿态自然,仿佛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七年婚姻,十年感情,原来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他甚至想用一场车祸和虚假的失忆来彻底抹杀我的痛苦和质疑!
沈聿……你好狠的心!
我死死盯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心底的恨意如同火山岩浆,汹涌奔腾,几乎要将我焚烧殆尽。
我不会放过你们!绝对不会!
【第三章】
枕边毒药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汹涌的洪流便再也无法阻挡。
那些被刻意遗忘、被车祸尘封的细节,如同褪色的电影胶片,一帧帧在脑海里清晰回放。浴室里氤氲的水汽下,镜中那个模糊却玲珑有致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的、甜腻到令人窒息的真我香气;沈聿平静无波的眼神下,那一闪而逝的、被撞破的狼狈;我冲出家门时,心脏被撕裂般的剧痛;以及方向盘冰冷的触感和最后那声毁灭性的巨响……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残酷的真相——背叛与谋杀。
是的,谋杀。我绝不相信那场车祸是单纯的意外!在我想起一切的那一刻,这个念头就无比清晰地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沈聿,他想用一场车祸让我闭嘴,用失忆来粉饰他肮脏的背叛!他甚至可能……希望我永远不要醒来!
这个认知让我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我看着病房门口,那个穿着白大褂、端着温水走进来的男人,他脸上依旧挂着无懈可击的温柔和关切。
晚晚,喝点水吧医生说你得多补充水分。他走近,将水杯递到我唇边,动作自然得仿佛我们之间从未有过裂痕。
我看着他,看着他深邃眼眸里映出的、我苍白而扭曲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我猛地偏过头,躲开了那杯水。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沈聿的手顿在半空,眉头微蹙,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沈聿,我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我自己都陌生的冰冷和尖锐,别装了。
他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但脸上的表情依旧完美:晚晚,你在说什么是不是头又疼了我叫医生……
我说,别装了!我猛地提高音量,因为激动而剧烈咳嗽起来,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疼得我蜷缩了一下,但眼神却死死钉在他脸上,苏晴!香水味!车祸!我都想起来了!沈聿,你真让我恶心!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沈聿脸上的温柔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端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关节泛白。他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惊慌失措,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的温度一点点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
你……想起来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有一丝如释重负
这反应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为他会狡辩,会否认,会用他那套完美的说辞来继续欺骗我。可他竟然……承认了
是,我都想起来了。我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想起你是怎么把别的女人带回家,想起你是怎么用谎言敷衍我,想起我是怎么被你逼得出了车祸!沈聿,你好狠的心!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在那场车祸里,好给你和你的小情人腾地方!
腾地方沈聿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其古怪、近乎残忍的笑意。他缓缓放下水杯,走到窗边,背对着我,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冰,林晚,你太看得起自己,也太小看我了。
他转过身,脸上再无一丝温情,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一种……近乎怜悯的嘲讽。
你以为,我煞费苦心,仅仅是为了一个苏晴
我的心猛地一沉:你……什么意思
苏晴沈聿嗤笑一声,像是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她不过是个还算趁手的工具罢了。年轻,漂亮,好控制,更重要的是……她足够贪婪,也足够愚蠢。
工具贪婪愚蠢
我被他话里的冷酷惊得说不出话来。
林晚,他一步一步走近病床,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我们结婚七年了。这七年,你就像一株依附在我身上的菟丝花,享受着优渥的生活,满足于做一个‘沈太太’。你以为,你父亲当年留下的那点人脉,还能庇护你多久你以为,凭你那点平庸的能力,离开了沈太太的光环,你还能剩下什么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我的心窝。我从未想过,在他温文尔雅的外表下,竟然藏着如此刻薄而势利的灵魂!
