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两千公里求婚那天,她公司屏幕正直播盛大婚礼周年庆。
>我手捧玫瑰单膝跪地,却见她无名指钻戒比我的大三轮。
>全场哄笑中她歉然道:老公是上市公司总裁,假装单身只为维持公司股价。
>我默默收起万元钻戒,转身用快递箱里她的所有情书折成纸飞机。
>纸飞机飞进总裁演讲台投影仪,曝光了她写给我的第101封情书:
>怀了快递员的孩子怎么办,急,在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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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的玫瑰刺扎进拇指,一阵锐痛,把我从那种轻飘飘的眩晕感里拽出来一点。机场大巴的汽油味好像还黏在头发里,混着怀里这捧巨大、俗艳、香得发腻的红玫瑰味儿,搅得胃里一阵翻腾。两千公里,三个半小时飞机,大巴又晃了一个多小时,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散了架的疲沓。
可心脏却像个失控的泵,咚咚咚,撞得胸腔都疼。
周围是这城市CBD下午四五点钟的人流,西装革履的,高跟鞋踩得咔哒响的,空气里飘着咖啡因和昂贵香水的混合气味,跟我这一身长途跋涉的皱巴巴T恤运动裤、还有怀里这扎眼的花束格格不入。但我顾不上了。手机屏幕亮着,她和同事的合照笑得见牙不见眼,背景就是眼前这栋锃光瓦亮的写字楼,薇澜集团。
五年。隔着屏幕,她的晚安吃了多少顿的泡面才攒出今天这张机票,指间这枚小小的戒指盒,硌在裤兜里,像揣着一块烧红的炭。
哥们儿,求婚后援团一个穿着青蛙玩偶服、满头大汗发传单的家伙凑过来,声音闷在头套里,递给我一张健身房广告。
我咧咧嘴,没接。后援团我就我一个。单枪匹马,像揣着全部家当赌一把的孤勇。
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特别关心。肯定是她。我飞快掏出来,屏幕亮起,却只是一条垃圾短信。妈的。深吸一口气,那口掺着尾气和香水味的空气顶得喉咙发干。快了,就快了。想象着她等会儿从旋转门里出来,看见我,是会尖叫还是会哭
楼前那块巨幅LED屏突然灭了广告,闪了几下,亮起一行飘逸的艺术字:薇澜·爱恒久远
三周年庆典。啧,真会挑日子,跟我抢风头。屏幕底下开始聚集些衣着明显更光鲜的人,端着香槟,看来是哪个公司搞活动。
人群里一阵细微的骚动,我下意识望过去。旋转门里流光一闪,先出来的是一双鞋,尖头,细高跟,闪着冷冽的光,踩在地面上嗒一声清响,敲得人心头一颤。然后是小腿,职业套裙的窄裙摆,裁剪利落。再往上——
是她。
头发挽起来了,露出纤细的脖颈,侧着脸正对旁边一个西装男说什么,唇角勾着一种我没见过的、精雕细琢的笑意。整个人像被打了一层高光,锐利,耀眼,隔着一二十米,都能嗅到那股子……成功人士的味儿。跟我屏幕里那个穿着睡衣素着脸嘟囔想我的女孩,隔了山海。
她转正脸,目光掠过来,似乎扫到了我这团巨大的红色和格格不入的我,停顿了零点一秒,那点公式化的笑意纹丝未动,又淡漠地滑了下去,像看一个路障。她没认出我。或者说,没认出此刻真实的我。
心猛地往下一坠,砸进冰窟里,又被人恶意地攥了一把,酸涩的汁液淋漓了一胸腔。那捧玫瑰的刺,好像全扎进了心口那片肉里。
她身边的西装男——啤酒肚快把阿玛尼的扣子撑开,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很自然地伸手揽了一下她的腰,一种宣示主权般的亲昵。她非但没躲,反而更贴近了些,笑着接过旁人递来的一杯香槟。
LED大屏上开始播放精心剪辑的短片,钢琴曲流水般倾泻。画面里,是她和那个男人。婚纱照,游艇上的拥吻,豪宅庭院里的散步,每一帧都写着挥金如土和伉俪情深。字幕优雅地打出:执行总裁林薇
&
董事长赵恒,三周年,爱恒久远。
执行总裁。董事长。
周年庆。
三周年。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子,慢悠悠地捅进我眼里,耳朵里,脑子里,然后狠狠一拧。
五年。两千公里。我每个月省吃俭用打过去的那点钱,她笑着说存起来当我们的小家的启动资金。屏幕那头她抱怨加班好累要亲亲,屏幕这头我啃着冷馒头说明天给你点奶茶。所有的坚持,所有隔着线缆小心翼翼维护的温度,所有对未来的那点孤注一掷的憧憬,在这一刻,被这些光鲜亮丽的画面、被那个三周年,碾磨成全世界最恶心的笑话。
胃里翻江倒海。那口顶在喉咙口的气终于窜上来,带着铁锈的腥甜。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屏幕上那虚伪的钢琴声和自己耳朵里尖锐的鸣叫。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腿像是别人的,迈出去,踩在云端,又像是陷在泥沼。我拨开那几个窃窃私笑看着我的路人,走到她面前。那捧可笑的玫瑰硬生生挤进她和那个赵总之间。
