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允城探亲回来那日,带了一女子入府。
他跪在婆母面前,立誓娶她入府为平妻。
婆母提及到我,那焕儿怎么办
他不屑道:
一个妇人,除了留在这里,踏出孟家,她还能干什么
可他不知道。
我最会舞刀弄剑。
出了孟家。
我便和我父兄一同戍边去。
1
婆母寿辰那日,孟允城终于从江南提前赶回。
听到侍女红珠来报时,我便再也顾不上手里的活,直直向孟府门前冲去。
却只在看见他的一瞬间,默默收回了要踏出门的脚。
夫人,我刚刚还没说完,公子他…
红珠赶来在我耳边小声开口,却还是欲言又止。
孟允城还是如往常那般,温文尔雅,清朗意气。他缓缓扶起另一个女子的臂膀,迎她下马车。
看着她时,眼里含笑。
在转过身看见我后,却表情一滞。
我理了理跑乱的头发,沉静自若地开口:夫君回来了,这一路可还顺利
挺好。察觉到我的目光,随即放开一直牵着的那女子的手,脸色恢复如常,只淡淡说了两个字。
终究还是我忍不住:夫君,这位小娘子是……
她是来京城寻亲的,碰巧与我也是同乡人。暂且在府里住几日,夫人你安排一下。
想着主母风度,面上我只应了下来。
即使再愚钝,我也知孟允城有些不一样了。
从前他不论办公事还是私事,回府也只会第一时间来寻我。那时我还笑他黏人。
只是我没想到他如此心急。一顿家宴的时间,他都不愿等。
在婆母房中,他跪得笔直。
一心求婆母成全他与明霜。
明霜便是他在外带回来的女子。
那焕儿又该怎么办你当初是怎么答应她的
婆母为我忧心。
他语气淡漠:让明霜与她同为平妻,莫不是让她受委屈了一介妇人,若她出了孟家,还有什么指望
并且我已答应明霜,绝不会让她为妾。
听到此,门外的我心头一颤。他竟要娶她为妻。
我刚入孟府时,婆母知我父兄在外,叮嘱孟允城好好待我,莫要使我寒心。
那时的他信誓旦旦同我保证:只要我不愿意,他不会做任何我不喜欢的事。
如今看来,成亲三年,娶妻这事只用知会我,在他心里,这也算不上委屈。
2
侍奉完婆母回到院子时,孟允城已经在等候了。
他毫不客气地说道,想必你已经知道我要娶明霜为平妻了,你心中若有不满,同我说,明霜娇弱,你莫要找她的麻烦。
另外,焕儿,委屈你从竹园搬出来,明霜喜欢,你到西苑去住吧。
我看着他的眼,有些失望。
你可知这些我弄了多久
他沉默半晌。
他明明记得这竹园是当初是我精心布置的,大到小院中的青竹,小到我挑选的花卉,都是我辛苦种下的,他曾说过,这是独属我的。
如今,一句话就要赶我出来。
不过是一处院子,何必计较那么多他不满地说道。
是啊,我忘了,出嫁后哪里来的住所,不过都是依附别人,看脸色行事罢了。
好。
既如此,我无话可说。
见我答应,他似是舒了一口气。
我不该与他争执的,白白浪费口舌。
娘的药快吃完了,城里医术最好的许郎中回老家,得过几日才能回,别忘了去请来给娘把脉。
我不再看他,只是静静地叙述。
另外,你同明霜的婚仪,我会办妥的。
谁曾想,话音刚落。
他却突然怒了:
你又想搞什么花样,不要以为表现出一副安静顺从的样子,我就会妥协同样的伎俩,你难道还想用第二次
别做梦了!