你……你胡说!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胡说沈聿俯下身,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的病床上,将我困在他的气息范围之内。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此刻闻起来也充满了压迫感。林晚,你仔细想想,这些年,你为这个‘家’付出过什么除了像个花瓶一样被我摆在家里,出席那些无聊的宴会,你还会做什么你的世界小得可怜,除了购物、美容、和一些所谓的‘闺蜜’喝下午茶,你还有什么
他冰冷的眼神扫过我因为愤怒和羞辱而涨红的脸:而我呢我每天在手术台上站十几个小时,和死神抢人,在学术会议上和同行勾心斗角,在院长和董事会之间周旋!我步步为营,殚精竭虑,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可你呢你除了心安理得地享受我带来的一切,除了用你那些无聊的敏感和多疑来消耗我的精力,你还能做什么
所以……所以你就出轨所以你就想杀了我我嘶声质问,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
杀你沈聿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不,林晚。车祸是意外,虽然那确实是个……不错的契机。但失忆,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怜悯:如果你能一直‘忘’下去,安分地继续做你的沈太太,不再过问任何事,或许……我们还能维持表面的和平。毕竟,一个听话的、失忆的妻子,比一个清醒的、充满怨恨的麻烦要好处理得多。
可惜啊……他摇了摇头,叹息声里充满了虚伪的遗憾,你太不聪明了。你为什么要想起来呢你为什么要逼我呢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他话里的威胁和冷酷,让我如坠冰窟!
你……你想干什么我惊恐地看着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
沈聿没有回答,只是从白大褂的口袋里,缓缓掏出了一样东西。
一个注射器。
细长的针头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危险的光芒。注射器里,是少量琥珀色的液体。
晚晚,他的声音忽然又变得异常温柔,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你最近情绪太不稳定了,这对你的恢复很不利。你需要好好休息,睡一觉,把那些不该想起的事情……都忘掉。
他拿着注射器,一步步逼近。
不!不要过来!我尖叫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扎起身,但车祸的伤势和巨大的恐惧让我浑身瘫软,动弹不得!救命!救命啊!沈聿要杀我!救命!
嘘……沈聿轻而易举地按住了我挥舞的手臂,他的力气大得惊人,眼神却依旧温柔似水,别喊,晚晚。这里是VIP病房,隔音很好。而且,我是你的主治医师之一,我有权根据你的病情,使用一些……镇静药物。
他熟练地排掉注射器里的空气,冰冷的针尖在灯光下折射出一点寒星。
放心,剂量很小。只是让你好好睡一觉。他俯身,在我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廓,却让我浑身汗毛倒竖,睡醒了,就什么都忘了。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不!这根本就是谋杀!是清除!他想再次抹掉我的记忆,或者……让我永远睡去!
绝望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我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针尖,看着沈聿那张在温柔与冷酷间切换自如的、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巨大的恨意和不甘在胸腔里疯狂燃烧!
我不能死!我不能就这样被他像处理垃圾一样处理掉!我要揭穿他!我要让所有人看清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
就在针尖即将刺入我皮肤的瞬间,我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将床头柜上那个插着百合花的花瓶扫落在地!
哐当——!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在寂静的病房里骤然炸响!玻璃碎片和水花四溅!
沈聿的动作猛地一顿!
几乎是同时,病房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
林小姐发生什么事了一个年轻的护士出现在门口,看着地上的狼藉和病房里对峙的两人,一脸惊愕。
沈聿的反应快得惊人。在护士推门而入的瞬间,他手腕一翻,那支致命的注射器已经悄无声息地滑进了他白大褂宽大的袖口里。他脸上的冷酷和杀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恰到好处的焦急和担忧。
护士!快!我太太情绪突然失控了!他转头对护士喊道,语气急促而充满专业的关切,她可能是想起了车祸的片段,受到了刺激!快叫医生!准备镇静剂!
他一边说,一边试图安抚我,大手看似温柔实则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按住我的肩膀,阻止我继续挣扎或喊叫。
护士显然被沈聿的专业和焦急唬住了,立刻转身跑去叫医生。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我们两人。
沈聿低下头,凑近我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林晚,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声音里的寒意,比针尖更甚。
我知道,短暂的喘息只是假象。护士和医生很快就会来,在沈聿的授意下,给我注射镇静剂。一旦那琥珀色的液体进入我的身体,等待我的,或许就是永恒的黑暗。
不行!绝对不行!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硬拼是死路一条,我必须利用这短暂的时间差!
我的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花瓶,水渍蔓延,几枝百合可怜地躺在玻璃碎片中。我的手机!刚才被我扫落时,似乎掉在了那片狼藉附近!
趁着沈聿的注意力还在门口,我猛地挣脱他压在我肩膀上的手(他或许也没想到我还有力气反抗),身体不顾一切地向床边一滚!
啊!牵扯到伤口的剧痛让我眼前发黑,但我咬紧牙关,手拼命向地上摸索!