她终于正眼看向我。精致的眉毛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是那种看到不懂事的下属或者麻烦客户的微表情。距离近了,能看清她眼妆精致,睫毛根根分明,也能看清她眼底那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掩饰彻底的惊乱。
全世界的声音猛地灌回耳朵里。我听到自己干涩、发颤、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割着喉咙:
林薇。
我单膝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地面上,咚的一声,很实在。硌人的戒指盒从裤兜里掏出来,打开,那枚我省吃俭用一年多、挑了又挑的钻戒,在都市傍晚的光线下,努力地闪着一点微弱的、可怜巴巴的光。
嫁给我。
三个字,抽干了所有力气。
死寂。
然后是周围压抑不住的、噗嗤的低笑,像潮水漫过堤岸。那些香槟杯后看好戏的眼神,几乎要在我背上烧出洞来。
林薇的脸色白了一下,迅速又恢复了那种得体。她没看那戒指,目光落在我的眼睛上,带着一种几乎是怜悯的、残忍的歉意。她微微倾身,用一种只有我们这几个人能听清的、字正腔圆仿佛新闻发言的音量,说:
对不起,小张。她叫我名字,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一直没告诉你,是我不对。但赵总,她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男人,眼神缱绻,他是上市公司董事长,我们的婚姻关系…需要稳定股价,不方便对外公开。希望你能理解。
她抬起左手,很轻地捋了一下鬓边的头发。那个动作让无名指上的东西毫无保留地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冰冷的光。一颗鸽子蛋,切割面在夕阳下像无数把锋利的小刀,精准地捅进我的视网膜。对比我盒子里那粒寒酸的碎钻,像个绝妙的讽刺。
赵恒嗤笑一声,像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哪来的疯快递员保安!
哄笑声更大了。有人举起了手机。
我跪在那里,像马戏团里最后登台的小丑,供所有人观赏品评这廉价的真心和狼狈。血液轰的一声全冲上天灵盖,脸颊耳朵烧得滚烫,随即又迅速褪去,留下冰窖般的寒冷。手指开始发麻,不受控制地轻抖。
我沉默地,一点一点,合上了那个戒指盒。塑料的盖子发出轻微的一声咔哒。然后我站起来,膝盖骨嘎嘣一下,有点疼。没再看她,也没看那个赵总。转身,走向我扔在旁边的那个硕大的、印着某某快递logo的破旧纸箱。
纸箱用胶带缠得很死。我埋着头,指甲抠进胶带缝隙里,刺啦一声,粗暴地撕开。露出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东西。
不是行李。
是信。
各种各样的信封,牛皮纸的,带印花的,航空件的。厚厚一沓,沉甸甸,散发着时光和旧纸张特有的气味。最上面那封,信封边缘已经磨毛了,地址是我那间简陋的出租屋,字迹熟悉得刺眼——那是她大一冬天,用冻红的手写的,说她想我。
五年,一百多封。她说这是她的传统,电邮微信太快,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才能装下最深沉的想念。我他妈居然信了。当宝贝一样收着,每次搬家,最先抱走的就是这个箱子。
一朵玫瑰掉在纸箱边,被我踩碎,殷红的花汁像血。
我抓起最上面那厚厚一叠信,看也没看。手指机械地、近乎粗暴地开始折叠,挤压,扭曲。把那些滚烫的誓言、那些深夜的呓语、那些对未来的无数遍甜蜜规划,把所有我曾视若珍宝的真心,全都折成一架架僵硬、沉默的纸飞机。
周围的笑声渐渐低了,变成一种好奇的、窥探的寂静。只有摄像头的红灯还亮着,对准我。
第一架纸飞机脱手,飞得歪歪斜斜,撞在一个看客的西装上,被他嫌恶地拍开。
第二架,第三架……它们没什么力气,没什么方向,只是被抛出去,然后坠落,像一场无声的、荒谬的祭奠。
直到我抓起箱子里最后那几封。手指碰到一个稍厚些的信封,边缘有点硬。我没在意,把它和另一封同样厚的胡乱折在一起,信纸扭曲挤压,形成一个怪异沉重的机头。
然后,我用尽此刻全身残留的、最后那点蛮力,将这架臃肿的、不成样子的纸飞机,猛地朝那片喧闹的核心——正在播放着盛大周年庆短片和赵恒那张意气风发的脸的LED巨屏——掷了过去!
它飞得一点不好看,笨重,突兀,甚至有点滑稽,划过一个近乎绝望的弧线,越过那些香槟杯和愕然抬起的脸。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那架灰白色的、用谎言和背叛折成的玩意儿,不偏不倚,一头撞进了巨屏侧后方那个为了庆典活动临时架设的、正在切换镜头准备给总裁特写的投影仪感应区!
