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生无法说谎,被家人丢给了开古玩店的亲戚。
进门那天,油嘴滑舌的哥哥拿出个破碗,吹嘘是祖传宝贝。
他笑嘻嘻地问我值多少钱。
我看着碗底微波炉适用的字样,诚实地回答:
这碗是上周出厂的工业品,市场价两块钱。
他的笑容瞬间凝固。
那一刻他才明白,家人送来的不是妹妹,而是给这个谎言之家,送来了唯一的真品。
1
我叫言真,言语的言,真实的真。
我得了一种罕见的病,叫病理性诚实症。
简单来说,我无法说谎。任何与客观事实相悖的话,我说不出口,就像喉咙里堵了一块石头。
因此,在我爸第N次因为我戳穿他藏私房钱而被我妈罚跪键盘后,他们终于受不了了。
他们把我打包,送到了千里之外,一个开古玩店的远房亲戚家。
临走前,我妈抱着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真真,不是爸妈不要你,是咱们家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言叔家地方大,你去那,好好生活。
我看着她,很想安慰她。
但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诚实地说道:妈,根据我的观察,你哭泣时心率平稳,泪腺分泌物清澈,没有悲伤情绪的生理指征。你只是在表演。
我妈的哭声戛然而止。
我爸一脚把我踹上了车。
就这样,我被流放了。
言叔家在一条古色古香的老街上,店名叫藏珍阁,听起来挺有格调。
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倚在门口,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一脸的玩世不恭。
他应该就是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哥哥,言朗。
他上下打量我,像在看一件稀奇的货物。
你就是言真
是的。
听说你不会撒谎
是的。
他眼睛一亮,来了兴趣。他从店里随手拿起一个缺了角的青花瓷碗,献宝似的递到我面前,脸上带着一种狡黠的笑。
妹妹,初次见面,让你开开眼。看见没我家祖传的宝贝,康熙年间的官窑,你看这青花,这胎骨,这气韵……你猜猜,它值多少钱
我接过碗,翻过来,看了一眼碗底。
那里有一行小小的蓝色字母:Made
in
China。
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微波炉适用。
我抬头,看着他满是期待的脸,认真地计算了一下。
这个碗,在两元店里卖一块五。你家离两元店大概三公里,打车过来起步价是十二块。所以,算上你刚才打车的路费,你大概亏了十块五毛钱。
言朗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他嘴里的狗尾巴草,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2
言叔和林婶,也就是我的新监护人,很快就从店里出来了。
他们是那种典型的老好人,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嘘寒问暖。
真真啊,路上累了吧快进来歇歇。林婶拉着我的手,无比亲切。
是啊真真,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千万别客气。言叔也跟着附和。
我看着他们,点了点头。
言朗还僵在原地,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
晚饭很丰盛。
林婶不停地给我夹菜,热情得让我有些不适应。
真真,尝尝这个,婶婶的拿手菜,糖醋排骨,你朗哥最爱吃了。
我夹起一块,放进嘴里。
然后,我诚实地评价道:婶婶,糖放多了,醋放少了,排骨焯水时间不够,有点腥。
林婶夹菜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言叔赶紧打圆场:哈哈,真真这孩子,口味比较挑剔。来,吃鱼,这鱼新鲜!