恶狠狠的样子,仿佛要把我吞进肚子里。
可明明一开始,他不是如此。
他温文尔雅,对我呵护至极。
同我说话也是情意绵绵。
3
我跟孟允城的婚事,是姨母促成的。
我娘离开得早,父亲是武将。
对我和长兄的教导都在武力。
从小父亲就教哥哥扎马步,而小小的我就我扎他旁边。
哥哥练刀,我学长剑。一招一式,父亲都磨练得到位。
时间久了,以至于让他们都快忘了我是个女儿家。
直至快及笄前,姨母乔氏来看我。
你是焕…儿秦…焕儿
姨母有些不敢认我。
这时的我与京中贵女相比,完全不及。
是啊,是我,咋滴,不像吗
我特意转了个圈,好让姨母瞧仔细些。
自我感觉,除了黑了点,壮了一点点,糙了点,也还行吧。
姨母看向了父亲,眼神有些无奈。却也没说什么。
直到回程时,带走了我。
我才知,父亲对我有愧,自认为没有教好我,让我缺失了许多母亲的疼爱,更觉得耽误了我日后的生活。
可我根本不怨他,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他已经教了我许多,还让姨母培养我,我又怎会与他们产生嫌隙
跟着姨母的日子,也很安好。
早些年,她嫁给京中一位姓谷的官员做妾,日子过得艰辛,也只得一子。
因而她待我似亲女儿般。
我被姨母带进府的时候,她早已被扶正,成了主母。
府里的下人不敢怠慢我,自然未受到什么刁难。
姨母教我很多,父兄不曾教过我的东西。
我学女红,学刺绣,学规矩,学琴棋书画,学习如何侍奉夫家。
有了姨母的教导,我从前活脱的性子,逐渐变得沉稳起来,竟也有了大家闺秀的样子。
直至我到了出嫁的年龄,姨母为我寻了门好亲事,便是嫁入永安伯府。
虽说永安伯早逝,只剩老太太和夫人在支撑,可家世清白,门第高贵,足以娶京中贵女。
不知为何选中了我。
成婚之时,父兄都有军务在身,不得随意进京,于是在姨母的安排下,就以谷家小姐的身份嫁给了孟允城。
彼时他也只是刚入仕途,亦是意气风发的儿郎。
听从母亲的安排,同我成亲。
也是在那晚,他许诺我。
既为夫妻,定不负我。
4
我在竹园收拾东西的时候,明霜来了。
她眉目如画,玉肌凝脂,是典型的江南美人。
是比我好看许多,谁看了都心动。
姐姐,我来向你请安了。
她站在院中,向我行了礼。
不必了。你就要入府,我也没有那么多规矩,你且随意吧。
明霜自知对不住姐姐,不该妄想嫁入高门,但明霜也没有办法,我只为了腹中胎儿。
闻言,手下的动作一滞。
你已有了身孕
怕自己幻听,我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嗯,已有月余。
她低着头含羞应道。
允城只是怕我不习惯,姐姐这里比较安静,适合养胎。姐姐,你莫要生气。
见我许久没有应,再次开口。
姐姐,我来帮你吧。
说完,便动起了手。
辗转,思绪被拉回,我边打包我的衣物,边对她说:无妨,我自己来,你去歇着吧,过两日你就能住进来了。
我虽不了解她,可也不想把自己的不快迁怒于她。
你在干什么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门外孟允城气势汹汹地进来。
我一脸懵,转头望去,只见明霜跌倒在地,一手护着肚子。
我连忙过去,想去扶她。
怎么摔倒了,都未见你出声
我关切地问道,上前的手却被孟允城一把甩开。
原以为你会有所收敛,不成想你的心思还是如此多,再有下次,别怪我休了你!