滋——
一声轻微却刺耳的电流噪响。
屏幕上赵恒那张放大到足以看见每个毛孔的、正志得意微笑的脸,猛地闪烁,扭曲,雪花般溃散!
下一秒,在所有还没来得及收起的哄笑和惊愕注视下,一行无比熟悉、我曾摩挲过无数遍的、属于林薇的娟秀字迹,被投影仪的光,无比清晰、无比巨大地,狠狠投映在了那面象征着爱恒久远的、整整三层楼高的豪华LED巨幕之上:
[我的名字],怎么办我好像…中奖了。两道杠。
日期,清晰显示是三年前,某个我曾以为是我们感情最好时刻的深秋。
紧接着,也许是碰撞触发了自动翻页,也许是哪个看傻了眼的技术员碰到了按键,第二行字,带着更大的焦惶,跳了出来,占据整个屏幕:
你只是个送快递的,他要是知道孩子不是他的我就完了!绝对不能让他知道!急!在线等!!!
死寂。
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玻璃,轰然砸落,将整个广场劈头盖脸地罩住。所有声音——笑声、音乐声、交谈声——瞬间被抽真空吸走。
时间凝固。每一张仰起的脸上,表情都定格在一种极致的荒谬和震惊里。举着的香槟杯僵在半空。
我站着,看着那两行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烙在繁华都市中心的黄昏里,烙在每一个人的视网膜上,烙进这虚假的爱恒久远的正中心。
然后,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动我仿佛生了锈的脖颈。
目光越过凝固的人群。
精准地钉在了那个女人脸上。
她那张几分钟前还完美得无懈可击、写着歉意与优越感的脸,此刻血色尽褪,惨白如纸。精致的红唇无法控制地张开,微微颤抖着,像一条离水濒死的鱼。她眼睛里,是滔天的惊恐,是巨大的难以置信,是整个世界在眼前轰然崩塌的彻底毁灭。
她手上那枚硕大的钻戒,还在折射着璀璨的光,此刻却像一圈冰封的嘲讽。
在她旁边,赵恒那张志得意满的脸,先是僵住,然后像慢镜头一样,一层层地剥落掉成功人士的油彩,露出底下铁青的、扭曲的、不敢置信的震怒
raw
meat。他的目光,毒箭一样射向身旁的女人。
我迎上林薇彻底崩溃的目光。
广场上空,只剩下投影仪工作时那细微的嗡嗡声,衬得这死寂愈发震耳欲聋。
扯了扯嘴角,发现脸部肌肉僵硬得像冻住一样。发出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小石子投进这粘稠的、巨大的寂静里,清晰得残忍:
哦。
原来,急的是这个。
那声哦轻飘飘的,却像一颗投入绝对零度冰湖的石子,没激起半点涟漪,因为整个湖面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荒诞到极致的真相彻底冻结。
时间不是凝固,是死了。
所有仰着的脸,都成了一张张惨白的面具,瞳孔里倒映着巨幕上那两行烧红的字,像被集体施了定身咒。举着的香槟杯不再晃动,气泡都忘了上升。只有投影仪还在忠实地工作,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嗡嗡声,成了这巨大寂静里唯一的、恐怖的背景音。
林薇脸上的血色不是褪去,是被一瞬间抽干榨尽,灰败得像蒙了一层死灰。她精心描画的眼睛瞪得裂开,眼白的部分多得吓人,里面是海啸般的惊恐和毁灭性的难以置信。她涂着昂贵口红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只有牙齿磕碰的、细微的得得声,像一只被扔进冰窟的老鼠。
她下意识地,猛地想要把手藏到身后,藏起那枚几分钟前还象征着她全部胜利和优越的、此刻却像耻辱烙印般的钻戒。动作太大太慌,手肘狠狠撞在旁边一个侍应生端着的托盘上。
哐啷——!
高脚杯碎裂的锐响,像一把刀,猛地劈开了这凝固的、令人窒息的画面。
死寂被打破了。
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混乱。
哗——
人群像炸开的油锅,惊呼声、倒抽冷气声、压抑不住的兴奋议论声轰然爆发,汇成一片嗡嗡的喧嚣。所有手机,之前还只是偷偷摸摸,此刻全都明目张胆地、争先恐后地举了起来,镜头贪婪地对准了巨幕,对准了面无人色的林薇,对准了——
赵恒。
赵恒那张几秒钟前还洋溢着成功人士从容笑意的脸,此刻像一张被泼了硫酸的油画,所有颜色扭曲、剥落,只剩下骇人的铁青和僵滞的肌肉抽搐。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巨幕上,仿佛要用眼神把那两行字烧穿。然后,那目光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几乎能听见咯吱声的僵硬,移到了林薇脸上。
那不是看人的眼神。那是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腐烂的垃圾。
林薇被他看得浑身一颤,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去抓他的手臂,声音破碎不堪:老公…恒…不是…你听我解释…那是假的!是PS的!是、是他陷害我!她猛地指向我,指甲尖锐,眼神里是绝望的疯狂。
赵恒猛地一甩胳膊,力道之大,差点把林薇掼倒在地。他额角的青筋暴凸起来,一跳一跳,牙关咬得死紧,从齿缝里挤出声音,低沉嘶哑,却像野兽受伤后的咆哮:假的三年前…秋天…你他妈跟我说你去国外参加封闭式高管培训!哪个培训班教你怎么怀野种!啊!