我尝了一口鱼。
叔叔,这条鱼死了至少三天了,鳃是灰色的,肉质松散。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言朗默默地扒着白米饭,头都不敢抬。
吃完饭,林婶带我去了我的新房间,很干净,也很温馨。
真真,你看,喜欢吗这是婶婶特意给你布置的。她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笑。
我环顾四周,点了点头:床单的甲醛味有点重,建议开窗通风二十四小时以上再睡。
林婶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在这个家,充分扮演了一个气氛终结者的角色。
一个穿着光鲜的客人,拿着一块和田玉来找言叔掌眼。
言叔拿着放大镜看了半天,正准备说几句玉质温润,包浆醇厚的场面话。
我从旁边经过,看了一眼,随口说道:叔叔,这不是和田玉,是石英岩染色,化学成分是二氧化硅,不值钱。
客人的脸,绿了。
言叔的脸,黑了。
又一个附庸风雅的富商,来店里炫耀他新得的一幅唐伯虎真迹。
言叔和言朗围着画,啧啧称奇,一个夸笔法精妙,一个赞意境深远。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
这画的宣纸,是安徽泾县上周生产的。上面的印章,是电脑激光雕刻的。还有,唐伯虎不会在自己的画上,写简体字的‘虎’。
富商的脸,紫了。
言叔和言朗的脸,已经没颜色了。
不到一个星期,藏珍阁来了个不会说人话的怪丫头的消息,就在这条老街上传开了。
店里的生意,一落千丈。
晚上,言叔把我们一家人叫到一起,开了个家庭会议。
他愁眉苦脸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林婶先开了口,她眼圈红红的:真真,我们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是……你能不能,以后在店里,少说两句话
我看着他们,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然后,我摇了摇头:不能。看见假的东西,我就必须说出来。
这是我的病,我控制不了。
你!言叔一拍桌子,你这孩子,怎么就油盐不进呢!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的!水至清则无鱼,你懂不懂!
不懂。我诚实地回答,我只知道,卖假货,是欺骗。
你……言叔气得说不出话来。
言朗在一旁,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够了!你来我们家,就是来捣乱的吗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们家这个月要亏多少钱!你就是个扫把星!
扫把星。
这个词,我听过很多次了。
我看着他们,没有说话,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难受。
我默默地站起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天晚上,我听见言叔和林婶在外面吵架。
……要不,还是把她送回去吧……
……她爸妈都不管,我们能怎么办……
……再这样下去,我们一家人都要喝西北风了……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原来,到哪里,都一样。
没有一个地方,能容得下一个只会说真话的人。
3
第二天,家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言叔和林婶没去开店,言朗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不知道该做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
言老板,在家吗
我抬头一看,是一个穿着唐装的胖老头,笑眯眯的,手里还提着个精致的木盒子。
是店里的老主顾,外号张半城,据说半个城的古玩都经他的手,精明得很。
言叔听到声音,只好从房间里出来,强挤出一丝笑:张老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哈哈,我来给你送财运啊。张半城把木盒子放在桌上,打开。
里面,是一只通体碧绿的玉镯。
那玉镯色泽鲜艳,水头十足,在灯光下,流光溢彩,一看就不是凡品。
言老板,你给掌掌眼。张半城一脸的得意,我一个远房侄子,在工地上挖出来的,说是前朝贵妃的陪葬品。他不懂行,我花了一万块钱就收了。你看看,这东西,值多少
言叔拿起玉镯,仔细地看了起来。
他看得越久,脸上的表情就越凝重,眼神里也渐渐露出了贪婪的光。
言朗也闻声从房间里出来,看到玉镯,眼睛也直了。
爹,这……这像是传说中的‘一汪碧’啊!要是真的,至少值一百万!
何止一百万!张半城哈哈大笑,言老板,咱们老交情了。我也不跟你绕弯子,这东西,我急着用钱,五十万,你拿走,怎么样
五十万,转手就能赚一倍。
这是天大的漏啊!
言叔的心,怦怦直跳。他几乎就要点头了。
就在这时。
我走了过去。
我拿起那只玉镯,看了一眼。
然后,我把它放在了桌上。
假的。我淡淡地说道。
空气,再次凝固。
张半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言叔和言朗,也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愣住了。
小丫头,你胡说什么!张半城最先反应过来,脸色一沉,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我不懂。我摇了摇头,但我知道,这只镯子,是用玻璃做的。里面的绿色,是染料。你手上沾的土,是昨天刚从城外李家花园里挖的。还有,你那个所谓的远房侄子,其实是你雇的托儿,他现在就在街对面的茶馆里等你消息。
我每说一句,张半城的脸色就白一分。
我说完,他已经面如死灰。
他看着我,像在看一个鬼。
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的。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当然不是看到的。
是我刚刚用我那还没完全退化的神识,扫了一遍。
张半城瘫坐在椅子上,冷汗直流。
他知道,今天,是栽了。
他本想趁着言家最近名声不好,急于赚钱翻身,设个局,狠狠地坑他们一把。
没想到,被我这个小丫头,三言两语,就给戳穿了。
滚。
这次,说话的是言叔。
他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愤怒与后怕。
如果不是我,他今天,就要倾家荡产了。
张半-城连滚带爬地跑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一家人。
言叔和言朗,看着我,眼神复杂无比。
有震惊,有感激,还有一丝……敬畏。
真真……言叔的声音有些沙哑,谢谢你。
言朗也低下头,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昨天,是我说错话了。
我看着他们。
心里那块堵着的石头,好像,松动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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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经历了玉镯事件后,我在家里的地位,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言叔和林婶不再把我当成一个只会惹祸的麻烦。
言朗看我的眼神里,也少了几分嫌弃,多了几分……好奇和探究。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拿一些店里的东西来问我。
妹妹,你看这个鼻烟壶,怎么样
假的,玻璃的。
那……那这个铜钱呢据说是前朝的。
假的,上个月刚做的。
这个……这个总该是真的了吧我花了大价钱收的!