他站定身子,敛眸凛声道。
不论你信与否,都不是我干的。
我毫无愧疚地望着,掷地有声。
允城,不是姐姐,是我想帮她,不小心摔倒的。
你不用维护她的面子,她只是看起来性情温和,任人拿捏,实则惯会使计!你若想平安,往后少同她接触。
我能听出来,他言辞里的怨念。
孟允城在暗指我之前为他纳妾的事。
5
我与孟允城刚成亲时,他告诉我,我只身在京,他定会护好我。
贵人宴上,我出了岔子,他替我掩护,旁人说我的不是,他也总是第一时间护我。为此,得罪了权贵,仕途之路有些受阻。
却从来没有说过我的不是。
那时,我以为自己遇到了良人,满心欢喜。
和他成亲一年时,我有孕了。
孟允城面上欣喜,我也沉浸在幸福里。
却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
直到佛诞来临,我提出想让他陪我去寺庙,为家人和未出世的孩子祈福时,他犹豫了。
我看出来,他不愿意,索性不勉强。
这之后,他回家越来越晚,也不会宿在我的房里。
我去寻他时,他刚喝完酒,从青楼出来。怀里搂了个美娇娘。
还是你更合我心意,我家里那位,无趣得很,每日都是那一套,规规矩矩,看着就没兴致。
寻花问柳,这词竟也出现在他这里。
原来他喜欢这样的女子,我虽伤心,却不想做善妒的女子。
后来我打听到那女子是青楼的歌舞伎-桃之。
便同婆母商量,将那女子赎了身。
抬她入了府,做了孟允城的妾室。
孟允城以为我在讨好他,对我又有了从前的那般喜欢。
送我许多女子该有的东西。
还陪我去街市上过乞巧节。
这还是成亲后,他第二次主动陪我过节。
可这时的我,正慢慢放下对他仅有的情意,因为他送我的都是两份。
另一份,都给了桃之。
府里人人都夸我,说我尽显主母风范,眼里容得下妾室,我想孟允城大抵也是高兴的。
直至那女子起了不安分的心思,她想自己诞下府里的第一个孩子,便故意害我摔倒,使我小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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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孟允城那里,却泪眼婆娑地为他惋惜,扮作一副无辜,毫不知情的戏子,那模样,我见犹怜。
只是她自己也没想到,惩罚来得这么快。
她不小心误食有毒的果子,不治而亡。
这一切在孟允城眼里,变成了我是害人的凶手。
真是可笑。
我尽心尽力操持孟府,不能随心所欲,却还遭人构陷诋毁,惹人猜忌。
这嫁人之后的日子一点也不畅快。
好在他说什么都不重要了,再有几日,等到父亲回信,我便离开这里。
6
我没有再辩驳一句,孟允城扶着明霜离开了竹园。
简单收拾完包裹,送到西苑时,祖母派人来请,一起共进晚宴。
我到的时候,孟允城带着明霜已然入座。
你还未过门,怎的这般没有规矩祖母虽年迈,可毕竟是见过大浪的人。
此话,她是对明霜说的。
明霜知错,是明霜没有礼数,还请祖母恕罪,还请姐姐不嫌!
她连起身行礼,眼里却有泪花闪过。
我瞧了孟允城一眼,祖母只不过说了一句,他便坐不住了。
还望祖母见谅,霜儿她心思单纯,却无冒犯之意。且她的脚受伤未愈,还恳请母亲免了她这每日的晨请。
他忙解释道。
我听了心里更不是滋味,同样是规矩,他对我就是不要坏了规矩,对她便可打破规矩。
祖母见他这般坚持,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将我拉到她身旁坐下,询问我可有短缺。
我心里明白,祖母是想弥补我。
我摇了摇头,笑着向她说,自己一切都好。
