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兜里震第三遍了。我缩在民政局冰凉的塑料椅上,盯着叫号屏。A043,红色。还有十七个才轮到我。
玻璃门被推开条缝。鸭舌帽压得低低的墨镜男闪进来,黑色口罩拉到下巴。他食指勾下墨镜,露出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
祖宗！电话也不接经纪人陈锋喘着气,一屁股挤到我旁边的小塑料凳上,凳子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递过来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鼓鼓囊囊。协议,一式三份,签完字再进去。林旭那边签好了。
文件袋沉甸甸的。我抽出来,厚厚一叠纸。最上面一行加粗黑体：《结婚协议》。
记者快把后门堵死了。陈锋抹了把额头的汗,手指点着协议最后几行,重点看这儿,第三百七十二条：协议期一年,期满自动解除婚姻关系。双方不得以任何形式干涉对方私生活。公共场合需履行伴侣义务,维持必要亲密互动。私底下,互不干涉,互不打扰。尤其,他加重语气,禁止产生任何超越协议范畴的非必要情感或肢体接触。违约方需支付另一方违约金…嗯,后面多少个零你自己数。
我直接翻到最后签名页。龙飞凤舞的林旭两个字已经躺在乙方那儿了。甲方后面空着。
笔。我伸出手。
陈锋递来一支万宝龙。笔尖冰得我一哆嗦。我拔开笔帽,在甲方后面签下自己的名字：贾森。森,三个木。算命的说我五行缺木,我爸就认定了这个字。
贾森陈锋凑过来看,表情像吞了只苍蝇,这什么名儿听着像男的！林旭粉丝会疯的！不能改个艺名贾玲玲贾甜甜
就这个。我把笔帽咔哒一声合上,爱签不签。
陈锋噎住,一把抽走签好的协议塞回文件袋。行行行,姑奶奶,你说了算。一会儿进去,笑,懂吗笑得甜一点！林旭的团队会在里面拍几张官宣照。别板着脸跟讨债似的！想想你爸的医药费！
叫号屏跳到了A043。冰冷的电子女音响起。
门又被推开一条缝,这次进来的是林旭的助理,小跑着过来,压低声音：锋哥,旭哥车到了,在后门巷子口,得赶紧,保安快顶不住了。
陈锋一把拉起我：走走走！到我们了！记住,笑！
照相室灯光白得刺眼。林旭已经站在红布背景前了。他穿了件最简单的白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头发打理得清爽利落,脸上带着那种经过无数次镁光灯淬炼的、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看见我进来,他嘴角的弧度都没变一下,只是极其自然地伸出手。
他的手干燥,温暖,带着薄茧。完全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影帝该有的手。
我被他牵着,僵硬地站到红布中间。摄影师是个戴渔夫帽的大胡子,指挥着：新娘子,头稍微往新郎这边靠一点…哎对！新郎官,搂着新娘子的腰…自然点！好！看镜头！笑！
林旭的手臂环过来,隔着薄薄的T恤料子,体温清晰地透过来。我脊背绷得像块钢板。他指尖在我腰侧极其轻微地按了一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笑意,只有我能听见：放松点,贾小姐。演戏而已。想想违约金后面的零。
闪光灯噼里啪啦地亮。我扯动嘴角,努力想挤出一个符合新娘子身份的甜蜜笑容。脸皮僵硬得像刷了层石膏。
好！很好！摄影师很满意,再拍几张不同角度的！
终于熬到拍完。陈锋和小助理立刻冲上来,像押运什么危险物品一样,一左一右夹着我和林旭,快步从民政局侧门出去。巷子口果然堵着十几辆采访车,长枪短炮架着,记者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保安和几个黑衣壮汉艰难地维持着人墙。
林旭！看这边！
新婚快乐！
林太太！请问你们是奉子成婚吗
林旭！说两句吧！
林旭脸上那副完美的温和面具瞬间消失,只剩下拒人千里的冷漠。他微微侧身,手臂以一种保护的姿态虚环着我的肩膀,低着头,脚步不停。镁光灯疯狂闪烁,几乎晃瞎眼。我被推搡着,跌跌撞撞地钻进一辆漆黑的保姆车。
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震耳欲聋的喧嚣。
车里冷气开得很足。林旭靠在对面的座椅里,闭着眼,眉心微蹙,满脸疲惫。刚才在人前那点虚假的温度彻底没了,只剩下冷硬的棱角。他扯松了领口,喉结滚动了一下。
陈锋坐在副驾,扭过头,语速飞快：直接去林旭公寓。森森,你行李小杨已经搬过去了,放在次卧。这段时间你们必须住一起,狗仔盯得紧,做戏做全套。记住协议！尤其第三百七十二条！林旭,你也一样！
林旭眼皮都没抬,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保姆车七拐八绕,甩掉了几波尾巴,开进一个安保极其森严的高档小区。电梯直达顶层。
门是指纹锁。林旭伸手按上去,嘀一声轻响,门开了。
玄关很大,光可鉴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空旷的、没有人气的冷冽味道,混合着极淡的雪松香薰。客厅是巨大的落地窗,俯瞰着城市璀璨的夜景,奢华得像样板间,干净得没有一丝烟火气。我的那个印着卡通熊的廉价旧行李箱,孤零零地杵在光洁的地板中央,显得异常突兀和滑稽。
林旭踢掉脚上的鞋,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径直走向开放式厨房的冰箱,拿出一瓶冰水,仰头灌了几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水珠顺着他线条利落的下颌滑下来,滴在白色的衬衫领口,晕开一小片深色。
你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右边。他声音有点哑,指了指方向,看都没看我,公共区域随意。别进我书房和主卧。说完,拿着水瓶转身就走,背影冷漠又疏离。
哦。我应了一声,声音干巴巴的。
他走到主卧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像是想起什么,终于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没什么温度,纯粹的公事公办。协议看了