最后那一声啊!猛地拔高,破了音,带着一种公开受辱的极致暴怒,震得空气都在发抖。他猛地抬手,不是打人,而是一把扯下了自己胸前那朵精心佩戴的、象征着三周年爱恒久远的鲜花胸针,连带着别针撕扯了高级西装的面料,狠狠掼在地上,用锃亮的皮鞋底碾进尘埃里。
他身后的助理和保镖这才如梦初醒,脸色煞白地试图上前挡住各方镜头,压低声音急促地:赵董!赵董!冷静!先离开这里!公关危机!危机!
滚开!赵恒暴怒地推开助理,血红的眼睛却依旧死死剐着林薇,稳定股价哈!上市公司董事长夫人怀了快递员的孩子不敢说!林薇!你他妈真是好样的!你给我等着!
这话像最后一道丧钟,敲得林薇彻底软了下去,瘫坐在地,昂贵的套裙沾满了香槟渍和玻璃碎片,她徒劳地用手捂着脸,肩膀剧烈耸动,发出呜咽般的哭声,却再也引不来丝毫怜悯,只有四面八方更加炽热的镜头和鄙夷的指指点点。
混乱像病毒一样蔓延。记者们疯狂地想冲破保镖勉强维持的屏障,围观的人群伸长脖子,议论声越来越大,掺杂着毫不掩饰的嘲笑和幸灾乐祸。
而我。
我站在风暴的边缘,看着这出比八点档狗血剧荒唐一百倍的戏码。胸腔里那团曾经烧得我日夜不宁的火焰,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烬,风一吹,簌簌地落,空得发疼。
我弯腰,捡起地上那个被踩得稀烂的、印着快递logo的纸箱子。把里面最后几架没扔出去的、皱巴巴的纸飞机,还有那盒硌人的戒指,沉默地、一样一样地捡回去。
然后,我拉过那个吓傻了的、穿着青蛙玩偶服的发传单小哥,把他手里厚厚一沓健身房广告单页全都拿了过来,塞进空了大半的纸箱里。
做完这一切,我拍了拍手上的灰,把那个破纸箱夹在腋下。
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混乱的中心——那个曾经照亮我五年灰暗生活、如今彻底坍塌成废墟的女人,那个暴跳如雷、尊严扫地的总裁,那些闪烁的镜头,那些兴奋的看客。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我转过身,背对着那场由我亲手引爆、却不再属于我的灾难,一步一步,朝着人群外围走去。
看热闹的人们下意识地给我让开了一条缝隙,他们的目光复杂地投在我背上,有同情,有好奇,有审视,但我感觉不到了。
身后的喧嚣、哭嚎、怒吼、玻璃碎裂声、记者追问声…像被一层厚厚的玻璃隔开,变得模糊而遥远。世界的声音褪去,另一种声音在我体内变得清晰——是一种什么东西彻底碎裂、又缓慢重组的声音。
走到广场边缘,马路牙子边停着一辆送快递的三轮车,车主正踮着脚看热闹。我走过去,把腋下那个破纸箱扔进他车后的空筐里。
哥们儿,咋了这是快递小哥回过神,好奇地问。
没什么,我说,声音平静得自己都陌生,送了一单特别的件。
说完,我没再回头。
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满是都市繁华倒影的光洁地面上。我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方向不明,脚步却异常沉稳。
走了大概几百米,经过一个巨大的垃圾桶。我停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屏幕还亮着,背景是她笑靥如花的照片。
手指没有任何犹豫,划开,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拉黑。删除所有联系方式。卸载那个承载了五年异地相思的社交软件。
做完这一切,我抬起手,做了一个投掷的动作,像是要把什么无形的东西远远扔进那个肮脏的垃圾桶里。
然后,双手插进裤兜,摸到里面仅剩的几十块零钱和一张皱巴巴的返程机票。
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这个陌生城市傍晚的空气,混杂着尾气和食物香味,不那么好闻,却异常真实。
远处,城市的霓虹开始次第亮起,勾勒出冰冷而繁华的天际线。
我扯了扯嘴角,不是一个笑,更像是一个彻底卸下重负的表情。
妈的,我低声对自己说,声音散在晚风里,得找个地方,吃碗真正的面。
不是泡面。
脚步加快,汇入下班的人流,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身后的广场,警车和更多媒体的车呼啸而至,红蓝灯光闪烁,将那场昂贵的闹剧映照得愈发醒目。而那架引发一切的、歪歪扭扭的纸飞机,不知被谁踢了一脚,正滚落在下水道盖子的缝隙边,被风吹得轻轻颤动。
巨幕上,由于无人操作,投影仪依旧固执地投射着那两行惊世骇俗的求助,像对这个浮华世界一个巨大而沉默的嘲讽。
那碗热腾腾的牛肉面,汤浓肉烂,面上铺着一层翠绿的香菜,和我过去五年里泡面加火腿肠的晚餐有着云泥之别。我坐在街边不起眼的小面馆里,埋头吃得酣畅淋漓,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胃里被真实的食物填满,带来一种奇异的、脚踏实地的踏实感。
面馆墙壁上挂着的旧电视,正巧播放着本地新闻。漂亮的女主播用字正腔圆却难掩兴奋的语气报道着:……本市知名企业薇澜集团今日傍晚突发重大公关危机。董事长赵恒先生与其夫人,集团执行总裁林薇女士,在庆祝结婚三周年的公开活动上,疑似因感情问题爆发激烈冲突,现场一片混乱……据悉,冲突起因疑似与一段突然被曝光的私人信息有关,信息内容极为震撼,目前赵董及林女士均未对此事作出回应,薇澜集团股价已在盘前交易中出现剧烈波动……
画面切换,虽然打了马赛克,但依然能辨认出那熟悉的广场背景,混乱的人群,以及LED巨幕上那模糊却依旧能看出轮廓的两行字。镜头一闪而过,捕捉到一个被保镖护着仓皇离场的、头发凌乱、妆容花掉的女人的侧影,还有一个暴怒地砸了话筒的男人背影。
面馆里零星几个食客也抬着头看,啧啧议论。
嚯,上市公司老总哎,这绿帽戴的,全国都知道了!