嗯,是真的……尿壶。
言朗,再次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发现,他引以为傲的十几年眼力,在我面前,简直就是个笑话。
这天晚上,他鬼鬼祟祟地找到我。
妹妹,明天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他就把我从被窝里拖了起来。
我们来到城西的一个废弃的集市。
这里,就是本市有名的鬼市。
所谓鬼市,就是天不亮就开市,天一亮就散市的古玩地摊集市。
这里鱼龙混杂,真假难辨,是所有古玩爱好者,淘宝捡漏的天堂,也是倾家荡产的地狱。
言朗带着我,穿梭在昏暗的灯光和攒动的人头里。
他的目的很明确。
他要把我,当成一个人形测谎仪,一个人形鉴定机。
妹妹,你看那个摊子上的瓷瓶。
假的。
那个拿木盒子的老头手里的玉佩呢
假的。
那个……那个看起来很古朴的青铜鼎呢
假的,而且是上周刚从土里刨出来的,上面还有新鲜的泥。
一路走下来,言朗的脸,越来越黑。
他发现,这鬼市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东西,都是赝品。
他以前还总觉得自己眼力好,能在这里捡到漏,现在看来,他能活到今天没破产,纯粹是运气好。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
我突然停了下来。
我指着一个角落里,一个卖废铜烂铁的摊子。
摊主是个邋遢的中年人,正打着哈欠。
在他的摊位上,一块黑乎乎、毫不起眼的铁疙瘩,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东西,被当成垫脚石,踩在下面。
哥哥,我要那个。我指着那块铁疙瘩。
言朗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一脸的嫌弃。
那不就是块破铁吗又脏又丑,你要它干嘛
它不是破铁。我摇了摇头,它是真的。
真的言朗愣了一下,真的什么
真的……好东西。
我无法解释,我能感受到,那块破铁上,散发着一股纯净而古朴的气息。
那是一种,经历过岁月沉淀,真正的好东西,才会有的气息。
言朗将信将疑。
但他还是走了过去。
他学着老手们的样子,故作不经意地问道:老板,你这堆废铁,怎么卖
摊主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十块钱一斤,自己挑。
言朗心中一喜,但面上不动声色。他挑了半天,最后才顺便把那块黑乎乎的铁疙瘩,也扔进了自己的篮子里。
一过秤,总共五斤,五十块钱。
言朗付了钱,拉着我,飞快地离开了鬼市。
一回到家,他立刻关上门,把那块铁疙瘩拿了出来。
他用水冲洗掉上面的泥污,又用布仔细地擦拭。
渐渐地,铁疙瘩,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那根本不是铁。
而是一块通体乌黑,质地细腻如婴儿肌肤的……石头。
石头被雕刻成一方小小的镇纸,上面刻着几个古朴的篆字。
言朗不认识。
但他能感觉到,这东西,绝对不凡。
他拿着镇纸,手都在发抖。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撼与狂喜。
妹妹……我们……我们好像,真的捡到宝了!