看了。
嗯。记住就行。他拧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后。
咔哒。轻微的落锁声。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我一个人,对着那个傻乎乎的卡通熊行李箱。冷气呼呼地吹着,我打了个寒颤。这就是我的新婚之家。
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按部就班地走着。
林旭很忙,神龙见首不见尾。大多数时间,这间豪华的公寓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像个闯入者,小心翼翼地活动在厨房、客厅和我那间带独立卫浴的次卧里。尽量不留下太多痕迹,用完的杯子立刻洗干净放回原处,沙发上的靠枕永远摆得整整齐齐。
我们像两条平行线。偶尔在深夜的厨房撞见,他穿着家居服倒水,我热牛奶,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冰箱运行的嗡嗡声。最多点个头,算是打过招呼。
第三百七十二条像道无形的墙,横亘在中间。
我爸的手术很成功,医药费不再是悬在头顶的剑。我找了份插画师的兼职,晚上窝在自己房间里对着数位板画画。生活似乎回到了某种平静的轨道,除了我户口本上配偶栏那个金光闪闪的名字——林旭。
平静在一个深夜被打破。
手机在枕头底下疯狂震动,是陈锋。凌晨两点半。
森森！快！看热搜！陈锋的声音像被火燎了,林旭出事了！
我迷迷糊糊点开微博,刺目的爆字后面跟着一行字：林旭夜会神秘女郎疑婚变。
配图是几张模糊的偷拍。地点像是某个高档会所的后门。林旭穿着深色外套,微微侧身,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米白色风衣、身材高挑的女人。女人低着头,只露出柔和的侧脸线条和一头微卷的长发。其中一张,林旭的手似乎正扶着那女人的胳膊肘,姿态显得颇为熟稔。
评论炸了锅。
卧槽！这才结婚几天影帝就憋不住了
心疼新嫂子！这女的谁啊看着气质好好！
早就说了协议结婚！林旭怎么可能看上那个素人
楼上嘴放干净点！我们森森怎么了
坐等影帝工作室打脸！
打脸这图都锤死了吧扶着胳膊呢！那么亲密！
工作室装死吗@林旭工作室
出来干活！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猛地一沉。协议里互不干涉私生活的条款在脑子里闪过,但那几张照片带来的冲击感太强了。尤其是他扶着那个女人胳膊的样子,刺眼。
手机又响了,还是陈锋：看到了吧妈的,被阴了！那是他亲姐！刚从国外回来！狗仔瞎了眼！林旭刚送她回酒店就被拍了！
亲姐我愣了一下,仔细看照片,那女人的侧脸轮廓,确实和林旭有几分相似。
现在怎么办我问,声音还有点哑。
紧急公关！你和林旭必须立刻合体！破除谣言！明天上午十点,探班！林旭在城西影视基地拍新电影,你去送‘爱心午餐’！记者我们安排好了,照片必须拍得够甜够真！明白吗事关重大！违约金也扛不住这种负面！
探班爱心午餐我头皮发麻。我…我做什么午餐
随便！弄个保温桶装点吃的就行！重点是你要出现！要笑得甜！要和林旭互动！要让所有人看到你们‘恩爱’！懂不懂三百七十二条,公共场合伴侣义务！现在就是履行义务的时候！陈锋吼完,啪地挂了电话。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映着我发白的脸。
履行义务。
第二天上午,城西影视基地。空气闷热,尘土飞扬。
我拎着一个崭新的粉色保温桶,里面塞满了早上在楼下便利店买的饭团和三明治,像个傻子一样站在一堆举着相机的记者中间。陈锋把我推到一个显眼的位置,低声叮嘱：笑！自然点！林旭马上就出来！
片场里传来导演喊卡的声音。不一会儿,林旭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他穿着厚重的戏服,脸上带着特效妆留下的污迹和汗水,头发凌乱,眼神里带着没散尽的狠厉角色感。看到我,还有我手里那个扎眼的粉色保温桶,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那副温和的影帝面具瞬间覆盖了所有真实的疲惫和戾气。
他大步向我走来,脸上扬起无懈可击的、带着惊喜和宠溺的笑容。周围的闪光灯瞬间亮成一片星河。
老婆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让周围的人都听清,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亲昵,你怎么来了
人群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和兴奋的低语。
我被他这声老婆喊得浑身汗毛倒竖,僵硬地举起保温桶：我…给你送点吃的。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外面这么热,辛苦你了。他极其自然地接过保温桶,顺手就握住了我空出来的那只手。他的手心滚烫,带着汗湿的黏腻感,紧紧包裹着我的手指,力道大得我挣不开。
我脑子里警铃大作！第三百七十二条！禁止非必要肢体接触！
我想抽手,他却握得更紧,甚至微微用力把我往他身边带了带。他低下头,凑近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气声快速说：别动。记者看着。昨晚的事,对不起,连累你了。配合一下。
灼热的气息喷在耳廓上,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我僵着身体,感觉血液都冲到了脸上。
他抬起头,对着镜头,笑容温柔得能溺死人：我老婆害羞。
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抬起,用指腹轻轻蹭掉我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珠。动作亲昵自然,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咔嚓！咔嚓！
快门声疯狂响起。
林太太好体贴啊！
旭哥好幸福！
两位真是郎才女貌！