你干什么!沈聿低喝一声,伸手想抓我。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我的瞬间,我的手指终于触到了一个冰冷的、带着裂痕的硬物——我的手机!
我抓起手机,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朝着沈聿的脸砸了过去!
沈聿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偏头躲闪。手机擦着他的额角飞过,啪地一声砸在后面的墙壁上,屏幕彻底碎裂。
但这已经足够了!
我争取到了最关键的一秒!
在他躲闪的瞬间,我扯开嗓子,用尽肺里所有的空气,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救命——!沈聿要杀我!他要给我注射毒药!他不是人!救命啊——!!!
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形,尖利得几乎能刺破耳膜!在这寂静的VIP楼层,这声尖叫如同平地惊雷!
沈聿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再也维持不住那虚伪的镇定,眼中凶光毕露,猛地扑上来,大手死死捂住了我的嘴!
闭嘴!贱人!他低吼着,另一只手再次探向袖口!
窒息感传来,我拼命挣扎,指甲在他手背上抓出血痕。但男女力量的悬殊让我绝望。我能感觉到他袖口里那冰冷的针管再次滑出……
就在这时!
病房的门被更大力度地撞开了!
住手!
沈主任!你在干什么!
冲进来的不止有刚才那个护士和值班医生,还有两个听到尖叫赶来的保安!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们敬重的沈主任,正用一只手死死捂着病床上妻子的嘴,另一只手似乎握着什么东西,而病人满脸惊恐,正在奋力挣扎!
这画面,冲击力太大了!
沈聿的动作僵住了。他大概没料到我的尖叫会引来这么多人,而且来得这么快。他捂着我嘴的手下意识地松了松。
咳咳……咳咳……我趁机大口喘息,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指着沈聿,声音嘶哑却无比清晰地控诉:他……他要杀我!他袖子里有注射器!里面是毒药!他想让我永远闭嘴!他出轨!他想制造医疗事故害死我!
林晚!你疯了!胡说什么!沈聿厉声呵斥,试图维持他的威严,但他眼底的慌乱和额角渗出的冷汗出卖了他。他想收回手,想把那注射器藏起来。
但已经晚了。
沈主任,请你立刻放开病人!值班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显然也意识到情况不对,脸色严肃地命令道,同时示意保安上前。
她精神受了刺激!在胡言乱语!沈聿还想辩解,但声音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沉稳。
是不是胡言乱语,等警察来了再说!我尖叫道,指着地上碎裂的手机,密码!我手机密码是苏晴的生日!1025!里面有证据!有他和苏晴的开房记录!有他购买特殊药物的记录!查!你们去查!
这个密码,是在车祸前那个绝望的夜晚,我颤抖着手更改的。我用那个女人的生日作为密码,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这份耻辱!没想到,此刻成了我最后的武器!
苏晴值班医生和护士对视一眼,显然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苏晴是医院的实习护士,最近确实和沈主任走得比较近。
沈聿的脸色在听到苏晴生日和开房记录、特殊药物这几个词时,彻底变了!血色瞬间从他脸上褪去,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他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终于无法掩饰的恐惧。
他知道,完了。
他精心构筑的完美世界,在这一刻,在我歇斯底里的指控和那部摔碎的手机面前,轰然倒塌。
保安不再犹豫,上前一步,一左一右架住了沈聿的胳膊。
沈主任,得罪了。在事情弄清楚之前,请您配合。保安队长沉声说道。
沈聿没有反抗,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怨毒得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而绝望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值班医生快步走到我床边,检查我的情况,同时吩咐护士:立刻报警!通知院领导!还有,保护好现场,特别是地上那个注射器!
护士连忙点头,手忙脚乱地打电话。
我瘫软在病床上,浑身脱力,冷汗浸透了病号服。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和迟来的恐惧让我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我看着被保安控制住的沈聿,看着他眼中那刻骨的恨意和灰败,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和冰冷。
七年同床,十年共枕。
原来我日日夜夜睡在身边的,不是爱人,而是一剂精心调配、随时准备置我于死地的……枕边毒药。
警笛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医院死寂的午后。
我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滑落。
这场用谎言和背叛编织的婚姻,终于以最惨烈的方式,画上了句点。
而我的余生,将永远带着这份被至亲之人毒害的伤痛,在废墟上,艰难重生。
【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