搬进西苑几天后,孟允城都未来找过我,不是在陪明霜,就是在为她添置东西。
生怕委屈了她。
我曾去找过他一次,想让他陪我再逛逛京城。
他却以为我在嫉妒他对明霜好。
只说,她跟我不一样。
是不一样,她是他青梅的妹妹,青梅逝去,自是要好好珍惜。
早在他第一次带她回来时,我就派人去查了。
他不知道,我要跟他和离了。
7
我去了婆母那里,为她带了缓解头痛的熏香。
自嫁到孟家来,婆母待我很好。平日里有些好玩的,好吃的,也会为我留着。
即使孟允城与我并不亲近,我也未能有子嗣,即使婆母希望人丁兴旺。
可她仍旧不曾压迫我分毫,不曾苛责于我。
记得刚嫁进府里,有些年长的嬷嬷仗着是府里的老人,想要给我立立规矩,是婆母用家法伺候,为我出头,不敢再有人不敬我。
她好像知道我要说什么似的,有些不舍地问我:
焕儿,你可想清楚了
娘,焕儿不愿瞒着您,只是我与孟允城实在无夫妻缘分,待我和离后,还请您珍重身体。
罢了,是我儿没有福气。这从今往后啊,你便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去吧。
婆母拉着我的手,摇了摇头。
8
收到父亲回信的时候,恰巧快到孟允城娶妻的日子。
我知道,我该启程了。
孟府高悬的匾额上,结搭着鲜红的花饰,大红的灯笼,金粉的囍字尤其醒目。
府里来了不少贵人和宾客。
就连王公贵胄都给了薄面,为他贺喜。
大喜的日子,我便不道贺了。
趁着人多热闹时,我正准备从后门离开时,贴身侍女红珠匆匆来寻我。
夫人,可算找到你了,公子让你快去厅堂。
夫人这是…
红珠看着我的包袱和佩剑,有些困惑。
哦,没事,我这就去,你先下去吧。
算了,过了今日。就与他再无瓜葛。
我刚到地方,孟允城在门口堵住我。
你去哪了这个时候还不安分守己,你是故意想让明霜难堪吗
我不想再忍了,不满地回道:有这个功夫指责我,不如好好照顾你的新妇。
许是没想到我会这样跟他说话,明显愣了一下。
你最好今天不要给我惹出什么是非。
丢下这句话,愤愤离开。
可我已经不在意了,对我来说,成亲三年,只明白一件事,夫君靠不住。
此刻留在这,也仅因为孟允城新婚,是我答应婆母的最后一件事。
席上坐了许久,终于等到宾客散去。
我不作停留,背上包袱,带上长剑,一路策马奔向石城。
等他发现时,就会看到那封我早早准备好的和离书。
9
焕儿,想什么呢怎么不高兴来吃点肉,你都瘦了!
我爹秦才柱拿着鸡腿从我身后进来。
爹,我不吃!
我想进…
不行!我话还没说完,我爹就无情打断了我。
切,无趣!
焕儿,军营不是儿戏之地,你又不是男儿身,在军营有诸多不便之处。只要这个听爹的,其他你想要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秦才柱,边说边把鸡腿喂到我嘴边。
那你让哥,陪我练武
我期待问道。
不行不行!万一伤了我宝贝女儿怎么办我怎么对得起你娘还有你那夫君孟允城的事,我还没找他算账吗竟然敢欺负…
罢了罢了,索性拿着我的鸡腿,出了屋子,留我爹继续唠叨。
自我回到石城,我爹已经说了不下百次我那前夫君的罪行。
耳朵都起茧了。
仔细算来,自离开京城已两月有余。
石城气候不比京城湿润,因着雨水少,太阳大,加上每天练剑,我早就没有了在京城时的细腻。
不过去掉了繁琐的服饰和礼节,人倒是轻松了许多。
除此之外,偶尔听到孟允城的消息,也是说他又升官了。
此时,我还不知道,孟允城竟在四处找寻我的下落。
京中还有让我想念的人便是姨母,也不知她最近过得如何临行前,只托人送了封信到谷府,并没有与她拜别。
想来她会不会怨我不辞而别。
正想着,却被一嗓子惊了思绪。
小姐,小姐,不好了!那人醒了!