周围的起哄声和闪光灯几乎将我淹没。我的手被他紧紧攥着,像被烙铁烫住。他的体温,他呼吸的气息,他指腹粗糙的触感…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协议里冰冷的条文和此刻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形成荒诞的对比。
第三百七十二条像个巨大的笑话。
探班事件像一场精心设计的风暴,短暂地席卷了热搜,把夜会门压了下去。
林旭片场撒糖
影帝夫妇甜蜜探班
林太太害羞好可爱
几张路透照片被疯狂转发。他紧握我的手,他低头凑近我耳语,他温柔地替我擦汗……每一帧都充满了粉红泡泡。我的社交账号一夜之间涨粉几十万,涌进来的人一半喊着嫂子好甜,一半骂我心机婊蹭热度。陈锋对此很满意：效果不错！继续保持！
只有我自己知道,那天回到那个冰冷的公寓后,林旭立刻松开了我的手,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又恢复了那种疏离的客气。辛苦了。他说完,径直回了主卧,关上门。
我的手心似乎还残留着他汗湿的温度,耳廓也隐隐发烫。那点被迫的、虚假的亲密接触,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搅乱了表面的平静。我发现自己开始不受控制地注意他。
注意他深夜回来时,玄关灯下疲惫的侧影；注意他偶尔在厨房煮咖啡时,空气中弥漫的苦涩香气；注意他看剧本时,微微蹙起的眉头。
这很危险。我提醒自己。贾森,你签的是协议,不是卖身契。第三百七十二条是高压线。别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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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生活总有办法打乱你所有的计划。
我爸出院了。老家小城的亲戚们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了我结婚的消息,纷纷打电话来表示祝贺,核心思想就一个：你嫁了个大明星,发达了,得帮衬帮衬家里。
森森啊,你表弟马上大学毕业了,工作不好找,你看能不能让林旭在他们公司给安排个职位体面点的！
森森,你大姑家那房子太旧了,想翻新一下,手头紧…
森森,听说林旭认识好多导演你堂妹学表演的,给引荐引荐
电话一个接一个,像讨债的。我疲于应付,解释我和林旭只是协议结婚,没有实际关系,更不可能插手他的工作。但没人信。他们只相信热搜上看到的甜蜜,只相信影帝太太这个金光闪闪的身份能带来的好处。
装什么装！攀上高枝了就不认穷亲戚了是吧一个远房表哥在电话那头阴阳怪气,当年你爸生病,我们家可借过钱的！忘本！
电话被狠狠挂断。我握着发烫的手机,胸口堵得喘不过气。巨大的委屈和无力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我算什么影帝太太我只是个顶着虚名、被困在协议里、连自己生活都快被拖垮的可怜虫。
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我蹲在冰凉的地板上,把脸埋进膝盖,肩膀无声地颤抖。所有的压力、委屈、对未来的茫然,在这一刻决堤。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发干,眼睛肿痛。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我压抑的抽泣声。
突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我猛地僵住,慌忙用手背擦眼泪,但已经晚了。
林旭不知何时站在了客厅入口。他没开大灯,只有玄关的感应灯幽幽地亮着,勾勒出他穿着深灰色家居服的挺拔轮廓。他手里拿着个玻璃杯,似乎是出来倒水的。此刻,他正看着我,眉头微蹙,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冷漠,带着一丝罕见的、不易察觉的…探究或者说,是困惑。
空气凝固了。
我狼狈地别开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红肿的眼睛和满脸泪痕。太丢人了。
他沉默了几秒,脚步声重新响起,却不是走向厨房,而是朝我这边来了。
我的脊背瞬间绷紧。他想干嘛嘲笑我还是来重申第三百七十二条
他在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我低着头,盯着他灰色的棉质拖鞋。
怎么了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比平时低沉,少了些疏离感。
我咬着嘴唇,不说话。说什么说被亲戚逼债说这份协议婚姻带来的无穷麻烦说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有人欺负你他又问了一句,语气没什么起伏,但莫名地,让我觉得他并不是随口问问。
委屈再次翻涌上来,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我抬起头,带着浓重的鼻音,不管不顾地冲口而出：还不是因为你！
林旭明显愣了一下。
要不是跟你签这个破协议,我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能天天打电话来要钱要工作吗他们觉得我嫁了个影帝就成财神爷了！我解释我们没关系,谁也不信！都骂我忘恩负义！眼泪又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我胡乱抹着,我爸手术是做了,可后续康复还要钱,我天天画图画到半夜…我…我…
我说不下去了,只剩下哽咽。
客厅里只剩下我压抑的哭声。
林旭沉默地站着,像一尊雕像。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我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转身离开时,他忽然动了。