那女的也是厉害,假装单身骗人家小快递员吧看新闻说那男的手里还捧着花呢,真惨。
股价这下不得跌穿地心这女人真是祸水……
我低下头,喝光了最后一口面汤。汤汁咸鲜滚烫,顺着食道滑下去,却暖不透心里那片空茫茫的冷。报复的快意吗有一点,但更多的是荒谬和疲惫。我曾经视若珍宝的五年的感情,最终成了别人嘴里一则香艳又鄙俗的财经社会新闻的注脚。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个不停,不再是她的号码,而是一个接一个陌生的来电和蜂拥而至的社交媒体好友申请。不用猜,肯定是那些无孔不入的媒体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热心网友人肉到了我的信息。我直接关了机,世界瞬间清静了。
付了面钱,走出面馆。华灯初上,这座城市才刚刚开始它的夜生活,霓虹闪烁,车水马龙,喧嚣而冷漠。我像个幽灵一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该去哪里。返程的机票是明天下午的,我原本计划的,是今晚求婚后,和她一起度过一个浪漫的夜晚,甚至酒店都没定。
现在,一切都成了讽刺。
路过一个街心公园,长椅上坐着几个闲聊的老人,儿童在滑梯上嬉笑尖叫。我在最角落的长椅坐下,看着远处写字楼星星点点的灯光,其中有一盏,或许曾经属于她。现在,恐怕已经熄灭了吧。
不知道坐了多久,夜风渐凉。我打开手机,忽略掉无数条提示,直接点开了购票APP,试图把明天的机票改签到今晚最早的一班。哪怕在机场枯坐一夜,我也要立刻离开这里。
就在我低头操作手机的时候,一道刺眼的车灯毫无征兆地打在我身上,光线强烈得让我几乎睁不开眼。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到路边,停在我面前。
车门打开,下来的不是记者。
是两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高大的男人,表情冷硬,眼神像鹰隼一样锁定了我。他们步伐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径直朝我走来。
我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站起身想跑。但对方速度更快,一左一右已经堵在了我面前。其中一人开口,声音低沉没有起伏:张先生,我们老板想请你过去聊几句。
你们老板是谁我不认识你们。我后背渗出冷汗,手悄悄握紧了手机,准备随时拨报警电话。
另一个男人似乎看穿了我的意图,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赵恒先生。他想和你谈谈关于林薇女士的事情。建议你配合,不要让我们难做。
赵恒!他这么快就找到我了他想干什么灭口还是逼我承认那情书是伪造的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但下一秒,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光棍气又冒了上来。我怕什么我一个一无所有的快递员,差点连真心都被人骗干净了,还能有什么可失去的
如果我不去呢我强作镇定。
那个男人上前一步,几乎贴到我面前,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和压迫感:张先生,有些事情,私下解决对大家都好。闹到台面上,你一个普通人,恐怕承受不起。请吧。
他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了我的胳膊上,力道却大得惊人,根本不容我挣脱。另一个则拉开了后车门。
我被半推半就地塞进了车里。车门砰地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而冰冷。车窗贴着深色的膜,外面街景飞速倒退,我被夹在两个黑衣男人中间,心脏狂跳,手心里全是汗。
车子没有开往什么偏僻的废弃工厂,而是驶入了一个高档别墅区,最终在一栋灯火通明的独栋别墅前停下。这里戒备森严,和外面仿佛是兩個世界。
我被请进了别墅。装修极尽奢华,但透着一种冰冷的、没有人气的感觉。空气中弥漫着雪茄和昂贵皮革的味道。
赵恒就坐在巨大的真皮沙发上,背对着我们。他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衬衫,领带扯松了,头发也有些凌乱。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身。
几个小时前在屏幕上那个意气风发的上市公司董事长消失了。眼前的男人眼窝深陷,眼睛里布满血丝,脸色是一种极度愤怒和疲惫交织后的灰败。他手里端着一个酒杯,里面的琥珀色液体晃动着。
他挥了挥手,那两个黑衣男人无声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我和他。
空气凝重得能滴出水。
他盯着我,那眼神像是要把我剥皮拆骨,半晌没说话,只是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然后,他把酒杯重重顿在茶几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坐。他吐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没动,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似乎也不在意,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抵在下巴上,目光像毒蛇一样黏在我脸上:那个……东西,他仿佛难以启齿,那架纸飞机上的内容,是不是真的
我没想到他憋了半天,问出的是这个。我梗着脖子:信是林薇写的,字迹你可以鉴定。日期是三年前的秋天。至于内容真假,你该去问你的夫人,或者,问问你自己。最后那句话,我带上了自己都没察觉的讥讽。
赵恒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他猛地喘了几口粗气,像是极力在压制什么。他突然暴起,一把抓起桌上的一个水晶烟灰缸,狠狠砸向对面的墙壁!