我的小馋猫丫鬟木香风风火火地跑到我的面前激动喊道。
能不能跟你小姐我学学,沉稳点。
略…
走吧,去看看。
10
齐相旬终于醒了,在我把他救回来的一个月后。
身上多处刀伤,还有一处致命伤,头部遭受猛击,已经到了有气出,没气进的时候。我是真以为他活不了了。
没想到,意志如此顽强。
只可惜,醒来后,他只记得自己的姓名,其余的模模糊糊。
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是不能留在我这的,你既清醒,便自寻离去。
我看着床上的男子,开口说道。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仅这俩月,北夏的一些流寇就犯我石城几次。
父亲虽不让我入营,可这道理我是明白的,以免日后徒增祸患。
床上的人悠悠坐了起来。
噗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多谢姑娘救命之恩,齐某感激不尽,但我伤势还没完全恢复,还请姑娘容我多住上一段时日。
我静听后,并无表态。
末了,他又附道:没有姑娘的吩咐,我自不会随意走动,若实在不行,姑娘也可派人看守着。
那好,木香,找人十二时辰轮班值守,到他伤好为止,不准随意岀府。
听到我肯定的回复后,他才起身。
这一下,才让我看清,他身姿英挺,仿若修竹。面如冠玉,子夜寒星的眼眸,却透出邪魅的气息。
怕是我盯了他太久,对面的轻咳声提醒了我的失态。
木香,我们走。
出了房门,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11
一晃多日。
每日除了帮着在城边与街道处巡逻,就是往营里跑。偶尔抓几个小毛贼正正思想。
父亲还是没答应我让我进军营,却没说不让我去军营找他。
一来二去,我与营里的那些士兵也熟络起来,偶尔他们训练完了,还能一起喝喝酒。
焕哥,你说别家的小娘子,谁会往这跑,也就你,不嫌这条件差了。
说话的是刚被提拔的屯长卓平。
是啊,是啊。众人附和。
说实话,焕哥你要是真是个男儿,不输我们校尉大人呢!前几天跟你比试,我可又输了!当真自愧不如。
敬你!说罢,举起了酒杯,喝了起来。
你也不差,来来来,大家一起喝。
我站起来应道,一饮而尽。
今日吃了酒,到家时接近傍晚。
老远就看见齐相旬在门里站着。
你在这干嘛,这大门守卫不是有俩呢吗
等你呀!焕儿姑娘,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甚是想念你!
神经!
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被打坏了,自打让他留这养伤,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之前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平日里没事还给我送些城里美味的糕点,或是女子用的首饰之类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还有不是不让你岀府吗
我上下打量,没好气地说。
你看,我在里面呢,没出。之前给你买的东西都是托人去买的。我听话吧
齐相旬指指自己的脚,一脸谄媚地看着我。
也不知你哪里来的钱。我暗暗想。
我看你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就收拾行李走吧。
听我下了逐客令,他刚想说什么,却在凑近我时挑眉。
你喝酒了
他眉眼认真地看着我。
我酒量其实还不错,今日上头,与他们多喝了几壶。
现在有些昏晕沉沉。
关你什么事可嘴上却没饶人。
下一秒,身体却腾空而起。
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我没想到齐相旬无耻到抱我回厢房。
一路上,任凭我怎么折腾,都不为所动。
末了,许是酒劲上头,闻着他身上的淡淡药香味竟睡着了。
12
齐相旬走了。
我醒来后,木香告诉我,走前他留下一封信和两样东西。
信里只写了一句:小焕焕,你越发不像个女人了,我还是喜欢你睡着的样子。
打开他留下的木盒发现,是当下女子最喜用的玉白膏和珍珠粉,有养颜美白的功效。
我捏皱了手里的信:真是令人讨厌的家伙!竟敢嘲笑本小姐!
可转念一想,这下倒也不担心他是什么人了。最起码没有危害到我们石城百姓。
小姐,那这东西…
先收起来吧。走,听说城里新开了家酒楼,带你去尝尝鲜!