5
为了弄清楚镇纸的来历,言朗带着我,去了省城。
他托了关系,找到了省里最有名的鉴宝大师,周老先生。
周老先生年过七十,是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的退休专家,一生阅宝无数,眼力毒辣。
当我们把那方黑色的镇纸,放到他面前时。
他一开始,并没在意。
但当他戴上老花镜,拿起镇纸,仔细端详了片刻后。
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这……这……这是……
他激动得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
没错……是这个质地……是这个包浆……还有这个刀工……
最后,他停下来,看着我们,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孩子,你们这东西,是从哪里得来的
言朗不敢说实话,只说是祖上传下来的。
周老先生也没有追问。
他指着镇纸上的篆字,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上面刻的,是‘墨龙’二字。
墨龙,是前朝大书法家,王羲之的第九子,王献之的书房镇纸。此物,是用极其罕见的‘玄玉’所制,质地坚硬,温润如玉,千金难求。
据史书记载,此物早已失传了五百年。没想到……没想到今日,竟让老夫,有幸得见!
周老先生说着,老泪纵横。
言朗听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王献之的镇纸
失传了五百年的宝贝
他颤抖着声音问道:那……那周老先生,这东西,它……它值多少钱
周老先生擦了擦眼泪,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十万言朗试探着问。
周老先生摇了摇头。
五百万
周老先生,还是摇了摇头。
他看着我们,一字一句地说道:有价无市。若真要估个价,至少……五千万。
五……五千万!
言朗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过去。
五十块钱买的东西,转眼,就变成了五千万。
这已经不是捡漏了。
这是直接把银行金库给搬回家了啊!
从周老先生那里出来,言朗还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他捏着那方小小的镇纸,感觉比一套别墅还要沉重。
他看着我,眼神无比复杂。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如果没有我,这块价值连城的玄玉镇纸,现在,可能还在那个邋遢摊主的脚下,当着垫脚石。
妹妹……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该感谢还是该……害怕
他发现,他越来越看不透我这个妹妹了。
我看着他纠结的样子,淡淡地开口:哥哥,我们回家吧,我饿了。
对他来说,这是天大的财富。
对我来说,这不过是一块稍微好看点的石头罢了。
还没有林婶做的糖醋排骨,有吸引力。
6
我们捡到墨龙镇纸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就在整个省的古玩圈子里传开了。
一时间,言家的藏珍阁,门庭若市。
无数人前来,想要一睹宝物的真容。
更多的人,是带着重金,前来求购。
价格从五千万,一路飙升到了八千万。
但言叔和言朗,商量了之后,决定不卖。
用言叔的话说:这是我们言家的镇宅之宝,是真真带来的福气,多少钱都不卖。
我对此,不置可否。
然而,我们的决定,却惹恼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本市古玩界说一不二的大佬,金世荣,人称金爷。
金爷五十多岁,面相和善,笑起来像个弥勒佛,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手段狠辣,是个笑面虎。
他派人来过几次,想要收购镇纸,都被言叔婉拒了。
这天,他亲自上门了。
他没有带任何礼物,只带了两个穿着黑衣,太阳穴高高鼓起的保镖。
一进门,他就自顾自地坐下,开门见山。
言老板,明人不说暗话。墨龙镇纸,我开价一个亿,卖给我。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是命令。
言叔的脸色,有些难看。
金爷,实在抱歉。这镇纸,是家传之物,不卖。
不卖金爷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言老板,在本市,还没有我金某人,买不到的东西。
他顿了顿,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慢悠悠地说道:我听说,你儿子言朗,在重点高中读书那里的校长,跟我还算有点交情。我还听说,你家这店面的产权,好像还有点历史遗留问题最近市里好像正在清查违章建筑。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言叔和言朗的脸,瞬间就白了。
他们只是普通的小老百姓,怎么斗得过金爷这种手眼通天的人物
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就在这时。
我端着一盘刚洗好的葡萄,从后院走了出来。
我把葡萄放在桌上,然后走到金爷面前,抬头看着他。
你想买我的石头我奶声奶气地问。
金爷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哟,这就是传说中的福星囡囡啊。没错,叔叔想买你的石头,开个价吧。
我不卖。我摇了摇头。
小孩子家家,别任性。金爷的脸色沉了下来,一个亿,够你们家,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我不要钱。我看着他,眼神清澈,我想要你……右手那根大拇指。
空气,再次凝固。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金爷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他右手的大拇指上,戴着一个硕大的翡翠扳指,那是他的标志。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要你的手指头。我重复了一遍,语气天真无邪,你把它砍下来,送给我,我就把石头送给你。
你找死!