砰——哗啦!水晶碎片四溅。
贱人!!他咆哮出声,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我他妈给她最好的!公司!地位!钱!她竟然……她竟然在外面……他气得说不下去,胸口剧烈起伏。
发泄之后,他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又跌坐回沙发里,用手捂住了脸,肩膀微微颤抖。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总裁,更像一个被彻底背叛和羞辱的、可怜的男人。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眼睛里血丝更重,但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商人式的算计。
好,很好。他喃喃道,像是在对自己说,证据确凿,很好。
他重新看向我,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找你来的目的,很简单。今天发生的事情,对薇澜集团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股价暴跌,合作伙伴质疑,我的名誉扫地!
他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我需要你对外发声。
我皱眉:发什么声
发表一个声明,就说……你今天求婚被拒,因爱生恨,所以故意伪造了那些情书和聊天记录,目的是报复林薇,抹黑她和薇澜集团。那架纸飞机,是你精心策划的闹剧。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普通的商业提案,内容却无耻得让我目瞪口呆。
你疯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让我自己承认是骗子替你和她洗白凭什么!
凭我能给你的好处,或者,赵恒的眼神骤然变冷,凭我能让你付出的代价。
他拿起茶几上的一个平板电脑,点了几下,转向我。屏幕上是我老家父母的详细住址、我工作的快递站点信息、我几个好朋友的联系方式……
我的血一下子凉了半截。
年轻人,赵恒的声音像毒蛇吐信,你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快递员。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你最好想清楚,是拿一笔钱,按我说的做,然后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还是倔强到底,然后看着你在意的一切,因为你那可笑的‘真心’,变得一团糟。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再次淹没了我。有钱有势就可以这样为所欲为,颠倒黑白吗!我的五年,我的感情,我刚刚经历的一切羞辱和痛苦,在他眼里,只是一场需要被公关掉的危机甚至还要我亲手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就在我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失控冲上去和他拼命的时候,客厅侧面的楼梯上,突然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带着哭腔的童音:
爸爸……你怎么了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妈妈呢我害怕……
我和赵恒同时猛地转头。
只见一个穿着粉色睡衣、约莫三四岁、抱着毛绒兔子玩偶的小女孩,正揉着惺忪的睡眼,站在楼梯口,小脸吓得煞白,惊恐地看着满地狼藉和状若疯狂的赵恒。
那一刻,时间仿佛又一次静止了。
赵恒脸上所有的暴怒、算计、阴冷,在看到小女孩的瞬间,如同冰面般碎裂,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和……更深的痛苦。
而我,看着那个小女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三年前。
两道杠。
孩子……
所有的线索,所有被怒火和羞辱暂时压下的疑窦,在这一刻,排山倒海般地涌上我的脑海,汇聚成一个让我浑身血液都冻僵的、可怕的可能性。
我的目光猛地射向赵恒,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某种荒谬的期待而嘶哑变形:
她……她几岁了
赵恒脸上的肌肉猛地一抽。那瞬间的慌乱和试图掩饰的僵硬,比任何语言都更具杀伤力。他没回答,反而像是被火烫到一样,猛地朝楼梯口吼道:刘妈!死哪去了!把小姐抱回房睡觉!谁让她下来的!