一听到吃的,木香眼都放光了。
什么都可以抛到脑后。
13
转眼已入秋,城里的百姓纷纷传言,最近的世道不太平,搞得人心惶惶。
半年来,北夏来犯次数频增。
我爹身为总领,早已把此事上报圣人。
只是不知为何,却没有回信传来。
与此同时,我收到了姨母寄来的信。
京中有变,局势不明。
更糟糕的是,北夏出兵,已到石城布防处。
我找到父亲时,他正安排人员调动,边防作战。
看见我时,他让我守好城内百姓。
我知道,他怕我会跟着队伍偷偷去战场。
一旦开战,必有伤亡。他答应过我娘,要护好我,保我无恙。
城内不断有伤员送进来,刀伤剑伤,残肢断臂,令人触目惊心。
更有一些受战事牵连的百姓无家可归,只能收容到这里。
一批接一批,根本顾不过来。
卓平被送来医治时,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临终交代,要把攒的银两交给自己的妻女。可说到底,他也不过是而立之年。
我顾不上难过,只能去给下一个伤员上药。
姐姐,我来吧!
一道清脆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抬头,是她,城内善堂医馆的小医女。
我曾见过他,之前为祁相旬请郎中时,她也在。
谢谢。我能说的只有道谢。
之后,越来越多的民妇加入其中,煮粥,缝补,煎药…
大家都有唯一的愿望,战乱结束。
14
我不想再躲在城内,背着父亲偷偷上了战场。
敌军势头很猛,刀剑无眼,我也被砍了不少刀。可想起身后的百姓,筋疲力尽,也想多杀几个敌人。
后来负伤回营时,父兄知道后也只是替我上药。相继无言,我便知晓他默认了。
这一仗,打了许久,军营里我带的几队人马损失最轻,伤亡也最少,凭借着地形优势,胜了几次。
渐渐地,军营里出现了我的名字。
可大家都不能掉以轻心。
如今稍微停战,双方都在喘息之时。
城内的粮食,药品都消耗极快,这样下去,怕是撑不了多久。
忧思之际,喜讯传来。
京中有信报,圣上派来支援的粮草部队不日就会抵达。
大家士气高涨,如同看见希望一般。
令我意外的是,在这里却再次看见了孟允城。
为什么要自作主张与我和离
没想到同我讲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也许是一路颠簸,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头发凌乱,尽显狼狈。
这件事已经…
你变了,变瘦了,也黑了!你…可还好
他不等我说完,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孟允城盯着我的脸,仔细端详。
这一幕,使我想起新婚那晚,烛火摇曳,照的人发红。他挑起我的盖头,也如这般,看了我许久。
可如今的他,看我的眼神没有当初那般深情了,却也不似半年前那般犀利。
孟大人一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了,今晚先行歇息吧!
对于他刚刚的话,我没做回应。
阿焕,从前是我错了,如今我既找到你了,不可能轻言放弃。
他语气坚定,说完便转身离开。
看他的神情,想必他已知晓和离书的事情。
那日,明霜来找我,说她从婆母那里偷偷打听到我要离开,便主动提出帮我。
不论她是好心还是有意为之,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孟允城注重面子,主动休妻,他不愿意做,更何况是因为另娶他人而休,更别提和离。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她。
15
孟允城这几日不知在忙些什么,连爹和哥哥都一脸严肃。
原先父亲听闻,这次运送粮草的人里,有我的前夫君,还想找机会折辱他一番。
近来却没了下文。