他走到开放式厨房的岛台边,放下手里的玻璃杯。然后,他拉开了冰箱门。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他要干嘛
他从冰箱里拿出几样东西：牛奶,鸡蛋,还有…我昨天买的一小袋面粉接着,他打开了上方的橱柜,拿出一个不锈钢小奶锅和一个…打蛋器
他挽起家居服的袖子,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动作算不上特别熟练,但很利落。倒牛奶,开小火,磕鸡蛋,分离蛋清蛋黄…他居然在做甜品
我忘了哭,呆呆地看着。影帝林旭,穿着家居服,在深夜的厨房里…打蛋清
奶锅里飘出甜甜的奶香。蛋清在他手里飞快旋转的打蛋器下,逐渐变成细腻洁白的泡沫。
他全程没说话,侧脸在厨房操作台的灯光下显得专注而沉静,没有了平日荧幕上的光彩夺目,却奇异地让人移不开眼。
过了一会儿,他把打发的蛋白和煮好的牛奶混合,动作轻柔地搅拌着。空气里弥漫开温暖的、甜丝丝的焦糖香气。
他关掉火,把那一小锅浅黄色的、看起来非常柔软的甜品倒进一个白瓷碗里。然后,他拿着碗和一个小勺子,走到我面前。
他蹲下身,视线与我齐平。把那碗热气腾腾的东西递到我面前。
舒芙蕾。他说,声音低沉平缓,刚学的。趁热吃,塌了就不好吃了。
我愣愣地看着碗里那朵蓬松柔软的云,又看看他。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眼神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点…笨拙的真诚刚才的委屈和愤怒,像被这碗突然出现的甜品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泄了大半。
我…我不饿。我小声说,嗓子还哑着。
甜的。他把勺子塞进我手里,吃了心情会好点。
勺子温热的。我迟疑了一下,舀了一勺。入口即化,蛋奶的香气混合着恰到好处的焦糖甜,温暖地熨帖着喉咙和空落落的胃。真的很好吃。
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上来,但这次不是因为委屈。
我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他也没走,就蹲在我旁边,安静地等着。客厅里只有我偶尔发出的、轻微的吞咽声和他平稳的呼吸声。
一碗舒芙蕾很快见了底。胃里暖和了,心里的郁结似乎也散开了一些。
谢谢。我放下勺子,声音依旧很小,但没那么哑了。
嗯。他应了一声,接过空碗,站起身。亲戚的事,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下次再烦你,电话转给我助理。
他说了一个名字,是陈锋提过的他团队里专门处理法务和公关的人。
我惊讶地抬头看他。
他已经转身走向厨房水槽,拧开水龙头冲洗碗勺。水流哗哗作响。他的背影挺拔,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协议期间,你是我法律意义上的妻子。骚扰你,等同于骚扰我团队。我们有专业的律师。他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侧过脸看了我一眼,这点麻烦,处理起来不难。
他说完,没再看我,径直走回了主卧。
咔哒。落锁声依旧。
我坐在地板上,看着空荡荡的客厅,指尖还残留着瓷碗的温热。那碗深夜的舒芙蕾,和他那句等同于骚扰我团队的话,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协议还是那份协议,冰冷的条款依旧存在。但有什么东西,似乎不一样了。
那晚之后,我和林旭之间那道无形的墙,似乎薄了那么一丝丝。
他依旧很忙,早出晚归。但偶尔在深夜的厨房相遇,不再是完全的沉默。他会问一句：还没睡或者在我煮泡面时,皱着眉说一句：总吃这个没营养。虽然语气还是硬邦邦的。
有一次,我发现客厅茶几上多了一盒进口的纯牛奶。之前只有他喝的黑咖啡。
亲戚的电话果然少了。陈锋后来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林旭让法务发了封措辞严谨的律师函到你老家那几个蹦跶得最欢的亲戚邮箱里,世界清静了。
我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是感激,也是种更深的茫然。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新的任务又来了。
一个爆火的慢生活旅行综艺《向往的周末》向我和林旭发出了邀请。节目组看中了我们新婚燕尔的热度,开价不菲,录制时间正好在我们的协议期内。
必须接！陈锋在电话里斩钉截铁,这是巩固你们‘恩爱夫妻’人设的绝佳机会！全程直播加录播,效果拉满！林旭那边已经同意了,合同细节我发你邮箱。记住,三百七十二条！镜头前,你们就是最甜蜜的新婚夫妇！眼神！动作！互动！一个都不能少！违约金后面多少个零你自己清楚！
我看着邮箱里那份长长的合同,还有后面那一串令人眩晕的零。没有拒绝的余地。
录制地点在南方一个风景如画的古镇。青石板路,小桥流水,白墙黛瓦。节目组包下了一栋临河的、带着小院的民宿。
直播从我们抵达的那一刻就开始了。无数摄像头对着我们。
林旭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休闲裤,戴着墨镜,推着我们俩的行李箱。我穿着条浅蓝色的棉布裙子,跟在他身边。弹幕已经刷疯了。
啊啊啊旭哥好帅！森森好美！
素颜也这么能打！配一脸！
行李箱都是旭哥推！好宠！
演的吧协议夫妻别硬秀了！
林旭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极其自然地伸手,揽住了我的肩膀,把我往他身边带了带,对着主镜头打招呼：大家好,我是林旭,这是我太太贾森。他侧头看我,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森森,跟大家问个好
镜头怼到我脸上。我头皮发麻,努力挤出最甜美的笑容,对着镜头挥挥手：大家好,我是贾森。声音有点发紧。
森森有点害羞。林旭笑着替我解围,揽着我肩膀的手紧了紧,掌心温热。
接下来几天的录制,简直是一场超高强度的恩爱表演秀。
按照节目流程,我们需要一起买菜、做饭、划船、做任务。镜头无处不在。林旭把完美丈夫演绎到了极致。