金爷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他身后的两个保镖,也立刻上前一步,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言叔和言朗吓得面无人色,赶紧把我拉到身后。
金爷息怒!小孩子不懂事,胡说八道!
我从言叔身后探出头来,看着金爷,很认真地说道:我没有胡说八道。你的那块翡翠扳指,是假的。而且,是用有毒的化学物质染色的,你戴了超过十年,毒素已经深入骨髓。不出三个月,你这根手指,就会从里面开始腐烂,最后,整条手臂,都保不住。
金爷的动作,僵住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扳指,眼神里,闪过一丝惊疑。
你……你胡说!这扳指,是我花大价钱从缅甸请回来的宝贝!
是不是宝贝,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淡淡地说道,你最近是不是觉得,右手总是麻木,无力,晚上还钻心地疼
金爷的瞳孔,猛地一缩。
因为,我说的,一字不差。
他最近,确实有这些症状。只是他一直以为,是风湿。
他看着我,这个只有七岁的女童,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恐惧。
你……到底是谁
我是言真。我看着他,一个,只会说真话的人。
7
金爷最终还是灰溜溜地走了。
他没有再提镇纸的事,也没有放下任何狠话。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
我知道,他信了我的话。
因为,没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家里的危机,暂时解除了。
但言叔和言朗,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们看着我,像在看一个怪物。
真真……你……言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问什么。
你怎么知道他会得病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些问题,他们不敢问。
我也没有解释。
我只是默默地吃着我的葡萄。
有些事情,解释了,他们也不会懂。
本以为,金爷会就此罢手。
没想到,三天后,他派人送来了一张烫金的请柬。
邀请我们全家,参加三天后,在他府上举办的鉴宝雅集。
据说,本市所有有头有脸的古玩大家都会到场。
这是一场鸿门宴。
言叔和言朗,都看出来了。
我们不能去!言叔立刻说道,这金老二,肯定没安好心!
可是,请柬已经送来了。如果我们不去,就是不给他面子,以后在本市,就更难立足了。言朗皱着眉头,一脸的忧虑。
去,是龙潭虎穴。
不去,是自绝后路。
他们再次陷入了两难。
去。
我吐出葡萄籽,淡淡地说道。
什么他们都看着我。
我说,去。我重复了一遍,他想玩,我们就陪他玩玩。
我的语气,平淡如水。
但言叔和言朗,却从我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让他们心安的东西。
那是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
三天后。
我们一家人,来到了金爷的私人会所。
会所金碧辉煌,气派非凡。
院子里,宾客云集,衣香鬓影,都是本市的名流。
我们一家人,穿着普通的衣服,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许多人,都向我们投来鄙夷和好奇的目光。
金爷今天,穿了一身大红的中式礼服,满面红光,看不出丝毫病态。
他看到我们,热情地迎了上来,仿佛之前的冲突,从未发生过。
哎呀,言老板,你们可算来了!快请上座!
他把我们安排在最显眼的一桌。
然后,他端起酒杯,高声对所有宾客说道:各位,今天,金某人请大家来,一是品鉴珍宝,二来,是想向大家,介绍几位新朋友。
他指向我们。
这位,就是最近声名鹊起的‘藏珍阁’言老板,和他的一双儿女。据说,他们家,最近得了一件失传了五百年的国宝,墨龙镇纸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我们身上。
充满了贪婪,嫉妒,和不屑。
我知道,好戏,要开场了。
8
雅集开始了。
宾客们纷纷拿出自己的藏品,互相品鉴,吹捧。
气氛,热烈而虚伪。
终于,轮到金爷展示他的宝贝了。
他拍了拍手,两个下人,小心翼翼地抬上一个巨大的画轴。
画轴缓缓展开。
一幅气势磅礴的《钟馗图》,出现在众人面前。
画中的钟馗,怒目圆睁,须发皆张,一手持剑,一手抓鬼,威风凛凛,栩栩如生。
画的落款,是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吴道子。
嘶……
全场,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画圣吴道子的真迹!