我去问他们,都闭口不谈。
十分不正常。
实在是耐不住性子,就想去找孟允城。
我还未出门,他便找来了。
阿焕我有事要问你。
他一脸严肃地走到我身边,似乎是什么大事。
你可见过这个人
他拿出一幅画像,映入眼帘的竟是齐相旬。
见过,我曾救了他,还让他在府里住了一段时日。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察觉到问题,我有些困惑。
他与我说了齐相旬的事情。
原来他叫祁相旬,是当今圣上最不受宠的五皇子。
他竟还有这样的身份,难怪当日总觉得不妥。
十多年前,北夏来犯,无力抵挡,圣上在一众皇子中,选了最没靠山的他,年仅八岁,送去敌国当质子,来维护两国关系。
可如今,他早已逃离北夏,回到祁国。
孟允城奉命秘密调查此事。如今查到我这,回京复命时要带我同去。
难怪父兄都这般严肃。
16
虽说我与祁相旬有过接触,但毕竟父兄也是官居要职,只要我不出京城,便不会限制我的自由。
与孟允城和离后,还是头一次回来。这次,我把木香带来了。
自我之前跟她说过京城有多么繁华,糕点美食各色各样,她便一直吵着要尝尝,非要跟我过来。
我知道,她其实担心我。
我在京城租了宅子,按照木香和我喜欢的样子,简单收拾了一番,宅子不大,却正合心意。
我去探望了许久未见的姨母,她总觉得亏欠我,见我时眼里总是闪着泪花。
见她安好,我心宽许多。
这几日,孟允城借着公事的名义来找我,嘴里却总说着孟家的事。
阿焕不要闹了,明霜生了一子,我把他过继到你的名下来养,这样就是我们的孩子了。只要你跟我回去,以后你还是府里的主母。
若你实在不喜欢明霜,我就把她送出府!
母亲也甚是想念你。
他计划好一切,眼神灼热地看着我,迫切想得到我肯定的回答。
可我没有半分欣喜。
我于你,不合适,你该珍惜身边人。我直言道。
初嫁时,我也曾幻想,觅得良人,做一对寻常夫妻,对女子而言,亦是归宿。
如今,我只想活得自在。
我知道了,阿焕,你是不是嫌规矩繁琐,往后你便跟在石城一样,我定不会再对你说那样的话,你也不必拘着…
我实在没耐心再听他继续胡言乱语,便让木香送客。
17
入深冬时,战事平定了。
父兄一行人奉命回京,圣上论功行赏。
父亲更是被封北定将军,赐了府邸。
再见到父兄时,我忍不住落泪,不仅仅是高兴我们秦家的荣耀,更是心疼父亲花白的头发又添几处,行军不易,百姓也不易。
还未来得及好好叙旧,皇上的圣旨却到了。
听完公公的宣诏。
我爹懵了,我哥也懵了。
因为击退北夏有功,父兄都被嘉赏。我可以理解,但是这关我什么事
为什么要把我赐婚给祁相旬
我跟父兄在京中的住宅里,面面相觑。
焕儿,你跟爹说实话,你有把柄在五皇子手上吗怎的,他就选了你爹看他比那个永安伯府的还不靠谱。
爹,我不想嫁人。我忧愁地说道。
妹子,你可不能抗旨啊
祁相旬终归是天家之子,更是在当初京中局势混乱时立了功。
祁国有肃王与北夏勾结,意图谋反,祁相旬拿到密报,及时传递消息,圣上表面假意利用他质子的事做文章,实则是利用这把刀。
而那些共谋的从犯,一并被圣上处决了。
细细想来,看来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应当是一路被追杀过来的。
而圣上这番举动,也是肯定了五皇子的身份地位。
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更是不愿相信。
18
五皇子来找我的时候,正巧碰上孟允城。
小焕焕,许久未见,有没有想我
我实在难以把眼前的人同皇家子联系在一起。
那举止言谈,确实不像。倒像是登徒浪子,可这话,我却不能说出来。
可我还没开口,他就被孟允城拦下了。
五殿下这是何意明知焕儿是我妻,为何要夺人所爱!
孟大人这是在质疑圣上吗
祁相旬抬眼,本就比孟允城高一些的他此刻竟有些威严。
孟允城自知说了不该说的,不再作声。
妾见过五殿下!