菜市场里,他会细心地帮我拎沉重的购物袋,在我跟摊主讨价还价时,微笑着在旁边付钱。
做饭时（主要是我做,他打下手）,他会不经意地从后面环住我的腰,下巴轻轻蹭过我的发顶,低声问：老婆,盐放多少引得弹幕一片啊啊啊。
划着小船穿过狭窄的水巷,他会把桨交给我,自己坐在船头,含笑看着我笨拙地划水,阳光落在他身上,美好得像幅画。弹幕全是磕死我了。
做任务赢了小奖品,他会当着镜头的面,把一支廉价的木簪子插在我发间,眼神专注而温柔：好看。
他的眼神,他的触碰,他温柔的低语…一切都那么逼真,那么蛊惑人心。如果不是夜深人静,回到节目组安排的、只有一张大床的房间（为了真实,节目组只给夫妻准备一间房,但房间内有独立的小隔间,我睡那里）,他脸上那副深情的面具会瞬间卸下,只剩下疏离和疲惫,我们之间依旧隔着楚河汉界,我甚至会恍惚,白天那个温柔体贴的林旭,是不是我的一场幻觉。
这种割裂感让我越来越难受。我像个提线木偶,配合着他的表演,心却在虚假的甜蜜和冰冷的现实之间反复拉扯。有时,当他带着笑意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当他的手不经意地拂过我的手背,我的心跳会不受控制地加速。但下一秒,看到他移开视线后瞬间恢复的淡漠,心又会重重地沉下去。
我知道他在演戏。我也在演戏。可戏演得太真,我怕自己会当真。
转折发生在录制第四天的晚上。
节目组安排了一个真心话大冒险的环节,嘉宾们围坐在民宿小院的篝火旁。直播镜头忠实地记录着一切。气氛轻松愉快,几轮游戏下来,大家都有点嗨。
轮到林旭。他选了真心话。
提问的是另一个常驻嘉宾,以犀利敢问著称的综艺咖阿Ken。阿Ken嘿嘿一笑,抛出一个炸弹般的问题：旭哥,大家都知道你和嫂子是闪婚。那…第一次见到嫂子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一见钟情吗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带着八卦的笑看向林旭和我。直播弹幕更是疯了。
卧槽！Ken哥牛逼！问到我心坎上了！
快说快说！是不是一见钟情！
影帝的浪漫时刻要来了吗
肯定是演的！坐等官方答案！
篝火跳跃的光映在林旭脸上,明明灭灭。他脸上惯常的笑容淡了些,拿起手边的啤酒罐,仰头喝了一口。喉结滚动。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会怎么说按照剧本,他应该深情款款地说是,第一眼就被她吸引之类的话。
然而,他放下啤酒罐,目光扫过众人,最后,竟然落在了我脸上。那眼神很深,很复杂,没有了白天镜头前的完美伪装,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审视的认真。
他缓缓开口,声音在篝火的噼啪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第一次见她,在民政局门口。她缩在角落里,低着头,刘海遮着眼睛,像只淋了雨、被全世界抛弃的小流浪猫。脸色苍白,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关节都发白了。很…可怜。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词。
对,就是可怜。当时就觉得,这姑娘,看着太惨了,像下一秒就要碎掉。让人…忍不住想把她捡回家。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懵了。包括我。可怜捡回家这跟一见钟情甜蜜浪漫差了十万八千里！
弹幕先是停滞了一秒,随即爆炸：
可怜捡回家
卧槽林旭你在说什么
这剧本不对吧
影帝喝多了
噗…小流浪猫可还行森森表情裂开了！
等等！虽然不浪漫,但莫名有点好磕怎么回事救赎文学
楼上醒醒！这明显是协议实锤了吧！就是可怜她才结的婚！
阿Ken也惊呆了,张着嘴,半天才找回声音：呃…旭哥,你这回答…很…别致啊！哈哈哈！他试图打圆场。
林旭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惯常的笑容,但那笑容有点僵硬,眼神也有些闪烁。他拿起啤酒罐,又猛灌了一口,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也避开了我震惊又复杂的目光。
直播间的导演估计快疯了。这绝对是播出事故！
篝火晚会在一片诡异的尴尬氛围中草草结束。回到房间,关掉所有摄像头和麦克风,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他。
林旭背对着我,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河面,手里还捏着那个空了的啤酒罐。背影显得有些紧绷。
我站在房间中央,脑子里还回响着他那句可怜像只淋了雨的小流浪猫捡回家。原来在他眼里,我们的开始是这样的。不是合作,不是交易,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一种对流浪猫狗的收留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和愤怒冲上头顶。
林旭。我叫他的名字,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肩膀动了一下,没回头。
你刚才在镜头前说的,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是真心话
他沉默着。
沉默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我的心。
所以,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在你心里,我始终是那个民政局门口,可怜兮兮的、需要被你收留的流浪猫我们的婚姻,从头到尾,在你看来,就是一场慈善
他终于转过身。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壁灯,光线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下颌线绷得很紧。