这可是传说中的东西啊!
金爷,您……您这幅画,莫非就是传说中,唐玄宗梦中所得,命吴道子所画的那幅《钟馗赐福图》一个老者激动地问道。
金爷抚着胡须,一脸的得意:王老好眼力。正是此图。
天呐!这可是无价之宝啊!
能得见此画,死而无憾了!
一时间,吹捧之声,不绝于耳。
金爷享受着众人的追捧,目光,却落在了我们这一桌。
他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言老板,你也是行家,不妨,也来品鉴品鉴
言叔的脸,有些发白。
他知道,这是金爷在故意刁难。
他说好,是阿谀奉承。
他说不好,是当众打金爷的脸。
怎么说,都是错。
言朗站了起来,拱手道:金爷说笑了。晚辈才疏学浅,哪里敢在您和各位前辈面前班门弄斧。
他想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但金爷,显然不打算放过我们。
他笑了笑,目光转向我。
小孩子,眼睛最亮,心灵最纯。囡囡姑娘,你说,我这幅画,怎么样啊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
言叔和言朗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用眼神,疯狂地示意我,不要说话。
但是,他们忘了。
我,是不会说谎的。
9
我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那幅巨大的《钟馗图》前。
我仰着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然后,我转过身,面对着所有宾客,和一脸得意的金爷。
我清了清嗓子,奶声奶气地开口。
这幅画,是假的。
一句话,石破天惊。
整个大厅,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
金爷的脸,瞬间就黑了。
小丫头,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他的声音,充满了威胁。
我没有乱说。我摇了摇头,指着那幅画,这画的纸,是清朝的贡品‘澄心堂纸’,不是唐朝的。画的墨,是民国时期的‘一得阁’墨汁,也不是唐朝的。画上的印章,有三个是真的,两个是后人伪造的。最重要的是,那个落款‘吴道子’的签名,是上个星期二,才刚刚写上去的。
我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总的来说,这是一幅模仿得非常好的赝品。技术很高,但……还是假的。
我的声音,清脆响亮,回荡在死寂的大厅里。
所有人都听傻了。
一个七岁的女童,竟然能把一幅画的纸张、墨汁、印章、签名,分析得头头是道
还精确到了……上个星期二
这怎么可能!
一派胡言!金爷终于爆发了,他指着我,怒吼道,来人!把这个疯丫头,给我轰出去!
两个保镖,立刻朝我走来。
言叔和言朗,吓得赶紧冲上来,想把我护住。
就在这时。
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响了起来。
且慢。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布衣,仙风道骨的老者,从角落里,缓缓走了出来。
是王老。
他是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的退休泰斗,也是公认的,当代书画鉴赏第一人。
连金爷,在他面前,都要恭恭敬敬。
王老走到画前,拿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他看得越久,脸上的表情,就越凝重。
最后,他放下了放大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看着金爷,摇了摇头。
金老板,这孩子,说得……都是真的。
10.
水落石出
王老的话,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人群中炸开。
所有人都懵了。
金爷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王老,您……您可不能听一个孩子胡说啊!
我没有胡说。王老指着画的边缘,你看这里,纸的纤维,是清代特有的竹料混合工艺。再看这墨色,虽然模仿得很好,但民国墨汁里的化学胶体,在放大镜下,还是能看到细微的结晶体。至于那签名……
王老摇了摇头:笔锋有犹豫,墨色有断层,确实是新添上去的。而且,添笔之人的手法,老夫……还很熟悉。
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金爷一眼。
金爷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
他知道,全完了。
这幅画,是他花了半辈子积蓄,从一个盗墓贼手里买来的。
他一直以为,是捡了天大的漏。
没想到,是个天大的坑。
他被人骗了。
而他,又想用这个骗局,来羞辱别人。
现在,他成了整个市里,最大的笑话。
但,事情还没完。
我看着那幅画,又开口了。
这幅画,虽然是假的。
但是,画里面,还藏着一幅真的。
什么
所有人都愣住了。
画里面,还能藏画
小……小专家,此话怎讲王老也来了兴趣,恭敬地向我请教。
我指着画上钟馗的眼睛。
这里,有夹层。
王老立刻凑过去,仔细一看,果然,在钟馗眼睛的位置,画纸有极其细微的,隆起的痕迹。
他立刻叫人,取来清水和工具。
小心翼翼地,将画的表层,一点点地浸湿,分离。
奇迹,发生了。
在假画的下面,竟然真的,还藏着一层画纸!