一个穿着保姆服、脸色惨白的中年妇女慌慌张张地从后面跑出来,连声应着,几乎是半抢着把那个被吓得更厉害、开始小声啜泣的小女孩抱了起来,快步消失在楼梯转角。
小女孩的哭声远了。
客厅里死一样的寂静重新降临,却比之前更加粘稠,更加窒息。
赵恒喘着粗气,眼神躲闪,不敢再看我。他下意识地又想去拿酒杯,手却抖得厉害,杯壁磕在牙齿上,发出清晰的咯咯声。
几岁了
三年前,秋天。
那声怯生生的爸爸。
赵恒此刻见了鬼一样的反应。
所有的碎片,那些被愤怒和羞辱冲刷掉的细节,此刻被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逻辑强行拼接起来——她慌乱中喊出的老公是上市公司总裁,假装单身只为维持股价;那封求助信里绝望的他要是知道孩子不是他的我就完了;赵恒看到小女孩时那一闪而过的、并非纯粹父爱的复杂眼神……
一个荒谬到极致,却又唯一能解释所有诡异的答案,像一把冰锥,狠狠凿穿了我的天灵盖。
我向后退了一步,脊梁骨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寒意瞬间窜遍全身。我看着那个刚刚还威胁要捏死我的男人,他现在看起来更像一个站在悬崖边、即将崩溃的可怜虫。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又问了一遍,这次,每个字都砸得无比沉重:告诉我,她,几岁了
赵恒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我,那里面翻滚着滔天的怒火、屈辱,还有一丝……被窥破最不堪秘密的绝望。他像是困兽般低吼:关你屁事!滚!拿着钱,按我说的做,然后给我彻底消失!否则……
否则怎么样我打断他,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勇气从那片废墟般的心底滋生出来,否则你就告诉所有人,你赵恒,上市公司董事长,养了三年、叫了你三年爸爸的孩子,可能根本就不是你的种!
你他妈闭嘴!赵恒彻底失控,抓起桌上的酒瓶就向我砸来!
我侧身躲过,酒瓶砸在墙上,猩红的酒液如同鲜血般泼溅开来。浓烈的酒精味瞬间弥漫。
被我说中了,是吗我盯着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却有一股邪火越烧越旺,所以你才这么急着找我顶罪不光是为了股价,更是为了捂住你这顶最大的绿帽子!因为你根本不敢去做那个亲子鉴定!你不敢知道真相!
我杀了你!!赵恒状若疯虎,红着眼睛朝我扑过来!他养尊处优,但盛怒之下的力量依旧惊人。
但我常年搬运快递,体力不是他能比。在他抓住我衣领之前,我猛地矮身,用肩膀狠狠撞在他肚子上!他闷哼一声,踉跄着向后倒去,狼狈地摔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没再动手,只是站在一片狼藉中,冷冷地看着他:赵总,现在,好像是你比较急。
他瘫在沙发上,像一条离水的鱼,西装褶皱,头发散乱,领带歪斜,再也没有半分成功人士的模样。耻辱和暴怒似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在死寂的客厅里格外刺耳。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猛地抓起来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但还是接了起来。
喂!……我知道!……压下去!不管花多少钱!把热搜全撤了!……什么董事会明天早上要紧急会议!……让他们等着!……废物!一群废物!!他对着电话歇斯底里地吼叫,然后狠狠把手机砸在地毯上。
屏幕碎裂的声音,像是为他岌岌可危的世界又添上一道裂痕。
他双手插进头发里,发出痛苦压抑的呜咽声。
我看着这场昂贵的崩溃,心里那片冰冷的空茫里,竟然生不出一丝同情。都是欲望的奴隶,谁也别说谁可怜。
我的手机也在震动,还是那些陌生号码。我忽然想起一个人。那个穿着青蛙玩偶服、吓傻了的发传单小哥。我当时……好像塞了一整箱我的黑料给他那箱子里,除了情书,好像还有……
我猛地转身,不再理会沙发上那个崩溃的男人,大步走向别墅门口。拉开门,那两个黑衣保镖还守在门外,看到我出来,愣了一下,下意识想拦。
滚开!我低吼一声,眼神里的某种东西或许震慑了他们,他们迟疑了一下,竟真的让开了路。
我冲出这栋令人窒息的豪华牢笼,夜晚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我一边快步走着,一边重新开机,忽略掉无数提示,直接翻找通讯录——幸好,之前为了联系线下活动,存了那个青蛙玩偶兼职团队的负责人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那边声音嘈杂。
喂谁啊
王哥是我,下午在薇澜大厦广场,那个……求婚的快递员!我语速极快。
哦——!是你啊哥们儿!牛逼啊!全网都炸了!你找我……对方的声音瞬间充满了八卦的热情。
别问那么多!下午我塞了一箱东西给你那边一个穿青蛙玩偶发传单的兄弟,还在吗那箱子!
啊箱子等等……好像是有个破纸箱,小刘那小子还嘟囔呢……我看看啊……哎,在这儿呢!这傻小子,好像把传单拿出来后,箱子就扔我们三轮车后面了,咋了里面有宝贝
听着王哥!我几乎是吼出来的,那箱子里的东西,非常重要!现在可能有一大堆人想抢!你帮我守住!谁也别给!我马上过来!给你一万块!现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显然被一万块砸懵了,随即声音都变了:卧槽!真的假的哥!亲哥!你放心!箱子在我在!谁他妈敢动老子跟他拼命!我们在广场西侧巷口这边收拾东西准备撤了!你快来!