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吐出几个字,…抱歉。我喝多了。
喝多了我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他,积压了太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林旭,你演得累不累在镜头前演深情丈夫,在我面前演冷漠合伙人现在又告诉我,你当初跟我结婚,是因为可怜我像可怜路边的阿猫阿狗
我的声音尖锐起来：是！我是需要钱给我爸治病！我是签了那份该死的协议！但这不代表我低你一等！不代表你可以随意定义我们的关系！更不代表我活该被你当成一个需要施舍的可怜虫！
眼泪不争气地涌上来,但我死死忍着,不让它掉下来。第三百七十二条,互不干涉,互不打扰,禁止非必要接触…这些我都记着！我拼命提醒自己别当真！可你呢你一会儿在镜头前对我又搂又抱,一会儿又告诉我你只是可怜我林旭,你到底想怎样耍我很好玩吗
我吼完,胸口剧烈起伏,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
林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昏暗中,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像翻涌着惊涛骇浪的深海。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
我…他的声音极其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艰涩和…痛苦我分不清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迷茫和挣扎。
协议…是开始。可怜…或许有过。他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但现在…贾森…
他往前走了一步,离我很近。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和须后水的味道。他的目光紧紧锁着我,不再掩饰里面的混乱和…某种灼热的东西。
看着你在镜头前对我笑,我会恍惚。握着你的手,我会不想放开。听到别人说你不好,我会想让他们闭嘴。看到你哭…他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声音更低,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坦白,…我会想把你捡回来。
我不知道这算什么。他自嘲般地扯了下嘴角,笑容苦涩,是入戏太深是习惯了扮演还是…
他猛地顿住,剩下的话消失在空气里。但那未尽之意,像惊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响。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有我们两人沉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他看着我,眼神灼热得几乎要将我烫伤,里面没有了平日完美的伪装,只剩下一个男人最原始的、带着困惑、挣扎和某种破釜沉舟般决绝的坦白。
时间仿佛凝固了。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或者只是几秒钟。林旭眼底那汹涌的浪潮慢慢平息下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茫。他移开视线,不再看我,声音重新变得干涩而平静,恢复了那层冰冷的壳。
很晚了,休息吧。明天还有录制。他转过身,径直走向浴室,关上了门。
很快,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我站在原地,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刚才他那番话带来的巨大冲击和混乱还残留在身体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撞得肋骨生疼。分不清了入戏太深习惯了扮演还是……
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让我浑身发冷,又隐隐发烫。
这一晚,我躺在小隔间的床上,睁着眼睛,听着主卧那边传来的、压抑的咳嗽声（他好像真的有点感冒了）,一夜无眠。
第二天,录制继续。
林旭的脸色比昨天更差了,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声音也有些沙哑,但他依旧敬业地戴上了完美丈夫的面具。只是,他的目光在扫过我时,会极其快速地移开,带着一种刻意回避的僵硬。我们之间的互动,也莫名地生硬了几分。
敏锐的网友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旭哥和森森今天怎么了感觉怪怪的
眼神都不对视了！吵架了
是不是因为昨晚真心话的事
肯定是啊！旭哥说可怜她,森森生气了吧
协议夫妻演不下去了
坐等直播翻车！
弹幕的猜测越来越离谱。节目组导演急得团团转,不停地给陈锋使眼色。陈锋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趁着休息的间隙,把我拉到一边。
姑奶奶！你跟林旭怎么回事昨晚回去吵架了陈锋压低声音,急吼吼地问。
我没说话,脑子里还是林旭那句分不清了。
我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陈锋急得跺脚,现在！立刻！马上！给我调整状态！镜头前必须甜！看到那边那个水上浮桥闯关任务了吗下一个环节就是！你们俩一组！我要看到最完美的互动！牵手！拥抱！互相鼓励！眼神拉丝！懂不懂再这样下去,热搜就不是撒糖,是婚变了！违约金！想想违约金！
陈锋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我身上。违约金。又是违约金。
半小时后,水上闯关区。
这是一个大型的水上充气设施,各种滑溜溜的浮台、摇晃的吊桥、旋转的滚筒,终点是一个高台,需要两人合作爬上去敲响铜锣。