那是一幅,尺寸小了很多的,人物小品。
画上,一个仕女,正凭栏远眺,神情幽怨,笔法细腻,意境深远。
画的角落,有一个小小的签名:李唐。
南宋四大家之一,李唐的真迹!
虽然尺寸不大,但其艺术价值和历史价值,远在吴道子的假画之上!
天呐!是李唐的《仕女望月图》!这……这也是失传了数百年的国宝啊!王老激动得浑身发抖。
所有人都看呆了。
一场鉴宝雅集,一波三折,反转不断。
先是爆出惊天赝品,又是发现画中藏画。
简直比电影还精彩!
金爷看着那幅真迹,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他捂着胸口,呼吸急促,最终双眼一翻,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旁边的人惊呼:快打120!金爷突发心梗了!
11.
尘埃落定
金爷的鉴宝雅集,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收了场。
他自己,名誉扫地,成了整个古玩界的笑柄。
据说,他被抢救过来后,还没出院,就因为早年做下的许多不干净的勾当,被有关部门盯上,最终立案调查,查封了家产。
至于那幅画中藏的《仕女望月图》,则被王老做主,在言叔的同意下,捐给了国家博物馆。
而我们言家,则一战成名。
藏珍阁的门槛,快要被踏破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家店里,坐着一个小专家。
一个能辨真伪,识天机的奇女子。
无数人,带着重金和奇珍异宝,前来求我掌眼。
但我,一概不见。
我只是个孩子,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吃我的糖醋排骨。
言叔和言朗,也变了。
他们不再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捡漏,而是开始踏踏实实地,做起了正经生意。
他们从各地,搜罗那些真正有价值,有传承的古物。
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藏珍阁的招牌,成了诚信的代名词。
生意,比以前,好了十倍不止。
这天晚上。
言朗来到我的房间。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利用和敬畏。
只有,纯粹的,家人的温情。
妹妹,他坐下来,给我剥了个橘子,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以前……是哥哥不对。哥哥不该,把你当成工具。他低下头,声音里,满是愧疚,哥哥只是……只是太想证明自己了。太想让这个家,过上好日子了。
我看着他。
这个油嘴滑舌,玩世不恭的少年,好像,真的长大了。
没关系。我接过橘子,放进嘴里。
很甜。
12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藏珍阁的生意,越来越好。
言叔和林婶,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言朗,则彻底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成了一个稳重,有担当的掌柜。
他不再油嘴滑舌,而是用真诚和专业,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他成了这条老街上,最年轻,也最受敬佩的古玩大家。
而我,依旧是那个七岁的女童。
每天,坐在店里的摇椅上,看人来人往。
我依然,无法说谎。
但,好像,已经没有人,再害怕我的真话了。
这天,店里来了一个客人。
是那个退休的王老。
他不是来鉴宝的。
他是来,看我的。
他给我带来了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
小专家,他笑呵呵地看着我,老夫,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你说。
这世间万物,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到底,什么,才是最珍贵的宝贝呢
我咬了一口糖葫芦,想了想。
然后,我指了指正在柜台后,忙着招呼客人的言叔和林婶。
又指了指,正在和一个老主顾,认真探讨学问的言朗。
最后,我指了指自己。
我看着王老,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我们,在一起。这个,才是最珍贵的宝贝。
王老愣住了。
随即,他抚着胡须,哈哈大笑起来。
说得好!说得好啊!受教了!受教了!
他笑着,转身离去。
阳光,从门口照进来,暖洋洋的。
我看着店里,那三个我最亲的家人。
他们,也正回头,看着我。
脸上,是世界上,最真实,最温暖的笑容。
我,言真。
一个只会说真话的人。
终于,在这个充满谎言的古玩店里。
找到了,属于我的,最真实的幸福。
我不再是扫把星。
我是这个家的,镇宅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