从前不知他身份,如今该有的规矩,我一样都不能少。
不愿多做寒暄,我直接了当:还请殿下想办法拒绝这门婚事
抗旨不遵这种事,我怎么能做稍不慎,还会牵连身边亲近之人。
为何你不愿嫁给我
祁相旬问道。
我不愿。想必殿下知道我和离不久,我本就无意再嫁,何况京中高门贵女如此之多,总有与殿下相配的。
可若是我执意娶你呢
那殿下应当知道我的,人在,心可不在。我低眉顺眼地答道。
祁相旬没有再说话,我心里顿时也没了主意。
不论他出于真心或是假意,能不嫁则是最好了。
就在我想着各种各样的办法时,内宫来人,告诉我不用为此事烦恼了。
我不知祁相旬,用了什么方法,让圣上对赐婚一事就此作罢。
只是这一瞬间,我心里好似石头落地,无比轻松。
19
我与父兄第一次一起在京中过了个新日。
回想我在京中过了三次新年,都没有今日这般热闹无比。
吃了年夜饭,与木香在街市上四处逛逛,同城里的百姓一样,在护城河里放了祈福船。
愿它保佑我们岁岁平安,年年有今朝。
可孟府,却没那么太平。
明霜知晓孟允城为了求和与我,竟想把她送走,哭着闹着要与他和离,此事传得京城人人皆知。孟允城被驳了面子,竟又如之前一样,逛起了花楼。
永伯府老太太,被搅得头疼,不愿再去管他的事。直接去庙里长住,表面对外只说是祈福。
兄长与高御史的长女高颂清互生情愫,承蒙高姐姐喜欢,不嫌我哥是一介武夫,只说是她的心上人。
选定良辰吉日,三书六礼,娶了高姐姐入门。
其实哥哥人早就到了适婚年龄,只是因为战事,迟迟未娶妻。
父亲向圣上请旨,自己年纪大了,想要卸任,圣上却将兵权交于兄长,让他继续驻扎在石城,为祁国效力。
哥哥大婚后,父亲回了石城。
而我选择去了塞外,其间偶然做了商队的镖师。
方才明白,一趟走来,来来回回竟也要走几个月之久。
好在队伍里还有几个江湖儿女,一路上给我讲了许多他们的见闻,都是我所不知的奇遇。
塞外的水土不同于京城,也与我们石城的不一样。
塞外的风沙卷着石砾,扑得人脸疼。
圆日也比我们石城更大,圆日落下时的盛景也更美。
20
在外一年归来,我刚到石城门下时,与祁相旬相遇。
他坐在马上,一身玄色劲装风束的利落,衬得身形愈发挺拔。
自上一次一见,他便再无音讯。
我后来才知,北夏一战,其实圣上一开始根本就没想派兵增援。
夏人多蛮力,他认为我们实力悬殊,僵持那么久,不过是在硬撑,思虑到底,还是想放弃。
是他求了自己的胞兄三皇子,笃定我们一定会赢。
那时三皇子正被各大权臣拉拢,有他一言,才让圣上重新考量。
我并未与他提及此事,因为他与我也算是一路同行。
他被派去了边塞城内镇守一年,就在我离开京城不久后。
小焕焕,好久不见,你还是该女人点。
是了,我早已将长发束起,不着粉黛,此时应该更像个侠女。
不过,我喜欢!
说罢,便长扬马鞭,进了城。
父亲曾问我今后如何打算
当初嫁人后,我求的是安稳。
和离后,我应当是自由的。
某处军营里,我正在看边城地图,守卫来报,圣上宣我入京。
京城的街道熙熙攘攘,百姓安居乐业。
再次站在这里,才发现原来已过去三年了,五年前自己是为了安稳,来到这里生活,五年后却能被封受赏,成为祁国的第一个女将。
我坦然一笑。
秦府酒宴上,小侄女亲昵地拽着我的衣裙,嚷嚷着要让我抱。
绵绵,以后也要成为大将军!
怀里稚嫩的声音惹人怜爱。
绵绵,以后想做什么都可以。我轻抚她的头。
祁相旬在一侧温柔地注视着我。
是我邀请他的,毕竟戍边时他就没离开过我。