我和林旭绑着安全绳,站在起点。他穿着节目组统一的T恤短裤,脸色依旧不好,嘴唇有些发白。我站在他旁边,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旭哥！森森！加油！其他嘉宾在岸边起哄。
直播镜头全方位对准了我们。
准备好了吗工作人员问。
林旭点点头,没看我,伸出手：抓紧。
我把手放进他掌心。他的手心依旧滚烫,甚至有些灼人。我下意识想缩回,却被他紧紧握住。
开始！
哨声一响,我们冲上第一块浮台。浮台在水面上剧烈摇晃。林旭拉着我,脚步还算稳。我们配合着,快速通过了前几个不算难的关卡。弹幕暂时被好默契加油刷屏。
问题出在最后那个巨大的、湿滑的充气斜坡。坡度很陡,表面全是水,需要两人互相借力才能爬上去。
林旭先上,他抓着斜坡顶端的抓手,回头向我伸出手：手给我！
我把手递给他。他用力一拉,我借力往上蹬。眼看就要成功,脚下却猛地一滑！充气斜坡太滑了,我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后摔去！
啊！岸上一片惊呼。
巨大的拉扯力传来！林旭正全力拉着我,被我这一带,身体瞬间失去重心！他闷哼一声,抓着我的那只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猛地收紧,用尽全力把我往他怀里一拽！同时,他用自己的身体做了肉垫！
砰！
我们两人抱在一起,从陡峭的斜坡上滚落下来,砸进下方冰凉的水池里！水花四溅！
林旭！贾森！岸上顿时乱成一团,工作人员和嘉宾都冲了过来。
落水的瞬间,巨大的冲击力让我呛了好几口水。慌乱中,一只有力的手臂紧紧环住了我的腰,把我托出水面。
咳咳…咳…我剧烈地咳嗽着,抹开脸上的水。
林旭就在我面前,浑身湿透,头发贴在额角,水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往下淌。他一手紧紧抱着我,另一只手扶着旁边的浮台边缘,胸口剧烈起伏,喘息声粗重得吓人。他的眼神死死锁在我脸上,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惊悸和后怕,甚至带着一丝…恐慌
你怎么样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喘息,手臂收得更紧,仿佛怕一松手我就会消失,摔到没有呛水了
冰冷的池水让我浑身发抖,但被他紧紧抱住的地方,却像着了火。他的紧张,他的恐惧,那么真实,那么强烈,绝不是演出来的。
我…我没事。我声音发颤,分不清是冷的,还是别的。
他像是没听见,依旧死死抱着我,目光在我脸上来回扫视,确认我真的没有受伤。那眼神,像失而复得的珍宝。
岸上的人已经围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把我们拉上去。毛巾立刻裹了上来。
吓死我了！没事吧森森
旭哥你怎么样脸色好差！
快叫随队医生来看看！
林旭被拉上去后,脚步踉跄了一下,眉头紧紧拧着,一只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的位置,脸色白得像纸,额头上全是冷汗,嘴唇都有些发紫。
林旭！我心头猛地一跳,挣脱开裹着的毛巾冲过去扶住他,你怎么了
他靠在我身上,身体的重量压过来,滚烫的温度隔着湿透的衣服传过来。他闭着眼,呼吸急促而困难。
胸口…有点闷…他声音微弱,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医生很快赶了过来,一量体温,39度8！再检查,发现他昨天就有些感冒低烧,加上一夜没休息好,今天又强行下水受了凉,体力透支,引发了剧烈胸痛,疑似急性心肌炎前兆！
现场一片混乱。直播被紧急切断。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我坐在救护车后厢,看着医护人员给林旭吸氧、做心电图。他紧闭着眼,眉头痛苦地锁着,手背上扎着输液针,脆弱得像个易碎的玻璃人。完全没有了平时在荧幕上、在镜头前那种掌控一切的光芒。
我的手一直被他紧紧握着,即使在半昏迷中,他也攥得很紧,像是抓着唯一的浮木。他的手心依旧滚烫。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我的心脏。协议,表演,三百七十二条…在这一刻变得无比苍白可笑。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我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不能有事。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刺鼻。
单人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林旭躺在病床上,还在昏睡。高烧退下去一些,但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医生说情况稳定了,是重感冒引发的心肌疲劳,需要静养。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守了大半夜,眼睛又酸又涩。他那只没有输液的手,从救护车上就一直握着我的手,此刻也没有松开。我试着轻轻抽了一下,他立刻在睡梦中蹙起眉,握得更紧。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陈锋蹑手蹑脚地进来,看了一眼监护仪,又看看我们交握的手,表情复杂。
医生怎么说他小声问。
需要静养,观察两天。我声音很轻。
陈锋点点头,叹了口气,在我旁边的椅子坐下,搓了把脸。热搜…又炸了。
他把手机递给我。屏幕上,林旭录制现场突发急病后面跟着深红的爆字。下面是林旭贾森落水、林旭紧抱贾森、救命,他超爱……
点开词条,最热门的是一段被无数人转发的直播事故录屏片段。画面定格在我们从斜坡滚落,砸入水中的那一刻。慢镜头回放清晰地显示：在我失足后仰的瞬间,林旭毫不犹豫地放弃了稳住自己的机会,用尽全力将我拽向他怀里,并用他的后背承受了落水的撞击和冲击力。他抱着我浮出水面时,那惊恐慌乱、死死盯着我的眼神,被放大得一清二楚。还有在救护车上,他紧握着我的手,即使在昏迷中也不肯放开的画面……
评论彻底疯了。