挂了电话,我冲到路边,不顾一切地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地址。司机看我一脸煞气,没敢多问,一脚油门蹿了出去。
车子飞快地驶离别墅区。我透过后窗,看到那栋别墅灯火通明,像一座巨大的、华丽的坟墓。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在广场西侧偏僻的巷口停下。那辆贴着健身房广告的三轮车还在,几个穿着玩偶服的人正在拆头套卸妆。那个青蛙玩偶服小哥——小刘,正像个护崽的老母鸡一样,死死抱着那个破旧的快递纸箱,紧张地东张西望。
我甩给司机一张钞票,没等找零就跳下车冲了过去。
哥!你来了!小刘看到我,如同看到救星,赶紧把箱子递给我,又忍不住好奇地瞄着箱子。
我接过箱子,入手沉甸甸的。我快速打开,扒开上面那些健身房广告单页,手指在底部摸索着——触碰到一个硬硬的、冰凉的小东西。
我把它掏了出来。
是一个旧的U盘。金属外壳已经有些磨损。
心跳骤然加速。
我想起来了。大概一年前,有次林薇跟我说,她办公室电脑坏了,有些重要的工作文件怕丢失,让我这个比较懂电脑的帮她临时备份一下。我当时还受宠若惊,觉得她终于更依赖我了,就用这个U盘给她拷了文件。后来她说电脑修好了,文件转移了,U盘就暂时放我这儿,我也没在意,随手就扔进了这个装着她情书的宝贝箱子里,久而久之,彻底忘了。
她办公室的电脑……会有多少重要文件
我的手因为激动有些发抖。我立刻又掏出几千块现金,塞给小刘和那个负责人王哥:谢了兄弟!拿着分!今天的事烂肚子里!
他们欢天喜地地接了钱,连连保证。
我抱着箱子和U盘,像抱着一个炸药包,迅速逃离了现场,拐进了另一条更黑更窄的巷子。巷子尽头有一家招牌闪烁、看起来就不用身份证的黑网吧。
开了一台最角落的机器,插上U盘。
磁盘读取的指示灯闪烁着,像是我疯狂的心跳。
U盘里文件夹很多,命名杂乱。我快速浏览着,大部分看起来确实是些普通的工作文档、PPT。直到我点开一个标注着私人的隐藏文件夹。
输入密码我试了她的生日,我的生日,我们的纪念日……全部错误。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时,鬼使神差地,我输入了那封被投影出来的情书上的日期。
咔哒。文件夹应声打开!
里面塞满了文件。图片,PDF,还有加密的聊天记录备份……
我点开最近的一个PDF,是一份全英文的医疗报告。日期是几个月前。姓名:Lin
Wei。诊断结论一项,像冰冷的针扎进我的眼睛:继发性不孕症(Secondary
Infertility)。病因分析提及多次不当终止妊娠操作导致严重子宫损伤,基本丧失自然受孕可能。
多次……终止妊娠
我手指冰凉,继续点开图片。是一些聊天记录的截图,另一个头像很陌生,但对话内容触目惊心:
林薇:这次必须处理干净,不能再留后患。找可靠的人。
对方:明白。还是像上次一样,安排到国外
林薇:嗯。老规矩,伪装成意外医疗事故。赵恒这边我会哄住。
……
更早的一些文件,甚至还有三年前,关于如何处理快递员那个意外的讨论记录,详细记录了如何欺骗我、如何伪造出差记录、如何计划在稳定后再彻底解决我……
我坐在嘈杂污浊的黑网吧里,屏幕的光映着我惨白失血的脸。胃里翻腾,刚才那碗面像变成了冰冷的铁块,硌在胃里,沉甸甸地坠痛。
原来,从始至终,我都活在她精心编织的骗局里。不止是感情,甚至可能……那个孩子。那声爸爸……
我不是差点当了便宜爹。
我可能……根本就是那个被利用、被剥夺、甚至连存在都要被抹去的……生物学意义上的工具。
就在我被这巨大的、肮脏的真相冲击得浑身发冷时,网吧破旧的壁挂电视上,本地新闻频道突然插播紧急新闻:
最新消息!本台独家获悉,此前深陷丑闻风波的薇澜集团董事长赵恒,于今晚九点许,在其位于麓山国际的别墅内,疑似因情绪激动突发心脏疾病,已被紧急送往市中心医院抢救!目前情况不明。现场记者观察到有大量记者聚集医院门口,本台将持续关注……
画面里,市中心医院门口挤满了闻风而动的媒体,灯光闪烁,一片混乱。
赵恒……心脏病抢救
我盯着屏幕上混乱的画面,又低头看了看电脑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文件和聊天记录。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危险的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我的心脏。
他真的只是情绪激动突发心脏病吗
在他刚刚得知惊天丑闻,甚至可能对孩子身世产生致命怀疑,公司濒临崩溃,而掌握着他妻子最多秘密的我刚刚从他别墅离开的这个当口
林薇呢她在哪里
她那种女人,在绝境中,会怎么做是眼睁睁看着一切崩塌,还是……
我的手心再次被冷汗浸湿。
这一次,感觉攥住我的,不再是羞辱和愤怒,而是真正的、致命的寒意。
这个七夕之夜,还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