我的天！林旭那个眼神！他吓死了！他真的好怕失去森森！
用自己身体当肉垫啊！这TM能是演的命都不要了！
昏迷了还死死抓着老婆的手！这要不是真爱我把头拧下来！
协议夫妻谁家协议夫妻这样玩命
之前说可怜的出来！这叫可怜这分明是爱惨了！
呜呜呜磕死我了！影帝他超爱！
森森都吓哭了！她也超爱！
民政局呢！给我把协议撕了！我要看真结婚！
陈锋看着屏幕,又看看病床上昏睡的林旭,再看向我们依旧交握的手,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复杂情绪。
得,他揉了揉眉心,这回…公关费省了。全民认证,林影帝他假戏真做,栽了。
他把手机收回去,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森森,好好照顾他。也…好好想想。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我们紧握的手,没再多说,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病房里重新陷入寂静。
监护仪的滴答声敲打着耳膜。我看着林旭沉睡的侧脸,他眼下的青黑,他干裂的嘴唇,还有他紧紧攥着我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和力量,那么真实。
探班时的刻意牵手,深夜那碗温暖的舒芙蕾,篝火旁那句混乱的分不清了,还有落水时他毫不犹豫的守护和此刻昏迷中也不肯放开的依赖……一幕幕像电影画面在脑海中闪过。
协议是冰冷的壳。可壳里面包裹的东西,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质。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酸涩,胀痛,又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柔软。什么第三百七十二条,什么违约金,什么协议婚姻…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再重要。
我低下头,用另一只自由的手,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拂开他额前汗湿的碎发。
他像是有所感应,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起初有些迷蒙,聚焦后,看清是我,又感受到手心的温度,他眼底的迷蒙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贪恋的凝视。他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回握住了我的手,仿佛确认着什么。
醒了我轻声问,声音有些哑,还难受吗
他摇摇头,目光依旧锁在我脸上,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低沉沙哑：你…一直在这
嗯。我点头。
他沉默了片刻,视线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又慢慢抬起,看向我的眼睛。那眼神深邃,带着大病初愈的脆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贾森,他叫我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贾小姐,也不是镜头前的老婆,只是我的名字。那天晚上…在篝火旁,我说的话…他顿住,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很混账。对不起。
我摇摇头：都过去了。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不是可怜。至少…现在不是。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腹摩挲着我的手背,带来一阵细微的电流。
协议…是开始。但现在…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掏出来,我不想只是协议了。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勇气,眼神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那份协议…能作废吗
病房里很安静。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监护仪的滴答声规律地响着。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深沉莫测,没有了影帝的光环,只剩下一个男人的坦诚、紧张,和毫不掩饰的期待。像等待审判。
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
然后,我慢慢地、慢慢地,反握住了他的手。掌心贴合,十指相扣。
他的手指猛地一颤,随即更紧地扣住了我,眼底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像夜空炸开了最绚烂的烟火。
我没说好,也没说行。只是看着他,学着他那天在篝火旁的语气,带着点故意,也带着点尘埃落定后的轻松,轻声问：
那…违约金后面的零,谁付
林旭愣了一下,随即,一个巨大的、无比真实、带着劫后余生般狂喜的笑容,在他苍白的脸上缓缓绽开。那笑容点亮了他整张脸,驱散了所有的病气和阴霾。
他撑着身体想坐起来,我连忙按住他。
别动！躺好！
他顺势抓住我的手,用力一带。我猝不及防,被他拉得跌坐在床沿。他手臂一伸,环住我的腰,把我紧紧搂进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发顶,滚烫的呼吸喷洒在我颈侧。
我付。他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递过来,双倍付。付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